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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主任有些尴尬,刚才他上去讲话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他觑着金世安的表情,只好又介绍一遍:“四四年的时候,有一支日伪军进入石桥村这里,新四军带领群众和他们发生战斗。击毙对方九人,俘虏十九个。陵园里的这七个墓碑,就是当时战斗中牺牲的七位战士。”
世安抚上碑头,“尸骨都埋在这里,是不是。”
方主任有些遗憾,“没有,这是衣冠冢。白露生烈士没有留下遗体。”
世安听得万箭攒心,一口血气在胸膛里上下冲撞,大恸之下,哭也无泪,张口无言,只是呆立着不动。
方主任看看四边,实在不知道这位金总是在闹什么毛病,只好赔笑问他:“金总怎么这么激动。”
万般滋味都在世安心头回旋,也说不清究竟是酸甜苦辣,世安听方主任问他,只朦朦胧胧道:“是我……是我……是我先人的,故交。一直没有音讯,没想到……”
大家都感慨起来,方主任更是感动得流泪,冯市长在旁边说,“前人牺牲,后人纪念,正像金总所说的。”
记者们兴奋无比,真没想到今天来采访有这么大收获,本来是个政治任务,没想到还挖掘出个狗血故事。记者们都把镜头对着世安:“金总能不能详细说说,让我们了解一下白烈士以前的故事?”
世安哪有心思听他们说什么,只茫然转过身去,“冯市长,方主任,感谢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石桥村烈士墓确有其地,现在南京浦口区。文中除露生为虚构外,所述战斗均为史实。
第51章 变思
《缉凶西北荒》的拍摄已经接近尾声。
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包括臧援朝,他的电影确实品质过硬,但拍摄过程也着实让人崩溃。
不破不立,从来如此,呕心沥血正是艺术的最高品格。
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经历了一场炼狱,每个人也都在这场酷刑中得到了艺术上的新生。钟越的表现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不仅臧援朝对他倍加喜爱,周宁山也十分喜欢这个肯吃苦的新人。
“这孩子真是有出息,一般新人扛不住臧导这个强度的拍摄。”周宁山夸奖他。
并没有,钟越想,他觉得自己就快死了。
但他不能让李念失望。
钟越一直水土不服,终于支持不住,开始发低烧。他不愿意跟臧援朝请假,只吃抗生素顶着。
李念忙着照顾钟越,金世安突然给他打电话。
“我要见你。”
李念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我这边就快拍完了,你再等等,过两周我就回去了。”
金世安置若罔闻,重复道:“我要见你。”
然后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个小时又打过来,还是那四个字,“我要见你。”
李念莫名其妙,只好安排小毛陪着钟越,“注意你小钟哥的情绪,记得让他按时吃药。”
李念回来南京,先问郑美容,“金总怎么了?”
“没怎么啊,好好的,白天还在上班啊。”郑美容一问三不知。
李念当晚又跑去栖霞别墅,一进门他真吓了一跳,这回不是黄莺,金世安瘫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喝得烂醉如泥,身边一堆酒瓶子。保罗一见李念如得大赦:“李先生,劝劝金先生。”
李念点点头,走到世安旁边,金世安两眼血红,抬头看他,把他拉在身边坐着。
“我心里很苦。”金世安说。
李念有点儿想吐。
金世安的反射弧是不是有一万米?刚分手的时候没见他喝成这样,两三个月过去了,他怎么突然又知道伤心了?白杨跟别人跑了吗?至于吗?堂堂一个海龙总裁为个男人借酒消愁,干脆喝死算了。
李念拉起世安,“你这得去医院吊水,你到底喝了多少。”
保罗在后面使眼色,李念就着瓶口闻了闻,保罗够机智,都给他换成了水,金世安是真喝醉了,完全不知道。
金世安是不知道,他现在满心刺痛,整个人行尸走肉。他无法把这个情绪表露出来,白天硬撑着去公司,晚上回来便喝闷酒。
露生死了。是他亲眼所见。
世安到现在还觉得头顶焦雷在响。
是的,露生死了,露生也是普通人,当然会死。世安不是没想过。他来到八十年后,露生恐怕早就不在人世,病死、老死,都是情理之中。
可露生就在他面前,以一座碑的形式。
死得那样惨烈。
保罗就是给他灌十瓶水他也察觉不到。
金世安诉无可诉,只好把李念叫回来陪他。当着李念他也不能说为了露生难过,没有人能懂他心里到底是何滋味。
露生于他,是知己,是朋友,十年里如同手足亲切,他辜负露生那么多,露生又把他刺死了。算来算去,一笔糊涂账。
他怎么也想不到,柔柔弱弱,只会任性使气的露生,会为了这个城市,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
音容笑貌,宛在目前,同行共话,恍如昨日。
世安浑浑噩噩地坐着,眼中又涌出泪来。
李念看他这个样子只想喊救命,求求白杨小祖宗,快回来拯救你的金爸爸,你金爸爸这是要为情自杀了。
李念按捺着问:“我把白杨叫来好不好?”
世安听得白杨的名字,心中少许有些暖意,倏忽片刻,又仍觉得刺痛锥心,只向李念摇摇头。
“我有很多故事,可说不出口,也不知怎样说给别人听。”
李念心想,是的,你的风流艳史真是不少,说给别人听保证你一夜爆红。他嘴上应付金世安,“那你干脆写个剧本吧,你这么会狗血的人。”
世安半晌没说话,转头看着李念,“我想见见乔纱纱。”
他还记得这个会说故事的女编剧,托着她跌宕起伏的剧本,挽救了白杨那时还不成熟的演技。
李念拿他没办法,当真联系了乔纱纱。原本乔纱纱不认识金世安,李念应当陪着,片场那边小毛心急火燎地打电话:“钟哥晕倒了,医院抢救着。”
李念烦躁万分,金世安这个软脚虾,商场上看他叼得不行,谈个恋爱让人暴躁得想给他喂屎。
算了,英雄难过美人关,金世安就折在白杨这一关上了。李念放不下钟越,只跟乔纱纱留了金世安的电话,这边又虚情假意安慰了金世安几句,“我回头劝劝白杨,你也别这么折腾自己,白杨又看不到。要哭要闹你等见了白杨再说。”
世安无从解释,只是点头。
乔纱纱人在昆明,还有工作,只能周末飞来南京。世安等着乔纱纱,几天里过得食不知味。许之柳来找他,他也无心应付,只淡淡说几句话完事。
他一个人在南京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走,颐和路还在,榕庄街也在,得月台依然在。
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他忽然想写一个故事,给白杨,也给露生。作为过去时代的见证,纪念他不为人知的这上一世的故事。他不知这算不算好剧本,只觉得现今活着的人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个年代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些或者残酷,或者柔情的往事。
乔纱纱搭乘周末的飞机到了南京,世安与她甫一见面,心中有些意外。这个女孩名字取得娇婉柔媚,剧本也写得缠绵悱恻,照面一看,原来是个胖胖的姑娘,长得十分敦厚可亲,戴着黑框眼镜,打扮得像个没毕业的学生,帆布包上挂了一大堆卡片和玩偶。
世安见了她,不禁微笑起来。
故事和作者,原本未必是同一种人。
乔纱纱也不拘谨,世安给她点了一桌菜,乔纱纱挽起袖子就开吃,边吃边问:“金董事长,找我什么事呀?”
世安觉得这个胖姑娘十分可爱,连心中哀恸也减了些许,只含笑问她:“我想请教你,不知剧本应当怎样写?”
乔纱纱停住吃蛤蜊的手,“天啦!金大老板,我们这一行够不容易的了,你这么有钱还要来抢饭碗呀?”
“我这样的人,何谈跟你抢饭碗,别说写不写得出来还不好说,即便写出来了,我也不敢署名。”世安给她布菜,“若是你不嫌弃,我想拜你为师。”
蛤蜊肉从乔纱纱嘴里掉下来:“救命,我没听错吧?”
世安又给她递纸巾:“我是诚心诚意,想跟你学习。”一面放下一张银行卡来:“束脩在这里,我只怕你不高兴。或者你喜欢其他别的什么,只管告诉我。”
我喜欢漫威,我喜欢霹雳,我想要大手办,不过你肯定不懂。乔纱纱眨巴着眼睛。
她看了看银行卡又看了看金总裁,她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钱,不过海龙总裁出手那数目还能小吗?
再说了,有个总裁徒弟,爽啊!
“其实不难,格式啊什么的一看就懂,主要故事要好看。”乔纱纱推了推眼镜。
“我就是有些故事,憋在心里,想说又说不出。”
乔纱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捂着嘴怪异地笑了。
“金大老板,我问个问题你别生气哦?”
世安不知她要问什么,只点点头,“你说。”
“你是不是真的和那个白杨谈恋爱呀?!”
世安被她问得一怔,心中酸楚,又觉得想笑。这个时代的人当真口无遮拦,人人都这样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白杨是怎么说来着,对的,人民当家做主的时代。
他要求她为师,自然不瞒着她,世安微微点头,“你不要告诉别人。”
乔纱纱兴奋地握住脸,满脸通红两眼放光,“妈呀!你们谁攻谁受啊?”
世安实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好又布菜给她:“这个不提也罢。之前李总找你写剧本,你是嫌白杨收视不高,所以不肯接?”
乔纱纱摇头,“我是实在忙不过来,手头两个本子在写。一个杜雨的,一个秦浓的,秦浓那个是我的小说改编的大女主剧。编辑催死我了。”
嗯,她还有三个同人肉本要参加漫展,忙死了。
世安见她说得诚恳,也不便勉强,“那你再跟我说说剧本怎么写,好不好?”
“可以可以,你留个QQ给我,我明天就得回昆明。你先把故事梗概写出来,我把剧本大体格式传给你,再发你个样本,其余东西我们边写边说。”
乔纱纱十分爽快。没法不爽快,她太兴奋了,她偷偷打量这个海龙总裁,心想这难道是个强受?天了噜,白杨好牛逼。
第52章 柳暗
李念赶到医院,钟越已经苏醒过来,在打点滴。
病房里只有小毛在,“臧导在这里陪了一天,看小钟哥醒了就赶回去了。”
床头柜上放着臧援朝和其他剧组成员送的鲜花水果。
李念扫视了一遍,拿起李今的花篮,丢到小毛怀里,“扔了。”
小毛带着花篮出去了。
李念在钟越床边坐下来,钟越的脸色依然破败,只是看到李念来了,眼睛放出光亮。
“该请假的时候就要请假,硬撑着反而耽误拍摄进程,早点打针就不会这样。”
李念握着他的手说。
钟越的眼神又黯淡下来。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
“没有,我以你为荣。你做的很棒。”
李念松开手,又去理顺钟越的头发,真是稀奇,他的面色已经这样憔悴,他的头发依然乌光潋滟。
“想要什么奖励?”李念捻着他的头发问。
钟越望着他,一言不发。李念也就这样以手为梳,无声地给他梳头。
“可不可以……吻我。”
李念看了他一眼,俯身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钟越单手抱住他,“不是那里。”
李念有些犹豫。
钟越的力气微弱,他只用这样微弱的力气,按着李念的头,向他唇上吻过去。李念显然想要躲,又终于没有动。
钟越慢慢把舌头探进他口里。
李念反射性地呕起来,一把推开了钟越。钟越不想他反应这样激烈,定定看着他。
病床被李念瞬间的挣扎弄得摇晃起来,输液瓶子在空中摆来荡去,钟越手上的针头回出殷红的一截血。
“抱歉。小钟,抱歉。”
李念手忙脚乱地扶住那截回血的塑料管,慢慢看它又流回血管里去。输液条送进透明的药液,把浓稠的血冲淡了,不见了。
他的喉头还在抽搐地上下滚动。
钟越盯住他,“李今,对你做过什么。”
“没有什么。”
钟越无声地看他,慢慢握住他的手,“我会治好你。”
李念并不回望于他,只是惨淡地笑起来,因为干呕,眼泪在他眸子里蒙上一层水。
“小钟,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我不可能只喜欢你一个,也不会只对你一个人好。”
钟越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缓缓握紧了他的手。冰冷的药液在他们两人的指尖回旋。
“你要的太多了。”李念说。
最难消受美人恩。
他知道他消受不起。
许之柳觉得金世安最近对他异常冷淡。自从金世安出席陵园翻修落成典礼之后,整个人就显得不太对劲。
他几次去总部,都闻到金世安身上刺鼻的酒气。
他看不出金世安到底是什么情绪,金世安永远不动声色,什么事情都是随意。他觉得金世安分明知道自己是喜欢他。
偏偏又这样吊着他。
他有时会去和金世安谈起一些暧昧的话题,金世安总是一点即通,可这一点即通并不和他心有灵犀,金世安总是巧妙地回避着,将他们的话题从风花雪月引向平淡的、无趣的工作上去。
如果他真是毫无知觉,许之柳也就泄气了——他知道他明白,偏偏又装糊涂——而他没有说出口,也就无法得到他任何的回应或是拒绝。
真令人心痒难耐。
“世安,晚上要不要出去喝酒?”
许之柳终于鼓起勇气,试探着问。
世安抬眼看他,看了半天,微微点头。
许之柳被他看得心中平地起波澜。
两人就在海龙总部后面的街上,随便找了个小酒吧,许多写字楼的白领都在这里喝酒聊天。
金世安会答应出来跟他喝酒,许之柳觉得意外,更觉得蠢蠢欲动,不用人劝,他自己先喝了个底朝天。
反正他们两个里,有一个人醉,另一个也脱不开身。
金世安也陪着他,一盅一盅喝,许之柳问他:“世安,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金世安不说话。过了片刻,金世安拿起风衣,叫人来结账。
“出去走走吧。”金世安说。
许之柳不知道金世安要带他去什么地方,踉踉跄跄地跟着他出门。外面夜色深沉,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冷风吹着,一盏一盏路灯照在他们身上。
金世安忽然停住脚步,回过身来。许之柳仗着醉意,撞在他怀里,抬头朦胧地看他。
金世安扶住他,温声道:“把眼睛闭上。”
许之柳顺从地合上眼睛。金世安缓缓地摘了他的眼镜。
两个人姿势暧昧地站在路灯下,而金世安并没有如他期待的那样,吻下来,金世安只是慢慢伸出手,去抚他的眼角。
闭上眼的样子,有一二分像白杨,自然也就一样的像露生。
世安心中早已无限腻烦,只看在这几分相似上,一直忍耐不发。
许之柳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动静,只觉得世安的手在他眼角来回摩挲,弄得他心头酥麻。忽然听世安低声说:“小谢车子来了,叫他送你回去。”
许之柳困惑地睁开眼,金世安已经站在他一尺开外,慢吞吞地在戴手套。
他有些错乱。金世安这算什么?就是欲擒故纵也太过头了。他顾不得许多,本能地去抓金世安的手。
金世安又向后退了一步。
“之柳,你喝醉了。”金世安说,“我请你来海龙,是希望你大展宏图,你是个有抱负的人。”
许之柳原本就喝得通红的脸上,更加胀红。
“要是你觉得现在这个待遇不能让你满意,想去哪家,我可以推荐你,要钱,也可以。”
金世安语气平淡,表情疏离。
许之柳的呼吸急促起来。
“世安,什么意思?”
金世安并不看他,“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
“你对我……”
“我怎样对郑总和李总,也就会怎样对你。”金世安截住他的话头,“我说过,爱才之心,谁人不有。”
也仅仅只是爱才而已。
他希望许之柳能明白这一点。他早就腻到不能再腻。许之柳的用处已经到此为止,世安欣赏他的才华,许之柳如果知趣,奋发图强,海龙二把手未必没有他的份。
从未见男人如此恬不知耻,放着大好才华不去倚仗,偏偏动这些歪心邪念,甘心为人娈嬖。
许之柳为什么不能学学李念,他们原本可以很亲密。
小谢把车子开到路边,从车上跑下来:“许总,金总让我送你回去。”
世安向他点点头:“照顾好许总,要送进门,别摔着。”
许之柳失魂落魄地跟着小谢上了车。
也许他真的太急了。
人总是在盼着些不可能的,爱着些不可得的,追忆些回不去的。
金世安摆布了许之柳,之后再不见他来总部。他问郑美容,许之柳最近可还听话。
“挺好的,踏踏实实在做项目。我听双林的陈工讲,他挺用心的。”
郑美容有些莫名。
世安便放下心来,写他的故事。
他不会打字,电脑这东西还是白杨以前教他用的。世安既不会拼音更不会五笔,白杨灵机一动,给他弄了个写字板。
老年人配置。世安用了几次,觉得并不得心应手,便把电脑弃之不用。现在他要和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