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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现成的。”
“谁?”
“原大宋状元秦桧。”
小店门口。
扎合紧张地走来走去,怀里揣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好一会儿,他见门口,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子走来,他认得那双眼睛——无论怎么伪装,那双眼睛是不变的。
他欣喜地迎上去:“小哥儿……”
花溶急忙道:“如何?能赎回邢皇后么?”
“能。他们叫我马上就去。我来是想问你,赎回之后,怎么办呢?”
花溶自然并非是真想邢皇后嫁给他,只求有个脱身的机会,见他问起,立刻道:“你赎回她后,将她带去城北的一间屋子,我在那里等你。”
她说了地址,扎合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你等着,我傍晚就带她来见你。”
日落西山。
这是燕京城北的一座僻静小屋,是张弦等人早就找好的。按照花溶的计划,暂时就让邢皇后住在这里,和扎合夫妻相称,再寻机脱身。
她怕邢皇后为难,早早地遣开了张弦等,只自己一人等候。
晚风吹起时,她听得一阵哨声,是扎合吹的那种军营男子喜欢的艳曲小调。她探出头,果然见到扎合跟一个女子一起往这边走来。
近了,正是邢皇后,此时,她穿一身女真女子的粗麻衣衫,整个人瘦得只剩一张皮包骨头,双眼流露,毫无神采,看着扎合,又看看这屋子,再转眼看面前的女子时,才微微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扎合见花溶已经恢复女子衣衫,很是高兴,搓着手:“小哥儿,人我给你带回来了……”
“多谢,扎合,你先出去一下,我跟邢皇后说几句话。”
“好的。我去寻点吃的回来,小哥儿,你想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扎合一离开,花溶才拉了邢皇后进门,关好门窗,行一礼:“花溶见过皇后娘娘……”
邢皇后本是见过花溶的,此时方认出她,只觉恍若隔世,但眼神里并无多少惊喜,十分麻木:“姑娘,请不要这样叫我……”
邢皇后一直在洗衣院里遭受屈辱,虽然也猜得丈夫已经登基,可是,并不知道他已经遥册自己为“皇后”。
花溶见她形貌憔悴,如行尸走肉一般,比韦太后的情况严重得多,很是心酸,缓缓说:“花溶是奉官家的旨意来救援娘娘,官家****不忘娘娘,登基后,册封娘娘为皇后……”
其实,赵德基此行主要在于救母,根本没有怎么提到过邢皇后,花溶为安慰她,提起她的求生意志,故意这样说的。
果然,邢皇后黯淡的眼神浮起一丝光彩,开口,声音干干的:“果真?官家果真一直惦记着臣妾?”
“千真万确!他思念娘娘,宁愿让后位虚悬,也一直不曾册封其他女子……”
邢皇后“哦”一声:“那你?”
花溶微微一笑:“娘娘,花溶早已嫁给大宋宣抚使岳鹏举为妻。幸得官家信任,才出使金国,为官家效命,但求能够救得娘娘南归……”
邢皇后昏暗的面容上,这时才真正浮现起一丝深深的笑容,如此一笑,她皮包骨头的面上,眼眶深陷,皮都皱在一起,往日的雍容华贵完全变成了一个可怕的骷髅。
这笑比哭还惨痛,花溶看不下去,也觉得眼睛干涩,只扶住她:“娘娘,我去给你弄点吃喝的来……”
花溶倒一杯团茶,虽然粗陋,但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
邢皇后捧着热气腾腾的茶,喝一口,终于品尝到故国的滋味,再也不是金人的带着骚味的马奶,眼泪从干涸的眼眶里滚下来,怔怔道:“只是,不知我婆婆,太后她……”
花溶勉强道:“太后尚安好,娘娘不必挂念。”
“太后在哪里?”
花溶不得不实话实说:“太后嫁给了一金国男子,如今已身怀六甲……”
邢皇后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又一滴泪水滚在茶杯里,缓缓地从头上取下一支钗来,递给花溶:“岳夫人,奴两次蒙你援手,只恨当初在开封不听你劝告,没有及时离开。如今,后悔无益……”
她住口不语,花溶开解道:“娘娘且放宽心……”
她惨然一笑:“奴在洗衣院里,受尽折辱,浑身是病,以残破之躯,怎敢领皇后殊荣?官家夫妻情深,奴却无福消瘦,岳夫人,他日南归,你可把这支钗转交官家,奴唯一愿望,便是他励精图治,中兴大宋,有朝一日,能够率领大宋军队,消灭虏人,为我报仇雪恨……”
正文 第154章 自行裁决
花溶急道:“娘娘,你万万不可泄气,此钗,你应亲自交给官家。”
邢皇后笑笑,拿着钗,逐渐地,目光变成死灰一般。
花溶见她疲倦,扶起她:“娘娘,你可稍作休息,请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岳夫人,多谢你!你两次危急之中救我,真是无以为报……”
“不用在意,娘娘请放宽心。”
花溶将她扶到床上躺好,夜晚寒冷,又替她盖上金国的那种毡毯,可是,毡毯一挨身,她立刻拂开:“虏人东西,不要……”
她的语调太过惨切,花溶心里很是不安,站在一边,待她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才将毡毯又盖在她身上,慢慢关上门出去了。
过得一个时辰,扎合才拿了一大包东西从外面回来,全是熟的牛羊肉,以及一大壶滚烫的马奶茶。
他见花溶站在门口张望,高兴道:“小哥儿,你饿了没有?”
花溶摇摇头。
他赶紧放下东西,一一摆好,又倒两大碗滚烫的奶茶:“小哥儿,我等着人家熬好奶茶,所以回来晚啦……”
花溶见他兴高采烈,心里微微有点愧疚,低声道:“扎合,我本来说让邢皇后做你妻子,可是……你能不能不要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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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合睁大眼睛,似乎没有听明白她的话。
花溶斟酌一下,才又说:“我的意思是,这个……你,能不能不要跟她做真正的夫妻?也就是说,你不能进她的房间……”
扎合这下总算听懂了,他对那个皮包骨头的女人本来也无甚兴趣,高兴道:“没事。我本来就是替你娶的,你说不做夫妻,就不做夫妻……”
花溶松一口气,又拿出一块银子给他:“扎合,多谢你,以后,我再替你娶一个好女子。”
“小哥儿,不用啦……”
二人说话,花溶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安,起身道:“我去叫她吃饭。你且等着我。”
“好。”
花溶起身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死一般寂静。
她返回来提一盏微弱的马灯,边走边喊:“娘娘,吃饭啦……”
无人应声,她呆住,惨呼一声:“娘娘……”
只见前面,一个倒吊着的身影晃动,原来,邢皇后竟然撕裂床上薄毯,悬梁自尽了。
她的惨叫惊动了扎合,扎合跑进来,二人顾不得害怕,一起解下邢皇后,只见邢皇后面色青紫,双眼大睁,早已绝了呼吸,浑身冰凉。
花溶呆呆跌坐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奴命薄,有愧天子厚爱!金钗一支,为我报仇雪恨!
邢皇后,在南归机会到来的时候,却如此果决地了结了备受摧残的躯体。
花溶再也忍不住,伏在她身上嚎啕大哭。
扎合第一次目睹这种惨况,也惊得呆在一边,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扶她:“小哥儿,小哥儿……”
他的手刚一接触到花溶的肩,花溶忽然抬起头,发疯一般打开他的手:“滚开,畜生,你们这些魔鬼,该死的金狗,番贼,虏人……你们比魔鬼还恶毒……”
扎合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怔怔地缩回手,再也不敢碰她。
过得一会儿,见她伏在邢皇后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又忍不住伸手去拉她:“小哥儿,小哥儿,你节哀顺变……”
花溶擦干眼泪站起来,拿一块大的被子覆盖住邢皇后,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扎合见她不再发怒,也不再辱骂自己,心里不知怎地也有几分凄凉,小心翼翼道:“小哥儿,我替你料理吧。”
她也没做声,扎合正要伸手去揭开覆盖物,她忽然厉声道:“住手!”
扎合吓得后退一步。
邢皇后临死之前,连女真人的毯子都不愿意盖,又怎情愿让女真的男子替她下葬?
扎合见她依旧满面泪痕,目光中流露出的那种深沉的恨意,是他从未见过的。他自认识花溶以来,虽然不过十几天,可是,当她是“男子”时,慷慨豪迈,是女子时,温和善良,美丽大方,从不知道,她竟然有这样的眼神。
他心里害怕,又明白她是因为邢皇后之死才这样,隐隐明白,正是女真人欢欣鼓舞的那场灭宋战争,才导致了这样的惨剧。
战争,竟然令花溶这般美好的女子,也会露出这样可怕的眼神。
扎合不敢看她的眼睛,又后退一步,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小小声道:“小哥儿……我,我没有去过宋国……没有去宋国作战过……”
花溶没有理他,走到门边,用力吹了一声口哨。
过得一会儿,暗处,张弦和刘淇等人走来,急匆匆道:“皇后娘娘到了没有?”
话没说完,但见花溶满脸泪痕,一转眼,只见邢皇后的尸体伏在地上。
二人皆惨然,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邢皇后的尸体第二天就被掩埋了,虽是扎合出面,却按照汉人的风俗,他听从花溶的吩咐,找了一匹生绢替邢皇后裹身,入土埋葬。
丧事完毕,已是黄昏,帮忙的女真人都已散去。
扎合回到那座临时的小屋,见花溶正要出门,低声道:“小哥儿……”
花溶神色十分冷淡,淡淡道:“扎合,我走了。”
“你去哪里?”
她不答。
扎合忽然意识到,这个美丽的女子,以前要自己帮她娶邢皇后,现在邢皇后死了,就再也不会搭理自己了。
他心里一阵慌乱,又小声道:“小哥儿,你要去哪里?”
她没有回答。
扎合忍不住,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声音更小了:“小哥儿,对不起……”
花溶停下脚步。
“小哥儿,我不会害你,我真的绝不会害你,小哥儿……”
花溶回头,淡淡道:“扎合,谢谢你这些日子帮我。我要走了……”
他心里慌乱,忽然意识到,以后,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急忙道:“你去哪里?你要回大宋么?”
“暂时还不会。”
他松一口气:“以后我还能再跟你见面不?”
她淡淡地,什么也没有说,前面,张弦等人等着她,一见她出来,三人就往前走了。
扎合一个人站在门口,看遥远的天空,刚刚经历了一场葬礼,又经过了这些天朝夕相处的友好,此时,方第一次体会到生命中的一种无奈。
可是,他没法表述这种心情,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只简单地喃喃自语:“我又没有去攻打过宋国,为什么要怪我呢?”
金兀术的府邸。
刚一入夜,便张灯结彩,仿佛在办一场喜事。
王君华颐指气使地指挥着满屋子的仆役小厮洒扫、准备佳肴,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南朝的风俗在准备。
她并不知道四太子今晚会宴请谁,但看四太子郑重其事地吩咐,便丝毫也不敢怠慢。她不知从何时起,早已对金兀术死心塌地,哪怕是他叫她跪下舔他的脚趾,也会毫不犹豫地甘之如饴。
最令她奇怪的是,四太子吩咐收拾的一个院子,里面的陈设全部是宋国风俗,紫色的屏风,灰色的地毯,窗明几净,陈列一屋子的古籍。
而衣柜里,全是从开封的战利品里拿出来的整箱整箱的绫罗绣衣。这些衣服全部出自宫廷,是皇后贵妃的新衣,就连王君华为状元妻,以前也不曾见过如此精美华贵的衣服。
她拿起一件,忍不住在胸口比划一阵,但想起四太子那天见自己穿汉服时的叱喝,不敢造次,又放回去。心里却忍不住越来越妒忌愤恨,这是谁要住进来?
难道是耶律观音?
可耶律观音是契丹人啊?
难道是花溶?
可花溶自从射柳节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她甚至以为是和宇文虚中等一起被宗翰扣押了。
她暗暗道:“但愿上天保佑,最好被大太子将那贱人扣押,再也不要出来。”
收拾好一切,她看门口铺开一卷长长的红色的地毯,又见金兀术走出来,更是惊疑,因为四太子竟然穿着一身汉服。
她从未见金兀术如此,媚笑一声,上前行礼,娇声道:“四太子,一切都收拾好了……”
“好,就等贵客上门了,你等可要小心服侍,一点也不能疏忽。”他说完,又补充一声,“今晚,你和秦参谋一起作陪。”
她大喜,自己和秦桧也能作陪?
四太子请客,自己也是座上宾了?
要知道,座上宾和侍女是大有区别的,再受宠爱也是使女,但一旦列席,就是身份地位的改变了。
她又惊又喜,连声说:“四太子的贵客,奴绝不敢怠慢。”
她一叠连声地答应着,又去看厨房的准备,生怕有一丝半点的不洁,以免令四太子发怒。
金兀术一直在屋子里踱步,四处看看,很是自得。忽听得门口一声通报:“岳夫人到了……”
他急忙迎出去,门口,花溶站立,身后跟着张弦和刘淇。
他厌恶“岳夫人”这个名字,更厌恶张弦和刘淇二人,因为一看到他们,总是想起岳鹏举,仿佛岳鹏举站在自己身边。
他正要开口赶二人,却一怔,只见花溶双眼红肿,眼神里燃烧着一种愤怒的火焰。花溶因何痛哭?又因何愤怒?在他的情报里,宗翰只软禁宇文虚中等人,并无其他坏消息,甚至,经过协议,宗望的一再调停,宋徽宗等人还有了南归的希望,她不是应该高兴么?
花溶将心底愤怒的火焰强行压下来,淡淡道:“四太子何故宴请?”
他强笑一声,可还是无法继续端着客套,小声道:“花溶,这是怎么了?”
花溶没有回答,径直走进去。
刚坐下,却见一个一身罗襦的女子款款进来,体态丰盈,长脸秀丽,形如辽国寺庙里的观音,正是号称第一美女的耶律观音。
正文 第155章 暗涌
不止花溶意外,就连心内正以女主人自居自喜的王君华也愣了一下,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转头看金兀术,却见金兀术已经坐到主人位上,笑着举起酒杯,先自饮了一口。
这场盛宴并非是他心血来潮,他有两个目的,一是笼络秦桧夫妻,既然定下由他们做“棋子”,待秦桧的态度,便比以前客气了两分;更有一个目的,是向花溶暗地表明,自己并未娶正妻,耶律观音不过是第二娘子。
她要做正妻!如果她一直争着非要做正妻,那就做正妻好了,虽然他本人认为,做第几娘子其实并无关系,主要是看自己喜欢谁。
可是,既然她要坚持,那就由她好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换了一身汉服。甚至旁边陈列了一队演奏的女使,是拿着琵琶的旧时宋国宫女。
乡音乡曲,女真名菜,这已经是盛宴的最高规格了,他四处看看,觉得非常满意,而且万无一失。
唯耶律观音和王君华两两相望,又同时移开目光,看向花溶,却见她独自坐下,旁若无人,身后跟着她的两名侍卫。
这个女人好大气派,竟敢公然带着两名佩刀侍卫赴宴。
王君华和耶律观音同时惊讶,又同时坐下,谁都不愿先打破僵局。
花溶心里冷笑一声,金兀术这是做什么?
正疑惑时,却见对面的案几上,王君华和一个男子挨着坐下。她虽然早已知道秦桧此人,但从未见面,不由得多看几眼。
金兀术哈哈一笑:“本太子先介绍一下,花溶,这是你宋国前状元秦桧秦参谋……”
他前一句是宋国官衔后一句是金国官衔,不伦不类,可花溶却顾不得这些,不由得多看秦桧几眼,原来,这个形貌猥琐的男人就是秦桧!
秦桧一礼,十分谦和:“见过岳夫人……”
她淡淡地应一声,心想,秦桧怎么成了金兀术的座上客?
秦桧初见故人,又见她才貌双全,射柳节上那般身手,敢于讥讽宗翰的勇气,心里怀着几分畏惧,见她态度冷淡,也不敢再多说。
花溶只看一眼金兀术,这厮居然同时宴请秦桧夫妇,他的未过门的娘子萧观音和自己,这是想干什么?
众人也互相打量一眼,都觉得奇怪,尤其是秦桧夫妻,很是难堪,可很快王君华就高兴起来,自己竟然和耶律观音一起被宴请,这岂不是表明自己和她的身份一般?
只是花溶也在这里,她又算什么呢?
金兀术微笑着举起酒杯:“今日宴请各位,并无它意,只是本太子喜好南朝文化和风物,趁着春日晴好,与各位叙叙诗话……”
秦桧早已知道这金四太子附庸风雅,他是状元出身,饱读诗书,如此作陪自然不在话下,又见金兀术一身汉装,颇有谦和之意,心里隐隐有些得意,更有些激动,四太子说的泼天的富贵,也许,真的有望实现。耶律观音是契丹人,文化层次略高于金人,也平静地坐在一边,只待金兀术唱和。
这也是她第一次和金兀术近距离相处,但见昔日印象里狂野的金人,换了身汉服,如风流公子哥儿一般。她暗暗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