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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道:“从爹爹的……爹爹的碗里看到的。”
怀真越发不解,暗中深吸了几口气,好歹止住了心头伤悲,便擦了擦泪,道:“霄儿看的不对……婶婶只喜欢你唐叔叔……”
凌霄闷闷地钻在她怀中,小声说:“霄儿没看错,婶婶把香包、香包丢了……二叔……捡回来了。”
怀真见他竟越发说出详细来,就止住了泪,把凌霄的小脸儿一抬问:“什么香包儿?”
凌霄拧着细细的小眉毛望着怀真:“有……小鸭子的荷包,在水里的……”
怀真却不记得自己哪里有过什么小鸭子的荷包,还是在水里,若说香包,跟凌绝相关的……近来却有个莲花香包,却又跟小鸭子、水有何干系?
怀真听了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盯着凌霄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心中不由涩涩失笑,因想:“我是疯魔了不成?竟同个三岁的孩子当真?”
因此怀真便不再问下去,又见凌霄仿佛有些困倦之意,便哄着他睡。
凌霄白日跟着她东走西走,又闹了半宿,果然倦了,当即挨着她,倒身而睡。
怀真又给他细细地盖了被子,不多时,凌霄果然便无知无觉地睡着了。
怀真见凌霄入睡,才叫丫鬟打了水进来,自己洗了一把脸,方又回来。
静静端详着他的睡容,望着这样眉清目秀的模样,本来心无旁骛,谁知看了许久,蓦地惊心,却觉着凌霄的样貌,实在跟凌绝太过相像了,原本没想到此宗,倒也罢了,猛然想到……顿时不自在起来。
怀真因坐起身来,一时再也没有睡意,思来想去,便抬手,从床头的小抽屉里头,把噬月轮拿了出来,又放在手底仔细打量。
如此看了半晌,仍是毫无征兆,又因连日累了,此即,见身边儿小孩儿睡得甚是乖静,未免也有些倦意上涌,本想合一合眼的,谁知竟也如此沉沉地睡了过去。
正睡得恬静,忽地便听到有声音在哭叫,怀真心中明白自己是在做梦,然而却也觉着这梦境似曾相识一样,如先前曾做过般。
果然,才走两步,就见到前方不远,有个小孩子正坐在地上大哭。怀真依稀记得上回梦里见过他,不由叫道:“凌霄!”
那小孩儿闻声,果然回过头来,看眉眼竟正是凌霄!怀真便忙跑到跟前儿,问道:“你做什么又哭了?”
“凌霄”看着她,忽地哭道:“娘不要我了!”
怀真心头一酸,只以为他说的是林明慧,便忙将他抱住:“不是这样儿的,你娘怎会不要你呢?”
凌霄听她温声安抚,竟破涕为笑,便也抱住怀真的脖子,道:“真的么?”
怀真望着他的笑容,只觉得浑身暖洋洋地,甚为受用,便笑说:“自然了,你是好宝宝,你娘一定也很喜欢你……”
凌霄便咯咯地笑了起来,怀真心里喜欢,也便随着笑。
谁知那笑声十分清晰,逐渐地竟从梦境转到真实,怀真猛然一震,睁开眼睛,——却见灯影下,凌霄手中握着那噬月轮,一边看,一边儿欢快地笑着。
☆、第279章
怀真见状,吓了一跳,忙抱住凌霄道:“霄儿做什么?”
凌霄举起手中的噬月轮,笑着对她说:“爹爹的碗。”两只小手拍着那噬月轮,仿佛发现极好玩儿的东西。
怀真起初倒是没反应过来,忽然间想到昨夜,凌霄说“看见二叔喜欢”的时候,她问他从哪里看见的,他便是说“从爹爹的碗里”。
那时候怀真还只当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如今听凌霄说噬月轮是凌景深的“碗”,先是一惊,细细一想,竟有些毛骨悚然。
若不是这点干系,还可以当凌霄是胡言乱语的。然而这噬月轮先前偏偏是在凌景深手中,也不知凌景深曾做过什么,凌霄偏说那些情形乃是从这东西上看来的……再加上竹先生曾说的话,不由不让怀真心惊魄动。
凌霄仍在把玩那噬月轮,怀真便抱定他,颤声哄着,道:“霄儿……霄儿……这会子可还能从这里头看见什么?”
凌霄摇了摇头,怀真无端竟松了口气,抱紧了凌霄,满心惊颤无言。
凌霄抬头看看她,举起噬月轮,天真无邪地问道:“婶婶从哪里找到的?”
怀真只得说道:“是……你爹先前给的。”
凌霄才又笑逐颜开起来,翻来覆去地看这物件,竟乐此不疲般。
怀真见他如此,静默片刻,才又问:“霄儿……还曾从这里头看见过什么呢?”
凌霄呆了一呆,却又低下头去,只顾翻着玩,也不回答。
怀真见他分明是个想到什么的光景,只是不说,就又问道:“霄儿可真的还看见别的了?跟婶婶说说可好?”
凌霄蹙起细细地眉毛,微微摇头。
怀真心中一动,便问:“你可……看见你唐叔叔了?你见过你唐叔叔的,他是婶婶的夫君,那日……在郭府太太大寿的时候,你……”
凌霄也不知听没听懂,只是怔怔地,怀真顾不得,便道:“当时他抱着婶婶,你跟着你娘、你还忽然大哭起来……”
凌霄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转头看了怀真片刻,眼中竟慢慢地聚了泪。
怀真心头一颤,握着他的手急忙问道:“霄儿,你看见过他呢?他……他又怎么样?他可好不好的?”
凌霄呆呆愣愣地望着她,忽然之间,毫无预兆地闭上眼睛,扁着嘴大哭起来,手中的噬月轮也丢掉在被子上。
怀真不料竟是如此,一惊之下,只是百般哄劝,亏得凌霄哭的快,止的也快,被怀真柔声细语地说了几句,便才抽抽噎噎停了下来。
怀真见他这样反常,不敢再问他什么,只是默默地,一手搂着他,一手把噬月轮拿起来,放在眼底又细瞧了一会儿,却见中间那白色的团圆,就如一只冷静非常的眼似的盯着自己。
怀真顿觉头目森森,不由打了个寒噤,忙把此物仍放回了小抽屉之中去了。
此刻已经过了二更,怀真便搂着凌霄,复又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夜雪笑荷前来伺候,见两个人依偎着,睡得倒是很香甜的模样。
丫鬟们知道怀真连日操劳,都是巴不得她多睡一会子,正要悄悄地再退出去,不料怀真因连日里养就的浅眠,当即竟醒了,一时见天明,又知道今儿林明慧必来接凌霄,便忙起身收拾。
怀真一动,凌霄也惊动了,当下便一同起身,拾掇整齐,又同他吃了早饭。
果然不多时候,林明慧便果然来了,凌霄一夜不见,此刻见了母亲,倒觉着喜欢了,才蹒跚过去握住手。
林明慧低头看他一眼,叹了声道:“若还是使性子,就留你在这府上,再不许你回去了。”
怀真忙道:“少奶奶别吓唬着他,他小人儿,只怕就当了真了。”
林明慧这才复一笑,蹲下身子,问凌霄道:“昨儿可是乖乖的?可烦你婶婶了不曾?”
凌霄道:“霄儿乖乖的,不曾烦。”
林明慧捏了捏他的脸蛋,才起身对怀真道:“劳烦妹妹了,我这便带他回去。”
怀真答应,忽地发觉林明慧的眼皮有些微微地红肿,仿佛哭过似的……她心中诧异,却不便问,只得相送。
如此前脚才送了林明慧去了,一刻钟功夫,却又有人来到,报说是户部的郭侍郎。
怀真听是郭建仪来到,不免心头沉重,竟隐隐生出几分避而不见之意。
先前许多别的人来,怀真自不便尽情悲感,只是掩住心绪,按照规制、谨谨慎慎地招呼众人罢了,然而郭建仪自不比别人,乃是打她从小儿就看着的,虽后来隔阂了,但怀真心底始终当他是可敬可亲之人,因此听他来了,还未如何,眼圈儿先红了。
因又担心当着郭建仪的面儿,未免真情流露,岂不是徒增伤悲?正在忐忑之间,外间郭建仪已经进来了。
郭建仪还未进门,就见怀真站在厅中,却是背对着自个儿,郭建仪也是心下一沉,便进门道:“怀真。”
怀真听他唤,才忙转身行礼,低着头,温声道:“小表舅来了。”
郭建仪却径直走到跟前儿,将她轻轻扶起来,低头打量了会儿,却见脸是雪色,双眼却微红,只神情仍是温和沉静,并没有那等悲戚无主之态。
郭建仪从小看着她,此刻见是这般,心中滋味难以形容,便道:“在我跟前儿,就不必做这些礼数了。”
怀真听着他的声儿,那泪竟来的格外急些,却又不想一见他的面儿就掉泪,便只是紧低了头,说道:“小表舅如何这会子来了……”
郭建仪岂会不知她的心意,既然知道,自然便不会叫她难堪,因也做无事状,回身落座,才说道:“前两日便想来看看,只不得闲。”
怀真仍是垂着头:“又看什么呢。”
郭建仪并不答话,过了片刻,才说:“我跟唐侍郎虽然有些心结,但素来敬佩他的为人,何况我更知道你的性子,他如今生死未卜的……我自然是要来看看你。”
这一字一句入耳,似把苦海掀起惊涛。怀真满心里只想大哭一场,偏低低道:“我好端端地,不必牵挂。”口中如此说,眼中的泪却无声坠落。
郭建仪看在眼中,那将要出口的种种言语便停住了,凝视了怀真半晌,见她端然坐在旁边,垂眸低眉,面上虽无悲戚之意,也并不曾出任何声响,只是那泪滴却顺着眼中,一滴滴的,缓缓晃落,倘若当真能滴泪成珠,只怕如今已然满地皆是。
郭建仪望了怀真片刻,便站起身来,竟走到怀真跟前儿,脚下往前一步,与此同时,抬手在她背上轻轻地一拢……
怀真并没有看郭建仪,因痛彻心扉,外头种种反倒麻木起来,还只当自己仍是自持如常,全不知那泪早就如珠滚落。
此刻被郭建仪一揽,竟身不由己地往前倾身,满是泪的脸颊便贴在他的胸前。
郭建仪的手抚过怀真肩头,便又落在她的脸颊上,手指碰到一片湿润,似沁凉,又似灼热。
两个人都未曾出声,半晌,郭建仪才道:“倘若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我无论如何,不管用尽何等手段也好,也绝对不会……放手……”
如同叹息似的声音传来,怀真微微一震。
郭建仪又道:“我知道他是个世间最难得的,故而他娶了你,我心服口服……只是我却想不到,竟会有今日……不管他生、他死,可知……只因你如此伤心,我也都无法原谅他。”
怀真睁大双眸,郭建仪闭了闭双眸,道:“既然得了你,就该护你平安喜乐,而不是叫你这样为了他哭,为了他苦……”
怀真听到这里,便抬手在郭建仪身上一推:“小表舅……”
郭建仪却不由分说,将她肩头一揽,并不放开:“你或许不喜欢听这话,然而却是我心底的话。——早知害你这般,当初倒不如归我。”
怀真抬手将泪拭去,又用力推开他,便仰头看向郭建仪,拧眉道:“我是心甘情愿的!不管他是生,是死,叫我落泪,还是叫我喜欢……可知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郭建仪同怀真对视片刻,眼中泪光隐隐,他终究也忍不住,转过头去,只当是扶额似的,抬手在眼底悄悄擦过。
缓缓地吁了口气,郭建仪轻笑了声,才又道:“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岂会不知道你的性子?看似极好相处的人,却偏是个最死心眼的,倘若是谁入了你的眼,只怕一辈子也要钻在里头,从此便不肯对别的人看上一眼……”
——不管是别的人再怎么对她掏心掏肺也好,深情似海也罢,她的眼中心里,都只有最初的那个人。
而郭建仪这一句感于肺腑的话,却无端触动了怀真的心事,眼前忽地掠过那一日昏厥时候……在唐府花园听海月清辉之时所见,而心中所念最多的,却是在海月清辉之后的唐毅,那双眸之中若有似无的忧感伤怀之意……
怀真定定地看着郭建仪,心头忽地悸动,那一日唐毅的眼神,同此刻郭建仪……
怀真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再看下去,忙摇了摇头,仿佛要将方才那一丝“错觉”从心中挥走。
她定了定神,才终于温声说道:“小表舅……你说的很对,可知我的心极小,倘若有了谁,便只是谁,就再也容不下别的人了。——故而三爷不论是死,是生……我这一辈子是他,就只是他了。”
郭建仪回过头来,凝视怀真:这真真儿的是他这辈子所听见的……最深情的表白,最残忍的拒人千里。
日影偏移,因将入冬,寒风凛冽,自厅外阵阵灌入。
郭建仪此番前来,本想跟她说新罗来的一个消息,然而听了这一番话,那消息竟说不出口了。
还是怀真先起身,已经恢复平静之色:“我知道新帝登基在即,朝中诸事只怕也离不开小表舅,还是不必在此耽搁了。”
郭建仪垂眸,片刻才道:“你可知,太子登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将会是什么?”
怀真抬头看他,虽然此刻于她而言,其他诸事都不放在心上,然而郭建仪既然提了,怀真便问:“是什么?”
郭建仪道:“太子已经决定了,登基之后,便要命此刻陈兵边境的十万大军……同新罗开战。”
怀真虽对政事不感兴趣,何况如今正是这个非常时候……然而听了此事,却不由惊了惊:“要开战?”
郭建仪点头道:“原因你自也知道,太子认定是新罗人害死了唐毅,故而想要以灭国之势,为他报仇。”
郭建仪简单说了这句,怀真心中震动,却偏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怀真便走到跟前儿,仰头盯着他道:“太子为何会下这样的决定?不是说凌大人绍哥儿他们赶去长平州了么?……不是说还有待查证的?太子如何这般着急?难道是太子已经得了什么确凿的消息?”
郭建仪心头一凛,他本来不想对怀真说明那个中内情,谁知只一句话……却叫她听出端倪,一句句逼问起来。
郭建仪避开怀真的眼神,涩声道:“你……不必乱想,我对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太子已经决心出兵,连我也无法劝阻,然而此刻出兵,绝不是好时机,只会引发两国不必要的战乱,甚至还会叫别有居心的……”
怀真不等郭建仪说完,便拧眉道:“我不听这些!我不管什么好时机不好时机,谁爱出兵不出兵,我不懂那些,也不管那些……你只告诉我,太子凭什么觉着唐叔叔已经死了!”
郭建仪皱紧眉头,无言以答,只迈步走到门口,怀真一步跟上,紧紧拉住他的袖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小表舅,你快同我说!”
先前所有的得体仪态,端庄应对,此刻竟荡然无存,怀真满脸泪痕纵横,死死地盯着郭建仪,哑着嗓子厉声大叫:“唐叔叔到底如何了!你快告诉我实话!我想知道他到底如何了!”
这几日,支撑她到此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小唐未死的一线希望。如今听郭建仪口风之中竟透出几分不祥,那原本矗立的信心摇摇欲坠,渐渐地透出了坍塌之势。
郭建仪望着她,不知该不该把今早上所得的那消息同她说了,然而倘若开口,只怕是雪上加霜……
不料,怀真见他犹豫不答,便索性不再问,只是把心一横,转身往内堂而去。
因泪眼模糊看不清楚,又加跑的太急、慌不择路,竟狠狠撞在桌子上,匆忙中抬手一挡,只觉手心一阵剧痛,却也顾不得。
郭建仪不料如此,忙唤了声,上前欲扶住她,怀真置若罔闻,甩开他的手,一路上跌跌撞撞地去了。
郭建仪见她如此反常,有心跟去,然而毕竟是唐府,有些不便,正在犹豫,忽地见桌子角上竟沾着一丝鲜明血迹,郭建仪心惊,知她伤了,生恐有失,这才忙追了上去。
且说怀真一径转回卧房,丫头们见了,才要上前,怀真喝道:“都出去!”
众人见她神色大不如常,顿时齐齐退后。
怀真扑到床边,从抽屉里掏出那噬月轮,捧在手心里,此刻泪落不止,乱乱地打在上面,竟如泪海似的漾动。
怀真死死握着:“你到底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求你救救唐叔叔,求你救救他!”那噬月轮却毫无动静,怀真大恨,举手将它摔在地上,噬月轮于地毯上滚了两滚,忽地起了一阵妖异的微光。
☆、第280章
却说那噬月轮被摔在地上,陡然有光。
怀真泪眼模糊,尚未留意,忽地耳畔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道:“你不必怕……”那样温柔低沉,竟是小唐的声音!
怀真猛然抬头,循声看去,却并没看见小唐。此刻定睛细看,却见眼前水波涌动,陡然之间仿佛变了光景,已经并不是在卧房之中,而是在小唐的书房内。
怀真恍惚之间,竟见那人坐在桌后,桌前站着个身段窈窕的少女,那人温声道:“以后你便安心住在府内……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这般容貌,这把声音,并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唐毅。
怀真怔然,只顾呆呆地望着,仔细打量那眉目……竟忘了惊愕。
唐毅说罢,桌前的少女背对而立,也不搭腔,竟不知听未听见他的话。
唐毅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又道:“倘若……这府内有人对你不好,你也不必怕,只管来同我说,我会给你做主。”
少女仍是一声不吭,垂着头仿佛在把玩什么。
唐毅张了张口,终于站起身,慢慢转出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