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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他气极的吼声,赵樽瞄他一眼,皱眉看向了夏初七。
“没事吧?”
“没事儿。”夏初七理了理衣服,“有事儿的是他。”
赵樽点了点头,看向赵绵泽一脸愤慨的脸,面无表情,“绵泽,陛下为了你可是操碎了心,你在做什么决定之前,也得好生想想才是。千万不要让陛下再为你烦心了,更不要让陛下为你所出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赵绵泽红着一张脸,仍是冷笑,“十九叔,你可真是我的好皇叔。偷偷摸摸的抢了我的女人,还敢大大方方的带入宫来,威胁我?”
脚下锦缎的皁靴又往前一步,赵樽身姿挺直,并无太多表情,可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沉重,“有所得,必有所失。鱼与熊掌,从来都不可兼得。绵泽,你可是想好了?”
赵绵泽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江山与女人,他只能选一个……
心下生着恨,他转头,看向夏初七。
她还是像先前那样儿,浅笑靥靥地看着他。眼神没有躲闪,更无半点回避的意思,就那么当着他这个正牌丈夫的面儿,靠在了赵樽的身边,毫无羞耻之心。
冷笑着“哼”了一声,赵绵泽慢慢站起身来,看向赵樽,“十九叔敢把人带入宫中,早就做好准备了吧?侄儿一直敬佩十九叔是个大英雄,却不想竟是如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人人都以为您要以计谋权,可没想到您却是以计谋人。”
说罢顿了顿,看向夏初七,目光有恨有怨。
“总有一天,十九叔你会后悔的。一个女人而已,不值当。”
一拂袖袍,他说完狠话,气恼得扬长而去,就在那春日庭院中升腾的薄薄雾气里,背影挺直,却悲伤得像一个故事的终结。
小园中,初春清寒,两个人良久无言。
直到赵绵泽的身影拐离了视线,夏初七才微微一笑。
“不是说让旁人送我回府吗?你怎么又过来了?”
赵樽叹口气,抱她入怀。紧紧的抱着,那手臂紧得都有些僵硬了。她想,他是见到先前那一幕担心了吧?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与她紧紧相拥,她也就没有开口,
亭外初春枝头的绿叶在随风轻摇,那用年轮缠成的树杆与树叶缠绵着,沙沙的声音,似乎是在默默的数着他们两人合了节拍的心跳。
“爷若不来,你不会跟人跑了?”
听他开口,夏初七抬头瞄他一眼,抿着嘴儿直乐。
“很有可能,我感觉他真喜欢上我了呢?十九爷,如今你有这么大的压力,可有没有点危机意识了?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拽了?再拽,我可不要你,跟野男人跑了,气死你。”
赵樽眉梢挑开,拿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好你个泼丫头,敢当着爷的面说这种话,这是要造爷的反了?”
“你若待我好,我便不反。你若待我不好,早晚也是得反的。”夏初七笑着,眸子里却软成了一汪春水。
“如此说来,爷还真得看紧了你。”赵樽低声说着,语气很是轻松,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不停在她的脸上打量。
“怎么了?这样看我?”夏初七奇怪地揉下脸。
迟疑着,他问,“他碰你哪儿了?”
微微一愕,夏初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吃醋了?怎么这语气听上去,有点酸啊?”
赵樽慢悠悠瞄她一眼,不肯回答,样子很是矫情。
“哎我说,要是真碰了,你怎么办?”夏初七问着,弯弯的眼儿,撩出一抹说不出来的小风情,两片粉色的唇,半合半开着,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出口,呵着气儿,像是诱了人去采撷的两片小花瓣儿。
“嗯?泼丫头在钩引爷呢?”赵樽低头,目光落入她的眸子,在空气中来来去去的缠绕了几圈,终于紧紧覆住了她的唇,密密麻麻的吻了上去。
怦怦怦……
心狂烈的跳动着。
呼吸乱了!
节奏乱了!
他个头太高,她双脚不得不被他勒得高高踮起,脑袋也高昂着,下巴被他扼住,一截纤白细嫩的脖子弧线极为柔美。而她的心是酥的,麻的,软的,却是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吻她,看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也看着他沉浸在这个吻里。
“不害臊,还看?”
他拇指抚着她的下巴,目光停留在被他吻过的唇上。
那一处,娇艳欲滴,如有浅浅的水波浮动。
“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她弯唇,哪里懂得丢人?不仅如此,还“嘻嘻”笑了一声儿,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就跳将起来,两条腿劈开像只猴子似的缠在了他的腰上,身子微微一拱,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有点儿小得意。
“爷,到底谁比较不害臊呀?这没下雨,你撑什么伞?”
“叫你闹!”赵樽低头啄一下她的唇,吸气,吐气,一脸都是隐忍,“晚上爷过来,再收拾你。”
……
……
云月阁是梓月公主的寝宫。
洪泰帝疼爱梓月公主,人尽皆知,云月阁的布置自然比其他公主的寝殿奢华了那么许多。夏初七是与赵樽一起过去的,从那个小园子出来,脚步很是轻快,一直等到踏上云月阁的青石地板,才开始慢慢沉重下来。
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赵梓月了,那个曾经声称要“嫁给她”的姑娘。刁蛮过,任性过,哭过,笑过,闹过,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如今却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那一张她父皇特地为她打造的精工雕制的大床上,那层层粉色的纱幔里,默默等着一个结果,再也不会笑,不会哭,不会闹,不会刁蛮,也不会任性。
真是她的一个不慎,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吗?
夏初七不知道。
但她真的很希望,她能醒过来。
“公主这几日,可有好些?”
赵樽是兄长,却恪守礼仪,没有走近赵梓月的床榻,只负手立于榻前三尺远的地方,看着跪在地上那个洪泰帝专门遣了来照顾赵梓月的太医院吏目顾怀。
“回殿下,臣无能。梓月公主她的身子越发虚了,虽然臣等竭尽所能从喉间引流食物喂哺,但公主不会吞咽,食之甚少,若是再不苏醒,拖下去,只怕是,难以保命啊。”
听了他腼腆中带着隐忧的声音,夏初七才转过头去,认真注意到了这个吐字清晰的年轻太医。他清瘦俊俏,端正地跪在那里,穿了一身太医院的官员补服,一动也不动,像一个人物剪影,与地毯明亮的色泽形成了对比。
这么年轻就派来侍奉公主,想来该有点本事?
同行么,夏初七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赵樽面色微微一暗,“你下去吧……”
顾怀怔了怔,低低应了一声“是”,可在他的身子爬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脚下虚软,还是旁的原因,一个站立不住又跪了下去,额头上的一层汗,越发的密了。
“殿下,微臣,还有一事……”
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让赵樽皱起了眉头。
“说。”
“殿下……”顾怀像是很难启齿,看了看周围的人,“此事非同小可,微臣想单独禀报给殿下。”
赵樽深深瞥他一眼,摆了摆手。
“你们都下去吧。”
赵梓月寝宫里侍奉的众人应了声,很快就退了下去,只留下了他们三个人。顾怀看了看夏初七,仍然是有些犹豫。直到赵樽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他才跪伏在地上,惶恐不安的道。
“殿下,这两日,微臣与公主把脉,发现一个奇事。公主的脉象,像是,像是……”
“说!”
赵樽声音更冷了。
顾怀肩膀抖了一下,终是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
“微臣,以为……是喜脉。”
先前看他欲言又止,夏初七就有点儿害怕听见这个结果。
如今真真切切的听见,耳朵里还是不免“嗡”了一下。与赵樽交换了一下眼神儿,她终是坐在了赵梓月的床沿上,慢慢地探向她的脉搏,闭上了眼睛。
她把脉的时候,屋子里很安静。
静悄悄的等待里,赵樽面色晦暗,顾怀则是满脸惶恐。
当初赵梓月与二鬼在晋王府里发生了关系,虽然有谣言传出去,可谣言到底只是谣言,像他这种保守的人,也一直只是当成戏文里的段子来听,如今竟然探出了喜脉,可把他给吓坏了,只觉得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不多一会儿,夏初七睁开眼睛。
“爷……”
看她那眼神儿,不需要再多说,赵樽已然明白。
眉心紧紧一蹙,他看向顾怀,抬了抬手。
“下去!此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是,微臣不敢。”
顾怀急快地退了下去,夏初七吐出一口憋了好久的浊气,看了看沉默的赵樽,又看了看榻上躺着的赵梓月,想到她肚子里孕育的小生命,不由得就想到了已经死在漠北战场上的二鬼。
突然之间,她觉得这一切真是荒唐。
曾经她有想过,等赵梓月醒来,二鬼也凯旋归来了。老皇帝爱女心切,定然不会让赵梓月受了委屈,说不定真就成了这段“阴差阳错”的姻缘,让他的小公主穿上大红的嫁衣,漂漂亮亮地嫁与了二鬼。
可如今,到底还是造化弄人。
一个死,一个伤,天人相隔。
“爷,孩子不能留。”
说这样的话很是悲催,可她是个医生,还是得说。
一来赵梓月只有十四岁,根本就不适合生育。二来她如今迟迟不醒,身体汲取的能量负担她一个人的生存都成问题,不要说一个小生命。三来她一个女人,一个当朝的公主,又怎么可以未婚先孕,这样的丑闻,老百姓承受不起,皇室更是承受不起。四来二鬼都没有了,为了她以后的幸福,孩子也不能要。
“嗯。”赵樽淡淡地,又问,“有危险吗?”
夏初七沉默一下转开了头,目光看向了案几上的一个缠枝香炉。她不敢去看床上那静静躺着的赵梓月已然瘦得不成样子的小脸儿。
“她身子太弱,滑胎的药,性猛,就这样服下去,怕她会受不住。这些日子,我得想想办法,先把她身子调养起来,才敢为她滑胎。”
赵樽看看床上的赵梓月,走近过来,手搭上她的肩膀。
重重一捏,他低低叹了一下。
“阿七,保住梓月的命。”
夏初七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心里猛地一沉。她心知这句话的分量很重。这是赵樽唯一的妹妹,是一个可以为了她哥哥不惜以终身幸福为代价的妹妹。
走出云月阁的时候,外头停了一个步辇。打头的太监正是洪泰帝身边的大太监崔英达。他微微鞠着身子,见到赵樽与夏初七出来,挂着四季不变的笑意,走近施了一礼。
“十九爷,陛下有事找您。”
夏初七心里一惊,不会是赵绵泽那厮告状去了吧?
她忐忑不安地看向赵樽。
可他面上一如既往的平淡,长身而立,丰神高冷,一袭亲王蟒衣上的蟠龙栩栩如生地游弋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安神魅力。瞥着他,她悬着的心就落了下来。
“你先回府。”
看了她一眼,赵樽转头,面无表情地扫向崔英达。
“走吧。”
夏初七拉了下他的手臂,却也不好多说。
“爷,你小心些。”
赵樽低下头来,仔细看了看她的眉眼,拍拍她的手。
“爷原就有事要找陛下,正好随了崔公公一道。”
……
……
那天赵樽与洪泰帝说了些什么夏初七不知道。原本说了要来收拾她的人,那天晚上也没有到诚国公府来。为了探听消息,第二天一早,她放飞了小马,给他捎去了一封信。
“天上一轮月,人间两盏灯。”
小马不一会儿就飞回来了,那带着墨香味儿的信筒上,有他亲笔书写的四个字,“无事,安心。”
能安心就奇怪了。
赵绵泽已然晓得了她的身份,到底会不会说与洪泰帝,她心里没个谱儿,又哪里能又安得心下来?四月初七就是他俩的大婚了,她却觉得她与赵樽两个,就像在摸着黑走,一条道儿的往前冲,虽然手牵着手,可却不知道前面还会遇上什么坎儿。
去宫中的时候,又下起雨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原因,她觉得就连天气都进入了状态,一切都变得有点儿微妙。
第二日去坤宁宫时,她照常与张皇后看诊,也听说了张皇后真就差人挑了几个品相极好的女子去了东宫,赐予了赵绵泽做侍妾。想想夏问秋的脸色,她找到了一个安慰的点儿。
第三日去坤宁宫时,她就看见了张皇后病态中的笑容。据说,那个除了夏问秋之外哪个女人都不碰的赵绵泽,第一个晚上,就住进了安排侍妾的院子,夏问秋伤心得紧,却又不敢去哭闹。张皇后听了很是欣慰,夏初七也是心情大好。
夏问秋啊,这回得淹死在醋缸里了吧?
不过转念想想,这男人啊,谁又能守得住?
赵绵泽那么喜欢夏问秋,不也睡其他女人了吗?
德性!
为了方便她入宫与张皇后和赵梓月诊治,坤宁宫专门为她准备了一乘舆轿。当然,外面的人都只道她很合张皇后的脾气,张皇后便常常宣她入宫陪伴了。至于个中的具体环节,旁人自然不懂内情。
夏初七一面为张皇后治病,一面为赵梓月调养,日子忙碌了起来,觉得生活丰富了许多。在有了张皇后撑腰之后,她发现了一个道理,男人治天下,女人治男人。这洪泰帝顾惜着张皇后,张皇后得靠着她活命,这就是她最大的资源。
又三日后,夏初七得了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也让整个京师城都在议论纷纷。
奉天殿上,洪泰帝颁下了旨意,赦免了兵变的将士。
北方还在打仗,这个时候大赦有益于稳定军心,君悦,臣也服。
可接下来,圣旨一道接着一道。
因兵变事件而入狱的陈大牛,不仅被老皇帝赦免了罪行,还连带着官升一级,授正一品武官第一阶右柱国,加授龙虎将军,领金卫军事务。同时,洪泰帝认为陈大牛本名不雅,特赐名为“相”。
皇帝亲自赐名,本就是极大的恩宠。
“陈相”一名,更加让人哗然。
众人都知大晏朝取消中书省,不设丞相一职,可这洪泰帝却偏偏为陈大牛赐名为“陈相”,取之谐音,不仅是天大的恩赐,其中的含义,也值得让人寻味。
洪泰帝这是要重重提拔的意思啊!
都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可这定安侯府的好事,却是一桩接一桩。洪泰帝不仅升了陈大牛的职务,给了他实际领兵之权,还封了他的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另外,还追封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儿梁氏为侯府正妻,一品诰命夫人,赐了陪葬之物若干。
与此同时,有一道圣旨也飞向了东宫。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之皇孙女菁华郡主赵如娜,年十六,性情温婉,脾性极佳,自幼知书达理,淑德敏慧,特赐予定安侯陈相为侧室,钦天监择吉日,于三月初八立夏之日纳入定安侯府……”
妻为娶,妾为纳。
这陈大牛的风头,一时无人能出其右。
整个京师都在为了益德太子的嫡女入定安府为妾而津津乐道。觉得那陈将军不知道走什么好运了,这好事儿一个接一个,盛世繁华,也不过如此了。却是谁也不知道,接旨的赵如娜跪在东宫大殿之中,头磕在地上,久久没有抬起。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久久,才听得她哽咽的声音。
亲自来宣旨的崔英达合上圣旨,递给赵如娜,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边上的众人,又低低说,“郡主,陛下还有口谕。”
赵如娜面色苍白,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崔英达沉着老脸,大概也觉得有些残忍,眉间的皱纹深了深,这才甩了下拂尘,尖着嗓子传口谕,“陛下口谕:因定安侯府刚办过丧事,菁华郡主入门时不许披红挂彩,郡主得身穿孝服,在侯府夫人牌位前……咳!三跪九叩。”
孝服嫁人!
三跪九叩!
即便是世间最低贱的妾,也不必如此。
赵如娜煞白着脸,跪在那里,久久无声。
“郡主。”崔英达也是有点儿不忍心,“陛下还有一言,让老奴转达给郡主。陛下说,您是他最喜爱的孙女,定安侯是他看重的爱将。把您许给他,陛下他放心。陛下还说,他的孙女,即便为妾,也定能拴住男人的心。他等着有一天,定安侯会亲自请旨,为您抬妻位。”
沉默着,赵如娜唇角颤了颤,再次叩拜。
“谢陛下。”
说罢慢慢起身,她拿着那黄澄澄刺目无比的圣旨,走出了东宫大殿,往后院走去。飘着雨,那青石板铺成的甬道显得越发光线阴暗。她没有让宫女和侍婢们跟随,一个人走入园中,任由泪水横流,再混合着雨水落下,一张脸上布满了水渍,却没有哭出半声儿来。
“妹妹,妹妹……”
园子的一株大雪松后头,钻出傻子的大脑袋来。
他咧着嘴笑,手里抱着一只黑猫。那只猫是赵如娜平常养着玩的,见到她,黑猫“喵”的一声,就要扑出来,却被傻子敲了敲头,又缩回了脑袋去,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嘴里“呼呼”作响。
赵如娜抬起袖子抹了把脸,勉强地笑了笑。
“大哥,你怎的在这里?”
傻子抱着猫走过来,歪着脑袋看她,“我带着小黑玩耍,听见她们在说,妹妹你要嫁人了,嫁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