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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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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淼笑了笑,看了游德川一眼,自己到右手第二个位置去坐下,聂丹的目光犹如鹰隼一般,上下打量游淼,一时间厅内诸人都不说话。游德川朝黄县丞说:“犬子上京这几年,连规矩都不懂了。”

黄县丞笑道:“无妨无妨,少年人,自然都是要飞扬跳脱些的。前段时日倒是听说三殿下喜欢游淼,想令他入宫去当伴读……”

“哎。”游德川唏嘘摇头说:“还小还小,过几年再说罢。”

游淼忽然开口,朝聂丹说:“是李延让你过来的?”

聂丹沉默良久,而后开口道:“你何时再上京去?”

游淼心里就有火,答非所问,还这么不客气,换了是在京城天子脚下,游淼还不骂死他!然而官高一品,压人一头,游德川喝斥道:“聂大人问你话,怎地不答?”

游淼道:“我……来年开春再说罢。你怎地跑这里来了?”

卷一 摸鱼儿

聂丹点了点头,游德川欲待再喝斥,聂丹却抬手阻住他,对游淼说:“你在塞外弄丢的几口箱子,你朋友托人给你找到了,你点点看少不少,这里还有一封信。”

聂丹起身,交给游淼一封信,游德川与黄县丞都起身,只有游淼懒洋洋地坐着,接过信,本以为是李延写的,看那字迹却全然不认得。封儿上写着“游淼贤弟亲启”。

游德川起身送客,游淼只得跟在后面,将聂丹与黄县丞送到二门外,黄县丞道:“依我看,聂大人不如……”

“我骑马回去。”聂丹朝游淼一抱拳,他的官职比黄县丞高,黄县丞反而要朝他行礼,外头拴着匹马,聂丹上了马便下山去了。

黄县丞这才与游德川作别,又说了一番客套话,这才上轿离去。

两人刚走,游德川的脸便黑了下来。游淼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转身就进厅堂里去,站在箱子旁,指着那两口箱子,说:“喏,这是我带回来孝敬你的。”

游德川脸色先是一变,继而无话可说,游淼嘲弄道:“只是倒霉,半路被胡人劫了,差点还被杀掉,爹不疼娘不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游德川刚想说句什么,却被游淼又堵得一口气上不来,游淼却丝毫不怕他,接着说:“……多亏个不认识的赵超替我挨了几顿打……”

“什么?!”游德川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说:“谁替你挨的打?”

游淼厉声道:“萍水相逢的路人!和我被关在一起的赵超!我他妈回家这么久,我爹没问过我一句路上的话,还是旁的人替我挨的打!”

“你你你……”游德川气得全身发抖,拿起拐杖,要打却又打不下手。

父子二人相对久久无话,游淼冷笑道:“你说我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回家,现在孝敬你的都在这里了,你自己翻罢。”

游淼拂袖走了。

游德川站在厅堂内,长叹一声。

王氏进厅来,问:“方才县太爷做什么来?还有个武官?”

游德川坐在椅上,揉了揉太阳穴,王氏过来坐下,笑道:“怎么也不喊汉戈过来说说话儿,这两口箱子……”

箱子破破烂烂,似是经了一番车马劳顿,游德川说:“游淼京城的朋友送来的,春晓,把箱子开了我看看。”

下人进来开箱子,王氏笑了起来,说:“什么朋友?还专程送点年礼过来……”

游德川拿眼瞪她,低声道:“莫笑,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就是咱们游家巴结不起!”

说话间游淼回了房,进房时黑着脸,抽出那信抖开,坐到门廊里,就着天光看。心情忽然就好了些许。

那是赵超写来的信。

“……昔日一别贤弟,未知安好,别后延边城防出动,兄冒昧代报被囚之仇,现将失物奉还,若有缺失,望恕罪则个……”

游淼笑了起来,写得这般文绉绉的,又朝下念。

“……盼于春暖花开日,来京一叙。兄:赵超。”

游淼把信折好,心里暖洋洋的,未料同患难一场的赵超,待自己竟是更有情谊。只不知这家伙是何来头,那时见赵超身穿皮甲,料想也是官兵,不定也是个世家子,还很有可能是个年轻武官。

若这么说来,他与聂丹相识,托聂丹来送箱子倒也是寻常,方才在厅内瞄了一眼,箱子明显是捆在马背两侧,一路颠着过来的,也辛苦他了,早知给点赏钱……

游淼正沉思时,管家亲自来了。

“老爷请少爷去用晚膳。”林管家说。

“不去。”游淼说:“晚饭送房里来,我自己吃。”

林管家道:“老爷说,京城送来的箱子……”

游淼:“随他处置。”

林管家走了,不片刻下人端上饭来,游淼吃了,正琢磨要如何给赵超回信,思来想去,又觉不如索性就明儿找老头子讨点钱回京去,投奔李延算了,也胜过在家里添堵。

厅堂内游德川与王氏,游汉戈一桌,管家回报少爷要在房里吃,王氏啧啧赞叹,开了箱子内里都是塞北的狐裘狼袄,又有鹿茸虎鞭虎骨若干。游德川寻思片刻,说:“晚饭的腊食野兔,攒两个食盒给他送去就是,一样给他端点。”

较之游淼在延边城易货之时,箱内更多了不少东西,显是赵超带人抓住那批鞑靼人,将搜缴的战利品也一并送了不少来,装了满满两大箱,俱是塞外的名贵物产,王氏说:“老爷你看这人参,在沛城里买也得要十两银子。”

游德川冷笑道:“还不是老子的银钱?谁短了他花用……”一句话未完,想到王氏还不知他给游淼使钱的事,只得住了嘴,说:“*儿俩拣些喜欢的去用,余数都还他就是。”

游汉戈莞尔道:“是二弟的孝心,江北冬天不冷,我要了也无用,还是爹替他收着罢。”

说话时王氏白了游汉戈一眼,这点小心思游德川自然看在眼里,只得随口道:“吃饭吃饭,明日待我再与那倔小子谈谈。”

翌日游淼正想去书房里给赵超回信,推门时冷不防却与父亲打了个照面。那时间游汉戈也在房内,正恭聆父亲教诲。

游淼带着李治烽进来,一见父亲与游汉戈,便转身要走。

“进来罢。”游德川说:“病好了?”

游淼沉着脸,早上饭后刚吃过药,邢大夫妙手回春,竟是针到病除,唯剩点咳嗽,说:“我待会再来。”

“有话与你说。”游德川慢条斯理地搁了笔,又说:“你大哥前天夜里特地迢迢跑一次,下山去为你请大夫,想必你也是不知道的。”

游淼嘲弄道:“大哥请了大夫上来,我尸身也凉了呢。”

“你……”游德川不到三句话就被游淼激得直冒火,游汉戈却笑笑,朝游德川说:“是李治烽请来的大夫,还好来得及时。”

游德川上下打量李治烽,终于开口道:“听汉戈说,你那天两个来回跑了八十里路?”

李治烽只是嗯了声,便不再答话。

游德川说:“辛苦你了,照顾着小子着实不容易,被惯坏了。”

游德川起初是想将李治烽打发走的,然听游汉戈一番解释后,又受其忠心打动,不管是什么人,只要真心护着游淼,便不该恶待他,此乃忠义所在,游德川想了想,拉开书桌抽屉,拿出点银子,放在桌角,说:“这个赏你的。”

李治烽不上前去接,也不谢赏,游淼只觉好笑,一时间气氛僵住,片刻后游德川也尴尬,咳了声,说:“淼儿。”

游淼手里攥着信,冷冷看着他,那唇,那眉眼,像极了当年盛怒之下丝毫不让的乔珂儿,这是游德川生平最厌恶的神情,每次乔珂儿与他针锋相对,丝毫不让之时,游德川就空有满腔怒火,却无处发泄。

“你,很像*。”游德川按捺住火气,一字一句说。

游淼道:“我知道你恨我娘,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她绑了你十来年,你一定恨死她了,连带着也恨我,对不?”

游汉戈脸色一变,看看游淼,又看游德川。

“不。”游德川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对不起珂儿,对不起你。”

游淼骤然一听到这话,终于有点意外,游德川又说:“该给你的,一个铜子儿不会短你的,来日不管是你还是你大哥入朝为官,这家业你俩俱是一人一半,为父在族会上便明言了,朝你母舅家也说清楚了,否则你小舅还不上门来闹?”

游淼见游德川把话摊开说了,游汉戈又在一旁听着,也不避着他了,冷笑道:“小舅有甚么本事来闹?”

游德川不理他,说着这话,抬眼看游淼:“你还不到能接手家业的时候,你不行,你大哥也不行,这点我是知道的。”

游汉戈躬身道:“父亲,我是不成。”

游淼也知道自己性子不大好,说是在京城念书,实际上也是打着结交权贵的幌子挥霍败家,这笔烂帐根本扯不清,可他也半点不后悔,游德川出得起这钱,不花白不花,不花也是给王氏母子花。

游淼说:“我打算过几日就回京城去,塞北的货你拣些好的去,次的我去卖了,倒腾点路费……”

游德川笑了。

“为父问你,你来这做什么?想给你朋友回信?”游德川说。

游淼说那话不过是寻个由头,父亲好声好气与他说话,他要讨钱也自然不能闹得太难看,脸色便缓和了些:“我给京城的两个朋友各写一封信。”

游德川说:“就是给你递信的人?”

游淼说:“还有一个,丞相府的公子李延。”

卷一 摸鱼儿

游淼扯过纸,游德川却把纸按住,说:“今年不能再让你上京去了。”

游淼登时蹙眉,说:“为什么?”

游德川道:“塞外战事频传,只怕北方不安稳。”

游淼失笑道:“北边不安稳,未必连京城也守不住罢,老头子,你究竟在想什么?”

“蠢货!”游德川斥道:“北边不安稳,就势必得征兵加赋,朝廷人事调动,江南江北一带征的徭役多,你若是被三殿下一党招了去,还不得八百里加急,写信找家里讨钱?”

游淼道:“我跟那三殿下又没甚牵连……”

游德川又道:“若是太子朝你伸手要钱呢?国库空虚,两江一带定会加税,到时李丞相撺掇着皇帝朝盐商茶商借钱,你被扣在京城,我能不掏钱?”

游淼冷笑,说来说去,还是心疼钱,本想反唇相讥几句:要真与胡人开仗了,江山倾覆,你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顾全不了自己的产业,然而转念一想,这钱总归是游德川的,他爱给谁给谁去罢,留着死了带进棺材,或是被胡人们抢了也不干他的事。

游淼想了想,说:“那你待怎的?”

游德川说:“*生前圈了一块地,十五年前便想去打整,后来常常生病,身子不好,便没去成,四家佃户在照看着,你若有心,那地儿就给你。你若能种得出甚么花样来,三年后让你大哥进京去,家产都交给你打理,你俩换换就是。”

游淼听这话只觉不住好笑,又斜眼去瞥游汉戈,见他皮肤粗糙,一副乡村少年进了城,如今跟了个有钱的老爹,锦袍一穿,倒也似模似样,然而那身农活气却是改不了的。他要进京?一个泥腿子能做啥?不会吃不会玩,李延等人多半连看也不看他。

“我不去。”游淼又犯倔了,说:“什么狗屁玩意。”

游德川说:“不去也得去,没多的银钱给你了。”

游淼:“你……”

游德川说:“现下决计不能让你进京,你堂叔也写了信来,你一年花用太狠,家里支不出你这钱……”

游淼:“你开甚么玩笑?你会短了这几千两银子?!把东西还我!我拿自己的钱上京去!”

游德川道:“你哪来的钱?你能有钱?不是老子供着你,你拿甚么去结交那群狐朋狗友……”

游德川火气又上来了,然而错处仍在他,另立长子这节是决计抹不开的,正想平心静气再说几句时,游淼冷笑道:“你供着我?你有钱?当年要不是我娘帮你,你想发家置业?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

“吃软饭的老狗,我娘帮你置下偌大一份家业,前脚刚走你一翻脸就不认人了,又是娶小老婆,又是认逃生子……”

“爹!息怒!”

“我打死你这小畜生!”

游淼话未完,劈头一墨砚便砸了过来,游淼瞬间下意识躲开,李治烽却闪电般出手,将墨砚抄在手中,两人都没被砸中,却泼了一身墨水,闹得甚是狼狈。

游德川生平最恨有人提到这事,每次外头提起他都是一副“吃软饭的游德川”模样,当真是恨得他足以咬碎一口银牙。

“爹……”游汉戈拦着老父,连声劝说平气平气,游淼一头墨出了书房,信也不写了,恨恨朝走廊上走。

“爹!爹!”游汉戈见游德川已被小儿子气得面无人色,倒在椅子上,忙不迭给他顺气,攥着拳头出来喊人,把王氏骇得脸色惨白地过来看。

游淼总算出了一口恶气,靠在廊柱上,不知道为什么却只觉说不出的疲惫。

李治烽站在他身后,左半边脸全是墨,游淼右脸上也全是墨,他吁了口气,转过身,抱着李治烽的腰,把脸埋在他肩上。

李治烽沉默抬手,搂着游淼,两人便这么互相搂抱,在走廊里静静站着。

翌日过午,茶庄里又来了客,这次是茶农与长工们过来送年礼,林林总总摆了一院子,游汉戈亲自过来敲门,在门外说:“弟弟。”

游淼风寒未曾全好,起身时仍在咳,木棋儿见了游汉戈,躬身让他进了外屋。游汉戈说:“病好些了么?”

游淼昏头睡眼的,一时间答不上话来,只是拿眼瞥他,犹如一头不信任人的雏虎儿,游汉戈说:“今天茶农进来拜庄,爹让你出来跟他们见个面,毕竟是自家佃户,有些红封儿要散的。还有扬州那边的叔伯兄弟过来走动,你看看……”

“知道了。”游淼没好气道:“老头子在陪客人?”

游汉戈说:“是,大哥不懂规矩,也不知该怎么封……本想让林叔去散封的,爹又说咱俩起码得去一个……”

“我来罢。”游淼冷冷道。

闹脾气归闹脾气,游淼还是识大体的,该做什么时便得做什么,今天族中既然来了人,游德川要陪客走不开,想必是游族的长辈。若让这新来的管家去打发佃户,一来服不了众,二来那厮是王氏聘回来的,只怕生性悭吝,被外人说嘴免不了捎着游淼一起没脸。

想必游汉戈也是怕这节,才特地过来请游淼出一次马。

游淼穿着单衣下床,咳了几声,游汉戈忙上前来扶,说:“你将数目写上就成,这处有礼单,我让人照着包了去打赏……”

游淼摆手,李治烽提着袍子过来给他裹上,游汉戈又道:“不忙你先吃了早再去,让他们多等片刻。”

游淼几下洗漱随便收拾好了,将就用了点粥,跟着游汉戈去他房中,将礼单摊开,照着佃户送的礼包封儿。

游汉戈在一旁帮忙,说:“弟弟,你别再气爹了,他去年起就经不起气。”

游淼没说话,注意到游汉戈的房中十分简陋,桌上连书都没一本,虽是从前游淼自己住的堂屋,收拾起来却显得朴素了,只有一方山水盆景,墙上挂着字:“行百里者半九十”。

这排场别说较之自己从前住的锦被裘毡,就连京城游德祐家也不如。

游淼包完封儿,令小厮捧着盘子到山庄前院里去,游汉戈反倒成了个跟班。

“少爷。”有佃户认得他便笑笑,游淼也朝他笑笑,挨个儿把钱赏了,上百名茶农挑担的挑担,推板车的推板车,都在地上站着。

这些人无不指望来年续租游家的茶田,一年到头,忙活着摘完冬芽,存点念想,便是游德川不涨租,各自赚点小钱养家糊口。

“泡菜根十五坛……这我爱吃。”游淼笑着勾了单子,说:“来,赏你的。”

茶农领了封,笑着说:“敢情知道少爷爱吃,年初就入坛子里腌着了,俺媳妇光念叨不知道游少爷哪天回来……”

游淼说:“有心有心。”

“明年不涨租罢,少爷!”有人又在队伍后头探头喊道。

游淼道:“不涨租!”

茶农纷纷放下了心,一时间谈笑风生。

卷一 摸鱼儿

“野鸡两对,活鸭十只……”游淼勾了单,又派给佃户赏钱,多的三五两银,少的也有五钱一两,这些佃户一年到头都在给游家干活,采的茶称斤论两卖与游德川,来年年头还得给碧雨山庄交租,不少人就指望着这点年礼,换个封儿回家去过年了。

这也是江北江南的规矩,凡是佃户一年赚得少的,地主家就总得给补个赏封,佃户随便送些物事上来拜庄,换点赏钱回家去,顺个好兆头,年关也好过,以便来年继续给地主家做工糊口。

“粳米十二石,红豆一石……各色腊味五斤……”游淼笑道:“好你个大壮,发家了啊。”

一壮汉嘿嘿傻笑,说:“俺娘给俺说了门亲,媳妇家给贴补了些……”

游淼勾勾手指,示意游汉戈再掏点钱出来,多给了二两银子,连着赏钱一起给他,说:“你也不用上来请吃酒了,成婚那天,朝山庄磕个头就完了。”

壮汉脸上笑开了花,千恩万谢地捧着银子走了。

“活鸡五只……”

“活鸡十只……”

笼子排了满地,俱是在咕咕叫着。

“腊鱼一车……”

“米酒十坛……”

游淼派赏,游汉戈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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