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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调了京中一卫兵马,屯驻定州与永州交界之处。
郭孝通一时有些慌神。他派去定州与冯纶接头的人一去不返,定州那里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怎么一转眼,江州的陈致就成了南巡的都督了?
他派去的假陆嘉呢?怎么没有将陈致和苏定方弄死?
郭孝通犹疑不定,向来倚重的圣姑又失了联系,他心知不妙,连夜派人与章士先商议大计。
章士先只回了他一句:“静观其变。”
郭孝通忐忑了一回,但只见御史们在南边进进出出,却也没有将矛头指向他这边,一时静下心来,急调各路的物资。
他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不管定州出了什么事,也不管皇帝知道了多少,他既生反心,又筹划了这么久的时间,已没有回头的机会。
过了一日,他得了消息,圣姑带着陆嘉来寻他了!
自从知道赵嫣容有了身孕,李睿便不肯再往南边走了。
他以前虽不管后宅的事,但好歹有过三个女儿,知道女人坐胎的头三个月是最不安稳的。
南方暑热,路程又多艰险,万一动了胎气他可是要心疼死。
所以强压着赵嫣容在江州住了下来,便住在江州知府苏定方的府里,由苏夫人每日照看着。
赵嫣容觉得自己各方面情况都好得很,身体蹦儿棒,吃嘛嘛儿香,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龙,偏李睿待她跟个瓷娃娃似的,哪也不许她去,可把她憋死了。
“咱们好容易出宫一趟,敢情您就打算将我拘在江州一直拘到孩子出生?”赵嫣容自打怀了孕,体内激素水平变化,本来就不大讲理的人更加不讲理。
看见皇后跟皇帝这么赤眉急眼地说话,苏夫人尴尬已极,连忙寻了个借口悄悄退了出来。
她原就听说京城里的皇帝宠爱皇后,原本想着,敬爱正妻是明君所为,再怎么宠,也不过是给脸面,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没想到等见了面,住在一起了她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相敬如宾的,简直就是一双小儿女,成天为了些幼稚的事情打打闹闹。
情浓得让她看着都眼热。
私底下,她对子兰说:“我跟苏定方成亲二十年了,如今才知道男人疼女人该是什么样的疼法。”
子兰跟她混得熟,还认了苏夫人当干娘,当时就笑了起来:“您这是看着咱们家娘娘被皇上怎么宠得无法无天了。若换是苏大人在这儿,指不定要说皇上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呢。”
“我呸,这些男人懂什么。”苏夫人也是个彪悍的人物,苏定方一府大员,家中有这位坐镇,府里别说姨娘,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苏定方惧内的名声就是这么得来的。
不管别的男人怎么想,反正赵嫣容很是欣赏她,觉得苏夫人性情直率,急公好义,将家里管得井井有条,是个特别有正能量的女汉子,所以愿意跟她亲近。
苏夫人捧着双颊一脸向往地说:“真男儿就是要外出打得了豺狼,在家护得了婆娘。若连自己的女人都疼不得,还谈什么胸怀大志,心系黎民?这不扯呢吗!”
子兰点头:“怪不得干爹那样疼干娘,就因为他是个胸怀大志,心系黎民的真男儿啊!”
苏夫人瞪她一眼,随即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说得正得趣,忽听内间里婴儿啼哭声,苏夫人忙站起身来:“小元宝醒了,你快些叫奶娘过来,我替他收拾干净了好叫奶娘喂奶。”
子兰应了一声去叫人来,不一会带着外间候着的奶娘进来,见苏夫人正单手掐着小儿的两个脚踝,手脚利落地给他洗屁股换尿布。
“干娘,这些事让下人来做就好,怎么好叫您亲自动手呢?”子兰忙上前帮忙。
三个月大的婴儿还是个屎娃娃,拉撒都不能自主,娃娃虽然可爱好玩,但大凡贵气点的人家,向无主母亲手去清洁这些东西的,都嫌腌臜。苏夫人却是不以为意。
“这点小孩子就吃人乳,哪来的腌臜。我那三个孩子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大的,从不假手旁人。”说着苏夫人轻轻拍了拍小孩子娇嫩如豆腐的小嫩屁股,一脸欢喜,“我都好久没伺候过小娃娃了。这孩子又这么乖巧可爱。”
正说着,那娃娃扭扭屁股,小*冲天一翘,一股热流飙得老高,正喷在苏夫人的手臂上。
大约是觉得这样有趣,那娃娃张着没牙的嘴,咯咯笑了起来。
赵嫣容扒着门框看着里头那模样,眼馋手痒,回头对李睿说:“等咱们的孩子生下来,我也要亲手带。”
李睿抱着她的肩膀,也正看得得趣,笑着说:“哪有皇后亲自带孩子的?宫里头一个皇子光奶嬷嬷就有六个,伺候的一等宫女也有四人,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一人轮一个时辰都轮不完,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呸,哪有当妈的不自己带孩子的?不只我要亲手带,我还要亲自哺乳,奶嬷嬷宫女什么的也省一省,南边还遭着灾呢,少这样奢侈浪费!”赵嫣容一脸正直地说。
以前队里有两个学姐,一个怀着娃,一个生过娃,天天在她面前谈育儿经,母乳喂养对母亲和孩子都好,自己又不是没奶,为什么还要把孩子交给陌生人带?
没文化的古人!赵嫣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
回了屋,赵嫣容自去睡觉。打从怀孕以来,她吃得好,喝得好,唯一的孕期反应就是嗜睡。
李睿将她送到床上,便抽身到外头,苏定方已经等着他了。
“陈致那里一切可还顺利?”李睿问。
苏定方点点头道:“一切都还顺利,有陛下的龙牙卫相助,已经连着拿下肃州和永州两处。再过些时日,便能抵达汾水了。”
李睿沉吟片刻道:“这些人虽是投靠了郭孝通,但或为利诱或为威迫,并非人人都像冯纶那样死心塌地的,是以不足为惧。朕只担心陆嘉那里,此行凶险,不笑他是否能顺利。”
苏定方捋着胡须笑着说:“陆大人年青刚勇,又经过生死关头。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有苗疆圣姑相助,皇上您还派了不少好手相护,应该能马上功成。”
李睿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苏定方又说:“这几日,臣思之再三,心里不安,总觉得有些不妥。”
李睿眼角一抬:“哦?”
“照理说,郭孝通与章士先勾连,意欲以废太子之名起事。何以郭孝通这里举动不断,章士先那里却不闻半点动静?”苏定方眼中掠过一丝不安,“章士先此人阴狠狡滑,微臣总觉得他如今这样按兵不动,十分反常。”
李睿冷笑了一声道:“事出反常必为妖。章士先未必不是借着郭孝通牵制咱们的视线,暗地里弄些什么动静。苏爱卿,多找些人,帮朕盯着南边的动静,有什么异常之处,火速报之。”
苏定方领命离开。
李睿在桌旁坐着想了半天,左右没有什么头绪。
从案头抽了一张纸,李睿沾饱浓墨,提笔给裴宜写了一封信。
此时在玉泉山庄,裴锦正怒气冲冲往前跑,身后跟着一人,锦袍玉带,魁梧英俊,正是荣王李恪。
以他的长手长脚,想追上裴锦是极易的事,可|荣王偏偏不敢放开腿脚去追。
裴锦在前头跑,他就在后头亦步亦趋,始终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
“小锦、小锦,你听我说。”
“不听,你快滚开,滚远远的,别让我再见到你!”裴锦猛地停了脚步,怒气冲冲地指着荣王的鼻尖,“像我这样一个不详无福之人,犯不着您这样小心呵护在意着,明儿我就带婉容回京,免得王爷您再为难!”
荣王苦着张脸,塌着肩,缩着腰:“小锦,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远远的半山亭上,裴宜坐在围栏旁,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你追我逐的两人。
扮成李睿的秦潇坐在他一旁,感叹着说:“自打出了宫,魏国夫人的性子看着改了许多啊。”
裴宜笑了起来:“这才是她的本性,原来在家的时候她就是只母大虫,后来嫁了出去就缩成了一只病猫。”
秦潇“啊”了一声,转头看他:“魏国夫人若是这样的脾性,怎么就能在赵家过成那样?”
“这不是上头有个好姐姐当榜样吗?”裴宜眼神微冷,“她读女诫读傻了,越是骄纵的性情越是压抑着自己,总想把自己变成大姐的样子,照着大姐的性子行事,日子久了,她便连自己的本性也给忘了。”
他真该早些动手,不该顾着这顾着那把赵逢春给铲除了。
秦潇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肖沉墨穿着皇后冠服,静静地在一旁烹茶,幽香飘散于山林间,与山色水光交融,杂着草木的清香,渗入人的心脾之间。
“来喝茶吧。”她笑着招呼弟弟和裴侯。
裴宜抬眼,正与她四目相对。
二人皆是一怔,随即,裴侯那双美丽绝伦的桃花眼微微一眯,唇角勾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来。
第91章宫中有人来(第二更)
91【宫中有人来】裴侯的承诺+远方的喜讯+讨厌!
茶香沁人,可是三人各怀心事,谁也品不出那难得好茶的味道来。
肖沉墨低着头,她如今扮着皇后的模样,顶着一张假脸,可是总觉得有视线如刀穿透了她的假面,直刺着她的内里。
也不知为什么,她在裴宜面前总觉得不大自在。
明明裴侯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问,甚至目光也只会偶尔才扫到她这边。
可肖沉墨就是有种感觉,仿佛裴宜无时无刻不在审视、观察、试探着她,让她坐立不安。
“前日宫里又来人送信,魏太妃想我回宫一趟。”秦潇觉得头大如斗。在玉泉山庄,四周都是信得过的人,他也不用时时端着装着,不过是预防万一地顶着李睿的脸,倒也逍遥自在。
可是魏太妃也不知发什么疯,才一个月的功夫,已经来了四拨人,非要他回宫去。这回直接说了,若是皇上不肯回宫,她便要来玉泉山庄。
秦潇自认能瞒过满朝文武,但对方是抚养皇帝长大的太妃,母子之前有许多不为外人知的言语,只要太妃略用心,便能看出他这个假皇帝的不妥来。
实在是头疼。
“不用担心,只要没有皇上的口谕,太妃娘娘轻易出不得宫。”裴宜垂目转动手上的紫金陶泥竹叶杯小盏,轻啜一口,“就说事务繁杂,一时脱不开身,让她有事就遣人送信来。后宫的事哪有前朝的事急?左右不过是些女人的琐事,太妃是个聪明人,不会做没脑子的事。”
秦潇皱着双眉,轻叹了一声:“也不知皇上他们现在如何,走到了哪里,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裴宜看他一眼,唇角一勾:“怎么,不急着让他帮你们报仇了?”
秦潇摸了摸鼻子没说话,肖沉墨开了口:“我们不过是想借着皇上的手将章士先的爪牙拔了,报仇这种事,还是让我们亲自动手才能快意。”
她目光沉沉,并没有看秦潇或是裴宜,只是专注地看着炉火,向铜壶里注水。
“肖女官等这天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裴宜将身子向后一靠,慢悠悠地说。
肖沉墨垂着头,并不与他四目相接,只是微微颔首道:“大理子民感念皇帝大恩,感念裴侯仗义,生生世世,必当效忠大齐。”
裴宜唇角一翘:“郡主,皇上和我都不需要你的誓言。”
他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到围栏前。
山岚初起,微风舒卷着他的长发和衣角发出细微的猎猎声响。肖沉墨抬起头,只看见他的侧脸和被风扬起的发丝,如仙人之姿,似会随时乘风而去一般。
清瘦中带着凡人无法比拟的飘逸。
“民心向背,并非一句誓言可以左右。”裴宜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围栏上,那话是对着亭外群山所说,也是对着在坐的大理王血脉说,更是对着他自己说,“民重,君轻。如舟行水上,张帆掌舵丝毫松懈不得。清平盛世之下,谁会以死搏命?若是政事糜腐,民不聊生,那谁还会理一纸轻诺,一句誓言?二位请放心,我裴宜自当尽心竭力,辅佐皇上成为一代明君,还盛世一个清平,还天下一场公道。令老有所养,幼有所倚。”
肖沉墨肃容而起,整整衣裙与秦潇一起拜下。
“便凭裴侯这句话,请受我姐弟一拜。”
裴宜也不偏让,坦然受了他们一礼,秦潇站起身来时,眼中已含了泪,哽咽着说:“只可叹我的父母,生不逢时,又没遇到皇上这样的明君。”
“先帝他……”裴宜摇了摇头,身为臣子,他自然不好说先皇什么。
先帝也不是个昏庸无道的,只不过有时候会犯糊涂。比如放任章士先对大理萧氏动手!可是若细想,你又觉得他不是因为一时糊涂。
萧氏一族在大理有数百年的基业,大理百姓向来认萧家不认皇家,大理隐隐有自立为国的架势。
再加上萧氏原为周朝皇室姻亲,虽然投奔了武德帝举兵反周,但先帝难免心存介蒂。
章士先诬陷萧家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荣华,但这背后先帝的手推动了多少,谁也说不清楚。
一世帝王,借着大臣的手,拔去了扎在心头的利刺,但他也是心虚的,让大舅子扛了事,不令史书上牵连他一星半点。
不愧是武德帝的亲儿子,又狠又诈。
章士先已将萧家的根基连根掀了,将来秦潇回到大理,也只能做大齐的藩属封地,再不复昔日萧氏的荣光。萧家因此又欠了大齐皇家的一个大人情,此后数代,忠心是不用担心的了。
裴宜又看了肖沉墨一眼,见她始终垂着头不看自己,不觉冷笑一声,将头转过去,继续看他的山水风光。
正在此时,一名青虎卫从亭外走入,单膝跪地,对裴宜呈上一封信。
“侯爷,那边来信了。”
裴宜接了信点了点头,那青虎卫行了一礼后迅疾离开。
裴宜撕开封口,将李睿手书拿在手中看了看,眼睛一弯,笑了起来。
“皇上怎么说?”秦潇问道。
裴宜一脸喜气:“皇后有孕了!”
“啊?”秦潇和肖沉墨对视了一眼,面露微讶。
“皇后有孕了。”裴宜深吸了一口气,“盼着她能为皇上生个皇子。”
李睿一直无子,这对他的皇位稳固十分不利。若是赵嫣容能一举得男,不止李睿在朝堂上无后顾之忧,无皇嗣压力,赵嫣容这皇后的宝座更是稳如泰山,再无人可以撼动分毫。
“将这消息传回京里去。”裴宜当机立断,“皇后初孕,诸多不适,要留在玉泉山庄静养。这是皇后第一胎,皇帝自然无法安心,也要留在玉泉山庄相陪。就这样传话给魏太妃好了,这样的大事,想必她不会再来难为你。”
秦潇笑了起来:“这是天大的好事。皇后离了京城便能有孕,看来还是外头的山水养人。”
肖沉墨也笑了起来:“宫里人杂事多秽气重,自然出宫就能好的。”
裴宜将李睿的手书放在铜壶下头的炉火上点着:“这消息一传回宫,有人便要坐不住了。也好,皇上心慈下不了手,我就帮帮他。”
秦潇双目一缩,心知裴侯所说的是庄贵妃,不觉有些犹豫。
“她到底是跟皇上一道儿长大的,这,怕是不妥。”
“一道儿长大的又如何?”裴宜冷笑一声,“一道儿长大的也没碍着她下手害了他的子嗣。她害别的女人我也不问,只是她不该将手伸向皇后。那位子也是她能肖想得了的?”
家人是裴宜的逆鳞,谁也动不得。
他知道庄芹向赵嫣容下手的那一刻,心里已动了杀机。
庄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李睿多年不育,这已经让裴宜十分不满。在他的心里,庄芹始终是顾允行的女人,而不是皇帝的妃嫔。皇帝代着顾允行照顾她,给她安享尊荣已是对得起兄弟,可庄芹心太大了,竟然下手害李睿无子。
这女人的心思,又沉又毒。
既对不起顾允行,也对不起李睿。
李睿若是不忍心下手,那他来下。
李睿欠了顾允行,他裴宜没有欠。
谁敢动手伤他的家人,他必十倍百倍还之,绝不手软。
想到此处,他又望了一眼肖沉墨。
十二年了,当年她加诸于他身上的痛苦,他也要讨回来。
十倍不足便百倍,百倍不够,那就让她还一辈子!
裴宜的面上神情变幻着,目光阴郁,看得肖沉墨阵阵心惊。
早在见到裴宜的第一眼,她已认出他来。
可是那时候她还心存侥幸,事过那么多年了,她又换了张脸,裴宜应该认不出她来。
可是没想到他还记得……
看着他消瘦的身体,苍白无血色的面容,肖沉墨心中一悸。
又是害怕,又是……愧疚。
德宝急匆匆地赶来,凑到裴宜耳边说了两句话,裴宜双眉一拧,面露不善之色。
“她怎么来了?谁许她出的宫?”
“是魏太妃,说是多日未见皇上,心里记挂着,便让魏姑娘到玉泉山庄里好陪伴皇后娘娘,顺带着让她给皇上请安。”
裴宜冷笑一声:“太妃娘娘心可真宽,太后都还没有让人这样三催四请呢,她倒显得比太后娘娘还要心疼皇上。”说着,他眼波一转,对着肖沉墨说:“太妃派了魏安澜来,也算是你的熟人,你看着将她打发了吧。”
肖沉墨心里暗暗叫苦。
旁人不清楚魏安澜,她却是知道的。
好歹跟在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