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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冷着脸望着他的背影,想将范循扣下来,但思及范循敢于独身前来,必是做好了充分准备的,忍了忍没有动手。
范循走后,裴琰三两下便将裴玑那三张字条撕了个粉碎。
他不得不承认,虽则他心内不喜裴玑这个弟弟,但他其实有些畏惧他。
裴玑既是算到了范循此举,那必然还留了后招,他若执意将楚明昭交出去,没准与范循的交易不成不说,还要吃不了兜着走。裴玑言出必行,行事诡谲,鬼知道给他准备了什么大礼。
裴琰气恼之余,心头遽然冒上一个疑惑,裴玑为什么执意要保楚明昭呢?楚明昭身份尴尬,楚家如今对裴玑而言更是无甚价值……难道真是被美色所迷么?可裴玑也不像是那等人。
裴琰望着那三个空锦囊,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他矍然变色,面色煞白,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
范循自营帐内出来后,抬头望了一眼阴沉的天色,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看来裴玑的消息很灵通,知晓他要来广宁卫。不过来都来了,岂能空手而回,总有机会将她带回去的。
又过了五日,首饰楼的伙计将打好的簪子送了过来。
那一双筷子以赤金打造,簪头镶嵌色泽柔润的西洋珠与半透明的鸦青宝石,簪身上流云与甜瓜纹路錾刻得十分明晰,整支簪子工艺精湛,造型奇巧,用料又足又贵重,光是一支便有三两重。
楚明昭觉得要是真的拿这个吃饭,大概就太炫富了。但她目下没心情赏看新打的首饰,裴玑一日不回来,她就一日担着心。
他当时说四五天就能回,可如今眼看着时候到了,他却还不回。不仅如此,裴琰也还领兵在外头鏖战未归,如今王府的氛围实在是有些压抑。
她刚命人将簪子收起来,就听丫头来报说,王妃要见她。元霜与谷雪对视一眼,这半下午的,王妃找世子妃作甚?
楚明昭垂眸,面上无波。
等到了圜殿,楚明昭迎头就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一抬头便瞧见姚氏面色有点不对,一旁还站着个盛装的姑娘。
楚明昭略想了想,记起来这位就是那个想要害死她的总兵府的周姑娘。
由于裴玑将此事封了起来,很多人并不知晓周妙静勾结裴语谋害她的事,但周妙静自己应当是心知肚明的,眼下倒还真的大摇大摆地跑来了王府。
楚明昭暗暗哂笑。
姚氏挥手屏退左右,旋即冷着脸看向楚明昭,道:“你可知罪?”
楚明昭心道这就要开始了。她当下调整好心绪,屈身一礼,道:“不知母亲此话何解。”
姚氏冷哼一声,抬手将一样东西扔到了楚明昭跟前。楚明昭捡起来展开一看,当即怔住。
那是一张广宁卫及其四周堡垒的布防图,上头将各处岗哨、防御工事与兵力多寡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楚明昭茫然抬头:“母亲这是何意?”
姚氏冷笑道:“你还装,这不是你命人暗中送出去的么?”
楚明昭难以置信道:“母亲在说什么,什么送出去?”
周妙静叹气道:“世子妃,事到如今,你就不要再试图隐瞒了,我们什么都知道了。”
楚明昭似乎忽而意识到了什么,惊愕道:“母亲不会认为我通敌吧?我怎么会做那等事!”
姚氏面色阴沉地命周妙静与楚明昭讲清楚。周妙静躬身应是,转头道:“事情是这样的。家中祖母请了戏班子来热闹,想请王妃去看戏,今日晨起后,我便亲自前来送请柬。谁知马车到了王府门口时,险些撞上一个伙计。原本这也没什么,但我瞧那伙计鬼头鬼脑的,心中生疑,便盘问了他一番,他说是来给世子妃送打好的首饰的。我怕他是什么歹人,命人将他按住,正要来王府证实,谁知他当下就要跑。护卫上前一把擒住了他,搜身时搜出了一个顺袋,顺带里面装着一个小封筒,封筒里有五钱银子——”周妙静有意拖长声音,“还有一张地图藏在最底下——就是世子妃手里拿着的那张。敢问一句,那个封筒,可是世子妃命人给那伙计的?”
“我命丫头去取首饰匣子时的确是封了五钱银子给那伙计做跑腿费,但绝没有这张地图,”楚明昭冷冷盯着周妙静,“我倒想知道我上哪去弄来这么一张布防图。”
“这个就要问世子妃自己了,”周妙静眼中浮起一抹几乎压抑不住的得色,面上却满是痛惜,“世子妃为何要这么糊涂呢,好好跟着世子过日子不好么?我听闻,这回征虏左副将军是世子妃的表兄,世子妃是不是要将这图交给他?世子妃这送信的法子倒也隐秘。”
楚明昭讥诮笑道:“周姑娘编得好精彩,可以写成戏文了。”
周妙静挑眉:“是不是编的,世子妃心知肚明。也是老天开眼,否则今日这图若是送出去,恐怕广宁卫就不保了!怪道大黑头一次见着世子妃就吠个不停,看来狗确实是有灵性的。”说着又是一笑,“我乃将门出身,心直口快了些,世子妃若是觉着我说话不中听,可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楚明昭睨她一眼,转头又朝姚氏一礼:“母亲请相信儿媳。何况,怎可仅凭一张图就论罪,这显然是栽赃构陷。”
周妙静轻笑一声。
姚氏倏地一下将一封信甩了下去:“那这个你又如何解释?”
楚明昭捡起一看,似乎身子一僵硬。
那信上写着裴弈父子三人所领兵马的具体数目、行军路线以及武器、辎重的详细配给。
这真是要往死里整她了。
楚明昭将信纸团了掷到地上,跪在姚氏跟前,双目通红,悲愤道:“母亲,我既嫁与世子,怎会再有二心!请母亲……”
“不必说了。”姚氏冷着脸打断她的话,挥手命人将她拉下去。
“王妃,”周妙静强自压抑住内心的雀跃,“要不将世子妃押送到王府的审理所,看她从前还送出去多少军机。她若不说,就大刑伺候。”王府审理所掌推按刑狱。楚明昭若是挨不过,死在牢里才好,如此更加死无对证,坐实了她细作的名头。
姚氏却淡淡扫了周妙静一眼,起身道:“我没这个权力,一切等王爷跟阿玑他们回来再说吧。”
周妙静总觉得姚氏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然而她虽急,却也知道欲速则不达,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什么。纵然世子回来,楚明昭也是死路一条!
周妙静出府的路上遇见了薛含玉,将楚明昭的事情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薛含玉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面上却故作讶异道:“世子妃竟真做出这等事?世子待她那么好,她……”
周妙静冲薛含玉眨眨眼:“含玉姐姐就等着世子回来看好戏吧。”
她因为担心世子的报复,日夜寝食难安,这阵子几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而唯一能够免除世子报复的办法,就是证明楚明昭真的是细作。如此一来,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就变成了除害,世子说不得还要感谢她。
只是可惜楚明昭没有被押送到审理所,否则严刑拷问一番,不死也得脱层皮,到时候楚明昭自己认罪了,这事就板上钉钉了。
锦县一役打得十分顺利,李忠的三十万大军全线溃逃,通往山海关的一大障碍就此扫清。
即将班师时,楚怀定见裴玑信马由缰兀自出神,打马上前:“妹夫,我听娘说了那个姓周的害昭昭的事,你为什么不为昭昭出气?你是不是顾忌着她爹是总兵所以不敢出手?”
裴玑笑道:“我像是那种人么?”
楚怀定蹙眉道:“那怎么都不见你动手?要不给那周家姑娘点颜色看看,我怕她再去害昭昭。”
裴玑只是笑:“莫急,她没机会了。”
正此时,裴弈策马而来。楚怀定觉得人家父子两个可能有话要说,便调转马头走了。
裴弈见儿子不知在思量什么,笑道:“阿玑莫要多虑,咱们很快就要回去了。”说话间长长吐出一口气,“此番解决了李忠这个大麻烦,南下便容易多了。楚圭又要应付你皇叔那头,又要堵住广宁这边,原本便分不出多少兵力,这回损兵折将,够他受的。”
裴弈说着又转了话锋:“对了,咱们应该乘胜追击,不要给楚圭喘息的机会,所以我打算把我的生辰提前。不过届时你几个叔伯跟堂兄弟们都要过来。”
裴玑转眸道:“父王要防着他们还是要拉拢他们?”
裴弈父子凯旋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王府。裴玑随父亲到了承运殿大殿时,没在一众前来迎接的人里看见楚明昭,当即出口相询。
姚氏似是踟蹰了一下,将前因后果大致敷陈了一番。裴玑愣了好半晌才出声:“这不可能啊,昭昭不是那种人。”转头看到裴弈面色阴冷,即刻道,“我要见昭昭,这一定是有人陷害她。对了,把周姑娘与周总兵也都叫来吧。”
姚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陪儿子儿媳演得也差不多了。
楚明昭被丫头带进殿时,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容色透着憔悴。她一看到裴玑便目露惊喜,紧走几步便要往他跟前去,却被丫头拽着。裴玑面色一沉,上前喝开那两个丫头,搀住楚明昭仔细查看,低声问她受苦没有。
一旁垂首偷觑的薛含玉恨得指甲都要掐断了,楚明昭做出通敌的事,世子竟还那么紧张她!
周妙静进殿时正看到楚明昭侧着头与身旁的裴玑亲昵地喁喁私语。她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楚明昭如今不应该变成阶下囚了么?
裴玑看到周妙静便径直问:“周姑娘说内子是细作,凭的就是那张地图跟密信么?”
周妙静行了礼,闻言便是一怔,面色微沉:“难道这些还不够么?那密信上可是世子妃的亲笔字。世子可不能为了偏袒世子妃就连这些证物都视而不见。”
裴玑微笑道:“这倒是不会。”随即命人将证物呈上来。
周妙静心中有些忐忑,但将前后想了想,确定没什么纰漏,这才稳了稳心神,等着楚明昭倒霉。
裴玑先瞧了瞧那张地图,笑了笑,旋即又看了密信,一下子忍俊不禁。
周妙静被他笑得发怵,忍不住问:“世子笑什么?”
裴玑将那信纸拎给她看:“这根本不是内子的字迹,若是周姑娘不服气的话,我可以命人去存心殿取来内子平日写的书翰、批的账簿,一比便知。”
周妙静后跌一步,瞪大眼道:“不可能啊,我明明让……”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险些走口,赶忙闭了嘴。
裴玑又拿了那张布防图给裴弈过目:“父王,这张图纸好像是旧的那份吧,我记得王府这边早就没存着了。”说着转向一旁的周愈,“周总兵,你那里还留着呢么?”
周愈看到现在也醒过神来了,知道女儿闯了祸,当即跪下道:“启禀世子,微臣家中还留着从前的那份……”
“这就对上了,难道内子会跑去总兵府偷拿一张从前的布防图么,”裴玑面上的笑忽而一凛,“所以周姑娘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么?”
周妙静完全傻了,裴语明明跟她说偶然看到世子书房内有一张布防图,但是不好偷,让她去她父亲那里翻翻看能不能找到一份一样的。那封密信上的字迹也是她找人模仿的裴语拿来的楚明昭的手翰伪造出来的……裴语骗她!
周妙静转头阴狠地瞪向裴语,然而裴语并不看她,只是安静地垂着头。
裴玑冷声道:“周姑娘可认罪?”
周妙静僵硬地立着不动,被周愈硬扯着才跪下来。
“周姑娘不说话,那我便权当默认了,”裴玑看向周愈,“周大人,诬陷世子妃,窃取军机,这两样罪加起来,足够判个斩立决了吧?”
周愈吓得魂飞魄散,忙忙求情:“小女年幼无知,求世子饶恕!”又转向裴弈,“微臣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但求王爷看在微臣效忠多年的份上,宽饶小女一命!”
楚明昭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道你女儿下手害人的时候可没想过别人的死活。
裴玑冷笑,周愈确实不会说话,父亲最不喜被要挟,如今拿出多年功劳来做开恩筹码,实在太不明智。
果见裴弈面色沉了半晌,缓缓对周愈道:“死罪的确重了些,但窃取军机实在不能纵容,军戎大事岂可儿戏。”旋即命人将周妙静拖下去打五十军棍。
周妙静吓得面上血色褪净,军棍比板子厉害多了,这五十下打完,她还有没有命都两说了。
薛含玉看着周妙静呼天抢地地被拖下去,暗暗捏了把汗,庆幸自己没掺和进去。周妙静这回纵然侥幸不死,怕也要残废,最可怕的是,德行有亏的帽子得扣在她头上一辈子。
她不由转头看向裴玑。她还奇怪为什么一直没瞧见裴玑的报复,原来他只是在等着合适的时机。
她正暗里看裴玑看得出神,忽听郭氏在旁道:“王爷,眼下有一桩喜事,望王爷能成全。”
薛含玉心头一跳,意识到郭氏想说什么,紧张地拉住母亲的手,以目光求助。崔氏叹息一声,正要说话,就见一个长随急匆匆跑进来,将一封信递给了襄王。
裴弈几眼看完,面沉如水,一把递给了一旁的裴玑:“阿玑肯应战么?”
☆、第五十七章
裴玑接过去看了看,轻笑一声:“我可以选择不去么?父王能答应?”
裴弈沉默片刻,道:“我相信你可以将你大哥安全带回来。”
裴玑看了父亲一眼,道:“我尽力。”
郭氏正因被打断话茬而不悦,陡然听到这番话,面色一白,急问道:“琰哥儿出事了?”
裴弈被她问得心里烦乱,蹙眉道:“你嚷什么,阿玑即刻就赶过去了。”
楚明昭转眸望向裴玑,目光里流露忧色。
回到存心殿后,她拉着他询问出了什么事。裴玑低叹一声,道:“大哥被范循与冯兴两路人马围困团山堡,范循给我下了战书,说让我亲自领兵前往,否则他可不保证大哥能活着回来。”
楚明昭蹙眉道:“原来真是范循来了,头先周妙静说什么这回的左副将军是我表兄,我还没深想是哪位表兄。”
裴玑转眸望她,笑道:“范循对你也真是有情有义,打着仗还惦记着你。”
楚明昭笑道:“我看人家是惦记着你,上回他南征回来,不也是迫不及待地先来看望你么。”
裴玑轻嗤一声:“我可不好这一口。”旋又一把揽住她的腰,低头抵着她额头,“这几日有没有想我?”
原本这句问话倒也没什么,但他嗓音原本便敲冰戛玉,眼下偏又万分低沉柔缓,听来只觉宛若醇醪入喉,让楚明昭蓦然红了脸。她微微垂下头,小声道:“想,特别想。”
裴玑满意一笑,低下头就来亲她,将碰到她嘴唇时却又顿住,抬手往她脸上一抹,低笑道:“你脸上抹粉抹太多了,凑近了看还怪吓人的。”
楚明昭自己伸手抹了一把,看着手里白生生的杭州粉,撇嘴道:“这不是想扮憔悴嘛,好让这场戏演得更像一点。”说着想起方才的情形,忍不住趴在他肩头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刚才演技有点浮夸,都不如上回在大伯跟前自然。”
裴玑轻哼一声:“反正不论如何,她今日都逃不脱。我急着解决了她这事,好仔细问问你想不想我。”说着又凝着她笑道,“我其实原本还预备逗逗你,痛心疾首地质问你为什么背叛我,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害怕吓着你。”
楚明昭笑得眉眼弯弯:“我才不会被吓着,你要来痛心疾首地质问我,我一定一脸哀哀凄惶地陪你演。”
这件事他们早就串通好了,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戏,姚氏也在配合他们演。裴语将周妙静的计划告诉了楚明昭与裴玑之后,裴玑便决定将计就计。楚明昭明知道周妙静那日会行动,还是照常命丫头去取首饰,那个打赏的封筒是被周妙静掉了包的。不过这场戏能演下来,还要感谢裴语的告密与帮忙。
“我原本是想让她尝尝被狼犬围追撕咬的滋味的,”裴玑眸光一转,“但后来想,这样未免便宜了她,到时候周愈若是知晓了个中情由,传扬了出去,我们不好说的,因为我们之前将周妙静干的那件事封住了,众人并不知晓。但周妙静那阵子必定也是唯恐我报复,所以她必会再有所行动,我就索性等着她,到时候反过来利用一下,她就身败名裂了。因而我其实一直命何随暗里注意她的动静,不过语姐儿这回好像是真的醒过味儿来了,没有被她挑唆。”
楚明昭叹道:“我看起来很像细作么?”
裴玑把她往怀里一带,将她抵到背后的立柱上,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是挺像的,长得这么好看,一看就是来迷惑我的。”
楚明昭笑嘻嘻地转眸看她:“那你有没有上钩?”
“你说呢,”裴玑似乎思索了一下,“我好像是自己咬钩的。”
楚明昭撇了撇嘴,轻打他一下:“你调戏我。”说着又想起什么,忙忙拉住他的手臂问他有没有受伤。他从锦县回来后就没事人一样,她都险些忘了这一茬。
裴玑手臂收紧,低头就堵上了她的嘴,索吻片刻呼吸便渐渐急促起来。他凝她一眼,压抑几番,才慢慢放开她。
“我没事,”裴玑轻轻喘息,“就是费了点口舌而已,所以让你帮我润润口。”
楚明昭想说他不正经,但想到他即刻又要出战,便垮了脸:“范循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你真的一定要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