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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像一幅色彩艳丽的画,乍一看艳到逼人,线条混乱,定下神来仔细辨认,才能发觉掩藏在令人迷惑的绚烂外表下的,经纬分明,天地纵横。
“你想清楚,”他终于收了笑,换了凝重口气,“你已经进入大荒国境,现在四周看起来无异常,只是因为这是一条经过国人百年开辟的密道,你要想离开,躲避宫胤的追捕,就不能走这条道。那么,在这条道四周,都是无边的沼泽,国境外围的沼泽不比国内的沼泽,就是普通的沼泽,充满危险,多年来大荒泽就是靠这些沼泽,阻挡了各国入侵的脚步,你确定你能走得出去吗?”
“这么可怕?”景横波抖了抖,“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你宁可试沼泽也不肯去做女王?”耶律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大荒女王没你想象得那么可怕,除了不够自由,女王享有无上尊崇和最尊贵的待遇。是,女王可以由国师废立,那么你就更该和我合作了,宫胤如掌大权,是不会允许你永远骑在他头上的,他有必须要登上皇位的理由。可如果你帮我夺取玉照宫大权,我可以承诺,将来助你修改律令,给你自由,永远尊你为女皇。”
景横波托着下巴,一眨一眨地看他,似在掂量他话里的真实性。
“和永远在各种可怕沼泽中流浪比起来,”耶律祁微笑充满诱惑,“做一个轻松自由,一生享尽荣华富贵的女王,不是更好吗?”
景横波沉吟半晌,很诚恳地点点头,“唔,你说的很有诱惑力。只是我不明白,你身为左国师,我听说你虽然看似势力不如宫胤,其实私下也积蓄了雄厚的实力,你既然不缺人用,为什么非得亲自冒险,和我这个傀儡女王谈交易呢?”
“我今晚,刺杀宫胤只是顺带,其实专为你而来。”耶律祁懒懒靠在树上,蔷薇一般的红唇绽出微带邪气的笑容,“女王陛下,不要妄自菲薄,你在真正当上女王,入主玉照宫之后,会有很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能杀宫胤者,非你莫属……”
他忽然看见景横波变了脸色,一怔停住,脸色也一变。
景横波瞬间恢复了笑容,快得好像一霎变脸没发生过,笑吟吟冲他勾了勾手指,“说呀,继续。我很感兴趣。”
耶律祁深深注视她眼睛,景横波笑容不变,心里暗骂这只是属狐狸的。
耶律祁终于转开眼,再开口已经换了口气:“当然,如果你双手不愿沾血,或者不愿意和宫胤直接对上引起他报复。我可以不杀他,只要你帮一点小小的忙,把他赶下台就好,甚至可以承诺你,给他一个富贵尊荣位置到老。这样,你既做了顺心顺意的尊贵女王,也没有伤害宫胤,岂不是两全其美?”
景横波又“唔”一声,眼珠慢慢转动,似乎在认真思考。
“陛下是聪明人,当知如何取舍。”耶律祁微笑。
“嗯,我想……”景横波慢慢地道,“你和我说了这么多,如果我不答应你,你一定会想办法杀死我吧?”
“何必说得这么血淋淋呢?微臣知道陛下是个聪明人,不会令微臣失望的。当然,陛下不答应,又知道这么多,自然从此就是微臣的敌人。虽然微臣势单力薄,手段有限,不过想来,陛下也不会愿意树立微臣这样一个敌人,以后步步杀机吧?”耶律祁眼风从黑暗中某处掠过,温柔地看着她眼睛,“如果陛下犯傻不答应……微臣会很奇怪……陛下,你不会是舍不得宫胤吧?”
最后一声挑得微高,在黑暗中远远传了开去。
景横波像被蝎子蛰了一般跳了起来。
“舍不得他?”她像受了侮辱,怒不可遏地尖声道,“我干嘛舍不得他?他抓我,捆我,欺负我,冷冰冰对我,恩将仇报对不起我,还想夺我的女王位,我瞎了眼发了疯才舍不得他。”
“不过……”她暴怒的脸忽然一变,邪邪一笑,伸指挑住耶律祁下巴,“你说对了一点,我是不喜欢杀人,我这么一个美人,手上沾血多煞风景。而且我觉得杀了宫胤很可惜啊,他那么好看。杀所有的美人都是不对的!你废了他,夺了他的权,把他送给我怎么样?他欺负了我这么久,也该风水轮流转,让姐欺负欺负他啦。”
耶律祁笑得越发轻柔,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唇在她指尖一碰,笑道:“那么,陛下是同意和我达成合作了?”
“当然。我想通了。”景横波笑眯眯地道,“我原来以为这附近和大燕一样好走,却原来都是沼泽,那我是走不出去的。死在沼泽和做一个自由的女王,傻子才不选后面那个。”
“陛下英明。”耶律祁大赞。
两人相视而笑,温情脉脉,景横波媚笑着想要收回手指,耶律祁却抓着不放,犹自含情脉脉贴在唇边。
景横波脸色变了变,随即笑容更浓,干脆将手指往前凑凑,贴在他脸上,迷醉地笑道:“你也很好看呢……我一见你,就被你惊艳了……”
耶律祁笑声低沉魅惑,“是吗?真巧,我一见陛下,也惊为天人……”
小河,淡月,微风,浅草,树下相对的俊男美女,含笑轻吻手指的姿态,构成一幅气氛迷离诱惑的剪影。
任谁瞧着,也是一对夜半私会,互诉衷情的有情男女。
二狗子一直被耶律祁压着,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很想顺应风景,吟一首带颜色的好诗,可惜的是嘴巴里塞着土。
霏霏特别乖巧地坐着,忽然放了一个屁,二狗子呜呜地叫:“臭死了臭死了!”霏霏鄙视地白它一眼。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清脆的屁声里,一根尖锐的树枝,忽然脱离了树身。
树枝慢慢向下移动。
景横波错开和耶律祁对视的目光,抬手掠鬓,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喃喃道:“出来这么久,会不会被发现啊?”
“这里看似离营地不远,其实和营地恰巧还隔一个小沼泽,这沼泽毒气猛烈,一时不会有人过来。”耶律祁笑着看了看景横波,“怎么,陛下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
“是呀,我失望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景横波似笑非笑看着他,手指轻轻在他线条精致的下巴划过,“既然没人,路远,你看……”
“啊……陛下垂青……微臣万幸……”耶律祁声音也低了下去,一字字醇厚如浓酒,亮得惊人的眸子里,渐渐晕染迷醉几分。
树枝下行,尖端朝下,正对耶律祁后颈要害。
“那么你是不是该……”景横波吃吃笑着,手指在耶律祁脖子上打圈,身子微微倾斜出一个柔曼的弧度。
树枝已经到了耶律祁身后一尺处。
黑暗中远远似有衣袂带风声。
“正合我意……”耶律祁握住她的手,身子也缓缓向后靠去,“不如就在这里,交付彼此,也让陛下看看微臣的心意……”
景横波眼光一抬,格格笑着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把他轻轻地又带了回来,“喂……你倒什么?难不成你还喜欢女上?好人……我喜欢你的男儿风范……”
“我也喜欢你的风情天生……”耶律祁从善如流,揽住了她的腰。
树枝正在他后颈处,顿一顿,闪电插下!
“……不过我不喜欢你的阴人把戏!”
耶律祁声音忽转冰冷!
景横波暗叫不好,可惜此时双臂已经被耶律祁紧紧抱住,她刚想大叫霏霏出手,耶律祁头一低,唇已经压了下来。
景横波立即偏头,耶律祁灼热的唇瓣擦过她脸颊,景横波一偏眼就看见那根见鬼的树枝正快速落下,正在这时耶律祁肩膀有意无意一偏。
“夺。”一声,树枝正正插入景横波肩井穴,她的上半身顿时不能动了。
景横波眼神一僵,在心底发出嗷嗷的嚎啕——为毛每次使用隔空取物害人都不成功?难道这技能和国师这种生物犯冲吗?
“陛下真是狡猾……”耶律祁犹自一脸温柔,亲热地埋在她肩上,低低笑了一声,顺手将那树枝给毁尸灭迹了。
景横波心内嚎啕未休,正想骂人时听见他下一句话,浑身一僵。
“……右国师真是好性子,”耶律祁笑吟吟地道,“偷看了这么久,还不肯现身吗?”
啥米?
右右右国师?
宫胤?
景横波头皮一炸,惊恐地抬头——宫胤一直在?他竟然一直在?那刚才他听到多少?又看清楚多少?
然后她就看见了宫胤。
……
山林原野的黑暗,向来都浓浓淡淡,深的是树,浅的是天,起伏的是远处的山峦。
当那深深浅浅的黑暗忽然被剥脱,一大片蓬蓬的碎叶飞旋而起时,景横波看见慢慢显现的宫胤的身形。
位置竟然不远,就在细细的小河对岸,足够听得见大多大声说的话。
景横波瞪大眼,看着宫胤慢慢走来,身前一大团翠叶不断粉碎,四散逸开,露出他如雪的身形,似黑夜的大氅无声脱落,又似他正从宇宙黑洞混沌中走来。
许是正用内力震碎身前用以遮掩的翠叶,他的发也微微扬起,黑色的发随风鼓荡,越发显得一双眸子凝定深远,似千万年宁静的深渊。
叹为观止的障眼法,神一般的出现场景,景横波却顾不得惊叹,宫胤的眼神太冷漠,相较于往日疏离感更浓,她感到了危险。
但此刻也没心思研究这个了,宫胤缓缓走了过来。
“走”过小河。
景横波看着他缓缓踏水而来,翠叶碎成漫天齑粉,似一蓬缭绕的绿丝在他身侧一绕,悠悠沉降在清亮的水面上。
河水如明镜,翠叶如碧玉,他踏着河面翠叶前行,如雪衣袍和黑发一同飞起,身侧碎舞零落飞花。
很美的场景,却令人不安。
连耶律祁看他的眼神,都更加凝重,忽然微微叹了口气,道:“晶心冰魄,他竟然真的快练成了……”
“嗯?”景横波目不转睛看着宫胤,用鼻音发问。
耶律祁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自言自语地道:“奇怪,这家伙事务比我还繁杂,勾心斗角的污糟事儿比我还多,怎么就能练成这么清心寡欲的心法呢……”随即他轻轻一笑,道,“陛下,别乱动,你撩拨微臣,微臣就只好乱来了。”
双膝悄悄抬起,想要趁机顶他个肺的景横波,膝盖一僵,讪讪一笑,暗骂一声这货狡猾。
她看看自己,再看看大神有点僵硬的站姿,心中实在发虚——之前装模作样说了那么多鬼话,现在又和耶律祁是这个姿势,大神得想到哪里去啊……
“宫胤,”耶律祁搂着动弹不得的景横波坐起身,笑吟吟打招呼,“这大半夜的,劳你吹风帮我们守卫,实在不好意思啊哈哈。”随即他一脸羞涩地加了一句,“陛下实在太热情了……刚才帐篷私会还不够,一定要再见我一面……陛下垂爱,咱们做臣子的也不好拒绝对不对?”
“热你妹的情……”景横波刚想骂,忽然接触到耶律祁眼波。
又或者那不是眼波,是一片迷雾一波朦胧的水,一片空茫与虚无,景横波心中一震,忽然觉得恍惚和困倦,眼皮重得撑不开,含含糊糊“唔”了一声。
这一声一出口,她忽然一醒,霍然睁开眼睛,面前的耶律祁眼神清亮,哪有刚才的虚无与空茫?
什么东东?邪术?催眠?之前怎么没用过?……
“女王陛下娇羞了呢……”耶律祁转头和宫胤笑。
宫胤已经在河面上停住,衣袂飘飘,不言不动。
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情,景横波只觉得心里发凉。
“你在这附近都埋伏有人手吧?”耶律祁不急不忙地道,“我没有把握闯出你的重围,怎么办呢?”
“那就留下来死。”宫胤终于开口,语气平静,也看也不看景横波一眼。
“可我不想死。”耶律祁耸耸肩,看看还和自己亲密拥抱着的景横波,眼波一转,“要么,咱们来做个交易?”
“挟持女王,换我放你?”宫胤一口截断,“和一个随时可以替换的女王比起来,我对你的性命更感兴趣。”
景横波眨巴眨巴眼——好吧她可以自我建设说,这是宫胤为了救自己,故意装作不在意,以免陷入被动,只是这样的话听在耳里,实在……不怎么爽啊……
“哦,不,不,”耶律祁抱着景横波,摇着手指,“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挟持女王了?你明明亲眼看见她私自出门对我投怀送抱不是吗?我只是想送个大礼给你,我帮你杀了她,怎样?”
景横波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着耶律祁——这什么脑洞?杀了姐你就跑得掉了?
“想杀她我自己随时可以,不劳你费心。”宫胤并无震惊之色,还是那不为所动的模样。
“你这话我信。”耶律祁笑道,“全大荒都知道,你根本不愿意再来一个女王。如果没有她,你就可以称帝了。后来迫于形势,你不得不一路护送她到这里。现在百里迎女王,你骑虎难下,必须得扶持她先登上王位。可是你也知道,一旦她登上王位,难免会产生变数。六国八部里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玉照宫,一旦她被谁引诱,就会成为埋伏在你身边的杀手。啧啧,这日子我替你想着,都觉得不好过。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杀她,想来是舍不得?那我替你杀了她好了,这个女人刚刚还答应了我,要为我暗杀你呢,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多不安全啊是不是?”
“你放屁,我没……”景横波的咆哮还没说完,就被耶律祁一个迷迷茫茫的催眠眼波给放倒了。
看在宫胤眼里,大抵就是一个心虚难言。
“杀了你,再杀她,我觉得更好。”宫胤眼眸掠过景横波,在她扯开的领口上停了停,再开口的时候还是那么简练冷峻,一针见血。
“杀了我你多少要付出代价,再杀她你会陷入被动。”耶律祁摇手指,“你是聪明人,怎么今天一定要选择做麻烦的事?”
宫胤淡然看着他,眼神讥诮,“这世上没有什么坏事,是不麻烦的。”
“我可以帮你做麻烦的坏事。”耶律祁微笑,“你去召唤来六国八部的护卫首领,以及绯罗,然后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新女王不守宫规,强迫诱惑左国师,亵渎宫律尊严,令她自尽。当然,她不肯自尽我也会让她乖乖自尽的。这样,女王轻松解决,你无须承担任何责任,而我也可以顺利脱身,毕竟你当着六国八部的面,是不能杀害我的。你看,这样,我安全了,你也如愿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骑野驴我是杀了你全家还是强了你妹夫,你用得着这么狠毒地害姐?”景横波怒目尖声,如果不是浑身不能动,她一定会扑上去先攻下三路再往脸招呼一定揍他个满身桃花朵朵开。
耶律祁像躲苍蝇一般躲开她的口沫横飞,笑吟吟地道:“哎,你这个外号我不喜欢。”
“去死你去死……”
“好。”
一声清冷而坚定的回答,生生截断了景横波愤怒的咆哮,她呆了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侧头。
水面上宫胤已经在缓缓后退。
他向来那么冷峻决然,做了决定不解释也不犹豫,后退的同时手指一抬,一道烟花亮起,四面八方立刻人声鼎沸,汇聚而来。
景横波死死盯着他,心腔发紧,紧到似乎在抽搐,气息也似薄了,似一柄刀,压抑地刺在胸口。
错了。
什么都错了。
刚才她还在想,宫胤一定是和耶律祁虚以委蛇,假意答应他,一定不会相信耶律祁的鬼话,一定是在用计救她。
可惜宫胤如此残忍,连她自我安慰的机会都不给,这么迅速地,用行动摧毁了她的希望。
本来就算他答应耶律祁的条件,只要他还是一个人,景横波就坚信他是在骗耶律祁,可是他放出了通知。
这让她绝望。
大荒女王戒条何其严苛,她和耶律祁现在的姿态,怎么看都是她投怀送抱,给那些人看见,她不被逼自尽也会被砸死。
她忽然有些恍惚……宫胤……他,是真的生气了吗?
本就对帐篷里她和耶律祁在一起怀疑,又看见她真的跑走,看见她和耶律祁“亲热”,听见那些要命的背叛之语,换谁,都会愤怒失望吧?
黑暗里他的唇如此冷白,一线紧抿,也似一柄刀,狠狠劈在她和他之间。
只隔一河,却如山海遥迢。
“你今天走了,明天就是我的敌人。”
呵呵。
大神就是大神,够决断,只有她才会当玩笑吧?
人潮的到来比她预想得更快,闪动的火把光亮每逼近一分,她离死亡就近一步。
景横波呼吸困难,眼前发黑,心似烈马脱缰,四处冲撞不得安定。等待死亡的滋味如此难受,以至于她暂时忘记恨这两个无情的男人。
她现在改变主意了!
她不再逃!她要做女王!
但决不再做被人钳制、被无数规矩捆绑、被随便阿猫阿狗都可以决定生死命运的傀儡女王!
她要做真正的、手握大权,决定自己以及他人生死,永不为人所控的女王!
她要坐稳王位,拥有实力,然后把那些见鬼的规矩教条统统推翻、搞倒、踩在脚下,在那些别有用心的卫道士独裁者脸上狠狠地煽上七八十个耳光!
现在,她首先要活!
不远处黑暗已经被照亮,已经快要看见第一个人头。
只要一个人看见,事情便不可挽回……
耶律祁脸色被火把光芒映得古怪,似失望似惊讶,忽然低声喃喃道:“失算,他竟然真的舍得,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