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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起轻软的竹帘,带起沙沙声响,整间屋子里,安静得可以听清她细微的喘息声,“母亲为了孩子,可以妥协,可以忍辱,可以坚持到最后——”
她蓦然回过身来,墨玉一般的眼眸凝视着他,闪烁的光芒反复可以连接彼此的内心,“我们彼此的娘亲,为了我们,都付出了所有。这样的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在世上呢?”
这一句振聋发聩,击中了广晟内心最深处的疮疤——多年来,他一直觉得是自己无能,才没能保住母亲,甚至到现在都没能替她报仇!
多少次发誓要做到,就有多少次颓唐沮丧,他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庶子,无人照管,没有奇遇……很多时候,他恨不能拼了这条性命,在这天地之间博个你死我活的痛快!
昏暗中,他的目光熠熠,冷厉而酷狠,好似一只受了伤的凶兽,正在默默舔着伤口……
小古感受到他身上的冰冷煞意,心下叹息,却是感同身受——她的手反握过来,柔软滑腻,沁凉入心,“少爷,你如今已经顺利袭爵,深获朝廷的信重。其他人在你这年龄,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虽然已经听过无数次褒奖夸赞,但从她口中说出的,不知怎的,却让他心中窃喜雀跃,无形中倒是冲淡了方才的悲苦怨恨。
小古的目光闪动,诚挚劝道:“我知道少爷你这次平步青云,必定要查清庄姨娘当年被陷害的真相和死因,我也知道,二夫人她们手段阴狠毒辣,该有此报。但无论如何,她们在名义上都是你的长辈,你在官场要立足,就不能跟整个天下的礼仪大义作对。”
她冲着他眨了眨眼。虽然美目之中仍然有水光流离,那笑意却是纯净坚定,美不胜收,“九泉之下,我们的娘亲希望的,必定是孩子能幸福美满,而不是满心怨恨,被那些恶人牵制半生光阴。”
广晟呆呆的看着她,那眼神中满是复杂而炽热的情绪,半晌。他终于低沉的开口,“你知道吗,我娘生前惦记的,除了我的前程,就是我和如珍的姻缘——她不希望我们步她的后尘。祈愿我们都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伴侣。”
小古一愣,不知他怎么突然思维跳跃,说起了这个,下一瞬,只见广晟唇边也扬起微微浅笑,绝色容貌更加显得俊美炫目,宛如世上独一无二的美玉月轮。“她若是在世,必定喜欢有你这样一个儿媳!”
啊?
小古彻底呆如木鸡,方才的机灵、聪慧,此时此刻全部消失无踪,秀丽脸庞上双眸瞪得溜圆,连眼睫都忘记眨动。
广晟看到她这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枉费他平时明示暗示的抱来抱去,调情颇多,难道这小妮子心里一点也没感受到?
这个念头一起,他心里咯噔一沉,连忙死死盯住她每一寸表情。想从中发现蛛丝马迹!
“少爷,你的眼光可不能这么低啊——我又不漂亮,又不机灵,身世更是低微,你照着我这模子去寻觅妻子,妥妥是你吃亏啊!”
小古呆愣过后的这一句,让他顿时气得牙痒痒——知道少爷我吃亏,还不欢天喜地的从了,废话什么?
却见小丫头声若黄鹂,指若削葱,掰着指头列起条件,“配得上少爷你的,首先得是名门千金,这样才不怕太夫人和二夫人她们刁难;其次,绝对要国色天香,沉鱼落雁,最起码容貌上不能输给你,否则婚后也很难和谐,第三呢——”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某个怒发冲冠的青年已经扑了上去,狠狠的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唇火热而充满侵略感,舌头宛如灵蛇,轻而易举的撬开她的香唇,攫取那唇齿之间的甜蜜清新,随即软硬兼施,长驱直入扫荡四下,霸道的逼迫她与他呼吸一致!
她双目瞪大,似乎想挣脱,却被他抱了个满怀,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紧紧贴在他胸前——感受着她胸前的酥软触感,他心中一荡,几乎要化身成虎狼!
良久,他才放开她——彼此在唇分那刻都急促呼吸,他冲着她笑,露出雪白牙齿,“少爷我的眼光就是这么差!”
小古气结,瞪着他,颤抖着嘴唇,不知道该骂什么好,而广晟却把这种纠结愤懑看成了她的调情暗示,于是越发笑得欢畅得意,“如何,少爷我不嫌弃你不漂亮,不机灵,身世低微,就是认定了你!”
这种降尊纡贵的口气……真的很欠揍啊!
小古气得眼前发黑,狠狠瞪着他灿烂可恶的笑容,突然皮笑肉不笑的扯动嘴角,“少爷厚爱,真是愧不敢当——只可惜啊,我身在贱籍,你若是想纳我为妾,只怕要步上大老爷后尘,被太夫人行家法打个半死——就算他们奈何不了你,一状告到皇帝那里,你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广晟凑近她的眼,黑沉沉双眸看入她的,犀利深邃好似要洞察她所有的秘密。“大丈夫男子汉,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趁早辞职回家吃奶算了——这事我会去向皇上坦诚求情的,只是普通儿女情事,他也未必会管得这么宽,连这点恩慈都不给我。”
谁是你的女人啊……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这么乱说!
小古哭笑不得,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甜意缓缓升起,她绞尽脑汁,又想出一个强大的理由,“我家虽然落魄获罪,但祖上有遗训,绝不与人共事一夫!”
这话半真半假,却也不是胡编乱造的——胡闰家里是正统的儒学清流,自然不会教女儿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然而她母亲那边,却是苗家摆夷女子,素来刚烈绝不容许男人三心二意,传说中,深山里有些神秘的生苗女子甚至不惜在情郎身上下蛊,若是另有艳遇移情别恋,立刻就是肠穿肚烂!
第二百二十一章 琴瑟
广晟听了这个惊世骇俗的遗训,脸色丝毫不变,缓缓逼近她的唇,用指尖轻轻划过,满染欲望的水光润泽,直到收获一枚恶狠狠的白眼,才缓缓笑着答道:“正好,我也不想左拥右抱。我们正好一个锅配一个盖。”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小古彻底震惊了,“你答应我身不二色——难道不想娶一户门当户对的妻子了吗?”
广晟一愣,随即却笑了,昏暗中,他的眼神闪亮而肆意,好似夜空之中最不羁的星辰,“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在想,将来若是能混出头,绝对不要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
不成为沈源那样的人?
“他是个人人称道的清流文臣,表面看来,妻贤子孝,前途远大,何等美满……但我总没法忘记,我娘被拖出去时,他那鄙夷冷淡的神情!”
广晟有些激动的握紧了拳头,“嫌弃她身份低贱,就不该纳她!尊重礼法,就该任由自己妻子折磨妾室吗?既然夫妻两人这么恩爱合拍,为何中间还要插进其他人来?”
小古看到他眼角微微泛红,心中恻然,低声道:“我爹跟我娘关系很不好,他以前也纳过好几房……无论夫妻之间是否恩爱,这些达官贵人,哪个不纳几房妾室?”
“我就不要,宁可跟自己心爱之人琴瑟和鸣!”
广晟的眸子深邃而坚定,凝视着她,宛如看着世上最美的宝物。
“可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你的正妻。”
小古接上了他的话,叹息之下,眼角有流光一闪即逝——虽然心底有哀伤之意,更多的却是淡然。
一开始就知道,两个人之间终究是天差地远,就算目前有所交集。也是不过是浮云虚幻。
就算原先的他,只是侯府不起眼的庶子,终究也不是身落贱籍,游走于暗黑之中的她可以托付。更何况如今,他已是堂堂侯爷之尊,深受皇帝看重。
她抬眼看着他,黑眸之中一片平静,却让他心头微痛,“世上就算有身不二色的男子,也没有迎娶婢女的侯爷。”
如果有第三个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只怕要嘲笑她痴心妄想——就连芳娘那般花容玉貌,风姿绝媚,也不过是想被大老爷沈熙收在房里。能脱了这贱籍苦楚,而她,居然当着新任侯爷的面,平静的说起自己不能为他正妻。
不能,而非不配。
广晟凝视着她。眼中熠熠晶莹,“我会慢慢排除障碍,替你谋划一个身份,将来水到渠成,我们定然能在一起。”
小古听了这话,心中却又酸又涩,热烫一片——朝廷户籍法度森严。广晟这平平淡淡的几句,不知要花多少心血,费多少心思,又要牺牲多少去疏通人脉。
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如果她真的是这般单纯可人的小丫鬟,如果她真的能如莳萝托付乔木一般,也许。这是一个最郑重、最美满的誓约。
她眼中闪过一道隐忍的痛楚,再睁开眼时,却是云淡风轻。
她正在想法让他死心,耳边却传来那人诚挚的低语,“以前我被他们攥在手心。不得以装得纨绔荒唐,现在总算有了些功业,容是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无法留下,那还不如死在火场箭阵之中!”
她悚然一惊——为将出兵的人都讲究一个口彩,这样不吉的话让她心头一慌,莫名拂过一重阴霾,“瞎说什么呢,这种话也好出口?!”
广晟却是并不在意——坐上了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位置,本来就是九死一生,要么位极人臣,要么就跟前任纪纲大人一样,身陷囹圄,弄不好还……
他心中一痛,孤寂萧索之下,反而激起了豪情万丈——就算为了眼前之人,他也不能认输!
在这场不见血的杀戮博戏之中,他必须屹立不动,必须博得更高的名位权势。
只有这样,才能跟她长相厮守。
心潮澎湃之下,他沉声安慰道:“别担心,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
小古的眼中水光润灿,也许是感怀身世,也或许是担忧他,她有些狼狈的别过头去,低声道:“你这般厚爱,我实在承当不起。今后你自有如花美眷相配,可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看着他正要反驳,她低声道:“还有,你平时也小心些。”
“嗯?”
广晟有些诧异,却听她清脆嗓音宛如冰魄,“少爷你给圣上做事,只怕那些刀光剑影也少不了,我虽然不懂,但也知道很多人会眼红你、对付你——我听说书的说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就算不在乎,也要千万小心。”
她的嗓音清婉,到此却越发低沉微羞,“至于脱籍——我毕竟身在贱籍这么久了,一时半会不能脱籍也没什么要紧,而你刚刚袭爵,正是新晋的贵人,如果因此而被人盯上,那我宁可一辈子就做个小丫鬟!”
他的良苦用心让人感动,但是要把身在贱籍的女子赦免后脱籍,这不是普通权势能做到的,现在贸然动作,反而会让人盯上小古的身份——这个身份只是她通过金兰会伪造的,一旦被发现,会连累整个组织!
虽然如今她被金兰会的人视为叛逆,势成水火,但该守的秘密却不能因她而泄露!
广晟不知她心中纠结,听了这话心中更加怜爱,嘴上却不说,只想着偷偷办成了,给她一个惊喜。
小古略知他的秉性,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急切道:“少爷,我只是个下人,无足轻重,不能因此坏了你的大事——你答应我,在站稳脚跟之前,千万不要为我去奔走设法!”
感觉到衣角绷紧,对方惶急的情绪,广晟心中更加暖烫,反手捉住了她的柔嫩小手,握在唇边轻轻一吻,笑道:“我答应你。”
看着小丫头惊呼一声缩回手,他不禁哈哈大笑,笑声震动了窗边的纱帘,微微颤动之下,窗外的淡金夕阳斜照而入,坐得靠近的两人都好似罩上了一层金辉,唇边的笑意温暖而惬意。
第二百二十二章 闺名
这一刻,广晟的心宛如天边风筝,轻轻巧巧的得意飞扬在天上——即使过去那么多磨难,眼前宜喜宜嗔的少女,却已经给了他如水般的慰藉。
小古先是羞恼,却也渐渐垂眸而笑,原本古井无波的心头,却也有涟漪不断颤动,涌向最深、最暗的心湖中央——这十多年来,刀头上舔血,游走于阴阳光暗之间,随时可能不测身亡,眼前却有人爱护、珍视她如珠似宝!
就算只是镜花水月,就算她终究要回绝,就算只是这短暂一瞬,却也足够快慰平生了。
只是,在被他握紧手掌,十指紧扣的这一瞬,她的心头,也莫名闪过另一道清秀儒雅的面容——那一身蓝衣儒袍,风神隽秀的青年。
景语,那个曾经被她唤作景大哥的人。
她闭上了眼,黑亮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宛如缠困在树梢的蝴蝶羽翼,迷茫而懵懂,忧悒而痛苦。
那个人,曾经是她幼时、少女时唯一的心灵寄托,那般纯净而旖旎的情思缠绕、庚帖订亲……
但也是这个人,给了她太多的伤痛、失望,以及决裂,他宛如游走在正邪光暗间的魔魅,成为了她一生难解的冤孽。
景大哥,终究与她渐行渐远。
她咬唇不语,再睁开时,眼前那道身影已经模糊散去——而眼前的绝色男子,却被夕阳光泽化为金色神祗一般。
“少爷……”
她喃喃低语,心中有隐约的甜蜜,却更有纠结矛盾。
他的手指抬起了她的下颌,温暖而干净,带着好闻的男子气息,那般轻轻摩挲着,亲昵却又见风流,她的脸慢慢红了,又叫了一声少爷。却听广晟低声笑道:“私下相处,别叫我少爷了,叫我的字成嘉吧。”
小古愣住了,这才发现。她竟然从不知道少爷有字!
这个字,也不知道是谁给他起的,却是雅意而华贵,颇能拿得出手。
“成嘉……”
她轻轻喊了一声,却总觉得有些别扭,他看着她脸上的红霞,好是很有趣似的,低声笑了,凑在她耳边道:“我也不知道你真正的闺名。”
她的闺名……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多年前,也有个少年站在内院的高墙之下。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
“如郡,我的名字,叫做如郡……”
不自觉的,她说出了口。心中这才惊觉,暗暗后悔之下,脸色瞬间一白。
竟然就这么说出来口!
由于逆着光源,广晟并未发现她脸色变化,却是反复咀嚼着这两字,笑道:“果然端庄大气,一听就知道是名门淑女。”
端庄大气、名门淑女?
小古心中暗暗自嘲:那个恨透自己母女的亲爹。不知是哪门子抽疯了,才会给自己起这个名字——也或许,是疼爱母亲、执意迎娶的祖母逝前所起?
广晟拉着她的小手,甜言蜜语反复无师自通一般,凑在她耳边正要继续,却听外面有人小心敲了敲门。“大人。”
广晟双眉一轩,似要发火,却终究叹了口气——这是随身小厮的声音,若不是紧要,想必也不会来吵扰他。
他意犹未尽的起身。却又出其不意的夺走小古手上的帕子,端详着上面的兰草花纹,唇角弧度高扬翘起,“这个送我,聊解相思。”
“少爷你——”
小古又好气又好笑,随即又有些隐忧:那上面绣的是金兰会的兰花纹样,这样给他拿走实在有些不妥,她伸手去夺,却反而被他一把揽住,狠狠的抱了一下,对着润泽红唇就要亲下,却终究不舍得她脸色宛如火烧般羞赧,叹了一声,放开了她。
“等下次见面,给我一个惊喜吧。”
他所谓的惊喜,简直不问可知。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映入他眼中却是娇俏妩媚、清新可人,恨不能把人揉进怀里再好好亲昵一番,广晟蓦然发现:自己的色心和色胆都越来越大了!
“再住一阵好好养伤,若是闷了要回来,只管让人给我送信。”
他恋恋不舍的跟她道别,心中却也觉得她最近住在庄子上更加妥当——这庄子远在郊外,京城那些风云诡变也影响不到这里,虽然之前有王氏的人来搅闹,但只要给她派些侍卫,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又吩咐了沈安去传唤府里的侍卫到此守卫,吩咐道:“告诉他们,要是想攀高枝跟府里的哪位勾结,就准备全家去交趾充军吧。”
这话足够严重,让沈安也唯唯称是——交趾那边偏远又穷困,大明官兵虽然在那屡次大捷,但因为辎重粮草缺乏,因此需要大量的民夫和充军犯人作为苦力,那日子简直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他叮嘱完小古万事小心,又吩咐蓝宁好好照顾她,正要上马离开,却被小古唤住了,“等等,还有个物件请少爷帮我带给如瑶姑娘。”
广晟本以为是女子之间的绣件针线,没想到却是一个大铁箱,上面还上了锁,他挑眉问道:“这是什么?”
小姑凑到他耳边悄悄道:“这是张夫人留给如瑶小姐的嫁妆。”
广晟立刻明白了,想起嫡母王氏的下作狠毒,冷哼一声道:“我明白了,再留在这,只怕那只母黄鼠狼又不死心,再闹出些幺蛾子。”
小古噗嗤一声笑了,广晟见她梨涡浅笑,顿时只觉得美不胜收,连那平凡的麦色面庞都变得熠熠生辉,他只怕自己再多看两眼,就要彻底留下不走了。
铁箱被运上了马车,连同带给如瑶的信件,随着广晟的身影而逐渐远去,小古目送着这一队人马,唇边露出微笑来。
东西被广晟带走,她很放心,等再过几天,她也要回到侯府去,那时候两人提个小包袱,也不用担心有人来抢什么木盒了。
“看你这么沉醉,真是恋恋不舍啊!”
蓝宁打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