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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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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只能玩三局,荣儿可是忘了约定?”梁峰挑了挑眉。

棋牌类游戏相当容易上瘾,梁峰也是有意识的磨练梁荣的自制力。果真,一听这话,梁荣的小脸就垮了下来,乖乖道:“荣儿没忘。”

“坐太久对身体不好,去投壶吧。”梁峰笑着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梁荣立刻又有了精神,走到角落中,拿出长长箭杆,对着五尺外的双耳青铜壶抛投起来。

投壶也是士族之中最为风靡的游戏,乃是“射礼”的衍生变体。古时成年男子若是不会射箭,便被视作耻辱,因此诸侯宴请宾客时,会邀对方射箭为礼,不容推辞。如果真有人不会射,便以箭投壶代替。到后来,射礼便演化了投壶,去掉箭头,只用箭杆投掷壶中。

在东汉之前,这还是一种礼仪性质的仪式,到了东汉之后,就成了高雅娱乐。魏晋名士更是把投壶玩出了花来,每有宴席,必会雅歌投壶,还要讲究投掷时的身姿和技巧。性质恐怕就跟后世的高尔夫差不多,是一种逼格和技巧性并存的娱乐。

梁峰自己是手上没有力气,梁荣又人小力弱,所以投壶也就成了两人共同的健身活动。反正也挺实用,多练练没什么大错。

弈延进屋时,看到的就是父子俩人一人一支箭,换着投壶的场面。梁峰大袖飘飘,身姿优雅,梁荣手小腿短,童稚可爱。不过两人最大的共通点,就是准头奇差无比。

看到弈延来了,梁峰笑道:“弈延,快给我们指点一下。”

这玩意跟飞镖还不大一样,箭杆太长,又是竹制,力道用得不好,很容易磕在壶口弹飞出去。梁峰现在手还不稳,十下能中一下就不错了,自然要找人教导一番。

弈延的目光扫过案上散乱的棋子,一言不发,大步走到了梁峰身边,接过箭杆,投了出去。也不知他是如何用的力气,那箭啪的一下就落在了壶中,滴溜溜打了个转,硬是没有弹出来。

“你能让竹箭弹出,抓住后再投进去吗?”梁峰来了兴趣,这是投壶的高阶技巧,箭杆弹出抓住又复投,称之为“骁”,厉害的能连续复投百次,极具观赏性。

弈延掂了掂箭杆,再次抛出,只听咚的一声,箭头打在壶底,又原路弹了回来,落在他手中。如此反复,箭杆飞来复去,宛若织架穿梭,看得人眼花缭乱。

“好!”梁峰不由鼓掌喝彩,就连梁荣都瞪大了双眼,一副艳羡模样。

弈延再次把箭杆抓在手中,这次却没有抛投,而是用左手比了个手势:“主公抛箭的时候莫要动腕,以手臂之力挥出,箭头压下,便能入壶。”

看来玩飞镖的手法并不适用,梁峰接过箭杆,想了想弈延之前的动作,再次挥手。这一下比之前强了不少,箭杆撞在了壶口,转了半圈,落在了壶中。

“看来有用!”梁峰笑着摸了摸梁荣的脑袋,“荣儿也要学吗?”

梁荣看了看那个高大羯人,又看了看远方的壶口,开口问道:“若是射箭准,投壶也能准吗?”

“那是自然。”梁峰道。

“我要先学箭法!”梁荣拉住了梁峰的衣摆。

“那你就该拜个师了。这位弈营正乃是神射,箭术卓绝。”梁峰笑着点了点身边之人。

梁荣这次却犹豫了,过了半晌才问弈延:“你什么时候开始习箭的?”

看着拉着主公衣袖的小东西,弈延皱了皱,冷冷答道:“十岁之后。”

“那我现在练习箭术,能超过你吗?”梁荣又问。

“不能。”弈延答的更加干脆。

被狠狠噎了一下,梁荣扭头告状:“阿父,我不要跟他学箭!”

“哈哈哈!”梁峰不由开怀大笑,“你练箭,人家也练。无论怎么学,都少了十年苦工,自然难以赶上了。容儿乖,回头先从软弓学起吧。”

被这么一打岔,梁荣也没那么生气了,郁闷的点了点头。见天色不早,梁峰就让侍女带着小家伙去洗漱休息,自己则坐回了桌案旁:“后日立春,我答应了郭县令,去高都参加驱傩之礼。你带些人一起跟去吧。”

弈延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用手指了指桌上那副残棋:“主公为何从不教我这个?”

梁峰讶然的挑了挑眉:“你想玩陆行旗?”

“想!”弈延立刻在桌案另一侧坐下。

军旗本就是行军布阵的游戏,按理说让弈延学学也不算错,不过梁峰没有马上答应,反而笑道:“此乃游戏。荣儿玩自然无妨,你也要玩吗?”

这是把他比作孩童了?弈延丝毫不愿退让,大声道:“要玩!”

这可是主公想出的新棋,怎能错过!而且这棋显然是行军布阵用的,不正该教他吗?

看着弈延那副执拗表情,梁峰一哂:“那今日就不下围棋了,只玩这个。”

见弈延点头,梁峰翻过棋子,仔细讲解起来。军旗本就简单,又都是行军打仗的术语,弈延不多时便掌握了规则。

“那就竖棋布阵吧。”随手选了黑棋,梁峰道。

这是暗棋的玩法,需要有人充做裁判,绿竹便做到了两人身侧。弈延看都没看她,很快就摆好了棋子,率先开局,然而一经交锋,立刻被吃掉数子。看着绿竹每次查看棋面后,都拿走自己的棋子,简直比下围棋时还让人不甘。

不过弈延倒是相当能沉得住气,只是片刻工夫就猜到梁峰阵中布局,反杀了回来。一来一回,双方的棋子都大大减少,然而正鏖战之时,梁峰突然进了一子,走到了对面一侧的大营中:“拔棋。”

“主公怎么猜到这里是帅旗所在?”弈延不由皱起了眉头。

“你在这侧布局太密,并不难猜。”梁峰推倒了圈中棋子,果真是一枚红色帅旗,“布阵之时,要有定势,也当有奇谋。陆行棋既然是战场演化的游戏之作,自当包含兵法种种。”

弈延若有所悟:“再来一局!”

梁峰不由莞尔,打趣道:“是陆行棋好玩,还是围棋好玩?”

“各有所长!”弈延倒是没有上钩,认真答道。

这也是梁峰最喜爱他的一点。为将可以一马当先,轻骑突进。为帅却不能急躁鲁莽,唯有审时度势,谋定后动,才能决胜千里。

“那便再来一局吧。”梁峰捡起棋子开始布阵,神情要比刚刚要认真了许多。

看着那人敛起了玩笑神色,弈延只觉心头一颤,像是被什么挠到了心尖。主公对他,自然跟对小郎君不一样!之前那点说不出的烦躁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弈延也捡起棋子,认真布起阵来。

第85章 不就

高都城外; 新开垦的百亩荒田外; 立起了一座土台。这里正好在城东; 乃是迎春于郊的古礼演化。一大早,就有四里八乡的百姓守在了台前。这可是县尊亲自主持的立春傩礼,少说也有几年未曾见到了。难怪前几年又是大旱又是虫灾; 没有官府祛灾迎春,怎么可能风调雨顺?

抱着极为质朴的心思,这些人早早赶了过来,只盼能在台前抢一个好位置。用来鞭春的土牛就矗立在台边,用青色的幛子蒙着; 光是身量就相当可观。不过县尊还未到; 任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又过了半个时辰; 远远传来了锣鼓之声,这是净道; 也是驱鬼; 乃是行傩的必要仪式。不多时; 就见大队衙役簇拥着两人向这边走来。居中两人都穿着青衣; 年纪大的那个头戴青帻,面容平平,颔下蓄须,看起来甚有威仪,正是高都县令郭郊。他身边那个青年,却是笼纱为冠,面上肤色就像还未化去的春雪,白的晃眼,也美的让人不敢逼视。

台下立刻传来了一阵骚动:“那人是谁?他怎么跟县尊走在一起?”

“那郎君怎地如此俊美?”

“啊呀,莫不是传说中的梁郎君?!”

“这样的神仙人物,定是梁郎君!”

骚动的声音越来越大,紧接着,不知谁先跪下了,虔诚向着那位俊美男子俯首而拜。去岁为了守城,不少青壮都死于非命,据说是梁郎君施下法术,引走了乱兵,才让高都幸免破城之灾。而这些新归顺的流民,更是吃了不知多少顿的马肉粥。不知是不是那肉粥保佑,流民村落里死于灾病的人少之又少,简直犹如神迹。

如今县尊鞭土牛、迎春神,又有梁郎君在侧陪同。岂不是要风调雨顺,无病无灾?激动的难以自持,就像齐刷刷伏倒的麦浪,四野百姓尽皆跪伏。

郭郊看着下面跪倒的百姓,捻须笑道:“梁侯你看,民心可用啊!”

“还是县尊仁政,方能得百姓归心。”梁峰拱手答道。

这可是在外人面前的夸赞,比私下里说个百遍都动听。郭郊哈哈大笑,请梁峰同台主持仪式,梁峰自然不会抢他的风头,微笑推却,最终只有郭郊一人登上了土台。

站在土台之上,郭郊面朝东方深深一揖,大声道:“立春至,恭请芒神!愿今岁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随着他的声音,锣鼓又响了起来,十几个带着傩面的汉子载歌载舞开始驱傩。因为迎的是木神句芒,这次傩礼所带的并非方相头面,众人着青衣,持柳条,头戴鸟面,绕着土台呼喝不休。念完了长长神咒,也跳罢了欢腾傩舞,盖着土牛的幛子才被揭开。

这次雕刻春牛的可是匠坊中的大匠,只见那土牛栩栩如生,蹄角俱全,就像一头健硕无比的黄牛,准备动身耕田。郭郊步下土台,接过衙役递来的彩杖,用力打在了土牛身上。每一击,都有小吏高唱吉语,百姓呼喝相迎,在这震天的欢呼声中,郭郊用力鞭打六下,方才告终。

然而当礼毕之后,郭郊并未放下彩杖,而是双手捧着木杖,走到了梁峰面前:“多谢梁侯同来,此春当献梁侯!”

话音落下,又有鼓乐响起。这也是一种礼节,谓之“送春”,由县令亲自送出鞭春彩杖,交给县中缙绅,可以说是最高待遇了。

梁峰自然不会推拒,双手接过了彩杖,躬身以谢。看到两人交接彩杖的动作,台下又传来欣喜欢呼,有佛子保佑,何惧灾疫!

如此一来,场面上活的就做完了,郭郊轻声道:“梁侯,咱们往外撤些……”

不明白郭郊的意思,不过梁峰可不会傻到问出口,笑着跟在对方身后,退出了百余步。站定之后,郭郊才给身边小吏使了个眼色,对方连忙敲响了台边的铜锣。锣声一响,下面的百姓就乱了,轰的一声向着土牛冲去。这阵势简直跟几百年没吃到饭了,争最后一口食的饿殍似得,转眼土台旁就乱成一锅粥。

弈延哪见过这样的景象,立刻呼喝一声,带着兵士牢牢守在了梁峰身前。旁边郭郊呵呵笑道:“不用慌,这是百姓抢春泥,伤不到人的。”

听郭郊解释,梁峰才明白过来。这些人抢的是春牛身上的泥土,据说洒在田间能保佑土地肥沃,盖在蚕种之上,能保佑春蚕无病,多产蚕丝。乃是一种意头极好的宝贝,怎能不让人抢破脑袋?

不到半刻钟,偌大泥牛连渣滓都没剩下,还有些人不甘心的刮着原先立牛的地面,指望弄出一点碎泥。看着那些抢到春泥的百姓欣喜的表情,梁峰心中也是一舒。再过些日子,等城外的翻车也配全了,精耕细作之下,县里必然能大获丰收吧。

一趟劝耕礼,让梁峰的心情舒畅之至。然而回到府中没多久,糟心事就从天而降。宁北将军府派来了使节,想征辟他为将军府掾属。

来人姓陈,乃是将军府录事,见到梁峰之后,颇为满意的颔首:“东赢公听闻梁郎才高德厚,风采卓然,有心擢英才于乱离。不知阁下可否有意,出任将军府为掾。”

看着陈录事那趾高气昂的模样,梁峰淡淡道:“鄙人久病于榻,体弱难支,不堪为东赢公所用。”

没想到这小子一言不合,就当面推拒。陈录事的脸色不由一僵:“梁郎乃并州人士,如今天下纷乱,正是用人之际。东赢公广纳贤才,任贤用能,实乃并州之砥柱。如此推拒,岂不草率?”

对这番严词,梁峰笑而不答。

看着眼前这人油盐不进的样子,陈录事只觉得郁闷无比。好好一件差事,竟然办成这样,回去必被东赢公责罚。不过征辟乃是国之礼仪,不能用强,憋了半天气,他也只能起身告退。

看着那位录事气哼哼离开的模样,绿竹担心的低声道:“郎君,这可是东赢公的征辟,真能不去吗?”

“自然可以。”梁峰冷笑道。

非但可以,还是任何想要征召名士的人都必须接受的事情。名士征辟不就,可以说是汉代以来的传统。

在科举制度未曾出现的两汉魏晋,征辟制乃是察举制和九品中正制之外的另一条重要做官门路。帝王征召称“征”,官府征召称“辟”,不少名士大儒,都是靠征辟进入官场。然而这条“终南捷径”也非百试百灵。不少隐士不愿出任官职,数征不就。远有数度拒绝汉廷征召的大儒郑玄,近有与司马昭有杀父之仇,三征七辟皆不就的名士王裒。就连司马家的老祖宗司马懿,不也装病躲过了曹操最初的征辟吗?

到了西晋这种朝局复杂,掌权者愚顽不堪的朝代,不应征辟就更为流行了。有这样的社会氛围,那些汲汲于名权势的名流,也不可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因而征辟不就,也就成了另一部分名士抬高身价的选择。没有三顾茅庐,没有一次又一次的职位升迁,他们是绝不愿出仕为官的。

因此征辟也就成了当权者和名士之间的角力。当权者想落个任贤美名,名士则借由这种心态为自己养望,谁也不会轻易打破其中的平衡。而如今梁峰早已不是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凡俗之辈,一次次为自己扬名,也就得来了拒绝征辟的权利。

就凭司马腾拿着防疫之事进京邀功的蠢事,他就不会投身于那个蠢货的将军府中。而且征辟对他是好事而非坏事。因为征辟就算不应,世间也会默认你有了做此官的能力。而后续想要继续征辟,只能一步一步晋升官职,不能以最初的官位来征辟数次。

如果司马腾在征辟一事上拉起据,反而对他有利。他倒要看看,那蠢材还能想出什么折腾的法子。



“你说什么?梁丰不应征辟?!”听到主簿的话,司马腾双眉都高高竖了起来,“一个区区亭侯,怎敢如此跋扈?!派车队去梁府,接他来晋阳!”

对面高主簿不由苦笑:“将军,那梁子熙说自己体弱,不能应辟。这么草率行事,怕是不妥。”

“如何不妥?!”司马腾怒声道,“我已经礼贤下士,不计前嫌,他还如此不识趣。难不成还要我亲顾茅庐才行吗?!”

这话说得有些过了,高主簿连忙干咳一声:“将军言重了。其实想要复征也不是没有法子。他不是说身体有恙吗?那就派几个医生过去给他诊病。若是真有病,大可赐药延医,赏些恩情。若是装病,自然就有了问罪的理由。如此一来,不也能显出将军宽厚?”

司马腾闻言,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恨恨颔首:“如此也好。派两位太医前去,仔细给他诊脉!若是敢有不实之言,我必拿他是问!”

高主簿松了口气。幸亏梁子熙用得是这种托辞,若是换个说法,还真不好处理。不过这人到底是为了抬高自己的声望,还是真心不愿来将军府呢?若是后者还好办,若是前者,可就是一个心机深沉之辈了。这样的人,进将军府未必是件好事。

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如今也有些骑虎难下。唉,看来要尽早给王汶通个信了,要不出了什么乱子,可就麻烦了。

第86章 延医

送走了恶客; 拿着郭郊赠予的彩杖; 在府中召开了春耕动员大会; 梁府便进入了紧张有序的春忙工作中。

好好歇了个年假,陪儿子吃了汤圆、挂了花灯,过足了元宵节的瘾头; 梁峰也从假期生活中调整过来,准备工作。谁料当日,姜达便从铜鞮归来,回到了梁府。

“季恩何必如此匆匆?”看到身穿粗麻衣衫的姜达,梁峰确实吃了一惊。铜鞮到梁府需要三日路程; 加加减减; 姜达基本没在家待几天啊。祖父过世可是大事; 要服齐衰,他还以为姜达至少会在家中服丧一月; 才回梁府呢。

姜达已经俯首跪在了地上; 含泪道:“此次归家; 方知主公用心良苦。谨遵家父之命; 小人前来效命主公。”

这次回到家中,姜达才知道梁峰所作的一切。原来在姜太医过世之时,梁峰就奉上了十万钱和百石黍米作为仪礼,又刊印医书百册,送到了姜府。姜家并非豪富,这些钱粮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何况印制精良的医书。

按照姜太医的遗愿,医书被分送到了并州诸多医家和名医手中,书里都是之前大疫留下的第一手资料,也是那些医者共同的心血结晶。有着这本医书开路,姜家在并州医者之中的声望扶摇直上,只要不性差踏错,数年之后,必能成为让人敬仰的世医大族。

有这样的恩惠,如何报答都不为过。更何况,梁峰还从洛阳救出了姜家这辈中最有希望的继承人。若不是要服丧三年,恐怕姜达的父亲都要亲自来梁府谢恩了。

所以在见到姜达,并听他说投效梁府之后,姜达的父亲和叔父们非但没有责怪,还叮咛姜达要好好服侍梁丰,报答恩情。只在家停留了十日,姜达便早早结束了服丧,回到梁府。

听到姜达这么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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