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金军们在帮着搬运粮草,金兀术屏退左右,这片丛林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夕阳西下,这一片的天空如一团蓝色忽然被揉开,然后镶嵌了一丝黑色的金边,里面的一块晶莹剔透,蓝得不可方物。而外面,则是一层红,这一层红,慢慢地渗透,然后,剔透的蓝便被双重勾边,烫金描绘,妙不可言。而脚下,则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不知名的野花,从河岸一直延伸到河水,仿佛一匹巨大的天然缎子,层层叠叠地展开,延伸,五颜六色,美不胜收。
金兀术的目光从这片奇妙的景色里收回来,落在对面的那张面孔上。她坐在草地上,靴子被青草掩映,脸也是苍白的,仿佛绿色中奔流着一股妖冶的莫名的力量。她仿佛是倦了,靠着身后的那棵树,眼睛微闭,长睫毛偶尔一闪,密密遮住略带了黑色的眼圈,仿佛一朵花开得久了,周围的花瓣逐渐开始枯萎,一点一点地渗透,慢慢地,就要凋谢了。却正是最残酷也最凄艳的时候,透出一种凄婉的美丽。
他心里一震,低声道:“花溶!”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的疲倦浓得化不开,最近常常这样,睡着了,醒来时,浑身就如散了架一般,骨骼都在疼痛。
“抱歉,我睡着了。”
他看着她眼珠子里遍布的红丝,自从大蛇部落遭到袭击以来,她几乎从未好好睡过一觉,也许是因为那份盟书,她心里一松,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的声音柔软得出奇,带了一丝深深的怜惜之意:“花溶,如果太累了,你就先歇歇吧。”
她蓦然睁大眼睛。
“花溶,我从第一眼起,就没有想跟你为敌……”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往事历历在目,“我第一次见你,便惊为天人,惊奇南朝竟然有这样的女子。后来在刘家寺那段时间,花溶,你不知道,那对我来说,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那于她,却是一场灾难,一段屈辱,北宋上万俘虏里的一员,上万遭劫女子的一次垂危之路。
“我真想不到,你竟然嫁给了岳鹏举。花溶,我真没料到……”他愤愤的,“我当初放你走,你只说你去找你弟弟……”谁知道弟弟变成了爱人,成了丈夫?若非如此,自己和她,也许总有其他的机会,这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
“四太子,昔日种种,不提也罢。”
若是昔日,她一定会和他争论一番,可是,事到如今,根本没得任何争论的必要。他被这无所谓的态度激动了,站起身,又坐下去,草地那么柔软,脚边的花草迎风摇曳,夕阳的阴影投射下来,他倒在草地上,一时不能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坐起身,对面,花溶依旧靠着树桩,假寐,睫毛的颤动表明她其实醒着。夕阳的最后一抹艳红投射在她的脸上,给她整个涂抹了一层红晕,遮住了早前的苍白,仿佛是一个通红的发光体。
他怔怔地看着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凄楚,就算怨恨也说不下去了。也许,所有的怨恨早就雨打风吹去了。
“花溶,你们母子呆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一个女人,总要先照顾好孩子……”他迟疑一下,组织着语言,字斟句酌,仿佛不知要如何表达才最恰当,“我的意思是……你最好先将你的儿子接到身边,加上文龙,你们母子三人。宋国是不能再回去了,如果你们愿意在大蛇部落,那就呆在这里,不过,我认为,为了孩子的成长,最好换一个地方,燕京周围,有不少僻静的地方,我寻思了几个很不错的房子,如果你愿意……”
她语气十分平淡:“多谢四太子的好意。”
“花溶,我是真心希望你好,不想你那么辛苦。”
“杀了秦桧我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他长叹一声:“花溶,你要知道,秦桧真的不是那么容易杀掉的。”
她有些不耐烦起来:“你不是说要帮我么?杀掉秦桧,我就相信你是真心想帮我。”
他一时语塞。
她淡淡一笑,没有做声。
“花溶,我不是不帮你,可是……”
她凝视着他躲闪的目光,静静听他说下去。
“自从宋金和议以来,双方停止了战争。宋国的情况自然一派歌舞升平,但金国这面,却是高级将领的迅速腐化堕落,大家沉溺于物质和美女的包围圈里,被富贵荣华所消磨了斗志,许多高级将领很快变得脑满肠肥,连行动都迟缓起来,更不用说带兵上阵了……”
花溶惊奇地看着他,原本以为四太子也在权倾天下里迷失了自我,原来,他竟然还清醒着,如此冷静地分析着金国的情况。
章节目录 第542章 隐瞒
“花溶,我并不想对你有任何隐瞒。现在的金国,绝非赵德基想象的那么强大。事实上,自从当年岳鹏举强势出击朱仙镇后,宋金的军事力量就在逆转,如果岳鹏举不死,完全可以打过朱仙镇,收复两河……只是,赵德基被我们打怕了,他已经胆小如鼠,又一心巩固自己的王位,加上秦桧的煽动,所以……”
花溶眼眶一热,几乎要掉下泪来。最了解敌人的,永远是敌人!鹏举,就是这样出师未捷身先死。
“赵德基昏庸无能,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答应了我们的所有条件,给出大量的战争赔款。现在大金富饶安乐,金银珠宝,丝绸绢帛,都是宋国提供给我们的,这也是我这些年力主和议的主要原因。一旦开战,中断了协议,金国人民岂能再坐享这些从天而掉的馅饼?”
金兀术,他坦率得近乎阴险。
花溶轻轻咬着牙关,无言以对。
“花溶,所以,我根本不可能亲自出面杀了秦桧。先不说杀他的困难程度,单说,他是我们在宋国最好的利益代言人和忠实的执行者;杀了他,对大金百害而无一利……”
昔日的金兀术是假作真时真亦假,但现在,他全是在讲真话!
他再也没有丝毫的隐瞒。
“花溶,如果金军公然刺杀秦桧,那无异于两国之间的重新开战。即便要开战,也要是新扶植的宋钦宗出马,那就是宋国的南北战争,和金国无关了……”
好一招毒辣的一石二鸟之计。宋钦宗自然是正统,但赵德基显然更要巩固自己的皇位。为了争夺正统和皇位,双方都要尽力巴结金国。就如一个人扔了根骨头让两只狗疯抢,自己做裁判。最后,得益的全是金国,如此,不怕双方不老实!就再也没有余力反抗金国了,到两败俱伤时,大金就坐收渔利,也许,很轻松地就可以真正独霸宋国。
她死死盯住金兀术:“这是你提出的计策?”
他坦然道:“现在金国的军政大计,多出于我。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希望金国能固若金汤。”
“你告诉我这些,又如何?”
“我是要你好好活着,不要枉送了性命。花溶,活着才是最强大的根本。一旦死了,别说复仇,什么价值都没有了。”
她站起身,冷冷一笑。金兀术就是这样,这才是他的政客本色,任何时候,都是条件和利益至上。当然,难道自己还能指望他背叛金国?那样,他也就不是女真的大英雄四太子了。
“花溶,你是不是恨我?”
“道不同不相为谋,四太子,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也站起来,声音急促:“也可以是一个世界的!”
她尖笑一声:“你是想我和你一起享受大宋进贡来的金银玉帛,还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并肩接受秦桧的朝拜,然后欣喜于他的奸细身份对金国带来的种种好处?”
金兀术哑口无言。
“四太子,你总以为我单单是为了鹏举之死而复仇。我并不否认这一点,只是,像秦桧和赵德基这种寡廉鲜耻的汉奸,就算没有杀夫之仇,天下人也该诛杀此獠!”
“你说赵德基也是汉奸?”
“当然,他是比秦桧更大的汉奸!”
金兀术眉毛一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四太子,你笑什么?”
他生平未曾有过的豪气勃发,雄姿英发:“花溶,我忽然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天下者,有德有力者居之。赵德基无耻小人,罔顾父母人伦残杀忠臣良将,他有何面目据有天下?若是杀掉了赵德基秦桧,我们自立为王,成立一个真正的乐土,天下太平,你认为如何?”
“我们”自立为王?我们是哪些人?
他目光热切,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却兴奋得心跳加速:“花溶,我们可以合作。我虽然谁都提防,但我绝对信任你。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你的大仇也报了,天下也不用四分五裂,长久战乱,甚至大蛇部落等,也将获得永久的安宁,一劳永逸,难道不好么?”
花溶环顾四周,淡淡一笑:“四太子,当心隔墙有耳,你说这番话,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逆不道……”
“花溶,你几时这么多君君臣臣的规矩了?要是如此,你就不会念念不忘要诛杀赵德基了。武王伐纣留名千古,唐太宗父子灭了隋炀帝的天下成就李唐几百年江山,就连你们的太祖也是黄袍加身的……”他眼里闪烁着狂热的色彩,心里隐藏的秘密,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对一个女人说出,也许,早就想说了,只是今天,忽然变得毫无顾忌而已。
花溶一直在张望四周,近几十公尺的范围内,全是他派的侍卫守候,无一个闲杂人等能自由出入。她这才想起,这是他的习惯。四太子生平多疑,尤其是权倾天下后,自然后提防着各路人马的暗算,更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饶是如此,她也被金兀术的这番话惊呆了。以往,只以为他是建功立业的野心,不料,他竟然早就有了取而代之的念头。
她的手心隐隐冒出汗水,捏一般,却丝毫也没有察觉,只问:“哦?那要不要也杀掉你们的小狼主?”
“小狼主最近脾气越来越怪,为了追求荒淫刺激,整天****宫闱不说,还成天出入于燕京的妓院歌榭,甚至在前些日子,内侍外传,他竟然拿刀追砍小西施。我疑心他服食了辽宋传来的‘寒食散’,最后会走火入魔陷入癫狂……”
花溶一惊,这样的行为正是发狂的前兆,合刺,岂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那你想怎样?杀掉他自立为王?”
金兀术笑起来,目光炯炯:“花溶,你希望我怎么做?”
花溶呼吸微微急促。“寒食散”自魏晋以来就开始流行,但这是一种带有迷幻成为的药物,多服食就会飘飘欲仙,浑身燥热,久而久之,其实相当于今天的慢慢染上毒瘾,会导致神经错乱。当年据说隋炀帝杨广就是特别喜欢服用寒食散,所以导致走火入魔,残暴不仁。合刺是狼主,又是金人,怎会染上几百年前汉人士大夫的这种“雅好”?
“四太子,莫非是你?你?”
“哈哈,花溶,不是我!是他自己!自古以来,英明君主也许各有各的不同,但残暴之君,他们都是一样的。贵国的历史上,暴君层出不穷,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金兀术握有大金十之七八的兵马,真可谓现在世界上拥有兵马最多的人,而且依照他桀骜不驯的性子,也许,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她不敢继续问下去,仿佛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花溶,你认为我像忠臣么?”
她下意识地:“至少,你忠于大金的利益,凡事替你们金国着想。”
“这难道不好么?”他笑得煞是张狂,“我若为王,谁为后?花溶,你说呢?”
“四太子,我没兴趣为你设想你的美好未来。”
他张狂的笑变成了若无其事的笑:“当然,开玩笑而已,本太子也不想那么大动干戈。现在,天下太平,安康乐业,岂不是最好?”
花溶迷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的神色如何转变得如此之快,仿佛他刚刚和自己讨论的只是哪里的茶最好喝一般。对于这个男人,她从未看透过,也从不想去看透。管他呢。
“只是,花溶,你听过一句话么?”
“什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果握有天下,逐鹿中原,岂不远远胜过你单枪匹马的以卵击石?”
这是一个致命的诱惑,明知是陷阱,也铺满了鲜花,让人一脚塌下去。
她的心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那是一个女人想也不敢想的境界,起兵自立,逐鹿天下,何愁秦桧不死,赵德基不灭?
他盯着她闪烁的目光,那是一种明显的慌乱,不知所措,却又微微的兴奋,仿佛一个赌徒,正在期待拿到一张上好的筹码。这样凌乱的期许,让她的眼珠子也变成了一种彩色,仿佛一头斑斓的小豹子,刚学会睁眼看世界,忽然就向这个凶恶的世界狠狠咆哮一声,宣告自己即将到来。
“花溶,花溶……”他连叫两声,花溶骤然惊醒。
“四太子,你所言当真?”
他浮起一丝戏谑的笑容:“如果你答应嫁给我,我可以考虑。天子宁有种乎?也是你们汉人说的,对吧?我为什么就做不得?”
她的脸涨得通红,双眼愤怒。
“你看,又是这样。花溶,你叫我说你什么好?昔日西施还可以到吴国迷惑夫差设美人计。你就算为了复仇,忍辱负重也不行?”
她冷冷一笑:“我又不是西施!”
复仇影儿都没的事情,岳鹏举尸骨未寒,却去嫁给他的大仇人,就算是“忍辱负重”——也未免太没有价值了。
他开玩笑地说,却明显地带了失落:“花溶,你知不知道?你其实和岳鹏举一样,都是很无趣的人。”
她淡淡道:“也许吧。物以类聚,若非如此,我怎会嫁给他?你四太子就是太有趣了,所以我们才道不同。”
章节目录 第543章 恼怒
金兀术被噎得哑口无言,却又难以言喻地满心轻松。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跟她在一起,可以畅所欲言,甚至说出内心最深处的**和野心,既不怕被人出卖,也不怕遭人嘲笑,仿佛聊天而已。高处不胜寒,除了她,跟谁还敢说上一句半句这样的“大逆不道”之语?
花溶忽然问:“你可知道秦大王的下落?”
他听她此时提起秦大王,心里无端地便恼怒起来:“你问他干嘛?”
“没事,只是,他是你的老对手了,问问你知道他的近况不而已。”
他恨恨地:“这个老贼,比毒蛇还狡诈,比泥鳅更滑溜,本太子要是抓住他,非杀……”杀字不再说下去,他知道花溶的忌讳,此时,完全不想因为秦大王跟她翻脸,立刻转移了话题,“花溶,幸好你不曾去投奔他,他并不值得信赖……”
她认真地点点头:“我当然不会去投奔他。”
他拿不准她话里的真假,是怕自己因此杀了秦大王,还是真的跟秦大王一刀两断了?
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直言道:“四太子,你其实并不需要煞费苦心地去杀掉秦大王……”
她语气里不自禁流露的维护,令他的妒忌之火嗖地一声窜上来,冷冷道:“秦大王并不好杀,也许,他不杀掉我就算好的了。”
“他娶妻生子了,又快回海上了,跟你井水不犯河水。”
这还像句话,他眉头舒展:“要是这个海盗真的走了,本太子也不妨放他一马。”
花溶淡淡一笑:“其实,杀掉岳鹏举,对你来说就已经足够了。秦大王是个局外人而已。”
语气里残余的怨恨和惆怅,他讪讪地,再也答不下去。
金兀术看看远方的残阳,暧昧而温暖地照耀在遍布河岸的野花上,调和成一种五颜六色的绚烂,仿佛日落之前最后的辉煌。
“花溶,你看,夕阳多美!”
她扭过头,根本不看:“不,我讨厌夕阳!”
“哦?”他兴致勃勃,“为什么?”
为什么?夕阳的美丽,每一次带来的都是劫难;甚至不知道看到它落山后,还会不会看到它升起来。从十七岁起,她就很讨厌夕阳了。
“花溶,难道你不觉得很美?夕阳,是人间最美的事物之一,看着最美丽在自己面前消失,那是一种极度的伤感。你们汉人有‘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她仓促打断了他的风雅,尖锐道:“难道你就没听过‘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一呆,再也说不下去。
昔日穿了红色宫装,香手托腮,挥毫写字的女子不见了;素手烹茶,浅浅柔情的女子也不见了;甚至那个黄昏的渔家女,一曲歌罢,引自己上当的女子,也不见了。只剩下身边做着这个满腹心思只剩下报仇雪恨,神色憔悴的女子。
连夕阳,在她眼里都已经变成了魔鬼。
两人陷入了沉默,夕阳在天,满目绯红,却再也没有探讨的余地。
陆文龙的声音在林外响起:“妈妈,阿爹……”
金兀术看着他跑来,提着长枪,英姿飒爽,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他仿佛又窜高了一头,英俊的小少年,慢慢地,有了男子汉的雏形。
隐约里,那是一种期待已久的风情,娇妻幼子,红袖添香,他们才是自己的家人。
“花溶,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语气里面的哀怨。像一个怨男。
“不,四太子,你儿女多的是……”忽然想起,他的确有过儿子,但现在儿子们都已经死了,便改了口,“你还有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