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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清辉因见巽风进来了,赵黼不至于再随意地欺负人,就说道:“巽风你照看着,我出去看看。”
清辉去后,赵黼略微寻思,就也起身走了出去。
巽风并不在意,只低低对云鬟道:“我心里后悔着呢,你可知为什么?”
云鬟问道:“为什么后悔?”
巽风道:“我只当天水在这儿护着你,心想无碍,又因在别的地方被绊住脚。因此昨儿才追了来,你说我后不后悔?”
云鬟诧异道:“我叫天水姐姐回京给四爷传信去了,如何你不知道?她并未跟你说么?那她如今在哪里?”
巽风说道:“四爷交代,说是鬼刀散落在浙东各地,伺机作乱,若是州县防范不力,怕会引发一场大祸,故而叫我过来侦查提防。我在途中的时候,大概正是天水回京的时候。所以岔开了。这会儿……她大概还在京内罢了。”
云鬟点了点头,想到当初才来会稽之时于街头看见的那人,不由低低问道:“当初我才来这儿,是不是巽风哥哥也来了?那次在街头扶着我的,是不是你?”
巽风见她提起,笑道:“我便知道怎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生怕我留下来,迟早给你发现马脚,反而对你不好。”虽是笑,眼中却有些许悒郁之色。
云鬟回想当时,道:“我哪里经得起,劳烦天水姐姐在这儿已经很不敢当,幸而小白公子……也来了。倒还使得。”说到这里便顿了顿,轻声又问:“只是,巽风哥哥又是怎么知道我来了这儿的?”
巽风道:“可知这世间能瞒得过四爷的事儿并没有几件儿?四爷知道你不会轻易寻死,我又知道你欲去江浙,不瞒你说,当初在鄜州,你派了陈叔出去’讨账’,我已经察觉不对,事后我曾仔细侦讯,隐约知道他来了此地。所以……”
云鬟不由叹道:“果然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却笑了笑。
巽风道:“你可会怪我多事?”
云鬟摇了摇头:“我哪里会怪,反而心生感激才是,而且……我、我原本以为,倘若给四爷知道了我在这儿,只怕就……”
她虽未说完,巽风已经明白何意。
复放低了声音道:“当初你出事之后,皇上命刑部彻查此事,其实……四爷也担了很大干系。但是如今……世子竟然也……”
巽风欲言又止。当初刑部奉命彻查此案,以白樘的性情,察觉云鬟未死,本来该即刻上奏,然后将人带回……以销此案的,谁知他竟选了一条与此截然相反的路,也大大地违背他素来的为人行事,让巽风都为之诧异。
但如今赵黼也知道云鬟在此,以他的性情,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因此这件事,倒要如何了局呢。
第226章
一刻钟后,船靠了岸,早就有车马预备妥当。
云鬟才上了车,就听得外头赵黼的声音,说道:“我又不会吃了她,你们做什么一个两个都瞪着眼?”
云鬟抬手捂着耳朵,却压不下一阵阵地心悸。
先前巽风说过的话又想起来,满心里只那一句:如何了局,如何了局。
此事的后续等,自交给白清辉跟当地守备料理,巽风做为刑部特使,也要负责些后续之事,竟只有赵黼一个闲人。
因云鬟要乘车回可园,赵黼便天经地义地也跟了来。
只因昨儿云鬟失踪不见,可园里简直便翻天覆地,早在钱塘救了人出来后,白清辉便派了捕快回来通知,只说已经无碍了。
众人大哭一场,又都翘首以盼。
云鬟的马车还未到可园门口,就见陈叔,林奶娘,晓晴,露珠儿抱着小鲤鱼,旺儿……以及霍植范小郎等,齐齐地站在门口,抻长了脖子打量。
只是对陈叔跟林奶娘晓晴这些旧人而言,主子还未看见,先看见了一个煞星似的人物,都禁不住惊了一惊。
先前回来的时候,因白清辉跟巽风等都看,赵黼便克制地骑马而回,只是在县衙分别之后,他便即刻跳到车内。
云鬟早知道他安分不了,索性闭眸养神,看也不看他一眼。
可对赵黼而言,只要看着她……至少在此刻来说,已经心满意足。
这会儿来到可园门口,赵黼先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就像是一只老虎窜出来似的,顿时把陈叔等惊得都后退一步。
赵黼却笑道:“怎么,都不认得六爷了不成?”
此刻因周围也有许多街坊,因昨晚上闹腾了一夜,都知道谢典史“失踪”,所以均关切地来围看,猛然见跳下来一个青年公子,虽衣着有些“不伦不类”,但掩不住天生风姿,且容颜之俊美,非同一般,因此都有些诧异。
陈叔吃惊之余,正要行礼,却拿不准到底怎么样,又该如何称呼此人。
此刻云鬟也下了地来,众人忙都撇下赵黼,齐齐地围了过去,一时之间又都喜极而泣。露珠儿怀中抱着的女孩子也忍不住哭了起来,着实闹腾。
赵黼左右乱看了会儿,不理这些人,便迈步先进了院子。
身后陈叔跟林奶娘乱乱地问了两句,见云鬟看似并无大碍,方迟疑问道:“主子,如何他……”
云鬟不知该如何回答,何况此地并非说话之处,便同众人先回府内。
谁知众人才进了园中,猛地便听见刺耳的嘎嘎叫声,自是小雪的声音,连声不绝。
众人面面相觑,赶到里间儿,果然见小雪正扑闪着翅膀,向着赵黼飞奔过去,这一幅姿势,竟仿佛见到了平生大敌,有深仇大恨一般。
赵黼后退两步,口中道:“这扁毛畜生,是怎么了?崔……”回头要叫人,却见这许多人都在跟前儿,赵黼便生生咽了那一声,只道:“小凤子,快来把它赶走。”
云鬟默默地瞅了他一眼,也不理会,只对陈叔道:“我没什么大事,叔你放心就是了,对外也不必多说。”
又吩咐晓晴道:“备水,我要洗……”话音刚落,忽地皱眉,道:“罢了,稍后再说。”
当下陈叔等外头的才止步,只林奶娘陪着云鬟往内。
赵黼见云鬟不肯插手,便望着她的背影,竟叫道:“你不撵它走开,信不信惹恼了六爷,一把捏死了了事?”
云鬟闻言止步,回头看他一眼。
赵黼见她冷冷皱眉,便道:“好好好,六爷知道了,会‘爱屋及乌’的,成么?”
小雪却很不领情,趁机上来,在他腿上用力啄了一下。
陈叔见闹得有些不太像样,也怕真惹怒了他,才忙带着旺儿等,把小雪好歹地赶开了。
赵黼说话之时,晓晴也跟着看了他一眼,面上却浮出一丝忧虑之色,旋即跟着云鬟头也不回地去了。
身后赵黼见众人拦住了小雪,他便也往里头缓步而行。
且说云鬟同林嬷嬷晓晴等进了里屋,林奶娘就问道:“昨儿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可知我们的魂都没了?这衣裳怎么……”看着云鬟领口被撕碎了,一时担惊受怕,说不出口。
云鬟回到可园,整个人也已经镇定下来,冷冷静静道:“奶娘别怕,不相干。”
此刻晓晴早打了水来,便拧了帕子叫她擦脸,又跪在地上,给她擦手。
因见裤管皱了,吓得手都有些僵,半晌才大胆挽起看了眼,瞧见底下的绳子勒痕,泪珠便禁不住流了下来。
晓晴咬了咬唇,起身入内拿了些跌打药酒等过来,便跪在地上给云鬟腿上上药。
正在忙的时候,就见赵黼负手走了进来,一边儿四处打量,道:“我喜欢这儿。”一边儿在云鬟旁边的椅子上落座,道:“你洗不洗澡了?”
云鬟脸色一变,冷眼看他,赵黼笑道:“你若不洗,让他们准备准备,让我洗一洗,先前跳进江水里,浑身都有鱼腥气,你觉不觉着?”
他说着,便抬起衣袖来,似想让云鬟嗅一嗅。
云鬟早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又见是如此做派,垂眸轻声道:“六爷是要在这儿常住不成?若要留宿,可去县衙。”
赵黼摇头道:“我就是喜欢这儿,小白那里太冷了,我住不得。你若不容我,我只得去住客栈,然而一天总也要跑个四五七八趟,你若不怕被人看见说闲话,我倒是也使得。”
云鬟略想了想,淡淡地吩咐晓晴道:“叫他们备水。……就放在竹苑吧。”
晓晴答应了声,便出去了。
林奶娘看了会儿,觉着气氛诡异之极,不敢逗留,也避开了。
剩下赵黼问道:“什么竹苑,你这小院子,难道还有许多院落不成?”
云鬟转头看他,道:“世子,莫非是第一次来?”
赵黼喉头忍不住动了动,被她的目光扫到,竟有些心虚,却道:“那不然呢?”
云鬟不答,只是又回头看向前方桌上的玉兰绣屏。
这一个月来,小雪每每躁动乱叫,当初还以为是野猫来偷食的,但是现在……还有那些时不时地异样之感。
隔了会儿,云鬟方道:“旺儿跟那些捕快,都是被世子捉弄的对么?”
赵黼咳嗽了声,云鬟问道:“六爷捉弄旺儿,多半是因为马家案件那夜,他故意多嘴之故,只是捕快们又怎么得罪六爷了,难道,只是因为我跟他们说了几句话?”
赵黼见她认定了,索性说道:“我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只不过那一天……”
那天赵黼暗中跟着云鬟,却见她带着旺儿出门前往县衙,竟是对白清辉百般地嘘寒问暖,其温柔体贴,或带笑劝慰或为其忧虑,在他而言,种种竟都是前所未见。
赵黼自不好对白清辉如何,心里却窝着一股火儿。
谁知郁郁出来之时,正听见原先劝云鬟吃酒的那几个捕快,因略多吃了两口,便背地里玩笑说:“我们知县大老爷生得是那个好样貌,偏偏典史也是这样清秀难得的人物,他们两个又这样好,难道……”
另一个笑啐道:“瞎说,咱们知县老爷是最清明不同的人物了,历来经过了这许多大老爷,这是我头一个佩服的,倒是典史……因跟咱们的徐爷有些瓜葛,却是说不好了。”
众人起哄笑说:“徐爷虽然也是一等风流的人物,只是典史看着跟知县老爷有些相似,只怕不会跟徐爷苟苟且且罢了。”
赵黼听他们背地里居然嚼这种舌头,心里更气,等他们巡街,趁其不备,空拍两掌,掌风所致,这些人腾云驾雾而起,不知如何就落了水了,还疑心到鬼神身上。
赵黼因说道:“你只管对小白好的那样,岂不知他们背地里说的闲话何其难听?”
云鬟倒是从未听见过这些,便道:“我们行的正,坐得端,怕什么闲话。岂不闻:谣言止于智者。”
赵黼皱眉看她,道:“很不该让你再跟小白厮混了,这副说话的口吻,越来越像是他了,有一个小白已经让人消受不起,再多一个,岂不要冷死六爷了。”
云鬟垂眸吃茶,想了想,又问:“那胭脂阁呢?”
赵黼见她连这个也猜到了,心里越虚:当时他见云鬟前去青楼料理案子,因恨那等天底下第一龌龊不堪的地方……竟让她沾了脚,简直不可忍受,便……
赵黼咳嗽了声,顾左右而言他:“你这里虽然好,只不过底下的人忒没礼貌,茶也不给六爷一杯。”
才说着,外头晓晴来说:“水已经好了。旺儿在门口等着,请六爷过去竹苑洗澡。”
赵黼才起身,回头看云鬟一眼道:“是了,我没带衣裳,劳烦给我准备一套。”
晓晴在门口站着,等赵黼从眼前过的时候,便深深低头。
赵黼目不斜视自去了。晓晴才进了门来,轻声唤道:“主子……”
云鬟正目送赵黼去了,又见晓晴过来唤,心底又想着赵黼临去吩咐的那句话,此情此境,竟让她又想起前世在江夏王府的种种。
就仿佛,这一刻的时光,也同那时候重叠了一般。
杯中的清茶瑟瑟抖动,云鬟慢慢将茶杯放了,道:“也去备水,我……”
话未说完,晓晴已经道:“正要跟主子说,方才一并预备下了。”
云鬟一笑,方站起身来,因毕竟一整天没吃东西,眼前有些发晕,忙站住脚,扶着晓晴的手进了里屋。
因云鬟身上有伤,不敢多泡,只一刻钟便好了。因擦干了身子,晓晴迟疑着低声问道:“主子,这个还要么?”
云鬟看了眼,点了点头,于是仍旧一层层地裹了胸,方又换了一件圆领袍穿了。
对着铜镜看了会儿,云鬟徐徐吁了口气,便从里屋转出,谁知才到外间儿,就见赵黼坐在圆桌前,仿佛在出神。
此刻他已经换了一件淡黄色簇新的绉纱袍,倒也还合身,听了动静,便回过头来。
两个人目光相对,云鬟拱手做了个揖,赵黼长长叹了声:“可知你这样……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云鬟到桌子对面儿靠墙的椅上坐了:“世子,不如直说来意吧。”
赵黼笑了笑,道:“你发觉没有,这回咱们再见面儿,你没叫我……’王爷’了。怎么,是不合口了么?”
云鬟转头看向他身侧墙上挂着的水墨字画,道:“所以呢?”
沉默了会儿,赵黼仰头琢磨了会儿,说道:“小白曾对我说,喜欢一个人,要看她快活自在,而不是玉石俱焚,不死不休。你觉着这句如何?”
云鬟听到“玉石俱焚”四个字,便慢慢地合了眼。
赵黼点点头:“起初我知道你假死避开后,可知我心里怒极了?那时候若是让我找到你,我也不知到底会做出什么来。”当时怒极伤极,竟还呕了血,此刻回想,仍觉着心头隐隐作痛。
云鬟仍旧不语。赵黼说道:“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庆幸,还好不是在那时候找到你。”
赵黼低头笑了笑:“崔云鬟,你为什么逃?”
云鬟定睛,沉声道:“我不想再跟过去有任何瓜葛,也不想再跟世子有任何纠缠。”
赵黼说道:“你前一句话,我深表赞同,可后一句话就不通了。”
云鬟问道:“有何不通。”
赵黼道:“你既然已经跟过去没有瓜葛了,如何在我身上,还要用一个’再’?我先前也同你说过,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这一世,就好好地从头开始不成么?”
一句话,又让云鬟想起当日在凤仪书院外,他在车厢内的那种眼神。
竟有些心悸语塞,半晌,云鬟才道:“世子……”
赵黼道:“你肯叫我世子,而不是王爷,如何就不能好好地跟我重来。”
云鬟深吸一口气:“如何重来?”
赵黼见她问,便转头看她,双眸微微有光:“你跟我去云州,嫁给我。”
云鬟的手禁不住抖了抖,赵黼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前儿:“先前在船上,巽风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也不想牵连白四爷对不对?只要你嫁给我,是我的人,谁还敢说什么?”
赵黼凝视她的明眸,心潮一时汹涌起伏,喃喃道:“阿鬟……”便俯身下去,向着她的唇上吻落。
云鬟抬手欲推开他,却反给他握住了,十指交缠,往前压下。
第227章
话说内室之中,赵黼倾身过来,双眸凝视眼前之人,呼吸声逐渐急促。
除夕那夜,他无意中听两个捕快道破玄机,一路飞奔前来可园后,目光掠过头顶门首那黑底匾额上的金字,面色平静而胸口起伏,竟有种患得患失亦惊亦惧之意。
他走到门口,将要推门之时,却听得里头传来欢声笑语。
蓦地收手,赵黼后退,又重新看了看着陌生的门首,两边的石鼓静静拱立,赵黼抬手摸了一摸,冰冷坚硬。
他深吸一口气,终究身形拔地而起,如一片黑色的雪花或者轻羽,悄无声息地掠了入内。
一墙之隔,入耳的欢笑声更加清晰了。
初来这陌生地方,赵黼居高临下,看见前厅处有几章桌子,灯火璀璨,让他恍然失神。
他就如同另一个世界之人,忽然来到了一个令他好奇而恐惧的全新世间。
直到他听见旺儿道:“这杯得敬奶娘,多亏这一年来为主子操劳。”
林嬷嬷笑说:“猴儿嘴,不用敬我,你多伺候伺候你娘子,我就高兴了。”
身旁一个挺着肚子的妇人笑道:“他平日对我极好,今儿过年,让他多孝敬孝敬您跟老谢叔,没有你们跟主子,哪里有他的今日。”
笑语喧喧,不绝于耳。
赵黼眼中闪烁,蓦地笑了。
他看见了昔日熟悉的人,却几乎也不敢认这些人……他们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但却如此快活自在。
可不管如何,他的心总算安静下来,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一路往内,目光悲悲喜喜打量过这些陈设布置,他像是一个游魂,来到不属于他的所在。
直到抬头看见,前方窗户内,灯影下坐着一人,正举杯饮酒。
一身男装,清丽而温婉,灯影下,那眉目纵然是再绝世的丹青妙手也是描绘不出的……
他大惊大喜,大起大落,知道是她,却几乎不敢认。
几度辗转,煎熬了多少岁月。
如今她终于就在跟前儿了,不是隔廊遥望,似远似近,却就在他手中。
这会儿于赵黼而言,就像是大雪封山,在那荒无人烟的山岩雪洞里忍饥挨饿了多少年似的,这份渴求之情,似地火奔涌,难以按捺。
云鬟见他如此,身子不禁往后微仰,却并不看他,只是双眉微蹙,透着一丝冷冷地愠色。
丹唇轻启,才要说话,谁知就在此刻,便听得外头有脚步声传了来。
隐隐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