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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定看着那背身而坐在地上的背影,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他没有走。可是,又能如何?强硬了心,抬脚往背离的方向而走,走到路边有辆出租车驶来,我拦下后坐进里面,看到那本弓身而坐的身影已经站起,惊痛的脸在慢慢变小,直至消失。
大约是到镇上的时候,韩冬打来电话,说我弟弟在他店里,问我到哪了?五分钟后到那边,才知弟弟是特意把户口本给我送过来的,免去我再回家拿。
韩冬关好店门就走过来对我道:“走吧。”
我埋着头往公车站走,却被他从后拉住胳膊,微微一僵回头,他指了指停在店门口的一辆银色轿车,“我们开车去。”怔愣了下,下意识问:“你的车?”
他摇摇头,“是我爸的,我在镇上开店,到家就几步路,一般不用车。等领完证陪我去4s店吧,帮我看看车子,给个参考意见,也是该买车代步了。”
直到坐进车内副驾驶座,车子缓缓启动,我的脑子都还是钝钝的。
韩冬似乎在对我说什么,只觉耳膜汩汩在痛,却怎么也听不清。
那年,江承一问我,是先买房还是先买车,我知他对车喜爱,答先买车。于是就有了那辆白色北京现代。车子刚回来时,连着好几天,他的眉眼里都是笑意。而且那辆白色车子,至今都跟新的一般,因为平常只要有一点脏了,他都会亲自去擦洗。
是手上的拽动才拉回我意识的,眼睛睁得很大,才看清韩冬忧虑的脸。后知后觉地发现车子已经停靠在路边,忽略身体里泛起的疼痛,轻声问:“到了吗?”光只这三个字,就好像花去我所有力气般,呼吸压抑的几乎要窒息。
韩冬的目光从忧虑到带了审视,他问:“小芽,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滞了滞,答:“昨天没睡好,可能有点累。”
他似松了一口气,柔声道:“还没到,我看你脸色不好,喊你几声都没应,怕有什么事把车子停靠下来。既然累那你就阖一会眼,等到了我再叫你。”
我点了点头,把身体蜷缩起来,头靠在窗上闭了眼。没有忽略韩冬的右手,始终都拽着我左手不放开,多么相似的画面,又多么讽刺。
开往民政局的路,始终是有尽头的。
当车子再次停下时,心脏骤然疼痛,一抽一抽的,连呼吸都似压迫着神经。耳旁传来温和的唤声:“小芽醒醒,到了。”
我根本就没睡过去,幽幽睁开眼,视线飘往窗外,民政局的大门赫然在目,那几个字刺得我眼睛发疼。深吸了几口气,不断作心理建设,想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没有后悔的权利了,再难跨出去,也终究是要跨。
可心理建设做得再多,也抵不过当双脚站在平地,视线所及处那从昨天,甚至更久前就刻进了眼里的身影。那一刻,我的情绪溃不成军,无力地靠在车门上,身体没有知觉,眼睛睁得再大,也被白光迷了眼,什么都看不见。
唯一剩下的感觉,是胸口的有一处地方,完全被掏空了。
它在嘶吼:江承一,你一定要逼疯我吗?
短暂的恍惚失明之后,沉稳的脚步来到身边,韩冬低首对我道:“小芽,我们进去吧。”我用力闭了闭眼,将白光眨去,正要抬步,却看到门口的身影在缓缓靠近。
无法控制身体不轻颤,韩冬的手包围环上来,他轻问:“冷吗?”
冷!从骨子里泛起的阴冷,让我连牙齿都在打颤。
以为江承一会直面走向我,可就在那双脚离到最近处时,却错开了位置,与我擦身而过。就好像。。。。。。对面不相识的路人经过一般。
我几乎是被韩冬带动着走向民政局大门的,在进门的霎那,鬼使神差地回头,然后整个人都跌进一双毫无生气乃至绝望的眼中。
之后的过程我都浑浑噩噩,甚至可以说是魂不守舍。几次韩冬唤我,都只会愣愣看着他,一个指令一步动作。拍结婚照,办手续,到最后一步签字时,握着笔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韩冬见状,微笑着将手按在我颤抖的手上。
☆、95。我爱你,在锦瑟华年(1)
“小芽?”门卫大爷看我在校门外徘徊了一会,就从室内走出来笑眯眯地唤我。以前是一个村里的,所以认识我。
我扯了嘴角喊了一声,然后问:“我能进去吗?”
“有什么不能进的,初三学生还在补课,只要别去那边就行。”
应下后就从大爷身前的侧门走了进去。站在教学楼前仰看,脑中晃过很多画面。
人生若只如初见,我的初见都从这里开始。
那些年青涩的记忆,不知不觉就把一些事、一个人刻在了心上,再难抹去,然后等有一天不得不抹平关于他的一切时,犹如挫骨扬灰。
绕着教学楼走了一圈,后面是教师办公楼,远远看到似曾教过我的语文老师在走来,我直觉往操场那边避走。可能是当年自己成绩不好,不得老师喜欢,也可能是不想尴尬地与老师站那寒暄,各种原因都有吧。
操场好像翻新过了,也扩了面积。绕到主席台,一阶一阶地向上,坐进了最后一排,居高临下看整个操场。
记得那时中考前,我因为体质差,体育成绩都不理想,八百米跑与铅球都不达标。黑色的跑道上,似曾有个瘦削的身影孤单影只又气喘如牛地跑着,但不知从何时起,身旁多了一个人,每天清晨与黄昏,总是齐头并进在跑道上。
若时光停在那时,都是单纯而美好吧。
可能是回到了校园,心变得很宁静,多日以来的浮躁都散去。仰面而靠在平台上,闭了眼感受徐风吹拂在脸上,就像有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累意涌来,任由自己呼吸变得均匀,意识迷离那刻心头想,小眯半刻就好。
但没想这“小眯半刻”醒来,眼前已经一片昏黑,四周静宜。
在等待半边麻掉的身子恢复时,视线随意地一瞥,突然定住。那操场上似乎。。。。。。有人!不是我视力好能穿透黑暗,而是操场的两头各有一盏路灯亮着,刚才那看过去一眼,刚好有看到人影从路灯下跑过,疑似熟悉。
以为是错觉,我定定地注视,当在操场另一头再次看到那道身影时,怔然静默。
世事伦常总躲不过一个“巧”字,在我心血来潮回来学校的这个黄昏到晚上,居然还能碰到他。只是,我坐在昏暗无光的主席台最上方,他在跑道上奔跑,彷如两个世界的人,在各自不同的平行轨道里,随着时光运转。
衡量了下若这时起身离开,可能会引来那边注意,于是我只得继续静坐。
觉得自己有些像暗夜里的偷窥者,隔了几十米远的距离,看着他跑了一圈又一圈。腰板从最初的笔直,到微微弓起,速度也从最初的匀速到缓慢,似乎他已气喘如牛了,可脚下却仍没停。心想他这是要跑到什么时候?不敢去拿手机出来看时间,即便隔了距离,也怕微小的光束引来他注意,那我会无所遁形。
看到他终于停下时,暗暗舒了口气,可下一瞬他突然扑跌软倒在地,几乎是下意识地要直起身,可当底下椅子发出吱呀声时,心神一震,强令自己一点一点无声坐回。
瞪着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足足躺了有十多分钟,才看到那团黑影在爬起来。心道再等一会人离开了就也能走了,可不曾想他竟往这主席台缓步走来。
惊慌失措之极,难道发现我了?
但看他完全没有偏转方向的意思,再无法继续安坐,可此时起身比刚才离开都还要不明智。实在无法,我只能向侧旁卧倒,整个人横躺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
如此一来就看不到他动静了,只能凭靠耳朵来判断。
听着那步伐声逐渐靠近主席台,我的心都几乎要跳出来了,但似乎就到主席台前,突然传来椅子被放下的吱呀声,然后就不再有动静。他坐下了?
噼啪两声响,我辨别出那好像是打火机点火的声音,蹙了蹙眉,他走到这边主席台来就为了。。。。。。抽烟?之前隔得远,我又处在相对安全的黑暗里,所以心情还属轻松。可此时就离了几米的距离,仿佛空气中都弥漫了他的烟火味,心跳根本无法控制。
每一下呼吸都尽可能地放轻,生怕被他听了去。短时间这么侧躺还不觉什么,可时间一长就开始不舒服了,尤其是一点都不能动,因为椅子都是翻动的,只要稍稍一动就会传出声音来。只能祈祷那人赶紧离开,但事与愿违,点火声音不断传来,香烟一根接着一根在抽,就是迟迟不走。
躲到后来,我都怀疑他是否已经知道我藏在这了,故意在整我呢。
虽然这么想,但也没勇气就这么直愣愣地走出去。有个事实必须得承认:我无法面对他。
实在累极了把脸趴埋在椅上,但不想这细微的一个动作,也发出了响声。尤其在这静寂的空间,显得尤为突出,紧随着就是一声冷询:“谁?”嗓音如记忆中的清冽。
心中在哀嚎,当真是避无可避。破罐子破摔,索性趴在那不动了,当脚步声走至头顶前方时,目光落在了背上,令我感觉灼热,甚至炙烫。
天真地想此处昏暗,或许他认不出我。但下一秒气息骤近,低敛的嗓音响在耳畔:“小芽,你在这里。”我惊异恍然,他这口吻。。。。。。就像很久以前,我与他生气躲起来,然后他找过来时如出一辙。
突然心生悲戚,江承一,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你不知道吗?
“丫丫,”他换了称呼,“明白现在和你说这些都是多余了,当算是自我剖白吧。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搞物流公司吗?哪怕资金不到位,说话底气不足,也硬着头皮上。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成功,唯有创业成功了,才能满足他们的期许,有足够的属于自己的私有空间。他们老了,固执的观念无论我怎么做都说服不了,那么不如分开来过,这样以后你才可以不受委屈。可是我忽略了成功需要时间,而世间安能得两全,在我顾全了他们的同时,我却在一步一步地失去你。”
我的鼻间又涌起酸涩,原来他存的是这念,可是他为什么不早一点说?
“其实并不是没有预先意识到的,在那次吃饭时你说如果不等我会告诉我时,强烈的不安就将我思绪全部占据,所以无法控制悲戚横溢。可转念我又自欺欺人地认为你不会就这么离开我,或者说是我自私,想你再等我一段时间。直到那天林菱打来电话对我怒吼说你的韩小芽要结婚了,我整个人都懵了。当时我甚至还在我母亲的病房里,就什么也不顾地拔腿而跑了。那一晚,我在你楼下坐了一夜,终于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听得正入神,他却突然停在了这里,等了一会仍不见有下文,实在忍不住抬起头,发现他并没在看着我了,而是席地而坐,头就靠在椅背棱上,目光落在黑暗中。
即使我抬起了头,他也没转眸看过来,不由轻问:“错在哪了?”
“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被很多人需要,家人、朋友、同学,还有爱人。现实却是,即使我江承一消失一周,也不会有人生活不便,他们喊不到我开车接送,会喊别人;手机即使二十四小时开机,也不见得有几个人会打电话;然后你那么爱我,也会离开我。”
“又总以为自己每下一个决定,都是对的,是为别人好。可当每一次我们争吵后来找你,我好害怕看你的眼睛,那里面是越来越沉浓的悲伤,化都化不去。犹记得最初我对你表白,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你面前,只想你在我的怀中安然被宠爱,现实又恰恰相反,我悖离了初衷,一次次地伤你,让你等我等到不愿再等下去。”
江承一的脸庞依旧很平静,只是低沉嗓音流露出些许颤音:“眼看着你与他走进那里面,我找不到一个留下你的理由,因为我所有想说的这些都是那么空渺。”
看着他沉如死水的双眸,我的眼眶刺痛,很早就知道,我有多痛,他就有多痛,我们是在一同煎熬。经过这一役,我们或许都能立地成佛了。
轻叹了声,从椅子上坐起,然后视线投入不远处操场的黑暗中,“你为什么来这里跑步?是知道我在这吗?”
余光里他在摇头,“这段日子,我每天晚上都来。”
心中微动,有个声音在说:原来并不是不期而遇。念微沉,又问:“你不是要去武汉拉货吗?”“只要在十二点前赶到武汉总公司就可以,我有时傍晚过来,到晚上八点半左右就开车上武汉。”
他为什么每天要来学校?我没有再问,好似也无话可说了,也不知道该与他说什么,难道可以跟他说:“我时常会在某个念间想到你。”
☆、96。我爱你,在锦瑟华年(2)
站起身低了眼帘俯视脚边的他说:“时间应该不早了,你早点动身吧,免得误事,我也回去了。”因为他是席地而坐在台阶上的,我若从这边出去势必得从他腿上跨过去。只略作迟疑,我就打算从另一边绕走,可只迈开一步,垂在身侧的右手就被抓住。
急促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丫丫,不要走,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还是来了!无比讥讽地想。微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内一片清平,“江承一,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吃的,我们都该为我们所做的决定负责。对你是,对我也是。”
“可是你并没有。。。。。。”
“那又如何?”我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低首看过去的眼神带了前所未有的凌厉,“你是否觉得我韩小芽一日没与人结婚,就非你江承一不可?”
在我的逼视下,他的眼神一点一点收缩,可手却仍执拗地抓住我。
早知在这里遇上他,就难免触碰这问题。静默中我的思绪回到那一天。
我与韩冬走入民政局,神智恍惚,直到要签字时手颤到不行。韩冬伸手过来按住我,眼镜背后的那双眼睛直直看着我,足有五六秒的时间,他开口:“跟我出去一下。”
我被动地被他牵着走出那间办公室,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安静无人后,韩冬乌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后悔了?”那一瞬间我就犹如惊弓之鸟般心惊肉跳,瞪视着他,从他眼镜背后的眼神里我了悟到,那些以为藏得极好的秘密,早已无所遁形。
双腿顿然发软,人往后跌过去。
韩冬眼明手快地来拉我,却不防我那后坠之势,仍被我带着一起滑坐在了地上。我如哀鸣的兽,抱着他的臂膀埋头一遍遍说:“对不起。”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最终轻叹在头顶,他张开手将我抱起。
走出民政局大门时,恍如走了一趟地狱轮回,抽尽了我全身的力气,只能依靠在韩冬扶着我的胳膊上徒自苟延残喘。门外已经没有了那刺痛我眼的身影,可心口却仿佛缺了个口子,汩汩的鲜血直往外冒。
一直走到车门前,韩冬松开手时才道:“你这样子还是先送你回去吧。”顿了顿又问:“是去镇上,还是回那边租屋?”
眼角抽了抽,已经无力去想他如何知道我在外还租了房子,有些事以为是秘密,其实根本禁不住打听。所以当车子准确无误地停在我公寓楼下时,一点讶异都没有了。
韩冬坐在车里问:“能走吗?需要我送你上去不?”
我摇摇头,欲言又止。
在车上时见我情绪逐渐平静下来,韩冬提了一个要求,我没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等他的车驶离视线,我转过身。却不急着上楼,而是抬头仰望,一层一层数上去,数到自己楼层的窗户时停住。其实真的无需数,一共就六层,我住在最高层,记得当初菱子租房时还埋怨来着,要么矮上两楼,要么就再高上几层,矮一点爬楼不累,高几层就符合高层电梯标准,有电梯可乘,无需爬得那么累。
可偏偏就是六层楼,不高也不低,似遥不可及,又只需喘着气就能爬到楼顶。
就好像。。。。。。敛去杂乱的念头,等微喘息着进到屋内后,第一件事先给单位领导打了个电话。然后才打开电脑上网搜找各地景点,等到中午的时候,韩冬打来电话问:“有决定了吗?”我默了下,“去扬州吧。”“好。”
韩冬提的要求是:去旅行吧,为我们之间画一个句号。
第二天,我们踏上了江南之旅。
当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时,心中感慨:我终于走出那口井了。
沿袭着宁小七曾经旅途的线路,甚至我特意去到她曾发游记的论坛,把她的帖子给找出来,一步步按着上面的行程走。全程韩冬都尊重我的选择,有他在那调度安排,免去了我到陌生之地的不安与彷徨。
四天三晚,我真正呼吸到了外面的空气,感受到了烟雨江南的气息。回去的那天,清晨醒来,有风,阴天。等过没多久,就开始下起蒙蒙细雨。雨滴透过皮肤沁入心间,我转头对身旁的人说:“谢谢。”他清冽而笑。
回程路上很安静,没有人开口,心绪不见得像几天前那般,但也觉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