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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乌兰明珠随着哈萨尔出使南晏,便是要嫁给赵绵泽的。
这是一件大晏与北狄两国都默认的事情。
不过,赵绵泽此时册妃的举动,很明显是为了给元祐擦屁股。如此一来,虽然乌仁潇潇的事情让北狄伤了脸面,但赵绵泽直接给乌兰明珠封了妃,也算是一种示好。北狄使臣们的怒气下来了,哈萨尔目光一闪,谦逊地客套了两句,便认可了此事。
“乌兰,还不向陛下谢恩。”
乌兰明珠心里一跳,看了赵绵泽一眼,面色微微一红,羞涩地上前屈膝谢了恩,又端庄地退了回去,久久不敢抬头看他。
来南晏之前,她想过无数次,赵绵泽这个人到底如何。可她仅仅知晓他年纪轻轻便执掌了大晏政权,是一个极厉害的男人。却从未没有想到,他不仅年轻,还生得这般俊俏,为人温文尔雅,温和得如同谪仙,一袭明黄的龙袍加身,坐在上方,为君者的气度,实非草原上那一些粗犷汉子可比。
两个姐妹,配于叔侄两个,在后世来说有一些荒唐。可在时下,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情,尤其是皇室之中。册妃一事定下,无人觉得有何不妥。而且,虽然为赵樽的赐婚没有成事,但殿中之人的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了底。
乌仁潇潇提了要许给了晋王,其他人又如何有份?
即便晋王不成,也成不了别人了。
歌声再起,酒意渐回。
众人各怀心事,各自惴惴。
在这一场赐婚与客套的你来我往里,夏初七一直端着酒杯,却一口都没有喝,只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虽面色苍白,却不搭话,就好像谁做赵樽的晋王妃,谁做赵绵泽的嫔妃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于她而言,最坏的结果已经过去了。
赵十九在阴山的死亡,才是一件令她抱憾终身的事情。
当一个人承受过更重的心理压力都没有崩溃之后,其余的事,就都不是大事了。不论赵樽眼下如何,此时她的心底都是雀跃的、亢奋的、开心的。在一副云淡风轻的外表下,每一条神经都在欢欣鼓舞,都在重复一句话——只要他活着就好。
只要他活着,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只要他活着,他们的小十九就有爹了。
只要他活着,就算他真的已经忘了她,把他们过去的一切情爱都抹灭得一干二净,她也有办法把他的脑子给拧回来。
噙着笑,她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让赵绵泽越发看不透。想起她那一次昏厥之时,嘴里一声又一声的“赵十九”,想起她为了他做得那种种痴心之事,他无法猜测她的淡然到底由何而来。
看她一眼,他为她夹了菜,“多吃一点。”
夏初七莞尔,面色平和,“好。”
这样的她,令赵绵泽怔了怔,目光微凝。她却凑了过去,认真地笑了一笑,用低得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与你的账,回头与你细算。”
赵绵泽一愣,看向她如晨光初绽一般的脸,心中酸涩。
“你要怎样算?”
夏初七展颜一笑,“你会知道的,我不会要你好过。”
她这般直言不讳的说出来,赵绵泽一点也不意外。而在这个世上,能够有胆子坦白威胁一个皇帝的人,除了她,还真是找不出旁人来。
赵绵泽笑了,“小七,只要你在身边,我都觉得好过。”
夏初七轻呵一声,眼晴是一种鄙夷的光芒。
“这样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不要脸”三字太狠了。赵绵泽长了这样大,就从来无人敢当着面儿的这样说他。心脏狠狠一抽,他面色一变,看了她片刻,仍是不动声色。或者说,他不愿意让人看出来他与她之间的不融洽。
他轻轻一笑,“这世上之事,有哪一件是要脸的,哪一件又不是要脸的?夏楚,我知你恨我隐瞒你,可你也看见了,他想不起你来了,我只是不想你伤心而已。他如今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又何苦再为了他与我闹下去?我们两个好好的,不成吗?”
夏初七眸底里,火苗乱蹿,“成,怎么不成?”
两个人低头耳语的样子,在旁人看来,像是极为亲密,谁又能晓得他俩打的什么肚腹官司?赵樽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拂了拂袍子,并不与任何人打招呼,径直一人起身往外走去。
“爷……”
郑二宝一直侍立在门口。
从见到赵樽的第一眼,他的眼圈一直是红的。
可先前没有机会,如今见他终于走了过来,他瞅准时机便跟了上去,还像往常在晋王府一样,屁颠屁颠的跟上去,小意的讨好他,“爷,奴才想死你了,你总算回来了……”
赵樽默然回头,冷冷看他,“远点。”
“爷……”
“滚!不要跟着本王。”
“你,你连奴才也不识得了?”
郑二宝委屈到了极点,红着眼看他。可赵樽并不回答,衣袂猎猎,径直远去。郑二宝脚下一顿,观察着他的表情,吸了吸鼻子,为了避免落下泪来,赶紧大袖掩脸,背过身去,面向着墙壁趴下,呜呜哭了起来。
~
殿中不时有人离席,来来去去,剩下的人依旧觥筹交错,共赴一场繁华的夜宴,沉浸在纸醉金迷的歌舞声色里。故而,赵樽的离开,似乎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夏初七坐了一会,终于按捺不住,瞄一眼那个空掉的位置,她看了赵绵泽一眼,轻轻一笑。
“我去更衣,陛下慢用。”
赵绵泽看她一眼,目光微深,“小心些,天暗,路滑。”
轻“嗯”一声,夏初七不以为意的噙着笑容离去了。赵绵泽面不改变,灌入一杯酒,继续与众臣说着话,只是目光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侍在门口的阿记。
~
夜宴的歌声还在耳边,出了麟德殿,外面便寂静了几分,宫灯昏暗,天上的星辰似是羞了眼,忽闪忽闪的挂着朦胧的光线。夏初七拖着一袭长长的裙裾,只领了晴岚一个人出殿,行入了为大宴准备的休息室。
时人用词讲究,所谓“更衣”,便是去方便,上厕所。夏初七领了晴岚进去,外间的几个宫女赶紧迎了过来,抬起屏风为她遮羞。
晴岚挥退宫女,轻轻牵起她的裙摆,要侍候她方便。
她却看了晴岚一眼,眼神凉凉地瞄向休息室的窗台。
“晴岚……我要去见他。”
晴岚微微一愣,“宫中人杂,怕是不妥。”
夏初七摇头,憋了许久的声音,微微喑哑,“我不能再等,再等下去,我就要疯了。我必须要见到他,听他说话。马上,立刻!晴岚,你听我说,你在这里等着,一旦有人来问,你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想小憩一会,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晴岚抿紧了嘴唇,觉得这事有些风险,可看着她一双坚定得几近赤红的眸色,终是不再多言,点了点头,走到窗边抽开插梢,推开了窗户。
一阵凉风入内,夏初七深吸了一口气,给了她一个“拜托”的眼神儿,然后看向外面的夜色,由晴岚扶着手臂,从小小的窗台翻了出去。
夜色深浓,麟德殿的酒香合着花香,扑入鼻端。
夏初七步子极慢,出了麟德殿,她小心翼翼地往离此不远的燕归湖而去。这一座麟德殿是为宫中大宴和接待国外使臣使用的,除去宏大巍峨的大殿之外,有很大一片供人赏景林园,其中便有一个燕归湖。
月影下,似无风。
她一人走着,身边花影重重。
脑中里,各种交杂的前尘往事,忆来忆去,不由紧张。
她不知赵樽出来了会去哪里,但她知道他还未离席,因为那不合规矩,他一定只是出来走一走。先前在国宴上,她没有给赵绵泽难堪,那是为了她的小十九,为了她与赵樽的生命安全,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能够把赵绵泽逼到极点,关键时候,还得先顺着他,等出了宫,再图后计。
如今背了人,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她一定要见到赵十九,一定。
林间草木深深,灯火越来越暗。
她穿花入道,凭着直觉走了好长一段路,林子里越来越暗,她围着湖边走了好久,却没有看见一个人,更不要说赵十九了。她猜测赵樽可能没有来这个地方,蹙了蹙眉头,正准备调头换一条道去找时,隐隐的,边上错落的一丛竹林里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声音。
男子的粗声喘气混合着女子压抑的呻吟……
这样的声音,不必多想,她就知道是怎么回来了。
静静的,她整个人呆住了。
这是在宫中,正在举行大宴……
会在这里来办事的人,除了是“偷情”,不可能会是其他。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那两道声音太过模糊,她听不清楚。走?还是留?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甚至于……她心底里有一丝隐隐的害怕,害怕那个男人会是赵十九。
拢了拢衣裳,她咽了一口唾沫……
只听得那个男人突然重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消魂的颤抖。
“可还受得?嗯?”
声音有一丝莫名的熟悉,她惊了一下,差一点叫出来。可仔细一想,又有点想不起到底是谁。没有听见那女人回答,除了她一下比一下更为娇媚的呻吟之外,风声里,再无其他。
在这种情况下发出来的声音,都会有一些变调。她分辩了一会儿,为了安全起见,终是退了两步,想要避回去。可后退的时候,却一不小心踢到了一个竹桩,绊住长裙,差一点倒下。
几乎条件反射的,她低低“呀”了一声。
“谁!?”
竹林里,那个男人低喝一声,先前的暧昧声戛然而止,一道寒光几乎霎时便从林中蹿了出来。
夏初七心里一紧,暗暗“啐”了一声,直叫一声倒霉,正准备转头就跑。电光火石之间,斜刺里一个身影突地掠来,双手环住她的腰身就势一抱,她便离地而起,身不由己的与他双双滚入边上一个竹林掩藏的锦癸花圃里。
想到小十九,她落地里,紧张的抱住了小腹。
可那人却没有让她摔在地上,直接把她按在了怀里。
她惊惧了一瞬,手心下意识地握在了他的手臂上,刚想出声儿,耳朵边上“嗖”的一声,她一抬头,只见数支暗器似的短箭从她的头顶上方掠了过去。
好险……
好一点,她就被射中了。
猛一抬头,她看着他,“赵……”
“闭嘴!”她掌心里金属的硬度和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让她下意识地听了他的话,定定看着他再不出声,他的身上很凉,像吹了一会凉风,那呼吸直入心底,即便是在这般危险的时刻,也令她觉得安心。
外面一个沉沉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应当是竹林里那人。
她紧张地屏紧了呼吸,抓牢了他的手。
他没有动,稳稳地把她抱在胸前。很紧,却不动声色。
前几天的暴雨,在竹丛里积了水。
一滴水,从竹叶下落下,滴在她的脖子里,有些凉,她避了避,低下头去,脸儿埋在他的肩窝里,紧紧地贴着,深深的呼吸着,抱紧他,一动不动。隔着彼此薄薄的春衫,她清楚的听见他狂热的心跳,还有他身上坚硬的肌理在呼吸间散发出来的热度。那是一种熟悉得令她晕眩,令她恨不得与他一同去翻天覆地的力量。
“赵十九……”
------题外话------
有一句话要说哈,希望妹子们不要自动带入一些言情小说中“皇帝就是个X,分分钟拿下他”的环境模式。觉得敌人都是纸老虎,一戳就破……如若不能理解,大家可以参照一下我们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我知道大家一定都看过不少主角天下无敌光环闪闪的牛文,但这个真不是这样。医妃中当然也有夸张的情节,可二锦还是喜欢写得稍稍实际一点——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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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谢:
新增榜眼君【zqy272020096】。
新增探花郎【锦宫阿姐的阿喵、锦宫晨曦、15353602611、锦宫香贵妃、锦宫小妖精】
新增会元【二锦的大Bra、15604867032】(又一个丧心病狂的名字,不忍直视啊!有没有?)
第198章爱恨纠缠
“别出声——”
不等她说完,赵樽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他手上的劲很大,像是恨不得勒死她,一看便知是心里有气。
她摇头,无辜地瞪大一双眼睛看向他。
竹林里的光线,实在太暗。
她看不清他,除了风吹竹影,什么也看不清。
以至于,她也分辨不清他表情的喜怒,不知他见到自己了,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外面的脚步声很沉重,每一下,都似乎敲在心上。想到会被人发现,她血液逆蹿,揽紧了他,不知是亢奋,还是紧张。
他静静的,还不待她反应,突地抱住她又一次翻转了身子,二人一同滚入了锦葵花圃的深处,与上次一样,他没有压她,仍是稳稳托住她在身上。
想到小十九,她想了一跳,低低喘一声,回头一看,只见浓重的竹影下,就在他二人先前躺过的地方,有两只寒光闪闪的小箭,急急射入花地里。
靠!好险!
湿了几天的地,潮湿一片。
趴在他身上,她只觉他的目光凉气森森。
竹林外面的那个人,要杀他们灭口。但是,他由始至终都不敢出声。
而他两个躲在竹丛中的锦葵花圃里,也不敢出声。
这样的情形,很是诡异。
他们不能让对方瞧见,对方似乎也不想让他们瞧见,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僵持之中,双方都不想面对面过招,可对方手上有武器,他们却没有,明显比较吃亏。
“喂……”
夏初七话未说完,又一次被赵樽捂紧了嘴巴。
她郁卒地指了指自己,摆了摆手,示意他先放开她,或是不要管他。可也不知道这人到底看懂没有,一张冷寂的脸掩在幽深的阴影里,无半分情绪,更是不与她说一句话。
她弯了弯眼,目光狡黠的一闪。
突地,她邪恶地伸出舌头,舔一下他的手心。
揽住她的男人,像被雷电劈中,扭头定定看她,整个人登时僵硬了。
她满眼都是笑意,又一次伸舌袭击他的手心。
这一回,她刚刚贴上去,他就飞快地缩回了手,警告地看她一眼。
“别闹!”
这两个字,他几乎是无声出口,低得不能再低。
可她却是听见了,乖顺地点点头,不再闹他,但双手再次圈紧他的腰,将头偎入他温暖的胸前,小鸟依人似的蹭了蹭。
他身子一直僵硬着,没有回应她,也没有抗拒。她心里倏地笑开,一点危险的意识都没有了。
大抵是那个时候养成的习惯,只要有赵十九在身边,管它前面是悬崖峭壁还是万丈深渊,她一点都不害怕。即便身处步步陷阱的皇宫,即便下一秒有可能就是死亡,她也能笑着去死。
锦葵花圃被一簇簇茂盛的竹林围着,光线暗得只能听见一下又一下的脚步。
近了,更近了。近得似乎都能听见那人浅浅的呼吸。
黑暗里,一个影子突然出现在竹林的边上。背着光,他融在黑暗里,看不清样子和衣着,只隐隐可见此人个头还算高大……
半夜偷欢,这人到底是谁?
夏初七心脏一紧,好奇心爆了棚,可对方根本也不给他们看清的机会,扬起了手上的武器,便瞄准了他们。
电光火石之间,赵樽双手一松,放下她,狼一般疾掠出去。
那个男人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反扑这样快,只一怔,在一声铁器交缠的“铿”声里,那人吃痛的低低“嘶”了一声。
只一个回合,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认出了赵樽,像是受了极度的惊吓一般,不再与他交手,飞快地掠了出去。转瞬间,他没入了竹丛,再没了影子。
竹丛的暗影里,只剩他二人。
赵樽没有去追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越过夏初七,走向了锦葵花圃,弯腰捡起插在泥地里的一支羽箭来,细细的端详。
那是一只三翼形的箭簇,箭身轻薄,箭尾有一条细细的尾巴,最明显的特点是有一道“放血槽”。但是,这种羽箭广泛应用于大晏军中,很常见,不算什么稀罕之物。
“做贼的人,也怕贼。还没开打,就跑了?”夏初七见赵樽怔在原地不语,理了理身上裙衫,低低顽笑一句,慢慢走过去,瞄他一眼,轻轻问。
“认出来是谁了吗?”
赵樽唇线抿紧,仍是没有回答,就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夏初七微诧一瞬,又近了一些,想要去抱他。
可她的手刚触上去,身子突地一震。
她看不清他,却摸到一手湿热的鲜血。
这伤应当是先前他护着她滚入锦葵花圃时,被偷袭的羽箭擦到的,血液从他身上的黑袍里渗了出来,染在她的手上,那感觉令她心里狠窒,登时拔高了声音。
“赵十九,你受伤了?”
飞快地摁住他的伤处,她把他往外拉。
“走,找个有光的地方,我给你瞧瞧。”
她的样子急切得紧,赵樽却木雕一般一动不动,缓缓偏过头来,看着她一身的宽袖轻罗和微微散乱的髻发,目光一眯,淡然地抽回手,语气从容而冷漠。
“皇后娘娘,男女有别,还请自重。”
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疏离声音,凉得如夜风惊魂,吓得夏初七手脚都软了,差一点喷出一口老血。
定定地看着他,她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