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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约一刻钟,延湄才渐渐平复下来,松开手,下床。
萧澜在后面给她披了件衣服,以为她是要喝水,但延湄却是往书房去了,萧澜跟过去,见她铺开纸,取了笔墨。
他想延湄可能会划出她长大些的傅家,便静静看着,可延湄什么具体的都没画,只是在画一个一个圆圈。
然而,她画一张,不满意,再画一张,还是不满意。
如此画了有十来张,延湄手微微发抖,忽而,她将那些纸张全部扫到桌下,笔也远远掷出去。
萧澜从后面抱住她,发现她身子也在发抖。
“怎么了”,萧澜轻轻问。
延湄在灯火中仰头看他,眼里全是水光,她颤着声音说:“我画不圆了,澜哥哥,我画不圆了。”
萧澜把那几张皱成一团的纸捡起来,看一眼——几乎都败在最后一下上。
他竟然瞬间就懂了延湄的意思。
重新铺纸,蘸笔,他把延湄的手握过来,一笔成形,画了个标准的圆。
“你看”,萧澜道:“这不就好了。”
延湄把纸抽开,萧澜握着她的手,慢慢又画了一个。
团团圆圆,一点儿不缺。
延湄喘了两口气,转身看他,萧澜亲亲她的脑门,说:“别怕,不会有事。”
延湄瞪大了眼睛,忽然伸手按住了萧澜的心口。
她之前有所预感的,这一刻似乎真切的看见了,有一座山,就如同傅家的农院,高高的筑起,冬能遮风挡雪,夏能纳凉成荫。
她就靠在这座山里。
“澜哥哥。”延湄道。
萧澜低着头,看她面色平缓了,应声说:“嗯。”
延湄看着他,转了转眼珠,片刻,却又一只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说:“回去睡觉。”
第95章 相见
晚上醒了一阵子,早起请安时延湄便不大精神,萧澜与霍氏也在僵持,因而都没说几句话,呆了不到一刻钟萧澜便带着延湄离开了昭明宫。
霍氏冷笑道:“莲姑你瞧瞧,一个两个的,这是跟哀家甩脸子呢。”
莲姑劝了句,霍氏又问:“昨儿皇上带傅家那丫头出宫了?”
“是”,莲姑回道:“下了早朝皇上便携皇后一并出了宫,还带了太医院的刘院正,没多久,闵太医也得了旨意,听闻是定国公府的老夫人病了。”
“劳什子的定国公”,霍氏不屑道:“小门小户的,担得起这两个字?家里飞出一只小麻雀,还真当是凤凰了?也不掂掂自个儿出身。眼下怎么着?病了?这便是命——压不住富贵,享不起荣华的命!该着的。”
“刚刚看,皇后显然夜里没有睡好”,莲姑道:“估摸老夫人病情不轻。”
霍氏哼一声,又叹气,说:“可惜了,不然傅家丫头这些天定然无心侍寝,新进宫的还有些机会。只是皇上这一闹脾气,反不好说了,白瞎吴氏那张脸。”
说罢,看一眼从旁伺候的白倩,吩咐:“晚些你到敬思殿回一声,说哀家身子不适,皇上只早间来问安便成了,晚上哀家歇得早,不必过来,到了时辰,你去回话就行。”
白倩忙道:“是。”
霍氏睨着她,眼梢动了动:“别日日去,隔天去才好,否则惹了皇上的烦。”
白倩头伏在地上:“奴婢都听太后吩咐。”
霍氏收回目光,莲姑稍稍挥手,示意白倩先退下,霍氏闭目片刻,又问:“闵蘅也去了?”
“去了”,莲姑道:“太医院那边回话,这几日刘院正和闵太医都不在宫中,给太后请平安脉的暂且换另一位太医。”
霍氏蹙着眉头,半晌没出声。
“太后可要将闵蘅召回来?”
“不”,霍氏缓缓摇头,忽而笑了笑,道:“不必管,让他去就是,等回了宫再叫来问话。另外,你准备准备,虞家老太太这几日里要入宫谒见。”
“可皇上……”莲姑稍有点儿担心,母子两个才闹完,皇上那日的话挺重,要是回头再较了真儿,怎么是好?
霍氏支着胳膊,半躺在矮榻上,道:“此次是虞家老太太要觐见,非是哀家懿旨,她有诰命在身,又年近花甲,谒见一回不容易,皇上是准的。之前皇后说纳妃,哀家就好心好意帮她选了两人进宫,现皇上又说不纳,哀家也没逼着他到旁的宫里去,什么都依了他们,还要如何?”
莲姑怕她提起那日的事又要来气,因说:“不过一时闹气,太后可别往心里搁,母子间哪有隔夜仇。”
霍氏“哎”了一声,说:“罢了,傅家的事既叫咱们知晓了,也不能装聋作哑,你去挑上几样上好的药材,打发人送到国公府。”
莲姑应声,转身刚要去,霍氏又道:“记得去之前先禀明皇上,省得以为哀家没安好心。”
莲姑掩掩嘴:“瞧太后说的。”
等莲姑出了门,霍氏闭上眼长出了口气,低低自语道:“不经事便以为自个儿翅膀够硬了,总得逼一逼才能晓得母亲的苦心,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气,打小改不了。”
……
过了几日,傅长启先行离京,刘院正和闵蘅那里没有好消息回禀,但好在,也没有更糟的消息。
眼瞅着进了腊月,因萧澜曾在佛寺里龙潜,腊八当日的浴佛节便尤其盛大,宫里头要做七宝五味粥给排的上号的官员府里分赏,这些府里也会往宫中奉食。
腊八之前,萧澜与延湄便没得了闲工夫,延湄对京中各个家族尚不是很了解,但胜在记性好,女官把各家奉食的单子呈给她,再一一说一遍各府大抵情况,她就能记个差不离,如此倒把她的注意转开些,免得总惦记傅夫人。
腊八之后隔天,虞家老太太入宫谒见。
碍着她的身份,也恐延湄不适应,萧澜便一并到霍氏宫里坐了片刻。
虞家老太太身量不高,且精瘦精瘦,宽博的命妇服穿在身上甚至有些曳地,然而这都遮不住她那一身矜高的气势,给延湄行礼时,她眼皮垂着,隐隐透出股子简慢。
霍氏让人赐了坐,笑道:“老夫人风采不减当年。”
虞老太太极浅地笑一笑,道:“不成了,老了,太后却正值盛时。”
“老夫人过谦”,霍氏让人奉茶,“皇上前几日还与哀家提及,虞家尽出才俊。”
“那是说笑了”,虞老太太欠了欠身,“皇上方是真正英武。”
萧澜啖了口茶,似笑非笑道:“朝中才俊尽出虞、沈两家,也是朕之幸事。”
虞老太太道:“虞氏一族便将尽心竭力,辅佐皇上。”
“那便好”,萧澜将茶盏放下,门外花生禀道:“皇上,陆大人带着陆二先生到了,正候在静思殿。”
萧澜遂起身,“那朕便不陪了,正有事要问,皇后也随朕一起。老夫人且与母后说话,多呆些时候才好。”
虞老太太听到陆家目光微闪,但很快如常,起身回礼,眼睛盯了盯延湄的背影。
打昭明宫出来,延湄要回赤乌殿,萧澜却拉住她道:“你与我一并去静思殿。”
延湄眨眨眼,忽凑近了小声说:“我不喜她。”——她说的是虞老太太。
萧澜刚刚看她出了宫门就垮下一张脸,因也小声道:“我瞧出来了。”
延湄鼓着嘴,两手在脸颊上轻轻拍了拍,随着他去了敬思殿。——其实这有些不合规矩,因除了几项的祭礼以及宫宴之外,皇后不该见外臣。
可皇上就在这儿,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陆文正行礼,他身旁的是一个坐轮椅的男子,着深色大衫,峨冠博带,远远的在金阶之下也起身欲行礼。
萧澜抬了抬手:“先生腿脚不便,跪礼便免了。”
那男子笑了笑,已然站起身来,长长一揖,从容道:“如此,小民多谢皇上恩典。”
他声音温厚,自带一身儒雅,随着他起身,身后的龙椅也稍稍倾斜,发出轻微的响动,等坐下时,轮椅便又放平。
延湄一下被吸引了注意,有些好奇,但又知道这是在外殿,不能乱动乱说,因只远远的望着。
萧澜今儿是特意带上她过来,倒并不是要考较这位陆二老爷,而是想叫延湄岔岔神,省得总念着傅夫人的病,因而也没客套,笑道:“先生莫介意,皇后也爱这些巧器,是以才盯着先生的坐椅,不知先生可方便让她瞧瞧?”
陆潜略略意外,女子爱这些的实在不多,拍拍轮椅,兴然道:“得娘娘几眼,那是这几块儿木头之幸。”
萧澜吩咐另外赐坐,两个小太监过来想将他抱起,陆潜摆摆手:“陆某只是腿疾,虽慢些,这些事还是能自己来。”
他在轮椅上按了下,扶手处便慢慢伸出根木杆,抽出,还能变出两倍长,一头掰了下,岔成丫口,便是条结结实实的拐杖,他扶着,不疾不徐地坐到旁边的凳儿上,冲着延湄欠欠身,坐了个请的手势。
延湄看看萧澜,萧澜点头,与她一块儿下了金阶。
延湄全副注意力都在轮椅上了,萧澜估计要不是陆潜就在当场,她准得把这轮椅拆吧拆吧都卸了。
一时也没人说话,陆潜气度从容温和,也不因头次面圣而拘束或不自在,脸上一直带着淡笑,看延湄围着轮椅转。
不一会儿功夫,延湄弄明白了刚刚轮椅能倾斜的原因,出声道:“加了伸缩木,还有一小截勾着使力的钢绳。”
陆潜笑着点点头,延湄又说:“伸缩木容易磨损,包了蜡,而且前后还有两个榫舌扣着。”
陆潜这时才出声,确定延湄是真的懂,而非叶公好龙,遂礼道:“是,皇后娘娘慧眼。”
延湄也没客气,又看一会儿,说:“这只是小的,轮椅里还有许多机关。”
陆文正吓了一跳,忙道:“皇上,叔父绝无犯君之意。”
萧澜摆摆手,延湄已道:“不是害人的机关,是便于自个儿的机关。”
陆潜微微笑起来,颔首,但延湄摸不清哪个机关是干嘛的,便看着他,陆潜道:“让小民给娘娘演示一番。”
小太监遂将轮椅推回来,陆潜便隔着几步距离一一把机关解给延湄看,萧澜跟着看完也不禁赞许,一张轮椅里藏得巧物颇多,甚至有能够伸缩的木扇,天热时不需要自己动胳膊,那木扇便能上下动着扇风。
“先生是钻习这些工器物可是时日已久?”萧澜问。
“有些年头了”,陆潜道:“幼时便偏爱这些,只是家中不准深习,后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腿,“赋闲在家,倒有了空闲,才渐渐又拾起来。只是陆某磨的是年头,皇后娘娘是天分,极难得。”
萧澜心说,那是自然,他最知道。
陆潜笑盈盈,他本就身处名门,这些年起起伏伏下来,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深潜不露,很有些虚怀若谷之姿,萧澜也没有拿帝王的架子,命人上了好茶,便在殿中与他清谈起来,茶香袅袅,陆文正垂手在一旁候着,延湄便在萧澜视线范围内,还围着轮椅琢磨。
萧澜本意是想给延湄寻点儿事情差心慌,事实也证明,他的法子很对——延湄不但是当天被吸引了心神,等陆潜出了宫,之后的几日,延湄一直都在琢磨他那个轮椅。
每日要么手上在画图,要么脑中在画图,她见了这样东西,记了大半,非得想法子还原出来不可。
萧澜简直郁卒,他这哪里是给延湄找事,分明是给自己找事儿。
好在月中时,刘院正匆匆回宫,脸上万分庆幸:“皇上,臣等总算没负了您与娘娘信任。”
萧澜暗暗舒口气——终是盼来了好消息。
第96章 算账
——傅夫人醒了。这无疑是他们眼下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萧澜让刘院正直接去禀了延湄,延湄图也不画了,扔了笔,急急便要往静思殿去,只是前头还有朝臣在议事,只得硬忍了半下午,等到暮色降下来,萧澜知道她等得急切,也没乘车驾,直接带她打马出了皇宫。
傅夫人一醒,整个傅家上下都松了口气,延湄和萧澜到时,除了傅长启没在,其余人都正候着。
大概是知道傅夫人病情最糟的时候已然过去,延湄这次情绪稳得多,傅济锁了半个多月的眉头也展了展。
傅夫人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里,可是此时睁开了眼,便如同一下挑亮了灯芯,现出了生机,及至看到延湄,她睫毛连连眨了几下。
延湄往前凑着身子,轻轻说:“阿娘,阿娘。”
傅夫人眼睫跟着颤。
延湄眼睛里微微发亮,转头看看傅济和萧澜,小声道:“阿娘听到了。”
萧澜按按她的肩膀,傅济也抹了把脸,跟着忙忙点头。
闵蘅躬身看了眼,道:“娘娘可试着握一握老夫人的手,不需太用力,看老夫人能否有反应。”
延湄点点头,便坐在榻边,握住了傅夫人左手,她是手指相扣,刚稍稍抬起,又转身,对着站在最后头的唐氏笑了下。
萧澜先不知为何,但看了一眼傅夫人的手的便明白了——老夫人昏迷了这么久,且正在寒冬腊月里,手上没有丁点儿干皴,指间也修剪的十分平整干净,傅济要上职,傅长风和傅长启还得顾着家中的客来客往,给傅夫人擦身、按捏等事,几乎全落在了唐氏身上。
但她没吭过声,照顾得十分妥帖,延湄虽只是笑了笑,可心里都明白。
她哪里是不懂呢?
——真情还是假意,延湄其实一向通透。
她五根手指打傅夫人的指缝间扣进去,慢慢弯下来,手掌对着她的手掌,傅夫人全身都僵着,手指也一样,伸不直也弯不下。
延湄用手指轻轻点她的手背,点一下便唤一声“阿娘”,傅夫人手上没有反应,嘴唇却微微抖了起来,延湄另一只手一下下抚着她的心口,劝慰:“阿娘,不急。”
傅夫人干涩的眼睛竟渐渐涌了泪,不知过了多半晌,她食指极缓慢、极缓慢地碰了碰延湄的手。
延湄瞪大眼睛盯着看,片刻,傅夫人又稍动了动,延湄扭头望向闵蘅,说:“你看!”
闵蘅也已经看见了,稍舒口气,刘院正道:“眼下看,老夫人的病情比微臣预计的要好些,只要连续行针,再循序用着药,不难有恢复的一日。且今日见了皇上与娘娘,老夫人自己亦有极强的毅力,只需再费些时日,皇上和娘娘可暂且宽心了。”
萧澜颔首,用力握了握延湄肩膀,延湄便往前探着身子,侧脸贴到傅夫人心口,傅夫人眼泪顺着眼角淌出来,延湄抽了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擦。
傅夫人醒来,延湄十分不舍得走,拽着萧澜的袖子眼巴巴说:“我想留一晚。”
她若要宿在宫外,萧澜必然也得跟着,动静太大,回头女史或言官肯定得说上一大堆,到时不能怪皇上,只会往延湄身上推,萧澜想了想,商量说:“今儿便不留了,等到腊月二十之后,朝廷休冬假,再准你回来探望一次,成不成?”
延湄也晓得宿外不合规矩,说完其实也没报希望,听到年前还能再回来一趟,便点头说:“嗯。”
天色已晚,他们没留太久,又匆匆赶回宫中。
夜里,入了三更,延湄还没睡着,萧澜搂了搂她,问:“是不是母亲醒了,欢喜得睡不着?”
延湄闭着眼睛,但眼皮那儿还能看出眼珠在动,萧澜低头在她眼皮上亲亲,延湄捂着他的嘴把他推开。
萧澜便去亲她的手心,含糊不清地说:“怎么了?”
延湄鼓鼓嘴,松开手,瞪他,“不准亲。”
两人这些时日虽仍是同床共衾,但延湄总是睡得不大安稳,时常会在梦里使劲儿往萧澜怀里拱,早上醒来时,几乎是整个缠在萧澜身上,萧澜倒不敢有什么旁的举动,可亲亲脑门或鼻梁还是有的,延湄都乖得不得了,今儿怎就不准亲了?
萧澜看着她,故意往前凑,一条腿也伸过来,压在她腿上,延湄便扯了被子蒙住头,在被窝里动来动去,最后总算把萧澜的腿搬开,她往后稍着身子,这才露个脑袋出来,得意地看着萧澜。
萧澜伸手拽她,延湄说:“再亲咬你。”
“你来咬”,萧澜压过去,嘴唇贴着她的嘴唇,说:“咬啊。”
延湄嘴唇紧紧闭着,两手去捏他的脸,腿上也乱蹬,萧澜只得稍稍起来些,压制她的腿,一手捏她的下巴:“还蛮得你,伤了龙体可是大罪。”
延湄捂着自己嘴唇,哼哼:“我是皇后。”言外之意,伤了凤体也是不成的。
萧澜乐了,俯身要拉开她的手,刚刚几下蹭动,他下身已经起了明显的反应,延湄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忽而一皱眉头,嘟囔说:“肚子疼。”
“是不是傍晚出宫时受了凉风?”萧澜忙起身,一手在她肚子上揉揉,“疼得厉害么?”
延湄身子稍稍蜷起来,萧澜起身披了衣裳,要叫耿娘子传太医,延湄说:“不要太医,喝热水。”
萧澜摸摸她额头,倒是没有什么旁的症状,柔声道:“那你等等,我去给你端。”
延湄眨巴眨巴眼睛,萧澜便去殿角的小炉上提了壶,耿娘子在外殿问可要进来伺候,萧澜道:“不必。”
他到了盏热水晾一晾,端过来,延湄爬起身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说:“好了。”
萧澜盯着她看,延湄跐溜又躺回被窝,闭上眼睛。
萧澜把剩下的几口水慢慢喝完,返回床榻,延湄正偷偷睁着一只眼睛看他,见人过来,便把自己这边被子压了压,萧澜隔着被子去戳她的肋下,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延湄嘴硬说:“没有。”
“真没有?”萧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