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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哆哆嗦嗦地,又问了两句话。
兰陵王沉默了片刻,才又答道:“夜里我会过去的。”
小厮撑着油纸伞走了。他得赶回去告诉姐姐们,外间下了大雨,要先把王妃送回到屋子里去,省得王妃淋坏了。至于后边那些撒帐之仪,一概从简便是。大王刚刚说过,他夜里会回屋去的。
云瑶在旁边听了个大概,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遂跟在小厮身后,飘回了身体里。
她睁开了眼睛。
两个丫鬟撑着油纸伞,将新王妃扶到新房里,又匆匆地告退了。至于撒帐之仪,既然连兰陵王都不甚在意,那她们自然也不会多舌。云瑶打量了一会儿新房,忽然感到有些黏腻,便坐在梳妆镜前,一面慢慢地洗去容妆,一面等待兰陵王的到来。
她确实要和他坦言一些真相,但却不能全数说给他听。
比如她的真正来历,比如她的手段,比如她可以带给他什么……
铜镜里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人,隐约还戴着一张厉鬼般的青铜面具。
屋里的丫鬟们早已经退下了,唯有两支粗。大的红烛在燃烧。云瑶转身望着那张青铜面具,预备和他开口坦言,但在话一出口的瞬间,便愣住了。
兰陵王用手扶着门楣,身形有些不稳,目光也有些迷离。
云瑶走上前去,行礼道:“大王万安。”
这种山大王一般的称呼,就是南北朝称呼兰陵王的方式了。云瑶虽然感到别扭,但入乡随俗,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兰陵王淡淡地瞥过来一眼,目光变得有些锋利。
他走到屋里,倒了两樽酒,又自顾自地喝了一樽,却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云瑶猜测,大约是刚刚她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前堂又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她知道那是合卺酒,遂走到兰陵王案前,取过另外一樽酒,浅浅地饮尽了。
兰陵王沉声问道:“你是替身,还是代嫁的娘子?”
云瑶一怔,讶然道:“……什么?”
“传言郑氏二娘子生来痴傻,不通礼仪。”兰陵王起身走到另一处案几前,慢慢地开始研墨。他的手修长有力,且骨节分明,指腹上带着薄薄的茧,显然是长年习刀弄枪的缘故。
云瑶走到跟前去,有些惊讶地问道:“所以大王猜测我是……”
兰陵王落笔成书,道:“但你是个正常的姑娘。”
——原来如此。
云瑶稳了稳心神,将先前想好的一席话娓娓道来:“不敢有瞒兰陵王,我原先是在装疯作傻。眼下既然嫁与大王为妻,自然就无需再假装下去了。大王胸襟宽广,应该不会同我这小女子计较罢?”
兰陵王动作一滞,微微地捏住了手里的笔锋:“装疯作傻?”
他的声音稍稍缓和了些,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带着愠怒。
云瑶定了定神,续道:“我幼时发过一次高烧,从此便懵懵懂懂,不通世事。直到一次机缘巧合,才又重新开了窍。但那时族里出了些事情,我便不得不一直这样装下去。”她略停顿片刻,又刻意将话锋一转,道,“此事说来话长,要是大王想听,我过些日子,再细细地说与大王听罢。”
她相信兰陵王不会有耐心听的。这些大家族里的龌龊,应该是兰陵王最最厌恶的才对。
果然兰陵王摇摇头,道:“不必了。”世家大族里的龌龊,往往不比天家少。他从小见惯了人情冷暖,自然也能猜测出云瑶的话外之音。他说到这里,笔锋缓缓一顿,又道:“既然你与常人无异,我不妨同你直言罢:邺城里的那些传言,我也略有些耳闻。阖城上下的女子避我如蛇蝎,唯独你被嫁到了这里,想来也是无奈之举。我自知命格有异,不敢耽误娘子一世,今夜便写下放妻书,加盖郡王大印,无论娘子何时要走,都断然不会阻拦。”兰陵王说到后来,已不知不觉地捏紧了那杆笔,目光里隐隐地有些悲恸。
云瑶愕然道:“其实……那个……我并非……”
兰陵王缓缓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如行云流水般写下放妻书,又加盖了一方大印,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到云瑶手里,续道:“从此去留皆随卿意。我天生命里带煞,克妻克子,实不敢耽搁了姑娘。三日后我要回并州,姑娘要是不想留在邺城,不妨前往我的封地兰陵郡,安稳地度过一世罢。我可派人护送姑娘前往。”
云瑶愣愣道:“那个其实……我不是……”她话一出口,忽然不知怎么地,又转了个弯,“若我不是个正常人,而是个痴傻儿呢?你也要写放妻书?任由我自生自灭么?”
兰陵王摇摇头,低声道:“那便不一样了。”如果她仍旧是原先的痴傻儿,他便将她与放妻书一并送回兰陵郡,再派几个贴身小厮跟着,安安全全地送到一处庄子里,度过余下的半生。
云瑶呆呆地说道:“哦。”她感觉自己真要犯傻了。
面前的青铜面具与那日的男子重叠起来,模模糊糊地像是又回到了晋阳城,青年男子侧过头,低声问了副将几句话,隐隐约约便是“怎么会让一位女子孤身出城,外面世道正乱”……
兰陵王他大概、大概是个天性良善之人吧。
但这样天性良善之人,又怎会是那个英勇善战、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一时间百般念头涌现在了云瑶的脑海里,又恍恍惚惚地不剩下什么了。那张青铜面具在烛光下,微微地泛着一丝青芒,宛如将他与别人远远地隔离开来,隔成了两个世界。
☆、第9章 北齐|龙凤烛
云瑶怔怔地捏着那张薄纸,简直宛如烙铁一般滚烫。她想要将它撕了,又感觉不大适合;想要将它送还回去,也感觉不大适合,便讷讷道:“那个……其实……我……”
兰陵王抬手抚过那张面具,略一停顿,便将它摘了下来,随手搁在案几上。
“今夜我会与你合宿。但你无需担忧,我不会有逾越之举。”他缓缓地说道,声音里略透着一点沙哑,还有些深深的疲惫。那张青铜面具搁在案几上,泛着幽幽的冷光。
云瑶感到喉头有些紧:“我、我不是……”她从来没跟一个陌生男子合宿过啊。
兰陵王静静地看着她,像是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来,又像是有些无奈和自嘲。他的长指在案几上轻叩了一下,又低沉着声音说道:“你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勉强。”外面还有一张榻。
云瑶急急摇头,道:“不、不是那个……”她将手里的放妻书哗啦啦一抖,坚决道,“这件东西,我是不会收的,大王且收回去罢。至于我自己,嗯,也不想去兰陵郡。”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大王愿意,我与你一同去并州罢。”
兰陵王忽然低低笑出了声,声音里颇带着几分愉悦。
他长指在案几上轻叩两下,温言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想必待我也有几分真心。”但他确确实实命里带煞,不想耽搁了一个好端端的姑娘,遂又将那封放妻书推了回去,“你要是不愿与我合宿,我自可以去外间睡榻。不过等明日一早,就要劳烦夫人去和宫中使者斡旋了。”
云瑶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偏偏兰陵王还在等她回话,一双如墨般深沉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隐隐带着几分温和与包容,如同广袤无垠的大海一般。
她不知不觉地放低了声音:“我……并非不愿……”
并非不愿四字一出,兰陵王便微微震了一下。
他俯身望着眼前的新嫁娘,低声问道:“你不怕我?”连他自己都有些厌弃自己。
云瑶一怔,有些疑惑地问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蒙蒙烛光下,她的眼里带着一点迷茫,还有一些钦佩和仰慕,却没有常人眼里的惊惧和嘲讽。兰陵王心底一颤,不知不觉便攥紧了手中的笔,温言道:“你为何不怕我?”
云瑶轻轻咦了一声,望着兰陵王的眼睛,有些惊讶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是守护大齐的英雄,我为什么要怕你?……”
一番话真真切切,理所当然,不杂糅半点愚弄和虚假。
兰陵王怔了片刻,随即低低地笑出声来。
从他出生到现在,几乎所有人都避他如蛇蝎,就算嫡亲的生母,就算从小带他到大的乳母,每每见到他,也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态。等到他母亲亡故、父亲也亡故之后,他的煞星之名,从此传遍了整个邺城。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他们都说他是天生的厉鬼,所以才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直到最后,连兰陵王自己都相信了这种言论,戴上了青铜鬼面,再不以相貌示于人前。
林林总总二十二年来,他手里染过无数突厥人的血,也染过邻国大将的血,就连他的同僚和麾下将士们,也都会用一种疏离且畏惧的目光看着他。他们或许能跟他谈笑风生,也能跟他一同上阵杀敌,但从未有人这样望着他,对他说道:你是守护大齐的英雄,我为什么要怕你?
而且还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兰陵王低低地喟叹一声,又低声问道:“那你是不惧与我合宿了?”
云瑶眼里一片惊愕,隐隐有了些少女的羞涩,却并无惧怕之意。她定了定神,小声道:“自然是不怕的,你是我的夫君。”她言罢,又将手里的放妻书递还给他,道:“还你罢,我不需要这个。”
兰陵王接过那封放妻书,仔仔细细地折好,又交还到了她的手心里。
王妃这份心意弥足珍贵,却并非他肆意挥霍的理由。即便她坦言不怕自己,他也不愿意用自己的命格,生生耽误了一个姑娘。
“你拿着罢。”他低声道,“总有一天是会用到的。”
云瑶刚刚说了一个“我”字,便被兰陵王伸出一指,轻轻按住了口。兰陵王褪去长袍,又褪去内甲,仅着中衣站在她的面前,又缓缓地解去了她的外袍,将她抱到那张榻上,与她并肩躺好。
随后兰陵王温言道:“睡罢。”竟象是与友人合榻而眠一般。
云瑶有些喉头发紧,又稍稍地有些出汗。她侧过身去,阖上眼睛,默默地数着绵羊。忽然之间,一床薄被盖在了她的身上,有人在她身侧低声道:“今夜落了雨,想必夜里会有些凉。”
她轻轻噢了一声,仍旧感到有些紧张。躺在陌生男子身边这种事情,云瑶还是生平头一回做,无论如何都有些不安。但身侧的男子似乎没有打扰她,而是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呼吸声悠远绵长。
渐渐地,她也感到有些困顿,便渐渐地睡了过去,而且睡得极沉。
兰陵王躺在榻上,忽然有了一种淡淡的愉悦之感。
前些天他回到邺城时,听那些夫人娘子们闲谈道,兰陵王会在夜里变成厉鬼,将身边人嚼碎了吃掉,所以才会生得这般可怕。也不知道那位未来的王妃,到底能不能熬过第二天。
这姑娘她……她既然不傻,那她就不害怕么?
☆、第10章 北齐|兰陵王一剑之威
第二天一觉醒来,恰是天光正好。
屋里的红烛已经燃尽了,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烛蜡。她的身旁有一处微微的凹陷,摸上去时还有一些余温,像是被人躺了整整一夜,前不久才刚刚离开一般。
那封放妻书静静地躺在她手心里,提醒她昨夜的一切并非梦境。
云瑶捏着那张薄纸,犹犹豫豫地想要撕掉,但最终还是收了起来。
三天后兰陵王就会回并州,她会跟着他一起去,然后亲手将这封放妻书还给他。
云瑶思量停当之后,便起身下榻,自顾自地开始穿衣。这些天她留在郑府里,早已经习惯了古代的装束,就算无人服侍,她也能自己收拾停当。等盥洗过后,她便坐在铜镜前,想要给自己绾发。
但面对着眼前这面模糊不清的铜镜,还有手里过于精致的象牙小梳,新任王妃郁卒了。
像束发这种玄奥又高深的事情,还是交由专业人士来操作才好。
丢开牙梳和铜镜,云瑶起身推门出去,想要找个丫鬟来替自己束发。但她一推开房门,便看见院子里齐整整地站着几十个丫鬟,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一副好奇且震惊的模样。
——看来她们都不相信,自己能平平安安地活过新婚夜呀。
云瑶有些忍俊不禁,随手指了个丫鬟,道:“进来替我束发。”
那丫鬟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看见其他人都在怜悯的看着自己,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战战兢兢地来到云瑶面前,有些害怕,但是又忍不住想要看她。云瑶和蔼地笑笑,又指了一个丫鬟,遂进屋去了。
两个丫鬟跟着王妃进屋,屋门便吱吱呀呀地阖上了。周围的丫鬟们又是好奇,又是惴惴不安,不多时便三三两两地开始找借口,想要进屋去看看。因为刚刚王妃的表现,实在是和传言大相径庭。
云瑶坐在铜镜前,随口道:“梳你们最拿手的罢。”
两位丫鬟齐齐应了声是,灵巧的十指在她的发间翻飞,很快就梳好了一个漂亮的发式。随后又有两个丫鬟抬着食案进来,说是今儿宫里特意赐下了朝食,恭贺大王王妃新婚之喜。紧接着又有两个宫侍带着旨意过来,说是淑妃夫人对兰陵王妃仰慕已久,想要邀请她进宫一叙……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都是需要王妃亲自应对的人和事。
云瑶有些头疼,但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亲自应付这些人事。原本兰陵王是给她准备了两个嬷嬷,预备在她“不懂事”的时候,从旁指点一二的。但昨晚她亲口坦言自己没疯,那两个嬷嬷就撤掉了。
云瑶一面翻看着淑妃的信函,一面暗自琢磨着,要不要将那两个嬷嬷请到身边来。
也不知道兰陵王现在在……
哗啦啦——
……在哪里。
云瑶身形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扶住了身边的大衣橱,才勉勉强强地站稳了。她低头看去,脚下一片散落的棋子,黑的白的纵横交错,宛若两道相交的滚滚洪流,狰狞地咬合在一处。
黑为阴爻,其位险要,危危欲坠。
白为阳爻,其势凝滞,不交不通。
其卦辞为——三九,蛊卦,干父之蛊,凶中之凶。
刚刚云瑶起身时,无意中打翻了案上的棋盘,棋盘便连同棋子哗啦啦地掉落在了地上。等她站稳身形之后,才发现那些棋子呈现出了极凶险的卦象。但那种卦象只维持了一瞬,就被丫鬟们三三两两地捡起棋子,完全彻底地破坏掉了。
这在她的师门里,叫做爻由心生,卦由相显。
在棋盘打翻的那一刹那,她心中的所思所虑,就是卦辞指向所在。
云瑶恍恍惚惚地想着,刚刚自己打翻棋子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刚刚她是在想兰陵王,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在那一霎间,云瑶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她唤过一个丫鬟问道:“大王现在在哪儿?”
丫鬟福了福身,答道:“大王在前院呢。王妃要见一见大王么?”
云瑶一怔。前院?他怎么会在前院?刚刚那一道凶卦的卦辞,其势凶险,其位阴阳不滞,显然是一道凶煞之卦。但兰陵王府,怎么会呈现出这样凶煞的卦象?
莫非是她的爻辞有误?
但……
云瑶想起自己在晋阳城里的时候,也曾卜出过一屋子的凶卦。那时她还有些惴惴不安,以为是自己的爻辞出错了。但后来才发现,那间屋子果然处处都是凶险。
所以这一道凶煞之卦,极有可能是准确的。
云瑶定了定神,又问道:“大王一直都在前院?”
丫鬟答道:“大王一直都在前院。今天宫里有使者过来,说是陛下有赏赐,已经在前院留了三四刻钟了。大王从寅时三刻到现在,一直在招待贵客,还不曾用过朝食呢。”
云瑶轻轻嗯了一声,神情有些迷惘。
丫鬟一面拣着地上的棋子,一面轻声道:“昨夜大王在前院里饮了不少酒,又与河间王闹翻了。今天早晨宫里使者过来,也是为了劝说大王莫要莽撞,免得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言罢,丫鬟将手里的棋子哗啦啦地倒进棋盒里,卦象彻底地消失了。
云瑶讶异道:“河间王?”
昨天晚上在前院里,云瑶曾去过前院,那里确实有些剑拔弩张。
但昨晚因为下雨的事儿,她就没有留到最后,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丫鬟望了望云瑶,见她不像传言中痴傻的模样,才悄声道:“奴婢听说,昨天夜里河间王忽然撒酒疯,直直戳在了大王的心窝子上。要不是小厮们拦着,大王就要拔剑了。”
云瑶一呆。
她待要再问下去,丫鬟便连连摇头,推说自己昨晚留在后院守夜,不清楚前院的事情。这些只言片语,还是刚刚前院小厮们来打水时,才偶尔听到了一些,实在是不知真假。
云瑶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来,遂让她退下去了。
片刻之后,一道淡淡的影子从云瑶身上飘了出来,往前院飘去。
影子飘过层层叠叠的屋梁瓦舍,很快便来到了前院。前院里尚留着昨晚的杯盘狼藉,仆妇和小厮们正在洒扫。靠左侧的一张案几被长剑劈成两半,两侧的坐榻被踢翻,显然是盛怒之下的举动。
小厮们在院子里来来去去,不多时就将那张席面清理了出去,又重新摆了一张新的案几过来。
在最前面的一张坐榻上,兰陵王与一位宫侍分坐在两侧,一问一答,神情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