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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是可以,但我给姑娘出道题,要是答对了,我便帮忙。”天衣教主冷言。
采蘩很难听出他有半点诚心,然而还是问道,“什么题?”
“姑娘猜中我是谁就行。”说出这话来的时候,天衣教主确实无心帮她。他虽不喜欢向琚娶采蘩,但向琚若坚持,也没什么大不了,横竖她将是向琚妻妾中的一个而已。这会儿看起来向琚为她肯放弃很多东西,但承诺只是口头语,会变的,无论来自向琚本身,还是外部压力。
“教主开玩笑吧?我要是知道你是谁,也不会落在你手里。”因为对方完全成谜的身份,令她在明,对他们的行动才防不胜防。
“猜不出来就没办法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向琚只是因为得不到而越发迷恋,这股热乎劲很快就会过的,天衣教主语气中有明显的讥诮。
采蘩不介意,向琚却替她争辩,“若教主多跟采蘩相处几日,也许她真能看得出来。”
采蘩抚着眉心,“五公子别把我看得那么聪明,我是吃一堑长一智,比其他姑娘运气不好一些,不得不争强好胜。”
“既然争强好胜,那就猜猜吧。”向琚在这儿等着采蘩,“我可以给你提示。”
“兰烨,这个不行。”教主却不肯。
“两位当我是砧板上的肉,随便你们切么?”采蘩双眸起冷霜,“五公子不用给我提示,教主记住自己的承诺,我要猜了。”一簇火烧起整片草原,思绪抓到源头便畅通无阻。
两双眼落在采蘩面上。一双带微笑,一双带冷笑,都有些不以为意。
“望山先生,采蘩有礼了。”垂眸,淡淡施礼,再直起身。抬头,看微笑变惊愕,冷笑变狠厉。似乎又撞对了呢。
天衣教主往采蘩那儿刚跨了一步,却被向琚抬手拦住。
“先生,是我们让她猜的,怎能迁怒?”惊愕之后,向琚的表情难解。但他一声先生,确认了采蘩的猜测。
“兰烨别紧张,我不过想问问童姑娘怎么猜到的。毕竟我以望山长的身份与她只有一面之缘,她如今一语道破,让我实在好奇。莫非有人事先知会了她?”望山长是天衣教主,这个秘密存于他,主子和兰烨三人之间。在教中他也露真面目,但教众包括护法都不知道他是望山书院的山长。
采蘩不为教主阴森的目光所吓,大方告诉他理由,“先生自己露馅儿。你刚才叫五公子兰烨,我刹那想起望山长了。曾听过望山长的一些事,说你是南陈人,望山书院读完书后到北周待了几年,后来抱负不展回到南陈,成了五公子的启蒙恩师,进而接管了书院。再说天衣教主,乍看跟望山长是截然不同的两人,但我知道教主本是南人,被天衣教大护法的继承人所救,承诺娶她为妻后回去处理事情,一年后才又回到天衣教学习制毒,并随着妻子成为大护法而当了教主。天衣教本是大护法为尊,碰到你这般想要大有作为的人,当然是不行的。不知你怎么偷啊抢的,最后成为名符其实的掌教人。对了,我记得望山先生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刚从山中来,好像在着书。现在就明白了,不是着书,而是管理教中事务。确实从山中来,是从天衣教所在的山中来。”
天衣教主,也就是望山先生,让采蘩明嘲暗讽,可是心中最惊讶的,“谁告诉你我娶了紫鹛?”
采蘩装糊涂,“紫鹛?那个救了你的天衣教中人?她是大护法的话,为你生有一子的毕大护法却是怎么回事?天衣教大护法只有一个吧。”
天衣教主眯紧双眼,却看不出名堂,只哼了哼,“不关你的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位是紫鹛的亲生女儿。
采蘩把剩下的半碗粥喝了,随意用袖子擦过嘴,吐口气,“是不关我的事,我只关心教主说话算不算数。我不用嫁你的好学生了吧?”
向琚皱眉,“我的婚事我自己作主,先生不能左右。”
采蘩但笑,“我就知道是让你们耍着玩呢。”其实猜中的这个事实让她心里正起惊涛骇浪。望山长是教主的话,这些力量便真是围绕着向琚了。向琚要成为一统天下的人,而年龄论,不成论。
“五公子真是主谋。”这张俊美不凡的脸令人目眩神迷,但这个人的心思深得可怕。当初在船上见他第一面,以为是个不可一世的贵公子罢了。
“我说过我是神童。”向琚皱着眉且笑,“不是很好懂么?我虽然年纪小,但先生为我启蒙之师,有他早早帮我打算。”
“兰烨,别说太多了,她再聪明也不过一个女子。”教主始终不撕下他的人皮面具,因为甚至乌睿等人都不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
“先生已见识了采蘩的聪明,我得她又再得天下,便是鱼肉熊掌可兼得了。只要,她肯一心助我。”向琚望着采蘩,看不出她清冷面容上的情绪。
“是,我承认,但你也说了,得有个很重要的前提——她肯一心助你。”教主的手拢进袖中,片刻垂到身侧,握成一团,脚步悄移。
“等她嫁我,她自然一心一意,所以先生千万不要帮她来说服我。”向琚没察觉异样,似乎。
采蘩察觉了,开始往后退,又道一声干什么。
天衣教主飞快来到采蘩面前,但没停,绕到她身后,一手压住她的肩,一手捂住她的嘴,冷狠命令,“吞下去!”
采蘩挣扎不动,肩膀疼得好像让他压碎了一般,才想呼痛,嘴里就多了一颗圆滚滚的丸子。她当然明白天衣教的东西绝对不能吃,但那个教主兼教书先生根本由不得她,感觉下巴被他往上一托,丸子便进喉咙,咽下去了。
第409章有人给毒,有人送水。
天衣教主一见采蘩吞下了丸子,立刻冷笑着松开手,退开好几步。
“你给我吃了什么?”采蘩虽然嘴上老说怕,但最清楚怕也没用,只是感觉糟透了。
“无解之毒。”下毒之人十分悠闲,心情也好,“童姑娘应该熟知了才对。”
“无夏。”天衣教最霸道就在此毒。采蘩压根不愿去想现在肚子里有条小虫,但检讨自己可能对姬三郎太狠了,所以老天让她也尝尝滋味,真正感同身受。或者不是老天爷,却是三哥的怨念?
“先生。”向琚这声就像怪孩子不该淘气,不痛不痒。
“为师替你着想罢了。这丫头是难驯的野马,此时看似乖巧,心里不知有多少坏主意。你在她身上栽过跟头,别再放任她下去。我本就反对你娶她,无论家世还是性子,她与你十分不相配,你若宠爱过多,将来必成灾难。但你既然坚持,为师就睁一眼闭一眼了,而且帮你把她驯顺了,免得节外生枝。”天衣教主眸中阴鹜。
如果单看他一双眼,是不会想到这人是教书育人的先生。而这群无法无天的人,不把人命当回事,更不把女人当回事,当牲畜来驯。
“恐怕要让望山长失望,我不是野马,鞭子或是铁烙没用,而且我软硬不吃,只凭自己心意做人。”重生之后,天地变宽,遇到的人也更多形色,像这样的却和沈珍珍有共同点——自私自利,打着雄图伟业的旗帜,脱不出小人二字,“无夏要一个月还是半个月才不能解,我目光短浅,只看今明两日。”
“丫头嘴硬得很。只怕到时苦苦哀求我给你解药。你和姬三郎是一家人,见过他每次毒发的样子吗?在人生最好的这段时候等待死亡,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天衣教主哼道。
“你问我,不如自己吞一颗感觉。”蛊比毒恶心,活物寄存在体内,自己成了宿主。
天衣教主的假面皮扯出丑陋皱纹,“这不是普通的无夏,以我精炼的血食催化雌虫养成,毒性蔓延更快,十五日内不服解药。一年之后必死无疑,练什么内功也延缓不了。你不求我,就求兰烨。只要他开口。我便放过你,但你今后不能凭自己心意做人,当个温柔的贤内助吧。”说罢,甩手走人。
采蘩笑了,对向琚道。“你觉得我能当个温柔的贤内助么?若连这都不清楚,五公子根本是意气之争,对我并非真心。”
向琚望着采蘩,“人可以变,尤其在不得不变的时候。采蘩,我说过。你没得选。”这般不驯,是要捋顺了才行。
采蘩突然一阵剧烈的腹痛,蹲下身来双臂环抱。抬面却清傲无比,“没得选,我就一个都不选。把我逼急了,我会接受最糟的结局。”是虫子开始钻洞了吗?会不会内伤?
“你会改变主意的。”向琚看采蘩痛苦的模样,却没有流露半点怜惜。但他握紧了手。抿紧了唇,其实心里不好受。然而。他相信先生说的,采蘩太过自我,而女人要学会牺牲才能获得男人持久的关爱,他都是为了她好。至于无夏之痛,只要她开口就能免除。这么想着,他转身走了。
采蘩一个人蹲在晨光之中,也不喊疼,渐渐感觉额头沁出的汗从鬓边滑下,看它们滴入土里。她在此时,很想念独孤棠,很想念姬钥和雅雅,想念起好多张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寂寞成了很难忍受的情绪,而她在前生曾经最习惯的就是寂寞。她独自开在角落,不甘于卑微,争妍又与众格格不入。
“童姑娘,我来收碗了。”
邢老兵的声音在遍体生寒之中送来一丝温暖,采蘩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道声多谢。对了,她不是一个人,还有战友。
邢老兵往采蘩走近,立刻有人喝他止步,他却不慌不忙倒出一碗水,“童姑娘脸色不好,让她喝口水也不行吗?”
守卫没再呼喝。
采蘩想推开,却听老兵说一句别跟自己过不去,想想也是,虐待自己让别人高兴是傻了。接过碗,碰到水才觉自己渴,一口气喝完。
邢老兵有些为难,“我叫姑娘喝水,也没让你喝那么快。太凉,要是坏了肚子,你别埋怨我。”
采蘩眨眨眼,好笑回应,“你不早说?”
“姑娘刚喝下一大碗粥。”反过来怨采蘩,邢老兵嘟囔,收起大碗小碗,“看着人细巧,胃口这么大,喝水跟牛饮一样。”把两个守卫都说笑了。
“不是马,就是牛,个个能说人话吗?滚!”不引起他人怀疑,采蘩对老兵不客气。
邢老兵也会装,灰溜溜跑开。
采蘩走向要出发的车队,想了又想,决定弃向琚而就乌睿,来到那驾看着像棺材的马车前,敲窗。
“哟,未来的向夫人,什么事啊?”笑面翘着脚,拍打自己的脸,表情怪模怪样。
采蘩态度好得很,“既然答应造纸,当然得认真做事,不然小命没了。乌睿车上工具一应俱全,而且也只有他这儿有。我不能上车?”
笑面语气有些揶揄,“能不能我可不敢作主。童姑娘是公子心头宝,就怕公子一刻也离不开你,不肯放人。说实在的,我要是你,还惦记什么造纸啊?把公子哄开心,本来一条不值钱的命就珍贵了。”
“求人不如求己。”他话多,采蘩反而话少,见车内没动静,便想乌睿不在里面。她四处张望,看到肖似乌睿的背影立于一辆箍着铁圈的马车前。
她才朝乌睿的方向跨出一步,笑面却跳过来,显然是挡路。
“童姑娘别乱跑,等乌大匠回来,你再跟他说也是一样。”
但采蘩对那辆铁箍的车已经上了心,只不过为免笑面起疑,她听话不动,静等。
过一会儿乌睿回来,看到采蘩就挑挑眉,却不立刻说话。
乌睿不问,笑面多嘴,“乌大匠,你师妹说要造纸,想跟你同车。但你也知道公子有吩咐,童姑娘与他同出同进。你说怎么是好?”
“白天在我这儿,晚上回公子那儿。”乌睿脸上没有情绪,干冷着双眼,“她到底不是普通女子,公子出自私心,但对主子而言,她有更重要的用处。”
“那我就原话转述了。”笑面耸肩,看似慢吞吞摇晃出去,身影远得奇快。
乌睿不看采蘩就上了车,采蘩自觉跟到里面。
“拿来吧。”她伸出手。
乌睿打开身后的木箱,单手抓出一个长形圆筒,啪一下扔在采蘩眼前,自己倒头便蒙上被子睡觉。
“尽管我知道你对自己充满信心,完全不在意这张帝王书,不过如此扔来扔去,再厚的纸板都弄坏了,更何况这么精细做工的纸张。”跟在土地庙的几日,对他昼夜颠倒的作息习以为常。乌睿白天即便醒着,动作也像游魂飘忽,太阳一下山,整个人就变得异常精神抖擞。
乌睿背过身去,不想和采蘩说话的意思。
采蘩将纸卷倒出来,但在桌上铺平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让乌睿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他眼睛紧盯着她。
“这是仿的。”采蘩又说一遍,然后睁大眼,“你仿的?看来又失败了呢。”幸灾乐祸。
乌睿双手拍上桌,俯身凑纸面近看,“怎么看出来的?明明一模一样了。”
“看起来很像,却还是有明显差别的。水印过于浮面,龙纹有刻意模仿的痕迹,很不自然。不过三迭重影能做到这个地步,我也十分佩服。”乌睿的马车上别的没有,纸墨笔砚随处可取,采蘩在另外半张桌上铺了白纸,提笔居然一气画出一条龙来,而且可谓传神。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她能画。书画不分家,她老爹对她那么严格,不会放任她不学。她学了,就像书法一样,被迫的,但学得很好。
乌睿看了之后目光深沉,说道,“不愧是孟氏之后。”
采蘩对自己的身世很淡然,也不奇怪他已经知道,只是又取一张纸画了龙,问乌睿,“以你看,这两条龙有何不同?”
“第一张是你自己的画风,以线条强弱深浅突出动态,而第二张是仿照帝王书上的龙纹,描画修正,笔法细而重复,僵硬得很。”乌睿同样懂书画。
“你仿造的帝王书怪异处就在于此,刻意遵照原版,反复在一条线上推改靠近,有僵硬感。原版之龙是匠人一气呵成的,有不尽人意之处,却很自然,不能视为缺陷。到了你这儿,不尽人意就成愚笨了,像生手。”采蘩接着道,“纸是千家万户的常用品,但每个匠人造出来的纸都是他们独有的。同样的制法,不同的人来造,纸也不同。所谓仿,不是外观上的一模一样。”
“那么,仿是什么意思呢?”乌睿虽问,却不以为然。
“仿的是神髓。”采蘩道。
乌睿撇嘴,“神髓?你以为是字画吗?纸根本没有神髓,本料可能还有精气,但经过浸泡舂捣,完全变成死物,任匠人制成他们需要的样子。也就是说,我们的手才能赋予纸张的不同用处。巧手出贵纸,拙手出贱纸。”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采蘩和乌睿从左恒学基本功,但今天,两人对纸的理解全然不同。
第410章没有秘密
乌睿与自己理解上的偏差,采蘩也懒得指出来,只问他要真的帝王书,“想我造帝王书,看你造的没意义,会越造越不像。还有——”她摸出他仿自己的蚕茧来,点火烧了,“同样,这种仿法永远成不了真。”
乌睿冷凝了双眼,“所以你的左伯纸也不是真的。而且照你的道理,只有创者所造才是真的,流传百年的桑茧,侧理,银霜就都是仿的了。你觉得说得通吗?”
采蘩淡淡笑着,“说不通。”
乌睿满意了,拿出另一卷纸来,“要是心里不服,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神髓?哼!”
采蘩对乌睿的哼唧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因为她的全副心神已经在那卷真正的帝王书上。那是杰作!她看过的所有纸中最出色的制造,堪称珍宝。它远远凌驾于其他纸张之上,荟集匠者学者书者画者一体,不再是承载,字墨反成了陪衬。听说南陈皇帝们重视造纸,由此可见一斑。只有把纸匠当宝,才能让他们发挥极致。
不过,采蘩的心境也因此有了些变化。她在找准了造纸这条路之后,虽然不像乌睿那样追逐传世流芳,但她内心深处也有这样的想法。自己的名字因纸而流传下去,即便是女子,却能被人纪念称颂,那么重生就不是徒然的。然而,制造帝王书的纸匠没有留名。再想,很多流传至今的名纸,当初的创造者是谁已经随历史变得模糊不清。纸名千载,人名消逝,可是他们的智慧和心血随这些名纸代代相传。人们夸赞纸的时候,名姓模糊的他们被统称为大匠,其实也受到了尊敬和怀念。
纸,是伟大的创造。也是集体纸匠的结晶。
不知不觉间,这张传世帝王书引领采蘩迈向了另一个全新的阶段,她之后所造出来的纸更令乌睿望尘莫及。
匠工造物,在于心。所造之物,如一面心镜,忠实无比。
乌睿一睡就是大半日,醒来看到采蘩在写字,随马车前行而拍进来的阳光成了金红,便道,“你该回五公子的车上去了。”
采蘩搁了笔。拾起纸边让乌睿瞧,“我写了一些帝王书可能的用料来,你瞧瞧差不多的话。明天我就开始准备了。”
乌睿心中很诧异,禁不住问道,“你给我看,不怕我偷借?”真正的造纸技艺是口述相传的,书中有只字片语也只是皮毛。就好象他自己。仿帝王书没有九成把握,也有七八成了,但根本不可能把用料告诉采蘩。
“不用偷,光明正大看就好了,而且我也不确定对不对。”采蘩从来不介意别人看,包括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