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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他得到消息,找到了吕书生。也就是那个曾经冒名顶替昌平县令的假王贺。
这不,杨守文一大早就带着杨茉莉和杨存忠两个人离开了铜马陌,直奔仁风坊而来。
这仁风坊,坐落于洛水南岸,靠近建春门。
雨后的洛阳城,湿漉漉的。伴随着气温升高,显得有些潮湿闷热。
三人走进仁风坊后,杨存忠就在前面领路,很快来到一条小巷的巷口。
“阿郎,那吕八就住在这里。”
吕八,是吕书生的名号。他真名叫做吕程志,因为家中行八。故而认识他的人都唤他做吕八。
小巷的路面泥泞,还残留着积水。
杨存忠在前面领路,三人小心翼翼的走进巷子里,在巷尾的一户人家门外停下脚步。
“你确定他在家?”
“嗯,听说他妻子生了病。这两日在家中照拂,所以没有出来。”
杨守文点点头,示意杨存忠上前敲门。
片刻后,只听门后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是谁呀?”
“应该是吕八的女儿。”
杨守文点点头。依旧示意杨存忠应对。
“我找吕八郎,他在家吗?”
“爹爹。外面有人找你。”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传来,从里面传来一个杨守文略感熟悉的声音,“谁来找我?”
说话间。房门打开。
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杨守文的面前。
嗯,熟悉的面孔!
与昌平的王贺王县尊相比,吕八郎少了几分官威,看上去更让人感觉到有些亲切。
他一身洗的发白的灰色长衫,脸上带着温文儒雅的笑容。
只是,当他看到站在杨存忠身后的杨守文时,脸上的笑容顿时隐去,露出恐惧之色。
在他的身后,则是一个年纪大约在五六岁,梳着小辫的女童。
“王县尊,别来无恙。”
杨守文微微欠身,朝吕书生笑道。
吕程志不愧是冒充了三年县令的人,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他旋即就恢复了平静。
“未曾想,是谪仙人登临寒舍,快快请进。”
“咦?”
这时候,站在杨守文身边的杨茉莉也认出了吕程志,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他刚要开口,却被杨守文拦住。
“存忠,你和茉莉在外面守着,我进去与吕八郎说话。”
“喏!”
杨存忠毕竟跟随杨守文的时间还短,有些事情不好让他知道。但杨茉莉就不一样了!在他心中,阿郎最大。最重要的是,杨茉莉听话。只要和他说过,他就不会露出口风。
“原来茉莉也在。”
“是杨茉莉。”
杨茉莉憨憨回答,纠正吕程志的口误。
吕程志哈哈大笑道:“没错没错,是杨茉莉。”
说着话,他牵着女童的手,让开一条路。杨守文迈步走进屋中,目光一扫,就把这房间看得一个清清楚楚。
房子不大,也很陈旧,但看上去很整洁。
一间正堂,隔着一面屏风,屏风后面则是内室。
“请上座。”
吕程志先请杨守文落座,而后又奉来了一杯开水。
“兕子勿怪,我这里很少有客人来访,所以家里也没有备下什么酒水招待。”
杨守文连忙示意不必客套。
“崽崽,去里面配阿娘说话,就说我招待客人。”
“嗯!”
女童一直躲在吕程志的身后,好奇打量杨守文。听到吕程志的吩咐,她立刻答应一声,蹦蹦跳跳跑进了内室之中。
杨守文喝了一口水,看着吕程志。
半晌,他突然问道:“却不知我是该称呼县尊,亦或者是吕八呢?”
吕程志神色平静,笑道:“王贺也好,吕八也罢,不过是一个名字,兕子随意就好。”
“我想知道,王贺是怎么死的?”
吕程志嘴角微微一翘,轻声道:“为何要问这个?”
“因为,这很重要。”
吕程志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轻声道:“王贺不是我害死的。”
“这个,我想到了。”
“四年前,我与王贺在洛阳结识……其实也算不上结识。应该说是他雇佣了我吧。
当时,他以门荫而被委任昌平县令,可实际上呢,他在家中并不是很受重视。若是受重视,他也不会被派去昌平。所以那时候,他身边连一个随从和幕僚都没有。我是在偶然机会认识的他。也还算投机,所以当他邀请我的时候,我便应了。”
吕程志倒是没有任何掩饰,开门见山说道。
他的脸上,露出了回忆之色。
“太宗开设科举,天下英豪尽入毂中。
可实际上,自贞观后期。科举几乎就被贵胄名门掌握。似我这种读书人,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可一不是家财万贯,二没有显赫出身。想要出人头地何其困难。而我,又不想依附贵胄名门,所以只能寻找其他的途径,来谋求个出路。
当时我之所以选择王贺。是因为他有显赫的出身。
哪怕他不受重视,可我相信。凭我的才能,绝对可以帮助王贺做出一番成绩。到时候王贺会受到家族重视,而我也可以凭借他的门路进入仕途,成就自己的事业。”
说到这里。吕程志脸上流露出了一抹苦色。
“只是没有想到,我们在过五回岭的时候,却被盗匪袭击。
王贺身受重伤,我带着他逃出生天后没过多久,他……他死得倒是痛快,却坑苦了我。我几乎把身家都托付给了他,离开洛阳之前,还借了一笔钱。他这一死,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当时整个人都好像失了魂魄。
后来,我埋葬了王贺,在收拾他行囊的时候,意外发现了王贺的印绶。”
吕程志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看着杨守文道:“后面的事情,想必青之也能猜测出来。”
“所以你就起了一个胆大的念头,反正除了王家的人,也没有人知道王贺什么模样。你和王贺年纪相当,又持有印绶。昌平那地方天高皇帝远,盘查也不会严格。你就拿了王贺的印绶,冒名顶替去了昌平,还足足做了我老爹三年的上司。”
吕程志笑了,轻轻点头。
“文宣虽然聪明,但却是君子。
至于那卢永成,能力倒是有一些,可依然看不出破绽。一开始,我很害怕!可后来发现没有人怀疑我,我也就放了心。三年县令,两千贯钱……我虽然拿了不少,但自认在昌平的三年里,也是尽心尽力,没有什么亏欠,你说是也不是?”
是啊,吕程志的确是没有亏欠昌平。
不管那两千贯,他是怎么得来。但三年中,他把昌平治理的井然有序,更协助昌平抵挡了一次叛军的攻击,使昌平县免受破城之苦。从这一点而言,他很合格。
“那你后来,为什么要跑?”
吕程志脸上笑意更浓,“不跑,难道等死吗?
其实从去年六月开始,王家对我便有了怀疑,并且在书信中多有试探,我就有了防备。你道我那几个月,为什么要和卢永成斗法?真要斗法,就算他是卢家子,又怎可能猖狂?我只是想要借助那斗法,来表明我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之人。
再后来,卢永成突然前往蓟县,我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所以便提前离开了昌平。
此前,我用做县令得来的那些钱,在塞外收购了一大批货物。
而后我离开昌平,就直奔妫州,并且在妫州把货物收好,送到了太原进行贩卖。我相信,王家的人一定想不到,我敢跑去太原。在太原处理了那些货物之后,我就带着钱回到了洛阳。这样一来,我的那笔收入就变得清清白白,无人怀疑。”
啪!
杨守文一下子打开了折扇,看吕程志的目光,也随之露出了几分敬重之意。
这家伙,不但胆子大,而且心思缜密。
他做过昌平县令,可以轻而易举为自己做一个完美的‘过所’。
凭那张过所,他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从昌平贪墨的钱财洗干净,然后回来洛阳做富家翁。
想到这里,杨守文对吕程志不禁更高看了一眼。
吕程志喝了一口水,看着杨守文道:“只是我真没有想到,当年虎谷山下的杨阿痴,竟然一下子变成了如今名动两京的杨青之,谪仙人。这世事无常,有时候想来,真是有趣。兕子你可知道,在我听说你来洛阳之后,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哦?”
杨守文轻轻摇动折扇,笑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走呢?
你从昌平得了两千贯,如果换个地方住,也会逍遥快活,为何还留在这神都城内?”
“你道我不想走吗?”吕程志苦笑一声,“若非拙荆生病,不利于行,我此刻说不得已经到了江左。我如今入仕已没有希望,在江左做个富家翁,也能逍遥自在。
拙荆在我离开的三年里,含辛茹苦,更带着我那崽崽。
她身体不康复,我便不好离开……所以,我就存了几分侥幸。洛阳何其大,人何其多,怎可能会那么巧,就被你发现我的踪迹?可没想到……这还真是天网恢恢啊。”
“诶,怎么说是天网恢恢呢?”
杨守文合起扇子,笑呵呵看着吕程志道:“倒不如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更加合适。”
听到杨守文这句话,吕程志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光亮。(未 完待续 ~^~)
第三百零四章 第二桩命案(平安夜快乐!)
是人,就有**。
吕程志的才干不俗,从他冒名顶替王贺,做了三年假县令,却把昌平治理的井井有条,就能够看出端倪。此后,在危险到来的时候,他非但没有慌乱,反而与卢永成周旋了数月之久,趁机敛财千贯,令那些行贿的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从容撤退,并且把那贿金洗的干干净净,更能够看出他的手段。
这种人,又怎可能甘于寂寞?
吕程志此前已经断了念想,准备等妻子身体康复后,离开洛阳到江左做一个富家翁。
可没想到,杨守文居然找上门来。
而从杨守文的话语中,吕程志更听出了他的来意。
招揽我吗?
吕程志心里一动,但旋即就冷静下来。
他从容不迫的看着杨守文,轻声道:“兕子这话,我不太明白。”
不明白?
还是看不上!
杨守文忍不住笑了。
他微笑着凝视吕程志,吕程志则无所畏惧的看着他。
想要我效力?哪有那么容易!我虽出身寒门,但也不是什么人招揽都会投效过去。
当了三年的县令,这眼界和城府都提升了许多。
如果现在王贺站在他面前,邀请他去昌平帮忙的话,吕程志十有八九都会拒绝……
杨守文名气很大,但从目前来看,并不值得投效。
他若是不娶安乐公主,会得罪了东宫太子;若是被武则天赶出洛阳,便彻底没了出头之日;他如果娶了安乐公主,依照载初律,杨守文是不可能担任任何职事官。同时,他会得罪武三思。甚至引来武则天的不快,结果恐怕会更加的凄惨。
想想薛绍吧!
想当年武则天何等喜爱太平公主,可是对薛绍还是不留情面,哪怕有太平苦苦哀求。
驸马这活计,不好做。
更不要说,这李唐的公主在外面的声名也不怎么样。
怎么看。杨守文都不是一支值得投资的潜力股。弄不好,还会受到牵连。
吕程志虽然钦佩杨守文的文采,可这内心之中,说实话对杨守文并不是特别看好。
既然不看好,他又怎能答应?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杨守文突然站起身来,“能够在神都与故人重逢,不胜欢喜。
不过,娘子身体不适,我就不打搅吕先生了。若有闲暇时。先生可以来寒舍做客。”
吕程志也站起来,微微欠身。
“若有闲暇,定当叨扰。”
不过,估计是不可能了……等我娘子身体康复了。我就立刻离开洛阳,谁稀罕和你把酒言欢?
杨守文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吕程志把他送到了门口,见杨守文三人背影远去,总算是松了口气。
刚才杨守文若强行招揽他的话,他还真不敢拒绝。没想到。这杨守文倒是挺大度,居然没有逼迫,更没有恼羞成怒。从这一点而言,杨守文的气度倒是不凡。
只可惜了……
吕程志轻轻摇摇头。
若杨守文不是现在这种尴尬的境地,说不定他会同意。
只是,杨守文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太糟糕,吕程志万万不敢把身家性命搭在他身上。
毕竟,如今的吕八可不是四年前的吕八。
他好歹也有两千贯的积蓄。
在洛阳,两千贯或许算不得什么,那郎官清一斗就是十贯,两千钱也不过是两百斗郎官清罢了。可这也要看怎么生活,对普通人家而言,两千贯一辈子足够了。
既然不缺钱,又何必去冒险?
吕程志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便把房门关上。
只是过了这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这种机会。自家事自家清楚,他如果没有特别的机缘,估计这一辈子和仕途也就绝缘了。只可惜,自家这一身所学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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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要不要找人教训一下这吕书生?”
在回去的路上,杨存忠看杨守文情绪不是很好,于是便忍不住开口道。
“教训他作甚?”
“阿郎这一路都闷闷不乐,定然是那穷措大惹得阿郎不开心,不如我找些人,教训他一顿?”
杨守文瞪大眼睛,看着杨存忠。
片刻,他突然抬手用扇子在杨存忠脑袋上敲了一下。
“教训,教训……我看你才是缺教训。
你道我是谁?人人都要顺着我吗?些许小事,便要教训,回去之后给我站一个时辰混元桩。”
杨存忠别看是五大三粗,可实际上还是个小孩子。
他和杨茉莉年纪差不多大,脑袋倒是聪明一些,但性子却比杨茉莉要野的多。杨茉莉是只要有吃的,什么都好说;杨存忠却是在市井中长大,跟着他老爹在天津桥头做过苦力,和本地的地头蛇打过架,比普通的孩子,要莽撞和冲动了许多。
在某些方面,他很像盖嘉运。
被杨守文打了一下,杨存忠倒是不觉得疼,但脸上露出了苦色。
一个时辰的混元桩,会站死人的啊!
可是杨守文的吩咐,他更不敢拒绝,只能垂头丧气的跟着杨守文,从天津桥上走过。
招揽吕程志失败,在意料之中。
毕竟杨守文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很好,虽然名气不小,但……
从某种程度而言,杨守文现在恐怕还比不得当初在昌平。
在昌平的时候,杨承烈作为昌平县的三把手,那是能说得上话的人。杨守文可以仗着杨承烈的威势横行霸道,但是在洛阳,就算有天大名声,没有前程也是白搭。
所以。杨守文此行之前就有了被拒绝的准备。
只是当他真被吕程志拒绝之后,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虎躯一震的事情,只有在小说里才会出现。从目前看来,他是没有那王八之气,否则又怎会被拒绝呢?
回到家,杨守文就进了卧房。被子往头上一蒙,谁也不理。
别看他当着吕程志的面,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心里面,还觉得很受伤。
“兕子这是怎么了?”
杨氏见此情况,拦住了杨茉莉问道。
杨茉莉含含糊糊道:“阿郎去找吕书生,好像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我也不太清楚。”
他当然不可能清楚。否则他就不是杨茉莉了。
问杨存忠,杨存忠同样说不出所以然。
这也让杨氏担心不已,几次想要过去探望,但走到了门口,她最终还是没去打搅。
杨守文的事情。她不是很懂得。
但杨氏知道,她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兕子。
兕子的情绪虽然有些低落,但应该不成问题。那么多风浪他都经过了,些许小事又怎会难住他呢?
至于吉达。虽然关心杨守文,同样没有去打搅。
他很清楚一件事。自己和杨守文要走的并不是一条路,有些事情他根本帮不上忙。
就这样,天就晚了。
杨守文睡到半夜醒来,感觉肚子里有些饥饿。便起身出屋,走下楼来。
所有人都消息了,小楼里静悄悄的。
当杨守文下楼的时候,匍匐在楼梯下的悟空、沙和尚和小白龙呼的一下子起来。
不过看到是杨守文后,三兄弟也没有叫,而是摇着尾巴凑过来。
杨守文一一抚摸了它们几下,然后就走出了小楼。
肚子好饿!
此刻,日间被吕程志拒绝后所产生的负面情绪已经没有了。毕竟两世为人,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人家看不上你,拒绝你,说明你还没有那种让人臣服的实力。
想想,也没什么。
他现在算什么?
除了有一点名气之外,其实什么都不是。
弘农杨家已经把他和老爹开革出家族,所以出身一说,也就没了优势;他不想和安乐公主成亲,可不管是否成亲,都会得罪人,甚至有可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没出身,没靠山,没官位,没钱……就连这铜马陌的宅院,都是武则天赐给他的。一旦他将来被赶出洛阳,说不定连这铜马陌的宅院,都不复存在了。
四无之人啊!
杨守文觉得,自己必须要更加努力才行。
这不是盗窃几首诗就能解决的麻烦……首先,他要想办法从洛阳这个是非圈里脱身出来才成。
一想到这些,杨守文非但没有颓然,反而心中充满了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