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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并不多,教会了她这套功法后,更多的时候只是冷眼旁观着。
但就算如此,她还是盼望着他的到来。
在地里的这段时间里,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和肥鼠的沉鼾声,只剩下唐徊偶出现时的话语声。
哪怕只是听到他那一声冷哼,她也觉得像歌唱一样美妙。
可想而知,她是有多么的寂寞。
漫长无趣的时间里,这地源矿脉中的灵气已经慢慢变得杂驳稀少,不再有最初的醇厚浓郁了,噬灵蛊日复一日的疯狂吞噬,让这片地源矿脉成了废墟。
而她离要出去的日子,也没剩多少了。
“你想在这地里被埋多久?”一声冷语从地面上传下。
唐徊来了。
青棱打了一个激凌,身体里好像有什么被唤醒了一般。
地面之上传来震动,如同一颗坚硬的鸡蛋,被人自上而下敲开了一道裂缝。
她感觉这缝隙间透进一丝细微的凉意。
凉意像滴在肌肤上的冰水,引起了一阵刺痒,这阵刺痒渐渐扩散开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久不曾使用的机械,所有零件都已经生锈腐坏,这一股凉意如同一滴润滑剂,让她身体的机能开始复苏。
从疼痛开始。
肌肉与骨骼久不曾动过,早已生涩,忽然间动起来,便有种钻心的疼痛。
“快滚出来!”唐徊的声音平静无波,而地面上的震动却渐渐加强了。
“是,师父!”
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传出粗涩难听的声音,好像不是她的声音一样。
裹着身体的泥沙开始碎裂,青棱抓紧拳头,咬紧牙,忍着肌肉关节的剧痛,努力地随着这震动朝外挤去,像一个即将从母体中诞生而出的婴儿。
“呃——啊——”沉闷的嚎叫声从地底传出,地面随着这声音忽然裂开一道大缝,一股强劲的灵气从地底溢出。
唐徊倏地向后飞退了数步。
一道白影裹着一团青光从那地缝之中窜起,夹杂着啸声,如同离弦之箭飞向了天空了,过了片刻,才落下,轰然一声砸到了地面上。
一片沙尘四下散开,唐徊侧开头,抬起手,不动声色地用衣袖将那沙尘隔绝在外。
“师父!”欢快的声音传来。
唐徊皱皱眉,将手放下,转过头去。
这一望,他的瞳眸却骤然一缩。
那个在他眼里毛躁粗咧得像男人一样的少女,此刻正不着寸缕地站在前方。
她满头黑青长发披散而下,裹着曼妙玲珑的躯体,令人遐想无限,而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大概因为呆在地底太久而异常苍白,一双黑玉般的眼睛充满了欢喜,被苍白的脸色印衬得十分明亮耀眼,像一株生机勃勃的植物,渴望阳光的温暖。
不知是这地下的灵气太过滋养,还是这十二年的时间改变了什么,他总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面容不曾改变,却有让人惊心动魄的颜色,黑白二色的纯粹与那勃勃生机,让整个山林都成了她的陪衬。
唐徊微微垂下眼帘,手一抖,便朝青棱甩去一物。
轻软冰凉的布料兜头罩下,青棱轻轻一咦,抓起这件素白的袍子,瞬间一愣,然后恍然大悟般地低头一看,苍白的脸上便迅速腾起一片红云。
从地底出来的喜悦,叫她彻底地忘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在泥土里早已腐烂光了。
三两下套上唐徊扔来的袍子,那袍子显然是唐徊常备的换洗衣服,比青棱的身量要大了许多,青棱只得勒紧腰带、挽起了袖子,才勉强撑起了这件袍子。
“师父……”青棱收拾收拾心情,见自己再无不妥,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脸皮厚就是有个好处,再难堪的情况她也能假装无事发生。
唐徊抬头,便见青棱穿着不合身的长袍,满脸堆笑地站在他面前,那小心翼翼和讨好的姿态,与十多年前的她一般无二。
仿佛刚刚那春光乍现般的惊心颜色,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嗯。”他心头升起一丝不喜,便懒懒得哼了一声,随意挥挥手,免去她的礼,“跟我回去吧。”
“是。”青棱恭敬站好。
一想起能回到太初门,能天天有馒头啃,她就觉得高兴。
什么时候,连当初一门心思只想逃离的太初门,在她心中都已经变成了叫人思念的地方了?
青棱心头微叹,跃上了唐徊的太虚沧海图。
身后,一只肥鼠死死抓住了她的袍角,发出轻轻的“吱吱”声,跟着她上了太虚沧海图。
青棱闻得这声“吱吱”声,转头将这肥鼠拎起,赶在唐徊回头前,将它扔进了储物戒指里。
一别十二年,她又重回太初门,只是不晓得当年的试炼之约还在不在。
赤安山从太虚沧海图下掠过,这座原本灵气丰泽的山,已经出现了枯竭之势。
“你将那地源矿脉彻底破坏了,这赤安山只怕再也不会结出赤安果了。”唐徊看到她满眼的沉思,便朝她开口道。
地源矿脉是这赤安山风水大脉,整个赤安山的灵气之源,如今灵气被她体内的噬灵蛊吞个干净,这山里的树木已不如当年来得繁盛,只怕再过百来年,这里便会渐渐成为沙岩之地。
而那庞大到吓人的灵气,此刻都封存在她的身体里面。
她就像是一个行走的人形炸弹,随时有爆炸的危险。
这人人羡慕的灵气,于她而言,祸多于福。
作者有话要说:即将高考的同学们,加油!祝大家一切顺利!!!!
☆、筑基
青棱的回归,悄无声息。
才一回到太初门,她就被拎进了唐徊的洞府里。
她知道,这是秋后算账的时刻了。
“说!你有多少事瞒着我?”唐徊将她往地上一扔,径自飞到了石床之上,盘膝坐定,眼中霜芒一道,直直落在青棱身上。
一股强的威压笼罩而来,这属于化神期大修士庞大压力,叫青棱一哆嗦,情不自禁便趴了下去。
“师父饶命,师父饶命!”青棱眼睛看着地面,虽然趴在地上,心思却已经转开了,说还是不说,全说还是少说,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要是想要,你的小命还能留到现在?”唐徊见到她这副没骨气的德性,恨不得一掌把她拍在地上起不来,省得碍眼。
“是,是!多谢师父!”青棱抬起头来,将噬灵蛊的来龙去脉和在赤安镇内所发生的一切,都老老实实地告诉给了唐徊,末了还为自己辩解辩解,要不是因为自己这无法吸纳灵气的体质,她又何需黑下那块骨魔心脏来。
长篇大论结束之后,唐徊久久没有作声。
青棱心中忐忑,只敢偷眼望他。
“你看着挺怕死的,做出事情可一点也不含糊啊,这么烫手的东西你都敢捡?”唐徊朝她嘲讽似地一笑,眼神无澜,看不出喜怒。
青棱心肝儿一颤。
“师父,弟子这是迫不得已,要没有那骨魔心脏,弟子今天就站不到这里和您说话了。”青棱咽了一口口水,厚着脸继续说,“不过师父您可真心厉害,要没您,弟子现在只怕在那泥土里烂成渣了。师父真是大罗金仙转世,是弟子的再生父母,弟子对您的敬仰之心犹如……唔……”
唐徊随手化出一块烂泥,将她的嘴给封个严实,也封住了她滔滔不绝的恭维。
“噬灵蛊的事情,不要再跟第三个人提起。”唐徊冷眼吩咐着。
青棱一边把泥块吐出,一边点头如捣蒜。
“师父,那这噬灵蛊,可有法子拿出来?”青棱声音含混地问道,她可不想让身体成为噬灵蛊的老巢。
“拿出来?”唐徊走下床,轻轻拍拍她仰望他的脸蛋,道,“你死了,它就出来了。”
青棱垮下脸。
“去吧,去领罚吧。”唐徊挥挥手,叫她下去。
“罚?!”青棱抬头,眼中一片惊诧。
唐徊微微一笑,脸上一片明媚。
“下回再犯,便不是罚了。”他轻声一语,随即一声沉喝,“你们送她去紫云峰领罚吧。”
“是。”杜昊和萧乐生的声音自洞外传来。
青棱被二人带去了紫云峰。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要受的惩罚是什么了。
太初门的鞭刑三百下。
十二年前太初门的试炼,她没有完成,如今回来了正好领受。
“嗷——”痛苦嚎叫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紫云峰。
青棱被挂在了紫云峰的刑台之上,整整受了七天七夜的鞭刑,执鞭的人都换了三个。
刺魂鞭打在身上,抽魂剥骨般的痛,每一下,都让她的魂识震颤,痛不欲生。
她一面领罚,一面不顾一切的破口大骂,将唐徊和太初门上上下下乃至祖宗八辈骂了个遍。
所幸,她的经脉中充满了灵气,每一下鞭笞,都让她的经脉被迫扩大,以抵抗这种痛楚,在急骤的收缩扩大之中,她的经脉又经历一轮巨大的考验。而肉体骨骼上的伤口,则不断被灵气滋养着,迅速的愈合,再开裂,再愈合,仿佛无止境的痛苦轮回,但最痛苦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源自魂识的剧烈痛楚。
她只感觉灵魂被抽得支离破碎,若是就此魂飞魄散倒还好说,起码没了痛苦,但偏偏那该死的灵气竟然钻入她破碎的魂识之中,不断修复着残破的魂识,令她每一下鞭刑都实实在在地抽在魂识之上。
虽然没死,但是比死更痛苦。
七天过后,奄奄一息的她被杜昊从刑台之上抱下,满身鲜血,触目惊心,叫在场的修士心中颤抖。
然而青棱却没有太多的感觉。
这三百鞭刑,让她体内缓缓运行的灵气像沸腾了一般,魂识与身体上所受的伤,令她被动地用灵气洗炼了身体,就像筑基时的洗髓伐脉。
而这沸腾的灵气,在经脉之间游走,与她当初即将筑期的感觉一般无二,她在泥下埋藏十二年之久,经由灵气洗炼,身体强度早就达到了炼气八层的强度,无法筑基只是因为她虽然怀有灵气,却无法利用这些灵气修炼身体。
如今却是被动利用了这些灵气。
这该死的小煞星!
青棱一面恨着唐徊,一面不得不立刻闭关。
她却不知,唐徊送她领受鞭刑,确实存了修炼之心,却也没有料到她会就此达到炼气期大圆满。
被杜昊送回洞府后的青棱,谢谢也顾不上说一句便紧闭了房门,来不及设下什么禁制阵法了,反正也没有人关注她。
十二年没人住的小屋,无人打扫,落满了灰尘,但一切却仍然保持着她走时的模样,在土里被埋了这么多年,这房间就算再脏也让她觉得踏实。
顾不得身体上的累累伤痕,她盘膝坐上了自己的小床。
经脉中的灵气正从暖融融的感觉,一点点变得炽热起来,最后化作炽热的火焰,带着焚烧一切的力量肆虐而行。
她以唐徊所授的功法运转灵气,然而被压缩后的灵气太过强劲,且现在又不在那地源矿脉这中,这套初级功法已然无法控制,再这么下去,只怕有爆体之忧。
火烧般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青棱咬咬牙,既然那噬灵蛊蜇伏覆盖在丹田之外,不妨将它当成第二个丹田对待,控制了它,就算是控制了这一身恐怖的灵气。
她缓缓掐诀,抱守元一,熟得不能再熟的烈凰诀初篇在脑中一字一句的回忆起来。
这烈凰诀是她的本尊修炼了千年的上古法诀,全部共七篇,这初篇烈凰啸天,便是接引天地灵气、锻筋修骨的刚烈之法,从前她服用了无处灵药,又有各种法宝相助,才令身体撑得下这烈凰诀,如今她这被灵气灌注的身体,若要筑基,目前只怕也只有这烈凰诀才行了。
只是不知,这被她施展了分心大法后无法修炼的身体,若进行二次修行,会有怎样的结果。
就像唐徊说的,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就算是凡骨,她也要尽力一试。
这一闭关,她就在这小屋里呆了整整三个月。
而在她闭关的日子里,太初门并不平静,这不是因为废柴青棱的回归,而是因为万华神州上两百年一次的宗门斗法会,马上就要举行了。
而且一届斗法会的东道主,轮到了太初门。
也正因为此事,青棱这天生凡骨只用了区区十数年便炼到筑基的奇葩之事,也被人无视了。
只有被唐徊派来替她护法的萧乐生,在暗沉的云海之间,恍惚间看见一只朱红凤凰,浴火而飞。
转眼之间这凤凰已失,云雾散开,天朗云清,叫萧乐生几乎以为那一幕是错觉。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青棱眉舒目展地出来。
萧乐生一愣,随即察觉,她筑基成功了。
唐徊在青棱被送回洞府之后,就已发现青棱的情况了,故此特地命萧乐生在此护法。萧乐生奉了唐徊之命,替这失踪了十二年的师妹护法,本是满腹怨气,此刻却叫惊诧压过了心中不满。
修仙十三载便达到筑基,即便是苏玉宸,也没有这份能耐。
这个天生凡骨的师妹,一点也不简单啊!
他却不知,青棱虽筑基成功,却也是有苦难言。
作者有话要说:
☆、醉梦
万华神州上逢两百年一次的斗法大会,是由万华修仙联盟所创办的,已经延续了三千多年的修仙界盛会。
修仙联盟囊括了万华神州大大小小数十个修仙宗门,来参加法会的,大多是这些宗门十分出众的弟子,除了实力的比斗之外,还有几个修仙大能者的论道大会,不管是出于荣耀,还是出于对大能者的敬仰,还是对比斗奖品的渴望,这场难得的盛会都是所有修士的期待。
因此最近太初门上下都忙得屁滚尿流,除了要准备迎接各宗门修士的繁杂事务外,还要对参加法会斗法的弟子进行一轮轮的甄选,能参加斗法大会的都是各宗门的精英,太初门自然不能将一些没有实力的修士扔出去丢人现眼。
比如青棱。
她才刚刚筑基,仅管她修仙十数年便能筑基,在修仙界中已属天大的奇葩,但这并不能改变她仍旧无法吸纳灵气、使用灵气的事实,而这样的成就,并不是她实力的体现,更多的只是她被逼无奈的选择。
这样的她,连重新修行的路都还没有找到,谈何实力。
每个修士都在摸索自己的道,有前人可借鉴的道,那是件幸事,像她这样,连唐徊都不知道该如何修行的特殊情况,只能一步步摸索着往前走去。
一面想着,青棱一面呼出一口气。
“丫头,在想什么?”
突然响起的苍老声音打断了青棱的思考。
她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寿安堂外的小院子里。
院子里一切都和十二年前没有两样,大块青石铺就的地面,角落已经长满青苔,两堵矮墙上挂满藤蔓,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放了组石桌椅,便再无它物。
不同的是,从前这石桌椅从没人坐过,而现在,却有一个须发偕白的老人坐在上面。
那老人穿着青棱熟悉的红色道袍,岁月让他的脸庞更加的棱角分明,除了突兀的骨骼,他的脸上几乎只剩下一层干枯的像橘皮一样的肉皮子。
道袍松垮垮地罩在他身上,光是看着便觉得那袍子下面空荡得叫人难受。
“朱老头……”青棱叫道。
与十二年前红光满面、中气十足的老头子相比,如今的朱老头只是个垂暮老人。
“来,过来坐坐。”朱老头用指头叩叩桌子,示意青棱坐下。
桌面上放了一小坛酒,几只杯,他随手摆了一只杯到青棱面前,替她斟满,浓郁的酒香顿是弥漫开来。
“尝尝,我自己酿的酒,我叫它醉生梦死。”朱老头微微一笑。
青棱便将那酒一饮而尽。
那酒有五味,便如人生在世,最后一味是浓烈的甜辣,仿佛要让人醉死梦中的感觉,梦总是甜美的好。
“好酒!”青棱细细品味一番后方才脱口赞道。
“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竟然还能回来。十三年筑基,看样子,你比我有造化啊。”朱老头眯了眯眼,对于她的筑基,没有太多惊诧,他抬手又给她倒了一杯酒,“回来好,你回来了,我就能安心死了,这身体交给其他人我还真不太放心。”
青棱没有接话,十三年前她见到朱老头的时候,便知道他只剩下十年左右的寿元,如今转眼已是十二年过去,他已油尽灯枯。
尽管此时云舒天朗,阳光明媚,但在落到这里,却只剩下重重暮色。
他要死了。
“放心吧,有我在,绝对不会把你扔给五狱塔的那群老怪物。”青棱再次饮尽那酒,拍着胸口应诺着。这酒劲头大,两杯下肚,她的脸已经酡红。
“如此甚好。”朱老头呵呵一笑,锐气尽失,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眸,隐约透着些许精明,“你把我的尸首烧成灰吧,从这晚迟峰上撒下去。我不想争斗修行了一辈子,死了还要去碧霞山和别人争那块地。”
碧霞山是专门埋死人的地方。
青棱点点头,又灌下一杯酒,露出一个迷离的笑,最后趴倒在石桌之上。
“三杯才把你灌醉,比你师父当初还多了半杯啊!”朱老头的视线扫过她身前的空酒杯,眼神逐渐遥远起来。
青棱却已陷入沉甜之中。
恍惚间,她化作魂体托生到大户人家之中,母亲宫胎中降生,从婴儿长成稚子,再从稚子长成如花少女,家里严父慈母,兄弟姊妹和乐融融。长至豆蔻年华,便有英俊少年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娶,她拜别父母亲人,嫁入夫家,丈夫体贴温柔,又知进取,公婆和顺,日子过得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