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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找不到你家大人？现在我们要给病人开镇痛剂，没有家属签字怎麽办？”
哥哥被送到医院不久就醒了，是被疼醒的。
我从来没见他那样疼过，整个人在床上打滚，死命噬咬著被子，抓著床沿，後来折腾太大，弄得好几个护士过来压著他，就差没把他绑在床上了。
“镇痛剂……镇痛剂……”
我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只想让哥哥少受些痛苦：“没有签字就不行吗？我哥哥他，哥哥他已经……”
“等一下，”还是雷南雨脑子比较清楚，问医生：“又不是做手术，怎麽开镇痛剂也要签字？”
“像这位病人那样的，镇痛剂里面要用到的吗啡剂量较大，有少许可能会引起不良反应和後遗症，家属签字是为了避免纠纷。不过实在不行，没有签字也得给病人涌上了。”
“吗啡……”我的手抖了一下：“吗啡是毒品吧？”
“只是一次应该不要紧的，”雷南雨说：“没办法了祁衍，现在程致远都那样了，不给他用是要疼死他啊！”
看著医生离去的背影，我的双腿忽然一阵发软。
“喂喂！祁衍你没事吧！”雷南雨从後面托住我摇摇晃晃的身体：“你给我镇定啊！你小子给我冷静下来！医生不是说了麽，程致远没事！不用手术，就只要镇痛而已，你别那麽没用啊！”
我似乎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切，之前刘宇拿著刀子望你面前冲你都没腿软，现在倒突然这样了，”雷南雨轻声嘟囔道：“嘴上说的和你哥多不共戴天的呢，看他受罪，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我似乎是想要反驳的。［ＷＷＷ。Ｚei8。］
可是不知道为什麽，刚张开嘴，就尝到了咸涩的滋味。
眼泪开始不由自主往下落，不停地落。我想起哥哥刚才在病床上翻滚时凄惨的呜咽，他的身体蜷成一团，像是风中落叶一样不断发抖。
我就站在门口，可他疼成那样，我却什麽都做不了。
……如果，如果可以这辈子再也不相见，然後用我健康的身体换取他病痛的身躯，就好了。
就算注定要相忘，也要哥哥健健康康的，我才可以安心。
要知道他之後的日子，即使我不再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也是可以平静幸福的，我才可以安心啊！
“我去，你看你哭的你看你哭的！”
雷南雨大概是比较见不得人掉眼泪的类型，一边给我递纸巾一边汗颜：“心疼了吧？现在知道心疼了？他不疼昏过去你就不知道心疼他！说实话，之前我看著他就快不行了，他跪在你面前的时候，脸色那叫一个难看，我当时站在旁边看著都替他疼，就你还看不出来──”
“你别说了南哥……”
“行行行我不说，我再说你小子要哭成孟姜女了！走，细细去，等会子能进病房了赶快进看看你哥吧。”
***
我去好好洗了把脸，直到在镜子里面再看不出曾经哭过的痕迹，才再度踏进哥哥的病房。
用过了镇痛剂的哥哥斜靠在床上，精神看著尚好，十分清醒的样子，只是难言一脸的疲倦。
“……”
我有很多话想说。
我想要说对不起，我想要抱一抱他，因为现在的他看著实在太憔悴太可怜。可是想起了之前，想起了他对我的表白，那个我绝对不可能接受的表白，却又突然不知道该同他说什麽了。
“小衍……”
哥哥的声音有些发虚，有些沙哑。他看著我，眼神虽然看著平如湖镜，在望著我的时候，竟然还是带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温度。
“咳咳，”站在我身後的雷南雨突然咳嗽了两声：“那个，祁衍，程致远，我还有事，就先不打扰你们了。所有的费用我都已经给你们打点过了，祁衍你一会儿应该可以自己把程致远弄回家吧？万一还有什麽事情就打我家电话咯！”
“谢谢你了今天，我明天一定还你钱。”
“不用急，”雷南雨摆摆手笑道：“我最不缺的就是钱，那我先走了！”
雷南雨走後，我搬了个凳子，在哥哥病床旁边坐下：“先在这里待著吧。镇痛剂的持续时间是四个小时，医生说到时候看，要是不疼了，才能让我带你回家。”
“嗯……”
哥哥微微点了点头。
“小衍，你可以……一直在旁边陪著我麽？”
我摇了摇头：“医生说你最好能吃点流食，我去给你买点白粥，你中午都没吃东西。”
“我不吃。”刚站起来，却被哥哥却一把拉住，他看著我，用祈求的眼神轻声道：“你别走，小衍，拜托，别留下我一个人。”
“哥哥，这是医院，那麽多医生护士，你不是一个人。”
“你不在，我就是……一个人。小衍，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我很想甩开他的手，可是看到哥哥的眼眶红了，就完全使不出力气来。看著眼前这麽脆弱的哥哥，之前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再度纠结摇摆，濒临土崩瓦解。
怎麽办，怎麽办，我怎麽办……
哥哥，你这样子，你总是这个样子，让我怎麽办？
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心疼你，也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去恨你……
我只得闷闷坐下，一脸不耐烦地坐在他身边，内心充满煎熬。
而哥哥就望著我，用他那带著悲哀的眸子痴痴地望著我。
有什麽意思呢……
同处一室，双方明明都只会感到痛苦。过去种种，我的整个家和整个人生都完全乱套，顺带著哥哥的人生也一团糟──我不相信他爱上我，爱上对他这麽残酷的我，可能是一个愉快的过程。
可既然是这麽难受的事情，他为什麽……还要坚持，甚至於破釜沈舟地死心眼？
忘了不就好了麽？喜欢别人不就好了麽？
这世上比我好的人那麽多，我相信他们都会喜欢上帅气而温柔的程致远，只有我绝不可能，他却为什麽偏偏就挑了我？
哥哥这简直是自虐，同时也在折磨我。
作家的话：雷南雨龙套好大……真的
（10鲜币）第四十章
“小衍……你……讨厌我麽？”
没隔一会儿，哥哥又忽然轻声问我。
“你用了吗啡，现在脑子不正常，我不和你说话。”
“我啊……正常得很呢，”哥哥苦笑：“我倒宁可现在头脑是麻醉状态，起码不会感觉……心里这麽难受。”
“是啊……你讨厌我也是正常的吧。我身体又差，只会拖累人，还弄伤过你，你的手上现在还有伤痕。你记恨我，我也明白的……”
“……”
“可是小衍……我其实……宁可受伤的是我自己。在我心里，最宝贝的人就是你了，可我却弄伤了你……你知道那天我有多後悔麽？你打我的时候，满手的血沾了我一脸，我……我当时好难受好害怕……那麽多那麽多的血，都是因为我……”
“你别说了哥哥，”我打断他：“我不想听。”
“好，我不说了。小衍，我……我……”
“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他惴惴地看著我，见我没有反应，认真地、一字一顿地问我：“小衍，假如我们……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你有可能……喜欢我麽？”
“假如我的存在，没有伤害到你的家人，没有破坏你的家，假如我们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普通人。小衍……如果是那样，我将我的整颗心毫无保留地交给你，你可能……有那麽一点点的可能接受麽？”
“不可能。哥哥，”我冷冷道：“我喜欢女生。”
“可我也不是……喜欢男生的啊，”他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只是喜欢……小衍你而已。”
“可我是男的啊，程致远，你这样很变态耶。”
第一次，不是“哥哥”而是“程致远”。
因为此时此刻再称呼他为“哥哥”让我觉得异常不舒服，还好他并不真是我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否则这样的感情真的是太乱来了。
“……变态……是吗？也罢，我本来就不正常，无所谓了……”
“但是我有所谓，哥哥，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你──”我逼近他的脸，无视他受伤的眼神，恶狠狠道：“你给我造成了困扰，之前，你对我说出的那些话，我这辈子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你明白了麽？”
“那些话……是关於我喜欢你，爱著你的那些话麽？”
“……”我简直要怒了！刚刚才说过，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的！
我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应该暴了，而哥哥应该也看到了，他缓缓低下头。
“好吧……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那……你以後，可以还把我当哥哥看待麽？”
“你本来就不是我哥哥。”
“可是──可是──”哥哥急道：“小衍，我可以不再说我爱你，可是我们还可以是家人的吧？我们还是家人啊！难道以後我连你的哥哥都当不成了麽？”
“家人？”我冷笑：“拜托，我现在连自己爸都不当成家人了，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哥哥，我只不过是叫你一声哥哥而已，我和你，本来就什麽关系都没有好不好？”
“不行！小衍，你不能这样啊……我们还是一家人……是亲人啊！”
“是不是也不是你说了算的，说真的，哥哥，你这样真的好烦！”
窗外，阴云开始聚集，好像要下雨了的样子，天色骤然暗了下去，让我本来就很阴沈的心，因此而更加阴沈。
“我去打电话让孟阿姨来接你，先走了。”
医院楼外面，狂风呼啸，空气中弥漫著山雨欲来的气味。投进去了身上唯一一枚硬币，投币电话的听筒里面，却还是不断嘟嘟嘟的忙音，都快下雨了，孟阿姨究竟野到哪里去了，还不回家？
她不来，我还真不能走。
虽然心里讨厌，可是真把哥哥一个人丢在这医院里面，我还做不出来。
都什麽事儿啊……我可真是倒霉，还得在这儿耗著。
我的不放心还真不放心对了。哥哥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一跑下来，他居然也从病床上面下来了，撑著虚弱的身子一层楼一层楼地找我，等我站到他面前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揍他一顿，把他揍老实了。
“我以为……你走了。”哥哥望著我，从那种仿佛被抛弃了的无助表情里，终於露出了些笑容。虽然苦涩，但是安心。
“我怎麽走？你妈老不接电话我怎麽走！靠，下这麽大雨，我又没带钱，连把伞都买不了！刚刚找了几个护士姐姐问了，医院里面也没有多余的伞，这雨要是不停了，看我们怎麽回去！”
“没关系的小衍，”哥哥轻声说：“雨会停的。”
但是雨一直没有停，而且不仅如此，四个小时过去了，晚上七点，我往家里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听。
完全不正常啊。
我爸加班去拉活儿倒是正常，但是七点了他儿子还没回家吃饭，这要是平时，孟阿姨早该急疯了吧──说不定她已经找去学校了？可是我转念一想，又不大可能，如果儿子不回家，坐在家里气呼呼地等著并且时刻准备著埋怨我那才是孟阿姨的个性。
总之……不能再在医院待著了。哥哥一直不回家，那些人总会担心的。
“雨好像比之前小了一点，医生也说可以回家了，小衍，我们回去吧。”哥哥也想要赶快回去。
“我要先声明，你要是被雨淋病了，可别让你妈又怪到我头上来。”
“嗯！”哥哥点了点头。
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所以我不得不扶著他。完全黑掉的天色，积满雨水的地面，也一脚深一脚浅非常不好走。
大雨天，路灯也没有开，月亮也不见踪影，周围漆黑一片，加之连绵了几个小时的雨，已经让街上再也没有什麽行人，这一路仿佛是走在飘渺的无人之境，整个世界，除了打在身上冰凉的雨水，以及我手中哥哥手掌的温度，其余的，就什麽也没有了。
“小衍……这条路，好黑……”
是啊，是好黑，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的，真是让人烦得要命，能早点到家就好了。
作家的话：马上就要质的飞跃了……
再不飞跃到完结也飞跃不了了日。
（10鲜币）四十一章 prelude
“要是这条路……可以没有尽头就好了。”他却忽然喃喃道。
“说什麽呢你？没有尽头，没有尽头我们要上哪儿去？”
“上哪儿去也不要紧。只要能让我牵著你的手，一直……一直走下去……就算是完完全全漆黑的道路，就算永远走不到尽头，也……不要紧的……”
我想要发火，雨却突然间又大了起来，甚至於砸在身上都有些疼痛了，而此时身边的哥哥，抓著我的手，也突然紧了起来。
“怎麽回事，肚子又疼了？”
“有一点……”
“不要紧吧？要不要回医院？”
“我没事的，”哥哥摇了摇头：“不是很疼，像这样我习惯了……没关系的。”
“真的麽？”我扶住他，黑夜中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但是我知道，哥哥是个很能忍的人，他的身体状况，往往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糟糕许多，我要是置之不理，他恐怕直到昏倒都不会求我。
“算了，哥哥你走得太慢了，我背你，我们赶紧回去吧。”
说著，我半蹲了下来。哥哥迟疑了片刻，乖乖伏在我的背上。
他是不是又轻了呢？还是我的力气又长了？
大雨应该让衣物都湿重了起来才对，可是为什麽，我背上的人，就好像没有重量一样。
“小衍，谢谢你，”片刻，耳边传来哥哥的呢喃：“小衍，你……你真好……”
“给我闭嘴！”我一听到他说我好，就生理反应般地厌烦。
“小衍……”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下去，我不开玩笑的！”
背上，哥哥的身体因为我的怒吼而瑟缩起来，隔了一会儿，在劈里啪啦绵绵不绝的雨水声中，我仿佛听到了他努力压抑著的哭声。
雨水，泪水，滚烫与冰冷混杂著在一起顺著我的脖子流下来。
“你哭个屁──程致远！你到底有完没完──”
一点点事，我不就凶了他一句？这有什麽可哭的？
好吧──今天一整天，是发生了很多事情，有种种理由让哥哥崩溃，有种种理由让他需要宣泄。
可是，很多事情，反正哭也没用啊，那还哭什麽？！
在我怒吼之後，耳边的哭声瞬间更加清晰，不断抽噎著，哥哥的胸膛急促地起伏，让我越发心烦意乱。
“你到底想怎麽样？程致远你到底要怎样？！整天就会装委屈，就会装受伤，就会装弱者──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麽样？到底要怎麽样你才能高兴了？！你告诉我啊──”
“小衍……你……别生我的气……”
抽噎著连续不断的声音，从雨声中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请你……不要……那麽生气……我也不是故意……故意要喜欢上你的……”
我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左边的小巷，巷子口是一座拆了一半的空房，房檐下面吊著一盏昏黄的小灯，那是这无尽的漆黑中唯一的光亮。
我背著他快步走了过去，将哥哥丢下，丢在雨地中，丢在那盏灯的下面。
“……我之前怎麽说的，你之前怎麽答应的？我说过，类似的话我这辈子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记性？你白长个脑子是做什麽用的？装饰品麽──？”
“答应过什麽……又有什麽关系呢？”
哥哥满脸不知是雨还是泪，声音缓缓地，垂眸苦笑道：“小衍，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啊。我该怎麽办呢？连家人都做不成了，你的世界根本就不想要我的存在，我该……怎麽办呢？我不想再也看不到你啊，那样……我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那一瞬间，我觉得呼吸困难，我觉得哥哥肯定是疯了，连我都要疯了，都要被他搞疯了。
“……神经病。”
“是啊，我是神经病，”哥哥点点头，笑道：“我是变态，你爱说什麽就是什麽了，我无所谓。可是……小衍你自己呢──说我是神经病，小衍你自己……难道就不是了麽？”
“我？”我皱眉：“哥哥，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好不好？”
“可是，明明就是……你也……喜欢我的不是麽？”
哥哥突然定定地望著我，在昏黄的灯光下，那双黑眸出奇地清晰明亮，仿若一尘不染的阳光般看进我内心最阴沈的角落。
“你也是喜欢我的，不是麽？小衍。”
“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可是，不愿意承认，强迫自己去无视，强迫自己去憎恨，就可以当它……就可以当这段感情……不存在了麽？”
……
什麽啊……他在说什麽啊。
“我……喜欢你？哥哥！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呵呵，想象力麽？”哥哥忽然伸出手，指著我的胸口：“小衍，如果你真的不在意，那麽告诉我，我送你的项链，你为什麽一直戴著？”
我低下头。外衣里面，胸口垂坠著一根银色的链子，链子下面是一个可以打开的搭扣书本。这是我睡过去的那个十二岁生日，哥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这个啊……”我打开了书本坠子的搭扣，借著昏黄的灯光看去，里面，夹著一张一寸不到的黑白相片，相片上依稀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