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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兀术捏着那个小药瓶,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这些日子,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的毒性发作的事情了,忽然得到了解药,就如一个东西,千想万想得不到,绝望了死心了,却又卷土重来,却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喜悦。
“四太子,请你放了扎合,以后也不要跟他敌对,因为对你来说,根本没有必要!”
他捏着瓶子,细细回味着她的话。这算是进步了?先给了解药再提条件?四目相对,有一片刻,他发现花溶的眼里——那是一种平心静气的诚挚,心里忽然有点儿飘渺,仿佛一种朋友间的商讨与和解。
许多年来,他第一次从花溶眼里看到这样的神情,心里一跳,忽然就激动起来,脑子里嗡嗡的,一挥手,“本太子从未将那逆贼放在心上。我只杀那些敢于觊觎你的男人!”
花溶心里一凛,眉头又皱了起来。
金兀术却扬起马鞭指着她,扎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花溶的一条走狗,无足轻重。那是一种男人的妒恨的心理,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扎合并非自己的竞争对手,所以,杀掉他,不过是白白加深和花溶的怨恨,有何必要?
“可是,秦大王,本太子却非杀了他不可。只要你去投靠他,本太子就一定杀掉他。”
“嘿,金兀术,你太高估自己了。”
“本太子已经几次将他追杀如丧家之犬了。这个无耻海盗,到陆地上能逞什么能?”他不屑的哼一声,“上一次你也亲眼目睹,他不死也得半残。花溶,本太子绝非虚言恫吓,你若敢投靠他,本太子一个月之内,保证提了他的头来见你。”
换做昔日,花溶一定会暴跳如雷,此次却非常平静:“四太子,也许我们天生就是敌人。你想怎么做,都随你。”
“花溶,我还打听到,秦大王早已投靠耶律大用,做了他的女婿,你不要受了他的蒙骗,你不许去投靠他……”
不!我谁也不会再去投靠,我只依靠我自己。
她在心里坚决地重复了一句,一扬鞭,黑月光发出一声低低的鸣叫,长长的黑色鬃毛上抖落一层薄薄的雪花,转身就要离去。
金兀术紧紧盯着她的身影,呼吸急促:“花溶,你得让我见见儿子,我不相信他是心甘情愿跟你走,我不相信他就这么忘了我……”
花溶吹一声口哨,黑月光长嘶一声,在飘洒的满天小雪里飘出去老远。不一会儿,远处就传来得得的马蹄声。金兀术紧张地看着那一片山谷,看着当先一匹枣红色的马映入眼帘。马上,一个全副武装的小少年,弯弓拉箭,十分神气,人未到声先到:“阿爹……妈妈……”
金兀术惊喜交加,拍马迎上去,扎合提高了警惕,稍微一拦:“四太子……”
他一鞭挥下:“滚开。”
他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背,陆文龙也跳下来,叫一声“阿爹”就扑到了他的怀里。父子二人紧紧相拥。金兀术眼眶微微湿润:“儿子,你这些日子好不好?”
陆文龙兴高采烈,紧紧握住父亲的手:“阿爹,我好得很,好得很。”
他从头看到脚,儿子精神健旺,身手隐隐比以前还提高了,身上是自己熟悉的虎皮衣裳,那是花溶新给他做的。
“儿子,阿爹来找你,你跟阿爹回去……”
陆文龙拉着他的手有些迟疑:“耶律娘子会杀我。”
“我早已发现耶律娘子的阴谋,她已经被我惩罚了,彻底赶走了。这一辈子,阿爹也不会允许她再踏进四太子府半步。儿子,任何人都再也伤害不了你。你放心跟阿爹回去……”
陆文龙从父子重逢的喜悦里慢慢清醒过来,又看一眼就在旁边的妈妈,神色十分困惑,“妈妈也回去么?”
花溶摇摇头,神色十分凝重。金兀术不等她开口,抢先道:“儿子,你放心,阿爹已经将那些娘子都遣散了,以后,家里只有你们母子,阿爹除了你们,谁也不要了。”
终究是孩子,听得父亲如此的温情脉脉,喜不自禁,看着母亲:“呀,真好,阿爹,真的只要我们不要别人了?”
“对对对,阿爹除了你们谁也不要。儿子,只要你们回去,阿爹立即奏请让你承袭越国国王的爵位;而且,你妈妈也会被册封为正式的越国王后……”
不止陆文龙,就连武乞迈等人也大感意外,这一切的待遇,完全超越了“小王子”和普通的“王妃”头衔,本是不可能的,但是,依照四太子今时今日的地位,他去奏请,肯定一举奏效。除了“王后”,母凭子贵,未来的小“越国国王”,足以保证花溶的地位了。四太子,他这一次真是下了血本,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就连扎合也十分惊讶,四太子如此“厚赂”是什么意思?他紧张地看看金兀术又看看花溶,大气也不敢出。
陆文龙又惊又喜:“真的么,阿爹?”
“阿爹几时骗过你?”
“妈妈……”
花溶看着儿子急切的眼神,这一刻,就像一场赌博,金兀术抛出的这一大块“糖衣炮弹”,真真胜过一切的甜言蜜语。她心里一窒,陆文龙,这个大宋遗孤此时的选择就是他的一生:一边是认贼作父荣华富贵终生;一边是回归故国平静地过日子。
什么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金兀术看出了儿子的欣喜,趁热打铁,声情并茂,他也在把握最后的一次机会,几乎是掏心掏肺,浑然忘了还当着自己的属下,当着扎合,当着那些随儿子返回来的野人。
“花溶,请你多替儿子想想,只有留在我身边,他才能幸福地生活,过安稳的好日子。儿子不能没有妈妈,他那么爱你,你也舍不得抛弃他吧?本太子有生之年,一定会尽力保护你们,不让你们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说着忽然激动起来,抽出箭囊里的一支箭,一折两截,“花溶,本太子今后若有半丝愧对你们母子的地方,誓如此箭!”
所有人都惊呆了,折箭立誓是天大的事情,四太子竟然用来恳求这个女人。一个男人将世界上所有的荣誉、地位、甚至他的真心都奉献到了这个份上,他们实在想不出,这个女人还有何拒绝的借口和必要。
雪花片片飘落,高兴的只有一个陆文龙。
他松开父亲的手,奔向母亲,摸着黑月光长长的鬃毛:“呵,妈妈,你听见没有?阿爹立誓对你好,妈妈,立誓在我们大金是最重要的,一辈子也不能反悔,妈妈,我们再也不用怕耶律娘子之类的了,什么都不用怕了……”
“我们大金”几个字如雷贯耳,花溶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看他热切的神情。他只知道惧怕耶律观音和王君华等,以为妈妈始终不和阿爹在一起,都是这两个坏女人作祟。现在,这两个坏女人都彻底消失了,还能有什么障碍呢?
“妈妈,我们回去吧……”
花溶看着他热切的眼神,所有人的目光这一刻都落在了花溶身上。尤其是金兀术,手里拿着那支折断的箭,目光如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卑微”的举止,几乎是当众表白,当众哀恳,当众信誓旦旦地保证。
“花溶,我愧对你,可是,我也想在有生之年尽力弥补。就算你不愿意嫁给我,我也绝不勉强你。我在四太子府为你单独起一座宅院,让你和文龙住在一起。只要你跟孩子一起回去,我无论什么都答应你……”
章节目录 第520章 一决雌雄
花溶的声音在空气里飘过,穿透层层叠叠的雪花,映入众人的耳鼓:“文龙,你是跟着四太子,还是跟着我?”
她既非称“阿爹”,也非“妈妈”,那是两个国度,两个世界的选择,交给了一个孩子。何其残忍。她却盯着儿子,强行镇定自己紊乱的心绪,即便是孩子,也不得不承担战争,承担国破家亡带来的代价!
陆文龙拉着她的手,茫然地回头看一眼父亲,看到父亲满眼的绝望。
“文龙,你是跟着四太子,还是跟着我?”
孩子嗫嚅着:“我想跟着爹爹……我也要跟着妈妈……”他鼓足勇气,“不能都跟着么?”
花溶果决地摇摇头:“不能!”
“妈妈……”
“文龙,如果你跟着四太子,我们就此了断母子情分,这一生我就再也不会来看你一眼。如果你要跟着我,就马上跟我走!”
陆文龙眼里有了恐惧,惊慌失措,语带哭声:“妈妈,为什么……”
金兀术冲上来,嘶声道:“花溶,你为什么要这样逼孩子?他还小,他什么都不懂……”
花溶根本不理睬他的咆哮,还是看着孩子,语气温和又镇定:“文龙,在我和四太子之间,你必须选一。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不会怪你。”
“妈妈,妈妈……”陆文龙泪流满面,不知所措,目光在阿爹和妈妈身上来回转动,雪花模糊了双眼也不知道。
金兀术心如刀割,紧紧搂住儿子:“花溶,你太过分了……”
花溶充耳不闻,依旧语声清晰:“文龙,我和四太子绝无可能和平共处,所以,你只能有一个选择。你要妈妈还是阿爹?”
陆文龙埋在父亲怀里,失声痛哭,语无伦次:“妈妈,阿爹……我该怎么办……”
“儿子,你不要怕,阿爹在,有阿爹呢!”
在场诸人,无不心酸,就连扎合也上前一步,本想劝劝花溶,可是,他深知其间的恩怨,胡汉恩仇,四太子和岳鹏举的恩仇,多说无益,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默默退到了一边。
陆文龙只是伏在父亲怀里痛哭,半晌无语。花溶静静地坐在马上,良久,眼里几乎要涌出泪水来。孩子和金兀术感情深,就算是愧对陆登夫妻,她也不愿再强行逼迫了。她轻叹一声:“儿子,你保重。以后好好听你阿爹的话。”
她一夹马肚,黑月光嘶鸣一声,撒开蹄子飞奔起来。扎合看一眼陆文龙,上了一匹马,一挥手,跟着一众野人就追了上去。
武乞迈低声提醒:“四太子,他们跑了……”
陆文龙忽然从父亲怀里抬起头,看着母亲远去的方向。小小孩子,已经彻底明白,这一次,便是跟母亲永别了。这些日子的关心怜惜,慈母温情,早已融入骨髓。他挣脱父亲的手,连枣红马也忘了,只徒步就往母亲的方向追赶,边跑边哭:“妈妈,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金兀术生平第一次泪流满面,跑上去追儿子:“文龙,文龙……儿子,儿子……”
陆文龙却不管不顾,发疯似的往前追赶,边跑边喊:“妈妈,你等等我,我要你,我要跟着你,妈妈……”
哭喊顺着凛冽的北风一阵一阵地吹入耳膜。花溶举着马缰的手慢慢垂下来,黑月光的速度也慢下来。
“妈妈,你等等我……”
她终于勒马,心碎欲裂。
身后,陆文龙踩在雪地上,高一脚浅一脚地追来,跌跌撞撞,几次差点滑倒在地。金兀术追在他身边,也没有骑马,只一个劲地喊:“儿子,儿子……”
花溶一咬牙,狠狠心,正要打马离去,听得陆文龙撕心裂肺的声音:“妈妈,你等等我,我跟你,我要跟你走……”
她心里一松,那么喜悦,却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她翻身下马,就朝儿子奔过去,远远地,母子俩几乎是同时张开手,紧紧拥抱在一起。自己赢了这场赌博,却是以这样可怕的方式。
她紧紧搂着儿子,滚烫的泪水掉在他的脸上,顷刻间便融化了他眼睛眉毛甚至睫毛上的雪花。
“妈妈,我要跟着你,我跟你走……”
花溶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点头。
金兀术怔怔地站在原地,再也无法上前一步,眼眶生涩,别开脸,不忍看到这样的场景。
良久,花溶才抬起头,擦擦儿子脸上的泪水,看着金兀术:“四太子,这是孩子的选择。”
金兀术后退一步。
枣红马已经被扎合牵来,花溶扶起儿子,翻身上马。陆文龙却扭头一直看着父亲。
“阿爹……”
武乞迈等侍从怒不可遏,大喝道:“小王子,四太子如此爱你,你为什么要走?”
“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你跟着那个女人干什么?”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金兀术一挥手,严厉地喝退了众人。
花溶也上马,抱拳一揖:“四太子,多谢成全。”
金兀术紧紧盯着她:“你是不是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你要带儿子去哪里?”
花溶沉默一下,摇摇头,淡淡道:“相见不如不见,四太子,就此别过。”
她一狠心,一鞭子就抽在枣红马的身上,枣红马吃疼,驮着陆文龙就跑。寒风里,只听得陆文龙的声声呐喊:“阿爹,阿爹……”
黑月光的鬃毛如一团发亮的黑球,逐渐地,也在风雪里变成最后一抹亮点。
金兀术站在原地,任风雪弥漫了双眼,几乎站成了一个雪人。
武乞迈走上来,他还是愤愤不平:“四太子,为什么要放她们走?为什么您对她那么好,她还是要走?不仅自己走,还要抢走小王子,她凭什么?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金兀术充耳不闻。
“四太子,还继续前进攻打大蛇部落么?”
“回去。”
“四太子,大蛇部落是我们剿灭耶律大用的关键。花溶一回去,岂不是养虎为患?”
“花溶绝不会投靠耶律大用。她要杀的是秦桧和赵德基,而不是来攻打大金。她和耶律大用目标都不一样。”
“您别忘了,秦大王在那里。”
“她也不会再去投靠秦大王了。因为秦大王已经娶妻生子了。”
武乞迈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直谏”:“四太子,属下觉得您近日有些心灰意冷,不似往日的雄心壮志……”
金兀术意兴阑珊,长叹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何有了越来越明显的厌战情绪。半生征战,死伤无数,虽然战功赫赫,可是,到头来,自己身边的人,全是敌人。就连儿子都保不住——那是敌国将领的血脉。
“武乞迈,你记住,以后只要是花溶独自活动,就无须跟她为敌。”
武乞迈只能听命。
大蛇部落。
大蛇等一见花溶等人归来,急忙迎上去,他们担心众人出了意外,现在见到大家平安归来,方放心下来。
一路上,花溶早已稳住了情绪,她细细观察儿子,但见他还垂着头显然在伤心离别父亲,她拉了儿子下马,柔声说:“儿子,除夕来了,我们要过一个节日。”她当即下令,部落全体迎新年。
陆文龙终究是孩子,虽然伤心一阵,但见妈妈安排了盛大的节日,孩子多,嬉戏一番,很快又笑逐颜开了。花溶见孩子们就在前面跑来跑去,自然会想到自己的儿子,小虎头在哪里?这个除夕,他又跟谁过?
野人们玩得不亦乐乎,扎合却忧心忡忡。他趁了空隙走到花溶身边,花溶微笑着问他:“扎合,你怎么不去跳舞?”
扎合摇摇头,低声说:“小哥儿,四太子已经发现我们的行踪,耶律大用也对我们志在必得,我们必定要选择一方加以投靠,否则,如果遭致两面夹击,岂不是会全军覆没?”
花溶何尝不曾思虑这个问题?她问:“你觉得投靠哪方好?”
扎合不假思索:“投靠秦大王!”
“你说跟着耶律大用?”
“不!只跟秦大王。因为除了他,没有人会真正保障我们的利益。”
“你就这么相信他?”
扎合呵呵笑一声:“他是个可靠之人。小哥儿,我们只有投靠他,其他两方都不保险。”
花溶摇摇头,半晌才说:“也许,我们只能走第三条路。”
扎合十分惊讶,难道她不愿意投靠秦大王?
“小哥儿,第三条路是什么?”
投靠耶律大用,无疑是与虎谋皮,投靠秦大王,既给了金兀术剿灭自己的借口,而且两人还会再次陷入尴尬的境地之中,有害无益。她细细思虑丈夫以前作战的种种方案,要是鹏举在,他会怎么做?
腊月三十,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一天,呼啸的北风席卷着漫天的风雪。
广场中央的避风处生起一堆大火,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果酒、烤肉等,野人们载歌载舞,喝得醉醺醺的。耶律大用麾下几乎所有重要的将领都出席了,耶律隆续、刘武等人都在。
在野人的临时“王宫”里,秦大王的腿上绑着厚厚的一层膏药,他坐起来,伸展一下,发现已经能够伸缩自如了。
“耶律老鬼这药还真有效,哈哈,老子很快就要好起来了。”
安志刚也不胜欢喜:“等大王好了,我们再和四太子一决雌雄。
章节目录 第521章 约酒
秦大王正要回答,一个飘渺的声音进来:“磔磔,秦大王,如此良辰好景,又是你们宋人的除夕,出去跟大伙儿一醉方休。”
“好,嘴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今晚一醉方休。老鬼,你醉不醉?”
耶律大用怪笑一声:“老夫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庆祝。”
“莫非你抓住四太子了?”
耶律大用甚是得意:“秦大王,这件喜事其实是你的。”
“?”
“老夫接到密报,汀兰生了,生了一个儿子……”
“哈哈哈,这小鬼来得正是时候……”秦大王欣喜若狂,“死老鬼,你怎不早说?”
耶律大用盯着他满脸的欣喜,暗地里十分满意,自己和秦大王的合作,总算落地生根。有了这个孩子,方能令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