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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淑妃的年纪颇大了,但保养得极出色,如今花面交融,看来竟只有三四十岁一般,可见她年轻时候,必然更是美貌绝伦,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亦不为过。
淑妃远远地看见怀真来到,便直起身子,凝眸看她,——却见怀真一步步自花丛中走上前来,就仿佛记忆中那人也又自缓步踱上前来,向着她含笑凝睇,行礼道:“姐姐大安了……”
虽日色正好,淑妃却觉得浑身毛骨悚然……
此一刻,竟有种难分是幻境还是真实之感,忙定了定神,才发现是怀真站在跟前儿,正给她见了礼。
淑妃暗中镇定,才在脸上露出一个笑来,道:“你自御书房来?”
怀真道:“是。不知娘娘传臣妇前来,有何要事?”
借着明媚的日色,淑妃又看怀真的容貌,越看,越觉得惊心,此前她为何竟没发觉?只是昨日里……怀真蓦地挺身而出,挡住含烟,那似曾相识的举止,柔中带刚的决绝气息,蓦地把她心中遗忘的那一幕给点醒了……
幸而……如今仿佛不晚。
淑妃便笑道:“你可对皇上提了,良妃的病了?”
怀真见她出口便问这个,就道:“因皇上问,我便回了一句。”
淑妃笑了笑,移开目光,垂眸看向身边儿一朵大月季,口中道:“皇上必然是说……以后会去看望良妃,本宫说的对么?”
怀真微微蹙眉,不知她这话是何意思,莫非又是暗带要挟?
怀真尚未回答,淑妃却望着她,又笑起来,竟柔声说道:“傻丫头,你当如何?在这宫内,要想活下去,可不仅仅是靠皇上的心意呢。何况……君心似海,你又怎能摸得清皇上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怀真听着这一番话,便道:“娘娘的意思,臣妇如何不懂的?”
淑妃抬眸,眸色迷离,道:“本宫知道你这丫头聪慧,本以为你也似良妃一样,是个胆小怕事的,不料竟是小看了你,然而你毕竟年轻不懂,你真当……本宫所做之事,皇上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怀真闻言,犹如晴天霹雳,当下也看向淑妃双眸,问道:“淑妃娘娘……你……究竟何意?”
淑妃向着她嫣然一笑,笑容里竟犹有妩媚之意,只眼角的一丝鱼尾,依稀出卖了她的年纪。
淑妃叹道:“傻孩子,皇上再怎么英明,也不过是个男人,男子薄情,却多自私,但凡是至爱心喜的东西,便想抓在手里……至死不罢,这道理,你又怎会懂得?”
怀真果然闻所未闻。
淑妃说到最后,涂着蔻丹的手指一动,便将一朵开的正好儿的月季折断,放在鼻端嗅了一嗅,右手一提,便把那花瓣儿一片一片地往下扯……
顿时飞红自眼前乱舞出去,怀真定定看着,无端竟觉着淑妃并不是在撕扯花瓣儿,而是一个活鲜的生命,被她揪扯着,发出无声痛苦的呻吟,却难敌香消玉殒之命数。
怀真惊心动魄,隐约明白了淑妃话中的意思,却又不敢去信,眼睁睁见她蹂躏那朵花,竟生不忍之心,便出声说道:“若是真心至爱,就该好生保护珍惜,毁了又是什么意思?”
淑妃的手势一停,望着手中凋零的花儿,定定说道:“新人如花虽可宠,故人似玉由来重,花性飘扬不自持,还见新人有故时……你不觉着么?唯有一死,才能永无变故,永不必背叛,长长久久地……全那忠贞两悦之情?”
怀真听着这话,只觉得大有深意,然而如今倒不是追究其他的时候,怀真把心一横,便道:“娘娘,我不信……皇上竟会生出害良妃之意,只不过因你的私心,皇上纵然知道,也未曾发声罢了,娘娘若因此就觉着奉命而行,只怕大错特错了。我虽是区区一介臣女臣妇,却也知道善恶,娘娘此举,大干天和,只怕……”
淑妃原本还意态消闲,听怀真说到这里,嘴角便抽搐起来,眼神也逐渐锐利,竟死死地盯着怀真。
怀真见她如此,竟又仿佛是昨儿在含烟宫内那情形,心中越发诧异,却仍继续说道:“良妃从来与人为善,不曾起过任何争宠之心或其他恶念,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淑妃忽地笑了两声,笑声十分古怪,盯着怀真道:“不然呢?”
怀真静静垂眸,道:“我并不敢怎么样。只是,倘若真的是那无法开解之处,不管如何,到底要给含烟姐姐讨个公道。”
淑妃仰头大笑起来,忽然伸手,飞快地把那朵花揉扯的粉碎,月季上有刺,扎破了淑妃的手,鲜红的血流出来,她竟不觉得疼似的,只是仍死盯着怀真,道:“果然是一模一样……一样惹人厌的性情……一样令人憎恨的……”口吻竟极为可怖。
怀真见她仿佛发狂一般,越发惊心,便问道:“娘娘在说什么?和谁一模一样?”
淑妃还未答话,忽然她一个贴身宫女走前几步,道:“娘娘,平靖夫人来见皇上,听闻唐三少奶奶在,特叫她去说话儿。”
淑妃闻听此话,这才敛了狂态,眼睛一动,道:“哦?这样巧?”
那宫女后退出去,淑妃盯了怀真片刻,忽地又柔声说道:“好罢,左右咱们都说完了,怀真……怀真……真真儿的是个好名字,你的性情仁善,又这样敢为,本宫很喜欢……以后你再进宫来,咱们必然要再多多亲近才是。”
怀真见她忽然这样温柔起来,却顿觉不寒而栗。
淑妃又道:“你放心罢了,至于良妃……我会放她一马,就当是……送给你的见面儿礼如何?你可喜欢?”
怀真见她目光上下移动,把自己又看了个遍,她掩住心中惊跳之意,竭力平静答道:“若当真如此,怀真必真心感激娘娘。”
淑妃“嗯”了声,淡淡道:“你去罢,别叫平靖夫人久等……她跟你……可是极有缘法儿的呢。”
怀真深吸一口气,果然屈膝行礼,便退后两步,随着宫女们去了。
淑妃在后,始终死死地盯着怀真背影,良久,便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且说怀真自去见平靖夫人,因乍然见到淑妃这幅面貌……心也忍不住惊跳,这才明白含烟因何竟见过她之后就病了,若说是吓病,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淑妃所说……成帝也知情的那话,到底是真是假?怀真宁肯不去相信,不然的话,这宫廷,当真是忒冷酷残忍了。
怀真本以为平靖夫人在御书房,不料走到半路,就见一队人遥遥而来,当中一位,手拄着龙头拐杖,皓首慈颜,正是平靖夫人。
怀真见了平靖夫人,心中那股子不安之意才消散了,满心喜悦,忙跑上前去,也不顾行礼,就抱着平靖夫人手臂,道:“太姑奶奶怎么这会子进宫来了?”
平靖夫人低头看着她,见她脸色略白一些,然而神情却是如常,才放了心,因笑道:“我正有事儿,就来了一遭儿……你方才去哪里了?”
怀真道:“淑妃娘娘找我说话,因说了会子。”
平靖夫人眉峰一皱,却又笑道:“跟你说什么了?”
怀真哪里能把那些不经之谈跟平靖夫人说,便只道:“不过是些闲话……”
平靖夫人点了点头,也并不追问,只说道:“我方才见过了皇上,正想要回去,你且随我出宫罢了。”
怀真诧异,有些为难,便说:“我、我还要去见含烟姐姐呢。”
平靖夫人满眼慈爱之意,望着她笑道:“不必去见了,我派了个人去跟她说了……嗯……我知道你关心她,也把我身边儿的一个丫头拨给她使唤了,你可放心了罢?”
怀真又惊又喜,失声叫道:“您老人家……”当下抱紧平靖夫人的手臂,喜欢的无法形容,只道:“这真真儿是好极了!”
原来怀真知道,平靖夫人身边儿的,一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有的甚至能文能武,又机智能为,她正愁含烟身边没有顶用的人,如今平靖夫人开口拨人,只怕有了她的人照顾,含烟不至于会再生他事。
怀真大喜过望,竟忘了此刻还在宫中,只抱着不停撒娇。
平靖夫人见她满面喜欢,又腻着自己……心中自也分外高兴,便道:“这丫头,竟这般开心么?既然放了心,可就随我出去了呢?”
怀真此刻,无有不从,立刻点头道:“好好好,您老让我做什么我都也愿意的。”
平靖夫人大笑,抬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道:“这毛丫头!成了亲了,还是这般爱撒娇,又爱说小孩儿话,然而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儿。”
怀真嘿嘿一笑,搀着平靖夫人的手臂,一老一小地,便往宫外而去。
一直等两个人的身影走远,于皇宫的御书房门口,白玉栏杆内,成帝目送那两道人影,见她们相依相偎的,身影逐渐消失宫门口,成帝不由笑了笑,喃喃道:“老九,你觉着……这样是不是很好的?”
成帝身边儿的,自然便是杨九公了,打从方才怀真抱着平靖夫人撒娇的时候,他就随着成帝默默地在看,此刻便也含笑点头道:“果然是……天伦之乐呢。”
这“天伦之乐”四字,却是犹豫了一阵儿,才说出来的。
成帝听在耳中,眼中掠过一道异色,半晌,才也垂了眸子,道:“是啊……是啊……何等的……”叹了一句,却终究未曾说完,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扶着杨九公的手重回殿中。
那素来轩昂不可一世的魁伟帝王身影,也见了老者的伛偻跟几分落寞了。
且说怀真随着平靖夫人出了宫门,却见平靖夫人是乘轿而来,怀真因心里高兴,便仍是抱着平靖夫人的胳膊,笑吟吟道:“我跟您老人家去府上可好?”
平靖夫人笑着看她,道:“你改日再去罢,今儿你先回你们家去,就上那辆车罢。过两日再去我家里。”
怀真觉着意外,却也只好答应,就相送平靖夫人上轿,等她起轿离开,怀真才自去了那马车旁边儿。
吉祥等也要随着上车,却给拦下,只另乘后面的马车罢了。
怀真也没在意,上了车,谁知才推开车厢,就被人握住手臂,轻轻一拉。
虽是只用了三分力气,却已经叫怀真身不由己……当下便忽地飞扑入内,就给那人抱了个满怀。
怀真懵头懵脑,正自惊讶,定神一看,却见眼前之人如此熟悉的星眸剑眉,正是小唐。
怀真才放心,因道:“唐叔叔,你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小唐却不言语,只是死死地搂着她,怀真挣扎着要坐起来,忽地想到平靖夫人,便奇道:“咦……这么说,你是跟太姑奶奶一块儿进宫来的?你如何不露面,却藏在这里呢?”
怀真说着,便觉着有趣儿,因又笑起来。
小唐却仍是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她看。
怀真正笑着,忽然觉着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便慢慢地敛了笑容,仔细看他,问道:“你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不认得了不成?”说话间,就举手,在他跟前儿晃了晃。
小唐缓缓地吸了口气,一手搂着怀真不放,一边儿探臂入怀中,便摸出了一物,徐徐在她跟前儿摊开手掌。
怀真垂眸,顿时看清他掌心所托之物,却兀自不可置信,叫道:“你如何乱动我的东西?”
原来此刻在小唐手中的,竟是那一支她藏在柜子里的宫阙美人金钗。
☆、第215章
话说怀真随着平靖夫人出宫,本以为平靖夫人这样急着就走,是想带她回府自在相处,谁知平靖夫人竟只叫她自上马车,自个儿却乘轿离去。
怀真目送轿子离开,疑惑之余,心中也有个闪念:平靖夫人这遭儿进宫,却好像是特为了带她出来的?
然而未及细想,上了车后,被人一把拉入,又看小唐手中拿着那美人金钗,怀真才悚然而惊,忙问小唐:“你为何乱动我的东西?”
自打怀真上车,小唐始终都没说一个字儿,只是盯着她看,一直到听怀真说了这句,蓦然间,小唐的眉微微皱起,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线,系在他的心头,扯得一阵阵隐隐地抽痛。
怀真见他自始至终都不做声,便伸手在他胸口打了几下,气道:“你答应过我……不许乱翻的。”说话间,便也皱起眉来,赌气就把那金钗抓了回来,又白了小唐一眼,心中很是气恼。
小唐任由她把金钗拿了过去,手上竟也一松,只是抬起右手,长指在眉心揉了揉……将身子往车壁上靠了靠,双眸微闭,无声地叹了口气,神情却仿佛饮了一盏苦酒,那艰涩之意,良久不散。
怀真趁机坐后了些,低头先仔细瞧了金钗一会子,见好端端地,便举起袖子擦了擦,小心地要放进怀中去,动作间,又看了小唐数眼。
怀真见他总不言语,情形十分反常,怀真不免有些疑惑,然而她心头气恼未退,便不去理会他,只是垂头暗恼。
马车颠颠将行,忽地听到外头有人说道:“凌驸马跟公主要回府了?”
怀真一怔,就听到外头凌绝的声音道:“正是的。咦,这是谁家的马车?”
那内侍笑道:“是唐府来接三少奶奶的。”
凌绝便“哦”了声,道:“方才平靖夫人不是带着三少奶奶出宫的么?如何没一块儿去?”
内侍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怀真一声也不言语,只是微微地拧眉听着,正在此刻,却听小唐沉声喝道:“还不走么?”
这会子马车正调了头过来,身后吉祥等人也都登了车,车夫闻言,忙扬鞭喝了一声,马车便往前疾驰出去。
怀真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却是小唐探臂过来,将她拦腰一抱,重又紧紧地拥到怀中去。
此刻,就听外头那内侍笑道:“听来像是唐大人的声音,原来是唐大人惦念娇妻,亲自来接了,真真儿地鹣鲽情深……”
此刻离得远了,也并没听见凌绝再说什么。
怀真收回思绪,抬头看向小唐,却见他如墨画的浓眉微扬,仍是盯着她看。
怀真不由推他一把,仍想自个儿坐开去,不料小唐死扣着她不放,怀真便去轻打他的手臂,口中道:“放开我。”
小唐知道她心里恼的是什么……然而她心头的恼怒跟他此刻的惊心比起来,却不过是沧海一粟,小唐苦笑一声,道:“怀真,你乖些,让我好好地抱一会儿。”
怀真一怔,听他的声音沉重迟缓,仿佛千钧重似的,手上不由一停,因回头仰首瞧了他一眼,越发觉得他今儿行至古怪……
然而想到他到底并没有恪守誓言,竟偷偷看自己的东西,怀真便又哼了声,道:“唐叔叔素来君子,如何答应我的,又不作数?”
小唐听着她清丽的声音,勉强压下心中骇然之意,道:“我并没有乱翻你的东西……你若不信,回头进了府,你自问丫鬟们就知道。”
怀真诧异,道:“什么意思?不是你动的?”
小唐垂眸看她一眼,望着她澄澈无尘的双眸,心中竟又一痛,便又把她抱紧了些,道:“我答应过你不会乱动,自然会信守诺言……横竖回去问过恭喜,你就明白了。”
怀真想了想,觉着小唐不至于在这点儿上刻意说谎,便消了些气,又道:“我回去是要仔细问的,你可别扯谎瞒我。”
小唐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怀真因得了他这一句,心下那气恼也慢慢地散了,因想此刻若只管怪罪恼恨起他来,回头真的跟他无关,岂不是错怪了?
怀真便回心转意,才又笑着问道:“你如何亲自过来了?当真是跟太姑奶奶一块儿来的?如何你不进宫去呢?”
小唐听她问了这许多话,心头却茫茫然的,只好说道:“我……不放心你……所以请了姑奶奶,把你带出宫来。”
他的声音甚低,底下压着一股子不安,怀真见他仿佛神不守舍似的,心中一动,想道:“我不过是在宫内住了一夜,唐叔叔就这样担心起来了,他素来稳重干练的,竟为了我这样……”
怀真心里甜甜地,很是受用,便扬首笑道:“我不是好端端的么?又不会有人吃了我,你这么大的人了,竟怕这个。”
怀真说着,便又掩口笑了起来,双眸微光影动,盈盈都是喜悦。
小唐心中却似悲喜交加,越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见她如斯狡黠欢喜地笑着,全然不知他心中惊跳之意,小唐索性把心底的话都掩住了,一边儿拥着怀真,一边儿便低头过去,竟蓦地吻住了她的唇。
怀真正笑着,忽地便被堵住了嘴,迫不得已仰着头,被他从后深吻良久,一时魂魄幽幽,心跳加快,也便忘了说笑。
车轮发出辘辘之声,车厢之内却是细喘微微,怀真虽有些惯了,然而毕竟在马车上……却是头一遭,不免羞窘,因竭力试着推了两下。
许久,小唐才将怀真放开,垂眸看去,却见她的脸上已经是薄晕了桃花,唇色越发嫣然。
小唐呼吸未定,敛了思绪,因盯了她片刻,便先将她放开,到了车厢边上,对外吩咐道:“出城。”
外头小厮跟车夫领命,便在前面路口拐了个弯。
怀真听他说出城,更是诧异,便问:“不是回府么?出城是有何事?”
小唐复回到她身边,又把她抱过来,拢在怀中。略把脑中思绪整理了一番,便问道:“怀真,这给你金钗的故人,究竟是谁?”
怀真见他提起此事……毕竟曾答应过竹先生,不会把金钗示人的,虽然小唐说不是他自个儿翻看的,但毕竟也是破了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