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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安隐隐约约觉得,李念是刻意地想要他仇恨秦浓,即便不是秦浓做的,李念也一定要秦浓背上这个黑锅。
毕竟前仇犹在。
若真是秦浓,那也做得太矫情了,既然下手,何必惺惺作态,圈中明珠,一代影后,如此下作,真连甘为私娼的张织云也不如。世安想到此处,大感不屑。
再翻过来想,秦浓又依然可疑。世安很明白,秦浓要针对,并不是他金世安,而是曾经被她一脚踢开的李念。当初李念被她害得何其凄惨,一旦东山再起,秦浓岂能安寐。加害者往往比受害者行动得更快更凶残——背恩忘义者,心中愈亏,惧之愈甚,出手自然狠辣无情。
当年蒋公对张静江,何尝不是如此。
想再多也是毫无证据,世安现在只担心白杨。
白杨回了南京一直无精打采。世安数次打他电话,他也不接,世安用各种短信威逼劝诱他出来玩,包括【春光正濃可踏青也敢同行否金世安】【忽聞鶯啼喜不自勝盼一同小酌金世安】【春月矇矇獨立春風微我無酒但無同游甚念金世安】【我要告訴鄭總你推我下樓金世安】以上各种你懂不再赘述。
白杨全程装死。
世安没有办法,只好叫上保罗和郑总杀上白杨建邺区租赁房的小屋。屋里一团乱糟。白杨正趴在地上玩lovelive。
金世安:“……”
白杨愧见金主,把lovelive藏到屁股下面。把脸藏在刘海下面。
世安一面吩咐保罗:“把屋子打扫净了。”一面在白杨身边蹲下来:“出去玩,好不好?”
白杨看看世安,有点羞愧,又有点委屈。
世安捧起他的手:“你说去哪,咱们就去哪。老这么闷着不是个事儿,李总还等着你出单曲呢。”
白杨抽抽鼻子:“我要吃龙虾!”
世安吩咐郑美容:“安排南京最好的店,立刻做龙虾。”
白杨又抽鼻子:“我不吃那种,我要吃麻辣小龙虾!”
世安点头点头再点头,我的祖宗,只要你肯出来,你就是要吃屎也不敢拦着你啊。
他们运气挺好,虽然近夏,南京的小龙虾店还有许多没有开门营业,白杨带世安去了下关的一家龙虾店,白杨念书的时候,常和同学在这里聚会。
店里充满了热闹喧嚣的大学生,没有包间,世安和白杨随便拣桌子坐了。白杨故意问他:“金总,你会不会嫌这里破烂呀?”
这话被老板娘听见了,老板娘漠无表情,背过身来了一句“甩货”。
世安环顾四周,向白杨问:“这里都是大学生?”
“是啊,好几个学校的,南财的,南邮的,南林的,都往这跑,这家龙虾可好吃了,老板娘人又好。”
这话又被老板娘听见了,老板娘漠无表情,背过身笑着来了一句“小呆比”。
世安微笑地看青年学生们打闹欢笑,忽觉人生如梦。这八十年后的学子与八十年前的学子,并无什么分别,一样的意气张扬、挥斥方遒,许多年前,他也曾这样和同学们欢笑度日,谈时政风云、谈家国天下,再后来,他遇见了露生。
世安转眼看着白杨,眼前有些朦胧的湿。
老板娘从远处瞧着这两人,磕着瓜子笑,一时热情满面给小呆比和大甩货上了龙虾,顺口来了一句:“有空常来,别在背后说人。”
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吃了龙虾,白杨的兴致越发高昂。世安在心里笑他,这个人,前几天还垂头丧气,吃一盘龙虾,又高兴得满脸通红了。
是单纯的可爱。世安想起在句容老家看到的羊,雪白的、柔软的,在草地上,简直就像白杨的样子,无忧无虑,走在哪里都是天真的牧歌。
这样的白杨,怎会是毫无价值呢?
不知何时,白杨在他心里,已经像是无可取代,是他心里最好的,谈不上有多聪明,也谈不上有多善良,可在他金世安心里,就是熠熠发光的。
世安并不认为这与爱或不爱相关,只希望所有人都能认同他心里这个发光的存在。
白杨拉他去旁边的阅江楼爬山消食:“是不是很怀念?古迹建筑啊!”
世安莫名其妙:“并没见过这个。”
白杨看了看门票,顿感羞耻:“2001年建成。”
世安点头笑道:“也很不错,没想到当下时人也有风雅发古人之幽情。”
两人并肩走在狮子山的小路上,已是春深时分,满山绿树新叶生发,杂花落地,偶有莺啼雀呖脆响山间。
世安掸一掸白杨身上的落花:“去看过钟越没有?”
“去了,去了三次,李总都在病房里。我就没进去。”
世安纳罕:“他们俩又不是见不得人,他在里面,你为什么不进去?”
白杨黯然神伤:“我对不起小钟,在李总面前更抬不起头,李总不在,我也没脸进去。”
世安好言劝他:“你去看看钟越,你不去,他心里终究难受。做人讲情分。”
白杨别过头:“李总在我不想去。”
世安无奈:“明天我让他不许去,好不好?”
白杨转过头来:“金世安,我唱歌真的很烂……坑死小钟了。我怎么办啊?”
世安笑一笑,摩挲白杨的脑袋:“钟越不是会唱吗?你去看看他,也请教请教他,他教不了,咱们花钱请人教,用心肯学,还怕唱不出来吗?”
“能唱好吗?”
“怎么不能,我说捧你,你也不能让我小看了,对不对?”
白杨闻言,也笑起来。
说着已到了阅江楼下,白杨丢开一脸幽怨,嗷嗷叫着拉着世安往楼上跑。
“金世安!看!长江!”
——正是长江,浩浩荡荡的春江,从他们眼前蜿蜒而过,横波天际。
南京过了八十年也还是南京,金陵风韵从未变。
两人当风而立,凭楼观江,都默默不语,只握着手,看浩渺春水连绵而去,万里江帆,流向明天去。
第15章 猛禽
15
钟越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至少对白杨不是。
就算白杨不去看他,他也不会计较什么。但是当白杨从病房门口探出头的时候,钟越还是高兴地笑起来。
李念不在,白杨也很高兴,白杨拖着一屁股的元祖点心一溜烟奔到钟越床前:“小钟!给你的!想不想吃麻辣小龙虾?明天给你带!”
钟越笑吟吟看着他,“甜、甜食……别吃、太多,对、嗓子……不好,辣、辣的也是。”
他嘴上这么说着,手里还是打开白杨的点心,一样尝一口。
“好吃。”
钟越说三个字以下的话基本就不会结巴。
白杨深深体会到什么叫颜值就是正义,要是别人嫌弃他的礼物,他早就上去打人了。但是小钟这么漂亮,说什么都对。
两人吃了一会儿点心,白杨眼巴巴看着钟越。
“小钟,你能不能教我唱歌呀?”
钟越还没开口,白杨拿手机堵住了钟越的嘴:“小钟,你嗓子受伤!我们打字吧!”
钟越莫名其妙,明明我刚才可以说话的呀。
白杨央求地看他:“你说话太费事儿了……”
钟越有点儿委屈。
委屈归委屈,两个人还是头对头开始了微信交流。
白杨一直觉得自己唱歌还挺不错的,毕竟从小到大的麦霸。当然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确实唱得很不好了。
白杨:【我是不是真的唱得很烂?】
钟越:【也不算……不过确实有很多小问题。】白杨:【哪些问题?】
钟越:【你的声音很清澈、有透明感,这样的音质其实挺少见的,算是少年音吧。这种声线运用好了,真的是挺讨巧的。】白杨被他夸得有点兴奋:“别夸我呀,说问题,说问题。”
钟越:【……你唱歌,音准没问题,节奏也没问题,就是气息很差,很急。节奏虽然是对的,但是总感觉你在赶什么。而且你总喜欢在不应该炫技的地方拉一些假音……】白杨:【……】不,我那不是炫技,不捏嗓子我唱不上去……
钟越:【就初赛咱们那首歌,其实我是希望能凸显你声音的清澈感。但是每次唱到尾音你就急匆匆地收回去了,我只好帮你补上……】白杨:【那要怎么样,拉长吗?】
白杨夸张地啊啊啊啊啊了一段。
钟越笑起来。
钟越:【怎么说呢,其实如果那个地方用假音唱,其实也是正确的做法,会显得圆润,但是咱们这首歌是校园民谣,我想要那种好像大男孩随口吟唱的感觉。你在那个地方唱假音,就觉得没那么纯真了。】钟越:【成语怎么说来着,不以辞害意,我个人是觉得,意境的真实比单纯的技巧更能打动人。】白杨:【……小钟。】
钟越:【?】
白杨:【你简直太厉害了,你是我的男神。】钟越:【……】
白杨:【可是我连你说的技巧都没有,我真是唱不上去,我才扯嗓子嚎的……】……钟越顿时有种对牛弹了半天琴的感觉。
钟越:【……你多练练跑步吧,增加肺活量,记得每天吊吊嗓子。来排练室,我带你练声。】白杨感激得无以言表,一把抱住了钟越。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欢,李念从外面进来了。
“你们俩干嘛呢?”
李念伸头一看,立刻翻脸:“有嘴对面打什么字?钟越好好说话,又不是哑巴!”
白杨不高兴了:“不是说了你今天不来的吗?”
李念横了他一眼:“医院是你金爸爸开的,不是你开的,你说了不算,找你金爸爸去。”
白杨一溜烟跑了。
李念沉着脸看钟越。
钟越捏着手机,努力不动声色地回看李念。
“嘴巴这么费事?张个嘴能难死你?”
钟越觉得委屈,又不肯辩,赌气玩起手机来了。
李念伸手摸了摸钟越的喉头:“还疼不疼?”
突如其来,钟越的心脏剧烈地一跳。
“已、已经……好了。”
而李念并不拿开手,慢慢又抚上钟越的脸。
钟越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他耳垂很薄,现在很烫。
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念看他,他就不敢看回去。李念越是盯着他,他就越是没这个勇气。
自己只敢在毫无意义的时候看着李念。
李念笑一笑,松开了手,在钟越一尺远的地方坐下来,“小钟,别怪我,我很着急。你明明这么好,可以更好。”
无人的时候李念才喊他“小钟”。
钟越抬起头来,又垂下眼去。
李念极自然地拉过钟越的手,慢慢捻钟越的手指,像捻他形影不离的烟。
“跟白杨处得来吗?”
钟越点点头。
李念突然用力掐住钟越的指尖:“说话。”
钟越吃痛,鼻尖沁出细汗:“处、处得来。”
李念并不松开,仍旧掐着钟越:“他喊你小钟,我看你很喜欢。”
钟越说不出话,极力忍耐着不出声。
李念慢慢掐着钟越的指尖,从食指,到中指,又到无名指,脸色有些莫名的阴郁:“他哪里都不如你,有些人就他妈的运气好。”
钟越强忍着疼痛道:“白杨……很、很努力。”
李念抬起眼来看他。
钟越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又说了一遍:“很努力。”
李念盯了许久,松手笑起来。春光里,他笑起来简直如沐春风,整个人看上去温和又无害。
“你最善良。”李念说。
说着他又往后坐远了一点,对着窗户点上烟。
“休息好了的话,明天咱们就出院。下周我联系了PT唱片,灌张数码专辑。”李念柔和地笑着:“那五首废稿也放进去,一首也不浪费,反正有调音师。”
钟越彷徨地看着李念侃侃而谈,李念脸上挂着他最常见的那种、老于世故的微笑,像是个从来都不生气的人。
钟越迷恋他这种表情,虽然明知道是假的。
李念抽烟很快,很急,像白杨唱歌似的,抽完一只,连火机也懒得掏,就着烟蒂又续上:“时间比较紧,你们现在没有真空的余地,我联系了几个平台,下周灌了就发,给你们一周的时间,你尽量教教白杨。”
钟越点头。
李念箭一样看向他。
钟越慌忙张嘴说:“好。”
李念满意地笑了,伸手拍拍钟越的脸:“走了,明天来接你。”
钟越眼看他走到门口,又叫住他:“念、念哥!”
李念回过头来。
“你、你……少、少抽一点。”
李念点点头:“是我不好,病房里是不该抽烟。”
“不、不是的……”钟越涨红了脸,“对、对你身体……不好。”
李念颇有兴味地看着他,就手拧灭了烟,背过身来,向他挥挥手。
钟越伸着头,直看着李念一步三晃,消失在门后。
他泄气地发现自己又勃凸起了。
一周后,录音工作如期展开。具体过程就不谈了,一言难尽,功劳最大还是调音师,高音低音都浸满了调音师的血泪。
“还是、我把、把曲子……写难了。”钟越有些内疚。
白杨没空理他,白杨陶醉在自己PS过后的歌声里。
钟越有点儿怨念地盯着他。
平心而论,钟越调教了白杨一个星期,白杨还是有进步的,甚至可以说,进步很大。至少高音不抖了低音也不颤了,虽然唱不上去的地方依然窘迫又尴尬,但是气息显然比原先有了那么一点儿进步。
钟越特别给他标上了每首歌的换气口:“你不要乱换气,该换气的时候再换气。”
省略号和顿号我们就不打了自己意会吧。
这对白杨有很大帮助。白杨把刚录好的这首歌颠来倒去听个没完,高兴地摘了一边耳机:“小钟!都是你的功劳!”
钟越原本还有点儿怨念,白杨这么一说,他又腼腆了:“是、是你努力。”
“我是挺努力的,”白杨很得意,“我现在天天起来晨跑呢。”
“金、金总,是不是……也、也陪着你。”
“是呀,我也拉着他一起跑。”
钟越羡慕地看他。
那边钟越和白杨的录音工作如火如荼,这边世安整天闲得没事儿干,他把郑美容叫到办公室来。
“你从我账户上划钱,看看建邺或者建邺附近有没有什么新开盘的小区,买两套小房子,要新的。”
郑美容在心里吐槽新楼盘难道还有旧房子吗?刚开始她以为世安要投资建邺地皮,正准备顺嘴说建邺有两个盘子她手头在做,听到后面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小房子?要多小?”
世安伸手让她坐下:“一两个人住就够了……是不是现在叫小户型?”
郑美容微妙地看他:“给谁的?”
世安坦然道:“给白杨。上次咱们去他家,他那个房子还是租的,我看实在是不能住人,四边环境倒还好,就是楼太旧了。”
“……”郑美容心想你那么多豪宅,白杨还嫌弃?还买两个小户型,金世安又开始会过日子了吗?
世安看出她心里有话,扬唇笑一笑:“白杨自尊心强,要给他大房子,他怎么也不要——我也不能带他去家里住吧?我想着要不就给他买个小房子,好歹也算在南京安家落户。应该他也不会拒绝。”
郑美容道:“白下鼓楼也有挺好的盘子……怎么非得买在建邺?”
世安点点头:“我问过他,他毕业就住在建邺那边,家这个东西安土重迁,轻易别让他挪地方,搬家能少走两步也是好的。”
郑美容干脆地回答:“好的金总。”
说完又看着世安,过了片刻,郑美容笑道:“阿世,你其实没变。”
这一声“阿世”喊得很是亲密,世安不禁抬头来看她,郑美容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低头笑起来。
世安觉得有趣:“‘阿世’……你过去这样叫我吗?”
郑美容拨一拨头发:“都是过去了……同学的时候这样叫你。毕竟以前年纪也不大。”
世安笑着问她:“我过去是怎样的人?”
郑美容心中有些感慨,说实话,自从世安出事醒来,她一直觉得世安变了——是比以前温文尔雅,可也让她有距离感,像个陌生人。
不知为什么,今天金世安流露出的这一点温柔,让她觉得,金世安还没变。
虽然已经不再那么大大咧咧,但对朋友,还是这样够意思。也就是为着这一点够意思,郑美容才把金世安看在眼里。
“你过去就是个讲情份的人。”郑美容说,“虽然做事有些天马行空,但是毕竟对朋友是很好的。”
世安颔首道:“我现在依然讲情分。”
郑美容抬首一笑:“你要是不讲情分,我也不会跟着你来海龙了。”
她这一笑神采飞扬,很有些豪情。
世安在心里暗暗赞叹。
“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郑美容走到门口,又回头来问:“你说买两套,两套都上白杨的名字吗?”
世安看着她,淡淡笑了:“那一套给你女儿。”
郑美容愣了一下。
“我听他们说下个月是你生日,同事一场,没别的东西,你孤身带着女儿,我也不好送你什么,送侄女一套房子权当添妆,等她二十岁,我再送她一套大的。”世安缓缓道:“生日那天你放假吧,陪女儿玩玩去,公司全员发奖金,趁你郑总一份光。”
郑美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礼不算重,难得金世安这样想得到。
郑美容有些伤感,又有些欣慰。
“谢谢你,阿世。”
世安报之一笑。
——情也好、义也罢,他虽然不是真正的金世安,但毕竟和郑美容同事一场。将才难得,人情难得,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