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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弯起嘴角笑道:“你才是心思最缜密的那一个。”
在那一刹那,她明白了高肃的顾虑。刘恒知道他“在北疆有妻子”,但将士们却不知道。将士们都知道将军在北疆没有妻子,除非他在长安城里娶了一个。
因此他必须带一个真正的妻子去到北疆,而不是未婚妻。
完美的时间差,完美的信息不对称。
高肃沉沉地叹了口气,眉头紧锁。他其实不喜欢这种狼狈的仪式。但眼下别无选择。
眼前这座小村子已经存在了数百年,消息闭塞,村里人不知道长安城里住着的到底是刘邦,还是刘恒,甚至不知道这天下到底是秦还是汉。两人骑着高头大马来到村子里,引起了全村人的围观。
高肃翻身下马,谦和有礼地找到了村长,想要借用一间民屋,还有成婚的器物。
当然他不是白借。两枚金锞子递过去,村长咧着一张嘴,答应了他的要求。
虽然村长不知道,这两位身上穿着绮罗、腰间束着玉带,看起来像是远道而来的贵人,但谁会拒绝金锞子呢?两套成婚的器皿而已,村里还是能拿出来的。
至于他们为何要跑到这里来完婚,村长压根儿没有多想。
贵人们玩儿的花样多了去了,听说在千百年前,还有一位纣王喜欢拿宫女们做耍呢。
莫多言,莫多言,言多必失。
三天后,简陋的三媒六聘,简陋的婚服和婚仪,简陋的司仪和唱词。
这简直是他们所经历的,最为简陋的一场婚礼了。只差没搓土为香,天地为媒山川为聘……不过看看周围那些简朴的妇人们,那些简朴的泥屋,屋里甚至连明烛都没有,其实,也差不离。
婚礼过后,两人并肩躺在新房里,一个眉头紧锁,一个啼笑皆非。
云瑶翻了个身,躺在高肃怀里,伸手抚平了他的眉际。高肃重重地叹了口气,将她按在自己怀里,手臂上的力道很重,心跳声沉重且又急促,连呼吸都很沉重。
“阿瑶。”他低声道,“抱歉,我……”
她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唇上,歪头笑道:“夫君何故惊惶?”
他眼里的愧疚之色更深了,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她伏在他的胸口,轻声道:“我明白你的难处,也知道此事非同儿戏。你无需这样愧疚。”
早在三天前,她便明白他为何这样愧疚了。
不单单是为了这一场简陋的婚礼,而是因为礼记里的一句话。
那句话成了一道沉重的枷锁,锁住了他,让他耿耿于怀。
假如仅仅是因为婚礼简陋,那么高肃他完全可以在离开长安之后,便着手操办此事。但他没有,他整整思考了一路,反复思虑了两个多月,才痛苦且又无奈地说道:抱歉,阿瑶。
原来当下的情境,就连未来的大将军也没有办法呀……她埋首在他的怀里,指着周围的玄色布料、碗筷、粗陋却整齐的杯盏,笑道:“三媒之礼备足,六聘之礼亦足,长恭,你的心意我知晓。”
假如是在现代,她搞不好会说“事出权宜,婚礼也省了罢,你下回补给我就是了”。但现在她嫁的是千年之前的兰陵王,而且还是个有点儿古板和死脑筋的兰陵王。
礼记上的记载,她自己可以大大咧咧地忽略过去,但高肃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高肃无言地抱紧了她,抚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不带任何欲。念。他轻吻着她的额角,一遍遍地在她耳旁低声道,抱歉,阿瑶,这一世我再没有旁的女子。
她被他安抚得很舒服,不知不觉地便睡过去了。
等一觉醒来时,他们已经到了边城。
高肃平静地接管了这里的城防,她平静地住到了将军府里。
没有人怀疑将军夫人的来历。而且因为高肃这次去长安,是事出权宜,他本来就是这里的守将,因此这里的将士们对这位“将军夫人”,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和接纳。
不管将军是从哪里拐来这位夫人的,既然将军说她是夫人,那她就是夫人。
生活平平淡淡地过去,一如他们前世在边城时,平静无澜,无惊无险。
但刘恒留下的那一番话,依然像一块大石头一样,沉沉地压在了高肃心里。
虽然云瑶自打入边城以来,终日闭门不出(怕被人认出来),连身边的仆人都寥寥无几(怕被有心人发现),从早到晚都窝在屋子里临摹字帖,真真正正地过起了修身养性的日子,但他依然担忧。
高肃曾经想过,让人顶替阿瑶去面见陛下,但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他也曾想过再一次隐瞒下去,但皇帝的旨意,又怎可轻易驳回?
秋天很快便过去了,紧接着便是每年例行打仗的春天。等胜仗打完之后,又是例行觐见的时节。
他该回长安觐见了。
便在这时,府里传出了云瑶怀孕的消息。
高肃闻言大喜,继而连夜给刘恒上书,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千来字,命人加急送往长安。
春日暖融融的,她依偎在高肃怀里,赏着春景,安着胎。
“这个孩子来得很是时候。”高肃一手揽着她,一手轻抚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我已同陛下告罪,言称吾妻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无法回长安面圣。”
她抿唇一笑,将手覆盖在他宽大的手掌上,问道:“陛下会相信你的话么?”
高肃颔首道:“多半是信的。”他轻抚着妻子的腰腹,目光里满是温柔之色。忽然他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她的腰腹上,听胎儿的心音。云瑶先是一愣,而后笑着点点他:“胡闹,才三个月呢。”
他不理,理直气壮道:“三个月又如何?总归能听到一些的。”
她忍俊不禁,索性歪靠在一张榻上,让高肃伏在自己的腰上,静静地听。她轻抚着高肃的指腹,指尖在那些薄薄的茧子上逡巡,慢慢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他这一去起码要三四个月。三四个月见不到,着实会想念得紧。
他贴着她微微凸起的小腹,静静地听了片刻,忽然侧过头,轻轻吻了一下。
她轻轻地哎呀一声,却看见他轻抚着她的小腹,表情严肃道:“在里面要乖乖的,莫要胡闹,记住了么?要是胡闹,等出世之后便等着挨揍罢。”他一面说,一面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腹。
云瑶愣了很久,捂着面笑了。
真是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这般孩子气的举动了。
他撑起身子,低头望着她,长指拨开她的发,一字字郑重地说道:“还有孩子的母亲,也要乖乖留在府里,莫要胡来伤了身子,记住了么?”
虽然匈奴人已经再一次被他打退,但边疆却并不是永远安宁的。
她止住了笑,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好。”
七天之后,高肃启程回长安,连同他麾下的将士们一起。
她一个人留在将军府里养胎,日子过得平淡且悠闲。偶尔会有些孕吐、浮肿,也由仆妇们服侍着熬过去了。这一胎她怀得并不辛苦,至少比前世的第一胎要轻松得多了。
等她的小腹高高隆起,天气渐渐转凉,秋日的细雨笼罩边城时,高肃回来了。
高肃不但回来了,他还带来了一个传旨的宦官。
高肃晋封为大将军,受封赏,其夫人亦受封赏。
这位传旨的宦官,就是来给云瑶送封赏的。
云瑶的身子已经有些臃肿,九个月大的身子完全不灵便。高肃这一走就是半年,她的身子已经很乏重了。那位传旨的宦官倒有些人性化,没有让她跪着接旨,而是让她躺在帘子后头,靠在软枕上接了旨意。毕竟一位即将临盆的女子,跪起来也是很吃力的。
旨意一传完,宦官便被高肃带走了。
据说将军要宴请这位陛下的亲信。今日设宴宴请,明日巡视营房,后日到边城上看新筑成的城墙,总之一句话,不让那位宦官见到夫人的真言。
至于见过夫人的那两位仆妇,也都处于将军府严密的监。视之下,平时不允许外出。
如此大半个月后,将军夫人临盆了。
云瑶这一胎生得顺利无比,鬼门关没两个时辰就过去了。但还没等婴儿发出第一声啼哭,替她接生的那位老婆婆便对外宣布道:将军夫人难产,大出血,身体虚弱,亟需卧床静养。
很显然,这又是高肃的主意。
他假借夫人难产之名,让她在产房里“养病”,隔绝了那位宦官的视线。
因为刘恒近身的宦官,必定认识昔日的张嫣。
☆、70|54
高肃反反复复地想,将每一种可能都反复推演过了,又逐一地否决。在保证她安然无恙地度过一生之前,他不能动用那些危险的手段。即便那些危险的手段,是瞒天过海的唯一办法。
他也曾想过要用替身。但如果要用替身,那替身就必须替云瑶隐瞒一辈子,死守一辈子的秘密。
但这世上有哪一位年轻女子,甘愿做别人一辈子的替身,无名无份,死守一辈子的秘密?头一二十年或许还可以,但等到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之后,那人会不会因为嫉恨,将秘密捅出来?
这太冒险了。他不敢去赌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几乎将所有可能的手段都想遍了,但始终想不出一个稳妥的法子。那位宦官住在他的府里,不动如山。他无法,云瑶的“病情”,也越来越瞒不下去了。
又过了小半月,“病情逐渐平稳”的将军夫人被送回了主屋,依然“昏迷不醒”。
为了显得更真实,高肃甚至搬到了一间偏院里住,每天早晨回主屋看看她,片刻后抬脚就走,连半刻都不敢多留。眼下就连府里的仆役和随从们,都误以为夫人是真的病了。
有些眉高眼低的丫鬟们,开始动了活络的心思。
也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媒婆们,开始找借口上将军府的门。
起初云瑶还在观望,但等到后来,高肃日日不胜其烦,连笑容都很勉强,每次到她屋里坐上一刻半刻的,都会抱着她,沉沉地叹息出声。她轻抚着他的长发,问道:“非要这样做不可么?”
高肃伏在她的颈窝里,苦笑道:“依阿瑶之见,我除了瞒天过海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她一下一下的捋着他的长发,如同在安抚一个孩子。高肃埋首在她的颈侧,闭着眼睛,肆意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她的手指很柔软,在他的发间来回穿梭,让他昏昏的有些迷醉。
他低声呢喃:“阿瑶。”
如果有可能,他宁可将时间停滞在这一刻,永远不要流逝。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依然在一下一下的捋着他的长发。他被她弄得很舒服,伏在她的颈侧,闷闷地哼了一声,单手环住她的腰,餍足地叹息。
她轻笑道:“你该回去了。”前几天他都会提早离开的。
高肃在她的腰上掐了一把,不重,但惩罚的意味十足:“你现在正‘昏迷’着。我听不到。”
她轻轻嗳了一声,下意识地一个哆嗦。随即她便听到那家伙在自己怀里闷闷地笑。片刻后,他侧身躺在她的身旁,一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眼底有些青黑。
他低声唤道:“阿瑶。”声音沉沉的,有些沙哑。
“唔?”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他缓慢的,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想让你再‘病逝’一次,再由我给他们讲一个故事,‘大将军和夫人恩爱甚笃,夫人病逝之后,时常怀念亡妻,不愿续弦,后将独子抚养长大,子承父业’。阿瑶以为,这个故事如何?”
他低下头来望着她,笑容有些苦涩:“这是唯一的法子了,阿瑶。”
她眨眨眼,强调道:“我要再‘死’一回?”
“嗯。”高肃微微颔首,长指轻抚过她的发,声音有些沉重,“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最为稳妥的办法。你的身份不能曝光,更不能见长安派来的任何一个人。因此,你——”
她因产后大出血,不治而亡。大将军思念亡妻,不肯续弦。这才是一个完美的故事。
一个完美的,足以瞒天过海的故事。
她眨眨眼,轻声问道:“那我‘死去’之后,又要去哪里呢?”
他一愣,随即颓然地倒在榻上,闭上眼睛,眉心深深地拧了起来。
阿瑶所言不错,在“死去”之后,她便不能住在府里了。他想将她藏在一个无人看见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他们的孩子一起,安安静静地过完一生。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同她坦言:两个人,还有他们的孩子,半生独处,半生隐居。
曾经他想做到极致的完美,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想给她一切,给她世间女子最想要的一切,但是他做不到。他只能将她当成一个小秘密,闲暇时藏在心里、严密看管在府里、不能光明正大地带出去、不能带她回长安觐见、不能将她公之于众。尽管这个秘密磨得他将要发疯,他也必须将它死死地烂在心里,半点都不能透露出去。
一年前那场简陋的婚礼,始终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
这一世的身份,是他们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
稍有不慎,便会成为千夫所指,跌落到最黑暗的深渊。
他不敢去想那样黑暗的后果,便唯有拼劲全力,维系现有的一切。在边郡,很少有人见过将军夫人的真容,连贴身服侍的仆妇都是精挑细选的。他不敢让那位宦官见到她的真容,不敢离开她太远。唯一能做的,便是死守这个秘密。
他真的害怕,甚至是恐惧。
他俯下。身,深深地吻着她的唇。这是一个温柔得近乎疯狂的吻,每一丝每一寸都极为细致,微凉的长指轻拂过她的面颊,隐约可以听见沉重有力的心跳声。
一吻既毕,高肃埋首在她的颈侧,声音沉重且沙哑:“抱歉,我……”
她伸臂环抱住他,轻轻抚着他的背,轻声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当下的情形,不过是稍稍问你一句罢了。唔,长恭,你预备将我送到哪里去?”
言下之意是,她接受了这个假死的提议。
他骤然抓紧了被单,声音有些痛苦:“不,你容我再想想。”
“唉唉。”她拍拍他的肩膀,又在他的背上轻轻拧了一下,“再不让我出去,我可要闷坏了。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故事也讲得不错。唔,不妨再加上一个‘替身’的故事可好?”
高肃不为所动。
她扑哧地笑出声来,自己被自己郁闷了一把。但思前想后,还是这个理由最好。虽然在三千年之后,替身梗已经被玩烂了,但在西汉,却很少有人见到过替身的游戏。
她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正色道:“我听说这些天,有不少人给你送姑娘?”
高肃一愣,随后苦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调侃我。”他直接给门槛加高了三尺。
她偏头想了想,笑道:“那要是你因为思念亡妻,身边多一个长得相似的‘房里人’,也算不上什么罢?唔,等风头过后,这个‘房里人’也可以被流寇掠走,然后再来下一个房里人……”
高肃猛然撑起身子,盯着她,眼里隐隐跳跃着一簇火焰。
“你、你你……”她结结巴巴道,“你怎么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高肃多日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地舒展开来,面上也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永远断绝他们的念头。”
“诶?!”
——————————
高肃没有详细解释他的办法。他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反复回想自己刚刚提出的馊主意,唔,难道这真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她自己怎么不觉得呢……
过了两日,将军府里的医女宣布夫人病情加重,几近弥留。那位宦官前往探病的时候,夫人正背对着他,躺在榻上,头发枯黄且稀疏,脸色白得像纸,昏惨惨的没有半点颜色。
宦官叹息了两声“红颜薄命”,便摇着头出去了。
他当然没有怀疑这位夫人的身份。毕竟好端端一个大将军,完全不用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对,这是一件“小事”,在那位宦官的眼里。
当天黄昏时分,宦官便声情并茂地念完了封赏的圣旨,又表达了自己对夫人病情的惋惜和痛心,同时向大将军告了声罪,便预备动身回长安了。
第三天,也是在那位宦官离去的前夕,夫人宣告不治身亡。
高肃有意无意地,让那位宦官参加了葬礼,还隐隐约约地透露了一个消息:
——他的命很硬,带煞,天生克妻克子。
当时云瑶不在。她被高肃带到了一个偏僻且安全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亡故了,包括贴身服侍她的医女和仆妇们也这样认为。
偶尔高肃会带着孩子过来看看她,但更多的时候,她则是一个人呆在一间小木屋里,等待。
等到宦官回到长安复旨,等到夫人的丧期过去,等到高肃又打了一个胜仗,秋天的落叶在田野间铺了厚厚的一层,她才以一个新的身份,回到了将军府里。
这回她的身份,是一个被大将军捡回来的孤女。
府里的仆妇们见到云瑶那张脸,都在议论纷纷:被将军带回来的这位孤女,同她们的先夫人,实在是长得太像了。若不是早知道先夫人已经逝去,恐怕她们都以为,是真正的夫人回来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九分真一分假,自然是最好的谎言。
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