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几块吃的。他们拿起来就吃,也不作答谢。
阳光越来越强烈。房屋的阴影和亮白的街道形成鲜明的对比。两个乞丐身上越来越温暖,心里也因此越来越快乐。
这时,一个身穿白衣的姑娘远远地从街尽头的酒坊走来,她挑着一个小担子,担子两端各挂着一坛酒。她步态轻盈,酒坛顺着她的步子微微地摆动着。长及脚面的白裙边缘如一条浅浅波纹,自在地游弋着。一丝酒香轻轻地跟随着她。
白衣姑娘每天都要经过这里。每当这个时候,小乞丐就会停下手中的瓦片,呆呆地看着她。今天,白衣姑娘的脸上似乎有着不一样的神情。她杏儿似的大眼睛里,透着只有最关心她的人才能注意到的一丝甜蜜。
老乞丐咳嗽一声,又敲着小鼓唱了起来,这首歌连小乞丐都没有听过,实际上他已经几十年不唱了:
美丽的姑娘啊,
你为何默默不语?
有多少翩翩少年,
为你伤心离去?
小乞丐微微一笑,看了老乞丐一眼,又敲起瓦片来,在这脆脆的响声中,他也应和着唱了起来:
当年的风流少年,
今日痴情如故!
虽然他心上的人儿,
早已心有所属!
二人的歌声如此优美,超乎平常,竟惹得行人们都为之侧耳。白衣姑娘听完最后一句,心里怦然一动。歌中的话像一支支箭,射中她的心事。她脸颊一红,不禁停下了脚步。
姑娘放下酒坛,白皙的小手在衣袋里一摸,拿出两块珍藏已久的甘糖,走到两个乞丐面前,每人的碗里放了一块。
两个乞丐马上拿起糖放在了嘴里。一股醉人的甜味刹那间就流满全身。他们和姑娘相视一笑,似乎有什么事情在那一刻已经心领神会。
白衣姑娘走了,留下一股酒香和淡淡的体香。
她要把酒送到自己的小酒店里。很多人都认识她,她是小酒店主人居松赤林的妹妹——拉萨最美丽、最沉默的姑娘仁曾旺姆。
布达拉宫的偏殿里,仓央嘉措的五位经师早已稳稳就座。他们看着姗姗来迟的年轻的上师,心里都不禁微微叹息。
经过了那阵深沉的睡眠,仓央嘉措已经精力充沛。他按照礼仪,向自己的各位新老师稽首致敬,几位经师也起身还礼。
今天要学的经典早已摆放在他的长案上,那是一本用绸缎包裹着的《菩萨随许法》。大经师催促陈达杰用高昂的声音开始讲解,仓央嘉措一动不动地倾听着。已经受教于多吉和将巴顿珠多年的他,领悟力远胜过一般人。没等大经师讲完,那些神秘的经咒早已烂熟于心。青春的躁动加上心事重重,让他渐渐烦闷起来,但他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静静地听着。
这时,殿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儿,一个人偷偷向里看了一下。这人正是将巴顿珠。他眉头紧锁,看着专注听讲的仓央嘉措,踌躇再三,还是把门又关上了。
仓央嘉措眼睛的余光也看到了殿门那里光线的变化。他想回头,但大经师看出了他的意思,面色一沉。仓央嘉措只好又不动了。
虽然一副专注的样子,但仓央嘉措的心早就飞了起来。他偷偷研究着大殿里各种陌生而华丽的构件。大经师的声音回旋在金银反射出来的灿烂阳光中,菩萨的千万年前的教诲仿佛就是从那阳光中散落下来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经师的话结束了。其余的几位经师起身,请仓央嘉措述说心得。仓央嘉措庆幸自己的胡思乱想没有被察觉。同时,一股年轻人的好胜之气撞上脑门,他一张口,竟把刚读完一遍的经文洋洋洒洒地背了一遍,又丝丝入扣地谈了其中奥秘。大经师一开始还闭目静听,微微点头,后来越来越感到奇异,睁大眼睛看着仓央嘉措。等仓央嘉措说完,他忍不住高诵佛号,和其他经师相互庆贺道:“佛法无比,胜者果然天生灵慧,众生有福了!”“是啊!是啊!”其他几位经师也都很兴奋。不过,他们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了仓央嘉措话语间的那股傲气,还有年轻人身上应有的那种躁动。他们当然不会介意这些,反而认为胜者必须要有这样的气魄和力量。
仓央嘉措听着经师们赞扬的话,心中一阵得意。他毕竟是孩子,还不懂得虚荣心是什么,更别说去掩饰它。
上午的讲经就这样结束了。仓央嘉措如释重负,他抑制着兴奋的心情拜过经师后,起身就往外走。他也不知道应该上哪里去,但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侍从跑在前面,给他打开殿门。外面的一切,包括空气都那么让人轻松,他贪婪地呼吸了一大口,然后想信步到宫殿里的各个地方走走。侍从们看出了他的意思,背着他耳语几句,脸上都现出紧张之色。仓央嘉措刚走到二门外边,就见一个高大苍老的人正站在那里,正是一直等在那里的将巴顿珠。
仓央嘉措见到将巴顿珠,心里一热。终于见到一个自己熟悉的人了。他像往常那样上前施礼,将巴顿珠连忙止住,说:“胜者不可如此!”
仓央嘉措意识到自己的新身份,心里又是一凉。他发觉将巴顿珠愁容满面,似乎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他心里猛然一沉,意识到不妙。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将巴顿珠大师发愁呢?况且明显是要向自己吐露什么万难开口的事情!他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将巴顿珠的的胳膊问道:“大师,我母亲——”话刚出口,将巴顿珠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知道仓央嘉措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流着泪说:“胜者啊,众生不幸,你的母亲已经归天去了——”
这句话如响雷轰顶,让刚刚轻松下来的仓央嘉措猝不及防,他木木地呆站在那里,好像已经被什么摄住了魂魄。突然,他大叫一声,发了疯似的向外面冲去。众人急了,赶紧拼命追赶。没跑出二十几步远,一个侍从就冲到仓央嘉措近前,一把抱住了他。仓央嘉措动弹不得,更加焦躁,其他的侍从跑过来,把他团团抱住。将巴顿珠走过来,劝解说:“胜者,我等自会料理,你要以众生为念……”仓央嘉措哪里还能听得进去?悲愤之中举起右手,照着抱住自己的一个侍从的脸狠狠地扇去,“啪——”地一声,侍从的脸先是煞白,马上又涨红了,一股血从嘴角淌出来。这是仓央嘉措第一次打人。面对鲜血,他有些愣了。那名侍从虽然被打,但手还是一动不动地抱着他。仓央嘉措看着这个和自己年龄一样的半大孩子,心中不忍。他也不挣扎了,咕咚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23│拉萨女孩
卦箭射穿了鹄的,
又深深落进土中。
自从见了我的爱人,
就再也不能忘情。
看过盛大的仓央嘉措坐床大典,有两个女子的一生因此而彻底改变。一个是桑杰嘉措的女儿卓玛,一个是无名小酒店主人的妹妹仁曾旺姆。
都说人生苦短,在人短短的一生中,命运总是要把永恒的痛苦以不可预知的形式安置在人们身上。从某种意义上讲,爱,也只是痛苦的一种形状而已。而柔弱的女子,总是要付出比男人更多的感情和精力,直到被命运的巨手掏空了一切才肯罢休。巍巍雪山下的小儿女们着实是沧海一栗,注定要走进属于他们的悲剧中。
自从看到摸顶赐福的那一瞬,桑杰嘉措就再也不许宝贝女儿靠近她这位儿时玩伴。他要把仓央嘉措塑造成真正的佛祖菩萨,凡尘的任何侵染都会毁坏他的计划。当然,他更心疼女儿。女儿这种心思,任谁都明白,是永远不能实现的妄念,如果不能及时熄灭,这孩子也许就会走向再也无法回头的深渊。
但是,人的权威可以战胜千军万马,可以主宰河流山川,却不能改变另一个人的心头一念。卓玛已经被爱的闪电狠狠击中,再也不能回头。她变得不爱说话,不爱吃饭,不爱和兄弟姐妹们去远方游玩,乱作一团的日子堆砌成窗前思念的一条线。
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女孩,和她一样坠入思念的深渊,而且,这个女孩的心更无人能解,充满了更多的艰辛。
爱穿白衣服的仁曾旺姆,是一个从小就跟着哥哥长大的小姑娘。含辛茹苦的15年,她像一棵小树,看着拉萨的一切,默默成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人们变得那么喜欢看她。所有的人看见她,都不由自主地想为她做点什么,就连最粗暴的男人见了她,都会收敛气息。一开始她有些受不了人们这些异样的举动,但后来也渐渐习惯了。她认为这是大家善意的流露,她对人们的关爱总是报以微笑。但是,没有人对她大声说过,她太美了,是她的美改变了她身边的一切。
她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跟着兄嫂就学会了认字,并很快就超过了哥哥,接过了记账的活计。她早就听说,世上有一种神奇的东西叫做“书”,书能告诉人世间所有的秘密。但是,她没有书,书是只有富贵人家才有的东西。于是,她到处去寻找字,哪里有字就到那里去看,看着一个字,她就能想象出很多的事情和画面,那些字就像天边的一抹白云,不一会儿就铺满了她头脑的广阔天空。嫂子常常笑她是一个“字痴”。她总是笑笑不说什么。
记忆中从未有过的一个冷冷的秋天来临了。一种随身体生长而渐渐萌发的莫名的慌乱,如冉冉火苗,燃烧着她的心。兄嫂注意到了她的变化,知道这个孩子长大了。她就是一朵花,正绽放着最强烈的香气,于是他们开始为她物色婆家。
就在这个时候,五世达赖喇嘛圆寂的消息传出来了,紧接着,仓央嘉措就要坐床。和所有拉萨人一样,一家三人都陷入到这一急速变化所带来的惶恐和喜悦中。居松赤林带着妻子和妹妹,身着盛装,前往布达拉宫前观礼。
仁曾旺姆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同时在一起,不分彼此地去关心同一个事情。每个人心中的一小点情感,相互碰撞、累积,就会形成巨大的力量。而自己这个小小女子,在这人的洪流中,只是一条柔弱的小鱼而已。
然而,人生的转折竟来得那么突然,让她这条小鱼如被巨浪掀起,猝不及防地抛入令她窒息的天空中久久不能回归自由的海洋!
当仓央嘉措站在达官贵人前面缓缓走来的时候,那个俊美清秀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神秘的眼睛,如迅捷的闪电,击中了她的心。一种从未有过的热流霎时间奔进她的每一个血管和毛孔。她醉了,是迷醉,这种醉比她曾尝过的任何一种美酒都更让人喜悦。
她跟着兄嫂一起跪下,但仍忍不住抬头去看他,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要走到跟前了,但是,他根本没注意到她。她太渺小了。她伤心地看着他走进那巍峨的宫殿,她想哭,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伤心。
嫂子拉着她,一点也没察觉身边发生的这一致命变化。他们排着队等了好久,去接受仓央嘉措的摸顶赐福,但是天色渐晚,仪式被宣布结束。他们没有轮到,只好悻悻地回家。
时而感觉像一个被空气填满的人,时而又觉得身子重得像块巨石,仁曾旺姆深一脚浅一脚地挽着嫂子走着。突然,她想到,这就是“爱”,是行吟的歌者们赞颂的那种甜美如甘糖的东西,爱是一支一直向前飞的箭,会射中一个美满的结局。但是,她爱的是谁啊?是佛爷啊!他怎么可能会和自己在一起呢?这一切不都是可笑的痴心妄想吗?当她猛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天空顿时变黑,眼前一片灰蒙蒙。她走不动了,直愣愣地站着,嫂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她病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烫。
“阿妹,你病了啊?”嫂子担忧地说。
“没事。”仁曾旺姆心不在焉地说,落寞之情溢于言表。“痴心妄想”,她想着这个词,紧紧一抿嘴唇。但是,心底那被闪电燃起的大火继而烧到了头顶,一个幻想升起在心头,幻想中,她被他紧紧抱住,紧紧地,她的整个身体像一块糖,融化在他的身体化成的深深的池水中。
她的脸红了。她情不自禁地捂住脸,生怕别人看出她的秘密。
24│心灵祈祷
仓央嘉措知道,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即使痛哭,换来的也只不过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安慰。他虽然位居至尊,实际上只是一个囚徒。身前的光荣如此可笑,还不如家乡的一层尘土。
母亲也离他而去。他成了孤儿,而且,是一个连说话都不能自由的孤儿。他还年轻,很想好好地活着,但活着的理由那么少,限制那么多,他提不起丝毫勇气。
他试了很多次,趁侍卫们不注意偷偷地往外跑,但总是没走出几道门就被请了回来。布达拉宫禁卫森严,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佛爷出去呢?他的几次努力不过是使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多罢了。他哪里也不能去,干脆就坐在内室中疯了似的摔打东西,侍卫们不阻拦,跟在他后面默默地把被他摔碎的东西整理好。
桑杰嘉措已经来看过他好几次,有一回甚至不惜给他下跪,请求他忘掉因身份而造成的行动限制。桑杰嘉措耐心地劝仓央嘉措,说会以最崇高的礼仪安葬他的母亲。仓央嘉措毕竟还太年轻,悲痛随着时间渐渐减弱,也随之对苦心的桑杰嘉措和侍卫们的怜悯增多起来。
慢慢地,他不再做任何反抗。他像一个真正的喇嘛那样把全身的力气都奉献给大殿之上的佛祖菩萨,一天一天在经文中消磨释放自己。
人之所以能活着,往往不是因为参透了生死,而是大部分时间都忘记了生死是否有价值这样最本质的问题。年轻人仓央嘉措就这样默默地活着。个子慢慢长高,身材越来越瘦削,性情却越来越难以捉摸。
桑杰嘉措见自己手中的这位新至尊越来越像自己所期望的那样,自然心满意足。有他在手,各方的势力都不敢造次,自己的地位也就固若磐石。但让他心忧的是,女儿卓玛仿佛着了魔,中了毒,对什么都没了兴趣。他对此中内情心知肚明,于是暗暗寻访,务必要尽快给女儿定下亲事,断了她那荒唐的念头。
春夏秋冬如此返复,姑娘仁曾旺姆已经18岁了,已经过了嫁人的最好年纪。哥哥的酒店里,媒婆来得越来越频繁,拉萨的大街上,痴痴看着她的男子越来越多,他们像看着一枚熟透的果子,都幻想它能落在自己手中。
然而,没人知道她的心思,就连她最亲的哥哥和嫂子都不会明白。她守护着自己的秘密,每天享受着从那个秘密中满溢出来的甜蜜。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得到,但也不相信这甜蜜会失去。她下定了决心,要用尽自己的一切,向那不可能的命运发起挑战。
这几年的时间里,每当月亮刚刚现出一条月牙儿的时候,她就会顺着拉萨河一直走,到空寂无人的岸边,对着滔滔河水许愿,那誓词是她自己用心想出来的,那是一首祈祷的歌:
圣洁的河水啊,
请为我洗去命运的泥沙!
若能得那相拥的缘分,
我情愿远走天涯!
每一次祈祷完毕的时候,河水仿佛都能听懂她的心愿,将一缕清凉注入她的内心。她还暗暗许了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她连拉萨河都没有告诉:她要在拉萨河的岸边寻找一块最精美的宝石,当有一天她和他见面的时候,她就把那块宝石亲手放在他的怀里,把自己心中的千言万语都告诉他,把自己的全部都交与他。
一年一年过去,她几乎翻遍了每一块石头,但是,那块臆念中的精美的宝石一直没有找到。而月亮,每月都在圆缺,刚刚盈满,就又要亏蚀。
慢慢地,哥哥和嫂子看明白了,自己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妹妹已经为情所困,只是她心里到底在思念着谁呢?
深宫里的仓央嘉措,哪里知道有人正在夜夜思念着他?哪里知道那个人用青春饱满的身体,为他积存着谁也不曾知晓的千言万语?
他已经20岁了,身体内动荡的洪水越来越难以抑制。深夜时,他会突然长啸一声,震动金色宫殿的檐宇,侍从们开始时还会惊慌地赶来,但后来也逐渐习惯了。父亲当年对着雪山唱的那些歌,他渐渐明白了其中含义。但是,他还没有遇到一个人,像那歌中的女子,让他一见倾心。他渴望那样的时刻,愿意为了那甜蜜的情爱付出一切。
仓央嘉措旺盛的精力郁积得太多,必然要找一个出口发泄出来。而在深宫中他唯一能自主去做的事情就是拿起笔去写,用他天赋的才华把心头烦恼和对往事的怀念写成诗。仓央嘉措的情歌,作为中国历史上堪与所有大诗人比肩的经典,就这样一首首写成了。写诗本身所带来的快乐能让枯燥无聊的日子变得像流水一样滋润可人,也能让深夜袭上心头的思念和亲人的悲痛化成一缕缕甜蜜。诗歌,对后世的读者来说是经典,但在当时诗人看来,不过是对抗痛苦和时间流逝的工具罢了。
这一切,只有比他还小一岁的贴身侍从桑吉知道。他们已经从当年的主仆变成了最知心的密友。桑吉敬慕自己的主人,他相信,主人不管想什么,都是高尚的,自己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去排解他的愁苦。
每天晚上,桑吉都把白天在外面见到的新鲜事讲给仓央嘉措听,而仓央嘉措也会把自己偷偷写的诗念给桑吉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