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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倚虹创办、主持、参与过多种报刊。他创建了中国第一本影评杂志《银灯》。以文学家兼做影评人,百年上海,也只由毕倚虹和毛尖两人前后辉映。
驳柳叶的尖姐论
柳叶公子一生阅女无数,最看好的就是尖姐。
他说以后退休了,他会写书,书名是《海上十二明珠》,尖姐将是名列第一的“海洋之星”。“你看她,不仅事业成功,而且家庭圆满,生子赛神仙,得夫似贪官。老公选得多好。东北人,乱世做贼,治世做官,任凭世道多变,左右都能捞钱。眼光真准啊,当年看上他的时候,他账上才三百万美金,也就是一个一般的成功人士。”在他粉红色的集美斋里,柳公子向天花板徐徐地吐出烟圈,讲述着他尖姐论的写作提纲。
我虽然佩服柳叶,但不能容忍他把尖姐和王总的关系讲得那么庸俗。我当即反驳柳公子道:“尖姐和王总这对神仙眷侣之结合,完全出于两位对文学的共同热爱,绝无世俗利益的考虑。尖姐与王总心灵契合之前,根本没有去银行查过王总的存款。她也是宁波大户人家出身,怎么会看得上一点臭钱?要知道她的族谱中几百年来出过多少人物?有贩私盐的,有开妓院的,有漕帮的龙头大哥,有日月神教的女谍,有情报局长,还有威震英伦的大文豪。而且关于尖松恋,子山先生有很翔实的考证,绝对无关金钱。”
柳叶公子的好处,就是从善如流。听到子山先生的名头,他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子山先生考证的要点是,尖姐自幼百炼成钢,什么样的书都读过,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事都经过,全身上下无一弱点,唯一的练门就是听不得人们讲段子,一听就会全情投入,她对段子的热爱已经到达痴迷的地步。王总通晓各国的民间短文学,酝酿多日,一击而中。
那天在五台山下,王总和尖姐并肩而坐,遥望山上白色的塔顶,王总悠悠地说:“尖姐,你放心,我会永远忠于你。你那么漂亮,我过去的女朋友相当地难看,如果她不是离我去了非洲,我都会一辈子对她好。”尖姐问:“她有多难看?”王总说:“她爸爸是个农民。每逢暑假就叫她站到玉米地当稻草人吓唬乌鸦。结果她不仅吓走了乌鸦,甚至还有乌鸦吓得原来偷走的玉米都送了回来。”
尖姐一下子被打倒了。她用萧珊八十年前仰望巴金的眼神望着王总说:“你真好……”
才子沈宏非
沈宏非是上世纪80年代的上海才子。上海是个职员之城,才子不宜,才子待久了会觉得气闷。于是他飘然远行,先到广州,再去香港,后来又回到广州,一别上海廿年后,反认南国是故乡。
沈宏非现在文名满天下,有道是有井水处有金庸,有村镇处有高阳,有专栏处有宏非,办报够时尚必设副刊,副刊有品位必开专栏,专栏要出彩必请沈公,凡是请沈公出山的编辑都懂这个道理。沈公文章,不谈风云,只谈风月,尤精饮食男女之道。这些年他几乎一年两书,他近期的计划是出杂书四种,食经三种,爱经两种,合为四书五经。《给大熊猫看小电影》是他杂书之一。
照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的看法,沈公已经很有成就,除了万恶的低稿酬制度使他还是无贝之才子,没当成有贝之财主,尚不能跻身福布斯年度名人百强榜,他的人生差不多接近完美。但他自己并不这么看,他并不快活,甚至还有一点忧郁症。
为什么会这样?我琢磨许久,终于明白:煮字疗饥只是沈公的余技,他生错了时代,眼下他虽然能够在空间上腾挪,从上海搬到广州,却无法在时间上移位,飘向未来或回到从前,他应该早生一百年,或者晚生一百年。晚生一百年,基本上能赶上共产主义,那时候人人快乐,不必细说。早生一百年,以他的才华和性情,恰逢封疆大吏方面大员开幕养士,沈公必为名幕。长才展布,高则为陶澍门下左宗棠,低则为黎元洪帐中饶汉祥。饶汉祥写杜月笙的名联“春申门下三千客,小杜城南尺五天”也是能传世的文字。文章为世人所重,日子无衣食之忧,常有文酒之会,那才是沈公的极乐天堂。
和沈公聊天,我和他都觉得从一点私心出发,科举制度实在不应废除。有科举制度在,文章取士,沈公四十岁前必中进士,我六十岁前也能考上秀才。秀才见到县官不必磕头,在街坊里也算个人物。
养士是中国文化的一个好传统。当下特别有钱的企业家,如能甘辞厚币,请沈宏非顾问情调咨询品位,保证不会失望,比养个姨太太体面多了。
蔡嘎亮
上个月,一位朋友说他在国际电影院的剧场里看了一场演出,一个人的上海话脱口秀,表演者叫蔡嘎亮。“蛮斩蛮斩。从头到尾巴统统是黄段子。”朋友说。
大家相约一道去看看。一约就约了一个月。这个周末,十来个人浩浩荡荡终于成行。
我们去观摩前一个礼拜,蔡嘎亮已经被上海各大媒体报道。说来有点莫名其妙,他在国际电影院连唱带说混了十年,没有一家报纸前往采访。现在北方出了一个草根相声明星郭德刚,上海的电视报纸也有了想法,天外彩虹和脚下的易拉罐都有五颜六色,只要弯腰拣起来就能红,于是侦骑四出,最后探到在蹩脚的夜店里艰难谋生的蔡嘎亮。一夜之间,本名叫蔡如华的蔡嘎亮成了本埠新出炉的名人。
他的场子真热,烟雾腾腾,满地瓜子壳。蔡嘎亮边唱边说,情绪极高。他连连表扬自己:“伊在真格搞大了。昨日电视台,明朝BBC还要来。阿姐快过来帮我合张影。过两年侬好哧牛逼,讲侬帮蔡嘎亮有花头。”座中一半是中年妇女,听着他暧昧的打趣嘎嘎大笑。上次看过他表演的朋友说,今夜和上个月最大的区别是,他一个黄段子都没有说。
同去的朋友里有一位本地电视台的当红主持,他把帽子压低,不想被人认得。蔡嘎亮的眼睛特别毒,余光很快就扫到了他,马上兴奋地宣布:“阿拉阿哥来了。格记真格大出来啦。有请上海电视台名主持某某某。”
他认出电视台主持人后,脱口秀里的上海话明显减少,国语越说越多,自编的台词里加进了“我的节目是有文化的”,“前两天,某某部长表扬我联系群众,健康生动”一类的表白。
带路的朋友连连叹气:“上海人太求上进。一红脸就变,下流话不说。才见报一星期段子全没了,过一个月恐怕要领读政府工作报告。”演出结束前,电视台主持人应邀上台表演了一段小节目,略带粗口。朋友又在下面说:“搞反了搞反了。电视台主持人说的是道地的夜店节目,审查不一定能通过。蔡嘎亮现在倒是干净得像在电视直播。”
第一闲人
中国的文化理想是做贤人、圣人、完人,不过要做成这三种人太难了,放眼百年中国史,乌龟王八蛋不少,圣贤和完人几乎一个没有。
其实比贤人、圣人、完人更有吸引力的是闲人、剩人、玩人,闲人能不事生产,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剩人是多余之人,君子不党,不立门户,不依宗派,处处都是圈外人;玩人消遣人生,一路尽兴玩来,既能享艳福,也会享清福。做贤人、圣人、完人很难,做闲人、剩人、玩人也不容易。
上海有条小马路叫凤阳路,原来叫白克路,白克路上有条弄堂叫侯在里,上个世纪90年代拆除,原址上建起同济医院的病区大楼。我小时候常去侯在里看亲戚,亲戚家隔壁住着当年宁波滩簧的头牌名旦,似乎是坊间第一名人。后来读了一点书才知道,侯在里短暂历史上的真正名人是袁世凯的老二,寒云公子袁克文。
袁寒云是近代以来难得的闲人、剩人、玩人。以他一生的行事论,闲、玩二字应无疑义,剩字似有出入,因为他是青帮中的大字辈,还收过门徒,不过袁寒云投身侠林只是为了避祸,并不是《教父》里马龙·白兰度那样的角色。
近人都把他说成曹子建,他比曹植可风流多了。袁寒云一生中和他有妻妾名分的有十五六人,而且都是尤物级佳人。其中比较有名的是清吟小班名妓薛丽清,嫁进袁家生下儿子后,竟以新华宫里拘束太多离宫求去,袁寒云居然也同意了。薛丽清离开袁家跑到汉口,重入江湖再张艳帜,与生张熟魏大聊袁家逸事。她说袁二公子:予之从寒云也,不过一时高兴,欲往宫中一窥其高贵。寒云酸气太重,知有笔墨而不知有金玉,知有清歌而不知有华筵,且宫中规矩甚大,一入侯门,均成陌路,终日泛舟游园,浅斟低唱,毫无生趣,几令人闷死。当年的太子,知笔墨不知金玉,知清歌不知华筵。
袁寒云玩古董,那是真正的风雅。他收藏过宋版的《李长吉集》、《鱼玄机集》,元代的巨幅佛像,古钱币,外国的古金币等各种宝贝。他收藏纯粹出于玩心,目的就是欣赏把玩摩挲,兴尽则视若浮云,或散诸友好,或万金购入者以千金出之。现在的藏家,哪一个及得上袁寒云的潇洒?袁寒云是书画名家,他没钱便卖字谋炊,在《晶报》上登出以书画易物广告,不必现金,有北京种极小狮子巴儿狗,或者裸体照片他都愿意交换。
袁寒云最有名的诗句是“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微讽袁世凯帝制,当年就被人称为“历史上有位置的一首诗”。到了上海,朋友和他聊天,谈到这首诗,他说:不错,当时有过那样一首诗,可惜我不留稿,又是健忘,如今竟想不出说些什么话了。闲人心思剩人风度玩人境界从不理会“历史上有没有位置”一类的鸟事。
糖僧苏曼殊
太史公著《史记》,有《刺客列传》,沈爷编《天下美食》之余,发愿著《食记》,我建议他一定要设《食客列传》。
刺客不见得武艺高强,他们的高招是不怕死。食客未必是美食家,他们的强项是喜欢吃。食客就是馋痨肧,他们好吃,见到对味的食品(对味不一定对胃,很可能伤胃),就像色鬼见到美女,美女见到名牌,就像贪官见到美元,纪委见到贪官,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必须拿下而后快。为求一快,不算账,不惜身,甚至可以搭上性命。
中国食客,第一人当推苏曼殊。他在食客中的地位,相当于秦始皇在暴君中的地位,陈良宇在贪官中的地位,章子怡在明星中的地位。他是诗人,小说家,又是出家人,曼殊是他的法号,后人尊称曼殊上人。他1844年生于日本东京,东京当时叫江户。他的身世至今不能完全确定,他至少有一半日本人的血统。他五岁时随父亲回到中国,十二岁在广州长寿寺(一说慧龙寺)出家。十三岁时奉师命返日省母。
苏曼殊自小十分聪慧,四岁初学绘画,九岁从西班牙牧师学习欧洲文字和西方文学,十三岁就读东京上野美术学校,两年后进日本早稻田大学攻读政治学,后来又在日本的军校学习军事。他一生漂流,从少年时开始就多次往返中日两国,曾游历东南亚诸国,还到过印度。
苏曼殊通英文、日文、梵文,雨果的《悲惨世界》由他首译成中文(从英译本转译,书名译为《惨社会》)。不过他最有名的作品是言情小说,二十九岁时写成的《断鸿零雁记》风靡中国半个世纪,直到今天还有人在读。
他写言情小说有不少新招。譬如写到男女情种生离死别情话绵绵伤心欲绝肝肠寸断之时,他会配上日月无光狂风怒号暴雨倾盆惊涛拍岸的场景,为情景交融之说别开生面。当然,现在的读者见得多了,再看到这么做作的描写会倒胃口。但是在一百年以前,中国人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那时候有多少人为断鸿零雁疯狂。上个世纪初的新文化运动对青年生活的一大贡献是教授恋爱,当时青年恋爱读本不是胡适写的,也不是鲁迅写的,就是这位和新文化运动没什么关系的曼殊和尚写的。苏曼殊言情小说传统的第一代接棒人是鸳鸯蝴蝶派,第二代接棒人是琼瑶。
柳亚子是苏曼殊的好朋友,他说苏曼殊在中国“不可无一,不可有二”。为什么说他“不可有二”?因为这个和尚的生活太乱了,比现在的娱乐界还要乱。苏曼殊一生有无数女朋友,有不少还是青楼佳丽,他死后的遗物中最多的是各方女子送他的脂盒香囊,他的言情小说基本上取材于自己的恋爱经历。他的高明是他的情史乱而不脏,尽管有许多异性腻友,但曼殊和尚从未破过色戒。他是情僧,不是花和尚。茗山大师说自己在“禅堂参悟,而曼殊于妓院得道”。
苏曼殊混乱生活的另一个标志就是他的暴食症,他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有名的甜食狂人。他三十五岁死于上海的广慈医院,就是给甜食害的。
他十七岁从日本返回广东,居法云寺,深得主持赏识。住持看他还是个孩子,常常赠他糖果糕饼。自此他养成好食糖果甜食的习惯,自称糖僧。他二十几岁时去东南亚游历,每天五六十枚甜果,结果肠胃炎发作,差点客死他乡。他自记在杭州曾“日食酥糖三十包”。他的同事周越然回忆:他最爱吃蜜枣,“有一次,他穷极了,腰无半文,他无法可想,只得把金牙齿拔下来,抵押了钱,买蜜枣吃”。他死前三四年,肠胃病已经非常严重,住在日本还是天天莲子八宝粥,病情加剧,两日一小便,五日一大便,但他仍不思调养,因怀念国内的多种甜食而决定回国。终告不治。
一个和尚,仪容出众,兼有孙甘露的清秀和沈宏非的美髯,不忌荤腥,酷爱甜食,不守清规(他曾经想当刺客,去刺杀和他意见不合的康有为),那么喜欢女人,那么会谈恋爱,那么会写小说,有那么多的女朋友,却没有一夕皮肉之欢,仅仅是因为受到佛法的感召?我有点怀疑。
希望食物学家、生理学家、心理学家、食物生理心理学家有以教我。
风的女儿
《只为与你相遇——王秋杨的珠峰日记》书名取自仓央嘉措的情诗。既然活佛里能出仓央嘉措那样的浪子,那么富豪中也会有王秋杨这样的“风女”。王秋杨说自己是“属风的”,向往风的自由,她也像风一样地吹遍世界各地。她徒步漫游欧洲、南美洲、南极、北极,她登顶哈巴雪山、四姑娘山、厄尔布鲁士峰、慕士塔格峰、乞力马扎罗峰、启孜峰、文森峰、卓奥友峰、珠穆朗玛峰,是首位到达地球三极(南极点、北极点、最高点)的华人女性。
她有一种风一样自然的力量。听她谈话,如清风徐来,从容、坦白、自在、不炫耀、不矫饰。但她是有力量的,没有人能改变她的原则,就像唐诗中的风,“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也可以“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这本珠峰日记,有人建议用“独步珠峰”、“征服珠峰”一类人定胜天的虚妄大话作书名,王秋杨不为所动。她说,登山的人,绝不会有征服自然的狂妄¨。电子书 ZEi8。COm电子书 。电子书 。电子书¨想法。在亿万年亘古不变的大山面前,你只会感到人的卑微和渺小。现在的书名,取意仓央嘉措,把山幻化为敬爱的情人。
作为将门之后,身家亿万的富豪,王秋杨有难得的敬畏之心。现在大陆的有钱人,除了对检察院、税务局有所惧怕之外,有几位还能秉持对天地神明的真正敬畏?敬畏是神圣的情怀,保持敬畏,是大自然给王秋杨最大的恩典。王秋杨的自然之旅教育着她,也滋养着她,她的风韵中有山的端庄和风的灵动。人的经历有时候会像影子一样追随着你,就像你在其他许多富豪的身上能看到桑拿房的雾气。
王秋杨漫游地球,每一步都要靠人民币垫着,她并不回避她很有钱的事实。这么多年的行程,花销应该上八位数了。这些钱花得很值:它造就了一个非常优秀的王秋杨。你看到她,能感觉她的个性从来没有受过斫伤,她的人格很完善,有敬畏心,有慈悲心,她的女性魅力是高贵的。这些年来,我们见过太多的美女,见过太多的富婆,但很少见到自然尊贵的优秀女性。上个世纪初,为中国文化辩护的先哲说,优秀文化的标志就是造就优秀的人,尤其是优秀的女人。王秋杨身上很多现代的品质,未必会被先哲完全认同,但她确实是这个时代自然尊贵的优秀中国女性。和其他国家自然尊贵的优秀女性相比,她不会逊色。
比尊贵更可贵的,是她毫无骄衿之气,对生活的感觉非常朴素。《珠峰日记》里记录她在拉萨看病,一位病友的陪床是大车司机,“他听说我常来西藏,问我到这种地方到底想干啥?这里太可怕了。我也不知怎么回答,就说登山。他更觉得荒唐,又问我:‘你是干啥的,单位怎么就能给你发工资?’我只好说自己做买卖,他说看我这样,估计也是每年把挣的钱全玩完了,想不通,觉得很胡闹,说你这么一年光玩也得花好几万吧,我吓得更不敢说实话了”。和大车司机分手后,王秋杨的感慨是:“想想是啊,生命多可贵,生活多可贵,又都是多么的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