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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媛给皇后请了安,萧皇后的脸色并不好,看起来的确是在病中。她看着林媛,神色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即淡淡道:“里头的祥妃情况不太好,你随意坐吧,估摸着还要等上几个时辰呢。”
林媛点头称是,按着位分择了个位子坐了。
她左手侧坐的正是楚华裳。此时的楚华裳低头慢慢地喝着茶,面色若隐若现,叫人看不出心思。
旁的人面上也神色各异。祥妃生产有些凶险,众人自然不敢将笑意挂在脸上,不过也大半在心里暗喜。真正为祥妃担心的只有同住麟趾宫的嫔妃们——琦雨轩的安小仪坐立不安,手里头不住地绞帕子。出身平民、由宫女上位的冯选侍亲自在内殿进进出出,帮着宫女们服侍祥妃。冯庄姬更是着急上火,整个人趴在内殿的门帘处盯着里头的状况。位分高的谨嫔则最稳当,只每隔半个时辰拉过御医来询问。
这些人平日里仰仗祥妃,若不是住在麟趾宫这种能够时常见到皇帝的风水宝地,她们现在哪里会有一点子皇宠,混成如今的模样都是靠祥妃提携。若祥妃出了意外,她们今后的日子就会和懋嫔等人一样——自沈妃被赐死、永寿宫封宫,从前依附沈氏的人都一夜之间失宠,被迁居到偏远宫殿。沈氏曾经得罪过的人,如今都瞅准了机会狠狠欺辱她们,她们的日子可谓凄惨至极。
恬嫔楚华裳透过重重帷幔,看向那些忙碌的宫人们。宫女们端进去的是热水,端出来的都是血水,那些年纪小的嫔妃都有些吓着了,面色惨白。楚华裳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了,在皇宫里头生孩子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她不能生,也是好事不是?
她上首的谨嫔罗惜玉也皱着眉头。当她第二次询问梁院判,却得到了难产的回答时,她的手指有些发抖。
林媛并不理会祥妃的宫女们,她把眼睛盯在了恬嫔和谨嫔这二人身上。
她看到谨嫔抓着杯子的手指都有些泛白。难道谨嫔是真在为祥妃担忧么?她居然还如此忠心耿耿……
不过这也未必。瞧着谨嫔的脸色有些潮红,那或许是担心,但也可能是紧张——在做了不该做的事之后的紧张。
林媛的心里渐渐无法平静。祥妃处处都透着诡异,胎像莫名其妙地不稳,日日孕吐还甚少出门。而她身边得力的帮手谨嫔,在祥妃心力交瘁之际,偷偷摸摸地去镜月阁和林媛搭话,还把祥妃病重的原因透给了林媛。
因此,林媛现在怎么都不信谨嫔是对祥妃忠心的。
后来,祥妃不顾身体来到镜月阁向自己逼问一句听不懂的话——“是不是你做的?”而再后来,巫蛊一案中她又轻易翻盘、全身而退,反而把皇后作弄得狼狈不堪。
巫蛊案发的时候,林媛以为那句“是不是你”,指的就是这件事,是祥妃发现了皇后的陷害却无可奈何。但后来祥妃带着一个会武的宫女沐霜在镜月阁大打出手,丝毫不把皇后放在眼里,最后脱身所用的计策堵得皇后说不出话,事情解决得可谓很漂亮。既然这样,那这事儿就对不上了。
也就是说她问的那句话另有所指。那是一件真正令她束手无策的麻烦事。
如今她又早产了……
她身边可是有蓝蕊这个绝世毒医,那是连梁守昌都自叹不如的人,满宫里哪个能用下毒的法子在她身上得逞?以蓝蕊的本事想保祥妃这一胎还不十拿九稳,为何还会出意外?
祥妃身上,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正在苦思冥想之际,宫门外响起三声击掌。皇后和嫔妃们纷纷起身行礼。
拓跋弘踏进来的时候,只看到麟趾宫里一片忙碌,宫人们都脚下生风、慌慌张张地跑进跑出,面上的神色都是一副苦瓜相。他看着这般惶急的境况,心里顿觉不好,抬脚上前问皇后道:“这是怎么了?祥妃不好了么?”
萧皇后看拓跋弘面色紧张,心里不由气闷。她不是寻常的深宫妇人,她明白拓跋弘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他既不想看祥妃做大,也不想祥妃出事,他只希望看到一个平衡的局面,哪一方都不要太弱势或太强势。
萧皇后无力改变这一切。她不喜欢这种永远分不出胜负的感觉,可若她稍有得势压过了祥妃,皇帝就会立刻打压她,让情况回到原点。她和拓跋弘的目的根本就是相冲的。
第二十章 药方(1)
而且最可恶的是,皇帝对祥妃的情分,和对旁人、对她的,都不一样。那是真心的一点喜欢,虽然只有一点,也是她曾经拥有但早已失去的,和旁人永远得不到的。在考虑事情的时候,就算顾全大局,皇帝也会多少偏帮祥妃一点。
萧皇后忍着心口疼,做出一副愁颜与皇帝道:“皇上还是稍作静候吧,祥妃黎明之时就发作,到如今孩子还没露头。听御医说是难产了……”
“难产!”拓跋弘怒意涌起:“她身边那个蓝氏呢?平日里不是服侍地妥妥帖帖,到临了还就出事了?”
“皇上息怒。”皇后忙劝慰道:“只是有难产的征兆,御医们还在诊治,祥妃那边也尚未有险情。女人生孩子本就艰难,几天几夜才生下来的大有人在,皇上安心地等一等,或许立刻就会有好消息了。”
拓跋弘冷着脸在皇后让出的主位上坐下来了。他冷淡地扫视一眼众人,并理会她们,只传了里头一个御医出来问话。
嫔妃们见皇帝动了怒,一个个噤若寒蝉,更加不敢出半分声色了。内殿里头的祥妃生死未卜、凶险异常,外头的气氛也压抑万分,整个麟趾宫可谓愁云惨淡。
祥妃生产这样的大事,整个内医院的御医中除了去长乐宫请脉的,其余人尽数来了麟趾宫。出来回话的御医是梁守昌的弟子,名张仁,是个很年轻的医官,但听说是有些本事。
拓跋弘此时已经十分烦躁,劈头就斥责张医官:“宫里头养着你们是为保主子们安康的,可你们倒好,尸位素餐、不做实事。这些年来朕也有过不少孩子,大半都胎死腹中,每一次你们都没能尽到本分!一个沈氏兴风作浪下药害人,你们日日给嫔妃们请脉,却也医术平庸,诊不出来病情。如今祥妃这一胎,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么?”
拓跋弘并不是担心祥妃的孩子,他担心的是祥妃一尸两命。他刚处死了沈氏,若祥妃难产死了,他可拿什么来稳住后宫。
张医官知道皇帝因着沈氏的事气不顺,如今找了个由头泄愤而已。他一贯心性沉稳,此时也不十分慌张,先磕头请了罪,而后口齿清晰道:“祥妃娘娘神智清醒,身体也并不孱弱,皇上不要太过悲观了。”说着想一想,解释道:“祥妃娘娘孕中中过毒伤了身子,这一胎又怀像不好,如今难产也并非意外。还有,祥妃娘娘的肚子十分地大,按着从前的经验,该是孕中进补地过量导致胎儿长得大,生得时候艰难一点也是有的。不过,这远没有到危险的时候,娘娘还在努力生产,产婆们都在给娘娘顺气,估摸着之后会有好转。”
张医官说话不卑不亢,倒让拓跋弘有些消气。他微微闭目,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复问道:“那依你所见,若是真凶险了,有多少把握能保母子平安?”
张医官进宫当差也有三四年了,见了不少嫔妃生产的境况,素日里也听师父言传身教,心里自然明白。他听皇帝问出这样的话,就知道这是保大保小的问题了。
这里是皇宫不是普通人家,妃子生产自然是保皇嗣,为着孩子把母亲的肚子用剪刀剖开的惨状都时有发生。
遂按着规矩回话道:“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步……御医王大人是妇科圣手,尤其擅长处理难产,用药物催生的话有八成的把握能让皇嗣活下来。如果情况实在难办,倒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先帝时吴昭仪就是剖腹产子,如今的六王只是身体弱一些,其余与常人无异。”
张医官所言令屋子里大半嫔妃都倒抽一口凉气,随即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然而这种事情在天家是最常见不过了,若她们将来也怀孕难产,下场多半也是如此了。
拓跋弘听了却有些哭笑不得。他并不是要保皇嗣的意思,若是独留了孩子,上官家有一个皇子在手,将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是眼下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他也不好追问了。遂只好道:“张医官回去守着吧,朕要看到祥妃母子平安。”
张医官应声退下了。此时宫女蓝蕊从内殿闪出来,她满脸是汗,鬓发都散乱了,扑上前啦给皇帝磕头。拓跋弘面带怒意地看向她:“朕将祥妃托付给你,结果你就是这样服侍主子的么?传言蓝氏的医术无人可比,你来告诉朕,祥妃她究竟能否平安生产?”
祥妃久久生不下来,蓝蕊方才在殿内已经心力交瘁,此时一心顾着祥妃的性命哪里管皇帝是否迁怒自己,只跪在皇帝面前焦灼道:“皇上,皇上……是奴婢没用,祥妃娘娘这一胎的确有些艰难……”
拓跋弘的眼睛微微眯起:“你说清楚,你家主子是为何难产的呢?”说着神色凌厉地扫视在座嫔妃:“若祥妃是中了毒或是旁的什么,你尽管说出来,朕给你们做主。”
这话令嫔妃们毛骨悚然,祥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显然不一般,更不是她们能够相较的。若是今日真查出来一桩官司,若是祥妃真有什么意外……皇帝一怒之下,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众人的眼睛都盯在了宫女蓝蕊身上,盯着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一时间,大殿内人人自危。
而那跪着的蓝蕊却神色闪烁,吞吐半晌才讷讷地道:“娘娘她,她……是因为体质的缘故才难产……”
说着又张口结舌地说不下去了。蓝蕊心里已经怕到了极点,那个令主子难产的真正原因她怎么也不敢说出来。
这话说得更不明不白,拓跋弘听着就斥责道:“什么糊涂话!祥妃她身体一贯康健,第一胎的时候生得极为顺畅,今儿怎么就体质有异了?就算她曾中过一寸思的毒,你当时还信誓旦旦向朕禀报,说毒素清除后只会令她身体虚弱一些,并不会影响胎儿的!”说着连连冷哼:“今日祥妃若是有事,你和这一群庸医们就统统陪葬!”
蓝蕊流泪不语,只不住地磕头。
正在此时,一个捧着热帕子等杂物的小宫女从侧殿角门里出来,脚下慌慌张张地,一着不慎竟扑倒在众人眼前,东西摔了一地。满屋子坐的都是主子,她吓得慌忙跪地请罪。
拓跋弘不悦地看过来,早有御前内监上前压住了宫女。林媛远远地瞧着,却是觉得这宫女有些面熟,嫔妃中有一人小声道:“这不是长信宫里的医女柳氏么……”
皇后方才还未理会,此时一听长信宫三字便也定睛看过来,这一瞧竟果真是自个儿宫里的人。长信宫素来驭下甚严,此时这个小医女在这么些人面前冲撞圣驾,偏偏皇帝还在气头上,皇后登时就满面尴尬且气愤,指着她道:“还不快拖下去!圣驾面前成什么样子,长信宫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因着祥妃出了险情,这个医女是长信宫里遣过来帮忙的,因此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麟趾宫。她也不敢辩驳,旁侧的侍从上前架住她就往外拖,长信宫的首领内监王德海则上前收拾那一地狼藉。
然而王德海刚刚拾起地上的东西,就“噫”地一声,右手扯着一张纸笺递给皇后道:“娘娘,这好像是个要紧东西。柳医女本是要进去服侍祥妃娘娘,这些帕子盆子什么摔了倒无碍,但这张纸,像是一张药方呀……”
柳医女此时也恍然记起来,忙膝行上前拿过纸笺道:“哎呀,奴婢浑忘了!这可是祥妃娘娘要吃的药,奴婢正要拿了给御医大人呢。”
“实在是个糊涂人!”皇后更是尴尬:“连主子的要紧差事都记不住,一副毛手毛脚的样子!你快快退下,以后也不要来长信宫服侍了!”
柳医女这边本是小事,拓跋弘心里乱糟糟地,哪里有心情管束宫女的差错,遂一言不发等着皇后处置。
“哟,这方子看着是良方呢,上头还有雪莲花的药材。”皇后匆匆地扫了一眼药方,随即把东西交到王德海手里,沉声吩咐道:“快,拿进去呈给里头的御医,祥妃待会子还要靠它熬药,耽搁了大事本宫可不轻饶。”
王德海不敢怠慢,急急地捧着东西进去了。身后的皇后微微疑惑地自语道:“这方子虽好,瞧着却不像是催生的呢……”说着面色一惊,连忙对左右道:“快!把小德子喊回来!本宫怎觉得那方子不对头,若是用错了就更糟了!”
此时拓跋弘听了这话也注目了过来。只一瞬王德海就被旁的内监拉回来了,他手里仍拿着方子。拓跋弘不耐地道:“如今这些当差的人一个个都越发地不中用!小医女毛手毛脚就罢了,蓝蕊自负医术却无力保主子周全,内医院的人还连个方子也会弄错!难怪你们无法服侍好祥妃!”说着指着张医官道:“既然皇后觉着不对,你来瞧一瞧这东西有无不妥!”
第二十一章 药方(2)
张医官此时还跪在正中,忙上前拿了方子细细看过,而后有些惊讶地回答道:“这……这,哎呀!真是弄错了。这是一张助孕的方子,难产的时候用可是驴唇不对马嘴。唉唉,也不知柳医女是在哪里拿到的方子……不过倒也是好方子,瞧着是一位医科圣手开出来的,里头各类药材的搭配,还有用量的细微差别,都不是寻常方子可比拟的。最可贵的是,这方子里有一位糖灵脂,十分贵重,是前朝后宫里为着生出男性皇嗣的用药,服了这方子的妇人怀上男丁的几率多少会大一些。”说着额上微有冷汗伸出,对皇帝叩首道:“定是底下的药僮不当心,拿错了方子,还请皇上恕罪。只是这药也绝不是害人的,若是祥妃娘娘服下去了对生产并无帮助,但也绝无害处。”
拓跋弘起初只是烦躁不满,听到最后面色已然是变了两变,脸颊都有些恼怒的青白了。他两步上前,一脚踢在了那还未被拖下去、此时正跪在角门处的柳医女身上,怒道:“说!这方子是从哪儿拿得!”
在座诸人都有些惊恐,不明白皇帝为何动了大气。不过是奴才们做事不谨慎,若是不满就把他们处死了就好,哪里值得生气呢?大家噤若寒蝉地坐着,只以为皇帝是因着祥妃生产不顺,迁怒罢了。
柳医女更加可怜,事事都撞在枪口上,此时身子抖得如筛糠,哭着道:“是……是在麟趾宫偏殿的药房里拿的……梁院判大人叫我去拿补气养血的方子,我一时着急,就找错了……皇上,皇上饶了奴婢的性命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拓跋弘却并再看柳医女,只扭头对着蓝蕊,似笑非笑道:“蓝氏,你来说!这张助孕的方子,为何会出现在麟趾宫呢?”他一只手平伸着,轻飘飘地捏着纸笺的一角,悬在蓝蕊的头顶上。
其实,在那纸笺出现的一瞬间,蓝蕊浑身的血液就凝结起来了,之后柳医女被斥责、王德海拿着方子去而复返、皇后又察觉不对,所有人的话听在她耳中都有如催命的钟磬,脸上却是一片麻木,更是不敢开口插半句嘴。直到张医官滔滔不绝解释了一番,蓝蕊才发觉自己仿若从人间彻底坠落到了地狱,伏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她哆嗦着双手不敢去接药方,然而那淡淡的黄色纸张和上头熟悉的玫瑰印花却让她不用看就明白上头写了些什么。
该来的总要来,是祸躲不过。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皇帝的话。几个月前那张方子丢了的时候,祥妃就变得惶惶不可终日,心知早晚要东窗事发。虽然只是一张薄薄的纸,但一旦被皇帝知道自己求孕,求的还是男孩,这些年的辛苦经营就会一朝尽毁。
如今拿出这张方子的人是皇后的奴才,倒也在意料之中。
时光仿佛停滞。拓跋弘面上的怒意越来越盛,蓝蕊跪着讷讷不敢言,旁的嫔妃们都迷惑不解,却也知道这事儿不简单。
“蓝氏对祥妃身边的东西好似并不用心,连药方的来源都不知晓,可见是玩忽职守。”拓跋弘冷笑着,转首道:“也罢,今日这蓝医女变哑巴了,朕也就不问了。然不论如何,这方子是在麟趾宫里拿出来的。蓝蕊医术卓越,想必就是你亲自拟写的吧。”
蓝蕊的惊恐与紧张更令拓跋弘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就是上官璃,是那个女人,她用了助孕的方子!
“张医官,朕问你。这张方子的效力如何呢?”
“怀孕一事需天时地利,非人力可操控,寻常的助孕方子就算服用了也无太大作用。”张医官慢慢地道:“但这张方子拟得好,里头的药材又贵重务必,那效果应该是要强上几分的。”
张大人说完这些,看着皇帝那越发铁青的面色心里还十分地疑惑,这方子既然是好方子,祥妃用了还为皇帝怀上了龙胎,这是好事啊!
这皇上又生得哪门子气呢?
拓跋弘面上的神色却更冷了:“呵,祥妃私底下倒是用了不少心思。”他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枉费他还心软地让祥妃留下这一胎,却不曾想那女人是在背地里使了力气想要有孕,自己还以为她是意外怀上了!助孕方子里还添了糖灵脂……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