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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来越黑了,因为将雨,气压很低,祭坛前人山人海,更显得空气压抑,将士们盯着头顶乌沉沉的天,和天底下那看得眼睛发酸的雪白的祭坛,不知怎的都觉得紧张,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
紧张的气氛会传染,过度的压力会导致各种异常,渐渐有人觉得绷不住,眼光解脱般地往四周转转,然后忽然有人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呃”。
这一声“呃”,其实更像是一声惊呼,只是迫于气氛的巨大压力,被当事人硬生生忍住。
然而终究是忍不住的,更多人看见了。
“鬼火!鬼火又出现了!”
有人大叫起来,惊恐的瞳仁里,摄入一团团苍白的阴火——祭坛两侧的树林里,忽然飘出了无数鬼火团,悠悠荡荡,向军队袭来。
有过前几天王宫鬼火事件的恐怖渲染,此刻在此处再见鬼火,给士兵带来的压力可想而知,哪怕这些鬼火其实不如那晚王宫鬼火大,也不如那晚多,仔细看也不过青青白白十几团,然而此刻只要这里出现这个,对心理就是一种巨大的威慑。
士兵们虽然还没有动,但很多人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那鬼火,额头汗滚滚而下。
将领们微微有些慌乱却又力持镇定的声音响起,厉喝着指挥一支队伍,进入林中查看,一队甲胄齐全的士兵冲入林中,却因此令鬼火浮沉得更乱更快,这东西逐人行走,驱散不掉,远远看去就像是满林子鬼火追着满林子的士兵在跑……
所有人都被恐惧摄住了心神,下意识地紧紧盯着那林子和林子中的鬼火,人对于恐惧的东西当面,很多时候会忘记逃走或者反应,只知道心脏紧缩,直勾勾地瞧……
所以,当所有人都被树林鬼火吸引目光的时候,一抹黑影忽然闪过万军,出现在祭坛上,竟然就没有人看见。
那出现在祭坛上的影子非常的诡异,仿佛凭空在那里出现,那影子在祭坛速度极快地转了一圈。
有个将领似有所察觉,正要转脸,祭坛上的人影袖子一动,放出了一只小兽,随即身影一闪不见。那将领只捕捉到一抹黑影,还以为自己见了鬼火之后眼花。
小兽很小,周身雪白,在雪白的祭坛上根本不显眼,何况此时大家也没有人有心情注意祭坛,所以那小兽在祭坛上刨刨挖挖,很是做了一番动作,然后才从祭坛蹿下,从人腿缝里溜走。
也有人有所感觉,但是这一刻看见的所有东西,都会以为是鬼火的幻影。
等到众人发现那些鬼火并不多,渐渐熄灭,周围也没发生什么事,才渐渐放下心来,重新将注意力回到了祭坛上。
其中一些经验老到的将领,看着那莫名其妙出现鬼火的树林,再看看祭坛,想着刚才仿佛眼花看见的黑影,心中飘过一抹疑云。
如果刚才真的是有人调虎离山,有人试图进入祭坛,但这么短暂的时间,这么多人之前,终究什么都没发生,那他白费了一番力气,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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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步估计,到月底,差不多蒙国篇结束,或者就可以结束女帝本色的连载期,下个月直接请结局假了。跟你们要月票的魔音穿脑,就可以解脱了。
第一百零九章 天意
明日果然下雨。
一大早天气就阴沉得仿佛黄昏,一层层的黑云在天那头缓缓向前推进,恍如万千铁甲士兵无声逼来,在那些黑云后头,看不见一点日光灿金的影子,而风呼呼地刮起来,卷着秋菊的黄金丝浮沉,凉意森森,已经隐然有了几分冬天的寒意。
位于王宫西侧的祭坛,是一座古朴沉肃的建筑,雪白的汉白玉广场和雕桥,拱卫着中间青灰色上圆下方的祭庙,祭庙三层,以年代区分,供奉着上天和蒙国诸位大王的神牌。祭庙前三丈方圆的汉白玉石台,围着同色的雕栏,地面镂刻以五爪飞龙,狰狞欲舞。
围着祭坛的圆形广场上,王室和百官按照位次绕祭坛一圈,一条红毯自神道延伸上祭坛,蒙国大王将会带领百官在此处伏拜祭祀,之后登坛焚烧罪己诏。
而在祭坛之侧五丈之外,则是各国使臣观礼之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姬国的位置在正中。
申时正,编钟齐响,礼乐共鸣,奏庄严正肃《齐天乐》,这是各国常用的仪式正典乐曲。乐声里,明黄伞盖自前方神道缓缓逶迤而来,后来黑压压一长串,都是蒙国百官。
今日所有人都是峨冠华服,大礼服齐全,天子十二章,诸侯着玄端。蒙国大王颤巍巍的旒冕垂珠摇晃,珠光闪烁,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见唇角深刻的印痕。
他身后就是平王,平王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两人衣饰仿佛,想必那个孩子,就是王室幼子,此刻由平王牵着,在红毯上走得跌跌撞撞。
景横波由礼官引着,一路走到自己位置等候,正看见这一幕,眉头一扬,心想这么小的孩子,蒙国老王想要在成年儿子的威压下将他扶上王位,真是个决绝大胆的想法。
她目光落在队伍中武将行列里,按照蒙虎告诉她的顺序,找到了蒙家老国公,和吉家大将军,很妙地发现两人走在并排,绝不目光相触,蒙老国公脸色如铁,看也不看吉将军一眼,吉大将军四十余岁,方正脸庞,脸色却颇阴沉,但也并没有女儿被挟持的愤怒,也没有因此对蒙老国公使以眼色,相反,唇角含一抹冷峭笑意,似乎等着瞧什么好戏一般。
礼司主持祭祀之礼,祭日之前,礼司都要进行大量准备工作。重整祭坛和街道,准备祭天时的三牲、祭品、祷文、神牌、供器、乐工,而主祭者及大王,事先已经斋戒了三天。
祭台后的圆丘台上,最上面供奉皇天大帝神位,设神幄,以示对上天的尊重;两侧为蒙国历代先王神位,以示为天之子。第二层则供奉日月星辰。所有神位之前都列牛羊瓜果及玉帛贡品,以及各式青铜及玉制礼器。大王的祝案则设在其下平台之上,再往后还有两个蒲团,供两位王子使用。
按照要求,最初的一系列礼节十分繁琐且耗费体力,且只能由老王一人执行,两层圆丘台,从皇天大帝开始,到自家祖宗、日月星辰,一层层一位位跪拜、上香、敬爵、敬牲、读祝文,其间还要换三次衣服,礼乐从“始平乐章”奏到“太平乐章”,每次的趋进退跪,都必须合乎礼节,一个时辰前开始,一个时辰后,老王还在跪跪跪……景横波打了个呵欠,严重怀疑等老王跪完,也许大王顺便就换人做了。
而此时明明已经是清晨,却天色无亮,层层黑云似要压低到眉端,天气闷得要令人窒息,每一口呼吸都似乎能嗅满空气中的水汽。
天边隆隆雷声不断,越来越近,而仪式才进行了一半,众臣队伍也有些不安,不断有人偷偷抬头看天。
这样繁琐的程序,假如再来一场雷暴雨,会不会把大王的命祭掉?
平王安排今天的计划是不是就是这样?
一旦大王倒下,三岁的小王子如何能是平王对手,或者这今日这祭天,就成了新王继位之祭天?
好容易众人拎着心,瞧着大王终于将所有该祭的祭完,转到祝案前方,开始对上天读罪己诏。
老王一开口,众人便神色复杂——老王声音嘶哑,气喘吁吁,显然已经体力不支。
“……朕以幼冲,上承洪业,不能宣流风化,而感逆阴阳。至令西南大涝,西北大旱,饥荒盈野,百姓互啖,上苍降罪,王城遇火……天道不远,谴告匪虚,万姓有过,在予一人。谪见上帝,象甚著明。永览前戒,悚然兢惧。”
读诏书时,天际风云涌动,推挤前来。
最后一个字哑声读完,天际忽然亮了一亮,随即一个霹雳,直劈而下,“豁喇”一声巨响,彷如天地如帛撕裂,所有人浑身一颤。
平王低着头,掩住了眉飞色舞的神情,这雷,来得好!
雷声只一道,仿佛一个凶恶的提醒,片刻安静之后,“哗啦”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这雨下得狂放凶猛,肆无忌惮,毫无前奏,只是刹那间,黄土地被冲得雨泡飞溅,红地毯一片殷红,天地间扯开雪白雨帘,茫茫一片都是大雨冲出的雾气,对面都辨不清人影。
然而祭祀之礼有时辰要求,而且半途停止不祥。
众人只能继续跪在雨中,身上都是层层叠叠的大礼服,再浸透了雨水,沉重得头都抬不起。
狂雨将老王的声音压灭,礼司的人尽忠职守,冒雨抬开祝案,奉上用来焚烧罪己诏书的青铜鼎,鼎上有盖,以防下雨。
老王扶着地面,缓缓爬起,但体力不支,礼服沉重,一时竟然起不了身,礼司官员焦灼地看着,想要扶,不过按照祭祀规定,所有人各司其位,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不可多做一个动作,此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位三岁的小王子,年纪小,性子倒不算娇气,被大雨淋着似还觉得好玩,格格笑着抬起头,看见父王挣扎难起,急得跺脚,骂那些礼司官员,“去扶大王……去扶大王……”
众人神色为难,平王忽然弯下身,对弟弟道:“弟弟,大相没和你说过吗,祭祀大典规矩森严,谁也不能乱动。他们走到祭坛上,就是对苍天、对我王室的不敬,是要杀头的,你要害他们杀头的。”
“那你也不能去吗?我也不能去吗?”那孩子含着手指,认认真真看他,“父王起不来了啊。”
“我们也是不能去的。”平王迎着孩子失望的目光,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狡黠,“不过,今日情形特殊,你是个孩子,如果你去,上天怜你年幼定然不会降罪于你,降罪于父王的。”
那孩子眼睛一亮,点点头,当即蹒跚上前,去扶蒙国老王,对面跪着的礼司官员大惊抬头,想要阻止,却收到了平王恶狠狠的警告目光。
群臣也微微有些骚动,有些人当没看见,有些人面露不赞同之色,但孩子行为总是容易让人接纳些,众人看看那倾盆暴雨,看看雨中挣扎难起的老王,实在也无法出言阻止。
青铜小鼎里的罪己诏,已经开始慢慢燃烧,在那些镂空的缝隙中,隐约闪烁着红色的火光,只是此时雨太大,谁也看不清楚。
各国使臣观礼的地方有棚子,倒是所有人中待遇最好的,宫胤站在景横波身边,看一眼那鼎,道:“鼎下有管,有火漏下去了。”
景横波唇角一抹微笑。
一边耶律祁裴枢对旁边的祭庙看了一眼,大雨可以掩盖很多的痕迹,比如此刻那庙的飞檐之上,隐约似有人影闪动,眼睛再尖一点,还可以看见似乎有透明的线形物,从上头飘飘荡荡地牵下来。
头顶闷雷聚集,在雷暴雨的初期,雷电最多。
三岁孩子,扶着自己老迈的父王,站在鼎边等待,罪己诏书全部焚毕,将余灰撒在祭台四方,才算整个仪式完毕。
大雨浇不熄深藏鼎内的火。
鼎内的纸卷渐渐缩卷,翘角,泛出灰白色。
一层灰之下,有星星点点的火苗,自鼎中特别设计的管道簌簌而下,慢慢焚掉鼎下红毯,顺着红毯下的一线缝隙,没入祭坛深处。
头顶上,闷雷滚滚接近,紫电如妖蛇一闪。
平王猛然眉梢一扬,看向祭庙飞檐之上,那里人影一闪。
来了!
“轰隆!”
一声巨雷炸响,比先前更猛烈,仿佛就在头顶劈裂青天,又或者苍天已倾,巨山瞬覆,近在咫尺,众人本已被雨打得失魂落魄,乍闻这一声更是神魂都似移位,大多“砰”一声趴倒在雨地里。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这一霎天雷劈落,老王忽然紧紧牵住了幼子。
这一霎一直抬头看着天空,眼角却扫着祭台的景横波,向前一步。
这一霎礼司一个侍郎,忽然抢上一步,咬牙一脸决绝之色,从袖中抽剑,猛地劈开了鼎下地面。
“轰隆!”
又一声巨响。
几乎和天上雷,声音同时,更猛更烈,起于祭坛。
跪在地下的群臣,还没从天上霹雳的惊魂中醒转,忽然又遇上这一声,只觉得地面震动,整个天地都似乎斜了斜,随即头顶一阵噼里啪啦的响,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砸了下来,一开始还以为是雨,又想这雨怎么这么重,莫非是冰雹,又想这冰雹怎么还带点热气,只得拼命地缩着脖子,耳听得已经有人惨嚎起来,“炸了……炸了啊!”
众人一看,便见有人头破血流,前方一片大乱,正前方一截红毯已经不见,红毯尽头的祭坛……也已经面目全非。
到处是碎石,黄土,翻倒的祭品,砸碎的礼器,地下的黑土都已经被翻了起来,碎裂的红毯夹杂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被雨打得色泽鲜艳,如血,而在那些如血的色泽里,透着些残肢断臂,却是苍白的,因为血水瞬间已经被大雨冲去。
在那堆残垣断壁之外一圈的人,大多被气浪冲翻,滚倒一地,很多人头破血流,在雨地里呻吟。
恍如人间地狱。
这一幕惊呆众人,都怔怔望着前方,不敢动弹也不能发声,如置身梦魇,好一会儿才有人嘶哑如破锣一般叫喊起来,“祭坛被天雷劈了!祭坛被天雷劈了!”
“上苍降罚!”
“天啊!”
众人听着,心也似浸泡入此刻的带血的雨水中,彻骨凉,满身腥,刚刚的罪己诏,大王还在说,如果是自己失德,祸及百姓,那么上苍降罚,就降罪他一人,如今……如今可不是应了吗?
此刻看那祭坛,一片狼藉,残肢犹在,台上大王和小王子,伺候的礼司官员,哪里还能有活命?
大王死了?
小王子也死了?
那么下一步,是不是该平王登位了?
众人茫茫然瞪着雨幕,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心空落落的,被此刻的雷暴和雨冲刷不休。
也有很多人面露喜色——大功告成!
忽然一声大叫,一人冲上祭坛,扑在那些泥土碎砖上,拼命挖着那宛如坟堆的土堆,一边扒一边狂喊,“父王!弟弟!父王!”
扑出来的正是平王,此刻不避危险和肮脏,扑在废墟中,以五指拼命开挖,声音凄厉,似要唤回亲人,“父王!父王!”
他拽出一只断臂,看了看,扔在一边,又拼命地挖,五指很快鲜血淋漓,一群太监扑过去,带着哭腔请他保重身体,平王一个巴掌便扇过去,“本王只知道,大王在这底下!”
他声音悲愤,双眼充血,湿漉漉的发贴在颊上,刚才被砖石砸出的青肿犹在。
一些原本心中存疑的老臣,看见他这般情状,也不禁感动,擦了擦老泪,上前解劝。
天雷劈裂祭坛,祭坛这个样子,大王绝无幸理,现在平王便是唯一的继承人,可绝不能出什么事。
越来越多的人跪爬上前,在雨地里砰砰磕头,劝平王节哀,劝王爷保重玉体,劝平王收敛悲伤速速处理大王后事……
棚子里,观礼使臣们面面相觑,景横波唇角一抹微微笑意。
人群中,那吉大将军,忽然转头对她恶狠狠看了一眼。
景横波笑得更快意了。
祭坛废墟上,趴在泥土上一身狼狈犹自哭号的平王,无人看见的唇角,笑意也很快意。
一切都很好,衔接精妙,真是一场完美的计划。
不过还不够,他还需要最后做一场戏,将这天命神授的意旨,告诉天下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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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节没写完,写不动了,就这样吧。
状态时好时不好,好的时候多写点,不大舒服的时候写到哪算哪,大家包涵。
第一百一十章 王室成全者
他忽然爬起身来,踉跄站到土堆的顶端,张开双臂,仰首向天。
众人骇然抬起满是雨水和泥水的脸,愕然盯着他,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殿下!危险!”几个老臣跪爬过来,焦灼呼唤,这种天气,这种姿势,站到高处是很危险的。
平王理也不理,张开双臂,对着雨雾沉沉紫电倏闪的天空,大喊:“苍天,何故夺我父王幼弟性命!”
众人凛然失色,茫然四顾,实在想不到他在刚刚雷电劈死老王,一见天威之后,还敢这样戟指向天!
平王仰头向天,任哗啦啦的雨水浇在脸上,悲愤嘶喊:“苍天,先王多年来敬天知命,勤政爱民,操劳国事,夙夜匪懈,年未五十,已白发苍苍,便纵稍有过失,也不当以天雷殛之!令其尸骨无存!而我那幼弟,年方三岁,稚龄无知,更无任何过错,何以也遭此灾祸!今日这祭坛之上,诸臣群集,三牲齐备,恭敬凛惕,何以亦遭天雷之罚?天意既寒酷如此,我等敬天何用?”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声高亢,似可穿云,此刻便似陷入癫狂状态,在土堆之上,狂喊蹦跳,直指上天。
底下大臣惶急大喊“殿下不可!”想要阻止他的不敬上天鬼神之语。
也有一部分人神色凝重,化为浅浅感动,原以为老王之死蹊跷,平王不过是做戏,然而此刻见他如此悲愤,心中怀疑也开始动摇。
此时天上雷声隆隆,地下群臣齐阻,平王厉声大笑,指天怒骂不休,苍天也似终有感应,云间紫电连闪,渐次连绵成片,忽然“豁喇”一声响,天地间俱如雪般亮了亮。
众人惊得慌忙闭眼,心中一凉,都道完了,今日蒙国王位继承人全部被雷电殛杀,明日蒙国便要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