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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抬眸看着她,眼底的泪水已然要掉下来了:“那你说,母后究竟是怎么死的?”
谢晚春此时此刻半点也不想要瞒着他,直接道:“是父皇赐下的毒酒。”
“不可能!”皇帝闻言大是惊骇,满眼的不可置信,喉间仿佛都要涌出血来,不由恨声道:“不可能,父皇爱母后至深,母后死后他便缠绵病榻,至死都未再立继后!你害死了母后,今日还敢污蔑父皇?!”
谢晚春看着他近乎癫狂的模样,忽然觉得他真是可怜可悲——他活了一辈子,从来都是糊糊涂涂的,恐怕连他生母、生父究竟是如何的模样,他都没看清吧?谢晚春毫无一丝的怜惜之心,近乎轻慢的反问道:“在你眼里,先帝和先皇后自然是一对恩爱夫妻,父皇和蔼可亲,母后温柔慈爱,是也不是?”
皇帝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她,两颗眼珠子仿佛都要瞪出来了,就像是两颗充血的死鱼眼。
谢晚春欣赏着他这可怜的模样,笑着道:“母后曾经和父皇说过一句话,我当时凑巧就在边上,一直记着,至今都不能忘。今日倒是可以说给你听听。”她不疾不徐,回忆着先皇后那时的神态声调,模仿着先皇后的口气开口道,“‘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后宫三千,女人却不行’。”
皇帝仿佛有些明白过来了,他喉中赫赫了几声,仿佛要说些什么却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谢晚春看着他,语调缓缓的问道:“你知道母后有多少入幕之宾吗?大概,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吧。父皇杀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却止不住满腔的愤恨——他爱母后,为了先有嫡子,他硬生生等到三十、等到我这个嫡长女出世,方才灰心让后宫产子。他觉得他已然把帝王所能有的爱情全部给予了母后,可母后却背叛他。仅仅是那些男人的命又哪里能让他息怒?非要杀了先皇后,杀了那个背叛他的女人,他才肯甘心。”
皇帝面上灰白,只是怔怔的道:“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在他有限的记忆里,先皇后温柔慈爱,从来都是一副好母亲的模样,又怎么会是谢晚春口中那么一个淫。乱的妇人?
谢晚春也不在意,反倒接着道:“信不信由你,当年之事。。。。。。”她顿了顿,眼神微不可查的变了变,沉声道,“当年之事原本是宋天河捅到先帝跟前的,先帝惊怒至极,暗暗拘了先皇后身边的两个女官,严刑拷打,方才查出此事。所有知情之人,都已被杀了。”
当年,齐天乐方才离京不久,宋天河闲着无事便常来找谢池春,那时候谢池春不过十岁出头,宋天河不过是觉得她有趣,偶尔逗乐一番罢了,自是并无儿女之情。反倒是先皇后,她见着宋天河常来常往,一来二去,反倒暗自生意,以为宋天河是暗中恋慕自己,便悄悄的暗示了一二。
其实,以先皇后的谨慎,以往选人也不过都选些形貌俊秀、身份低下的侍卫,事后也会暗暗服药以防万一,一夜春风之后那些人哪怕真有猜到她身份、有胆子敢说出去也没人会信。在先皇后想来:宋天河倘若是应了自然是好;倘若不应,到了宋天河这般地位自然也知道什么是皇家隐秘、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想的极好,偏偏遇上的乃是宋天河——宋天河自视甚高,以此为奇耻大辱,直接去告了先帝,先帝惊怒之下方才拘了先皇后身边的两个女官,严刑拷打,这才终于查出此事。
也正是因此,先帝虽知宋天河与皇后并无关系仍旧有所迁怒,一再借着自己的病情,拖延谢晚春与宋天河的婚期,最后惹得宋天河忍无可忍,这才有了后面的种种之事。
谢晚春垂眸想了一会儿往事,心中颇有些感慨,直到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赶紧拿出袖中的半颗药丸塞到皇帝的嘴里。
皇帝此时心绪复杂,羞愧懊恼,悔恨交加,一时不防谢晚春塞了东西来,竟也含入了嘴里。他呆了呆,心灰之下大约也存了死志,当真吞了那半颗药丸。
谢晚春看他那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由冷笑了一声:“放心,你暂时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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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是楚美人。
为了以防意外,萧妃和萧五郎自然已经派人把外头守得严严实实的,除了几个心腹之外便无人可以出入。楚美人便是日常出入伺候的人——如今皇帝身体虚弱,已然经不起折磨,而萧妃又要用一个“活着的皇帝”来确认大义和正统,因此楚美人一直按照萧妃的吩咐按时给皇帝服用寒食散。
谢晚春很清楚皇帝大约很快便要死了,因此她心里头竟是出奇的轻松,再没有兴趣或是功夫理会躺在床上的皇帝,反倒是缓步离开床边,走到一边重又抱着将醒未醒的孩子,微微垂目端详着孩子娇嫩的面容。然而,她心中思绪却又不不由自主得上下起伏着。
适才与皇帝说了这么一番话,就仿佛是把堵在喉中的呕物又给吐出来一般,不仅让谢晚春出了一口恶气,更是有一种额外并且特别的轻松感——当你把一个只有你知道的秘密告诉其他人的时候,那便不再是一个需要你竭力背负的秘密又或者罪恶了。
无论是先皇后还是先帝,亦或者是西南王、宋天河,他们都已死了,埋于黄土之下。而那些所谓的秘密都是被时间丢弃在一边、褪了颜色的旧事,就算被其他人知道了,那又如何?只不过,谢池春已然被父母间这件荒唐至极的事情折磨了一世,保守秘密竟也成了她如今的本能。
谢晚春也并不知道先皇后当年究竟是如何想的,毕竟那实在太过荒唐,几乎没人相信她竟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林氏先为太子妃再为皇后,始终宠冠后宫,有儿有女,与先帝乃是世人眼中的一对极恩爱的帝后,尊荣已极,谁能想到她心中竟会怀着那般的愤恨和恶意?
当然,先皇后初时或许不过是不忿先帝的多情,方才失了理智做了错事。但是,渐渐的,她便沉迷在那种背叛的刺激中,她玩弄人心,享受旁人狂热到近乎痴迷的仰慕,自得于自己的一次又一次无人知晓的背叛。。。。。。以至于最后终于玩火*,断送性命。
诚然,这件事里,最无辜的便是宋天河。虽然十三四岁的谢晚春也曾与先帝一般迁怒于他,恨他不肯为自己考虑,恨他这般不计后果,恨他一时的随性毁了自己的‘家’。。。。。。可她知道也知道这事怪不得宋天河。所以,她最后还是与宋天河订下婚事、放下隔阂,真心诚意的考虑过与他一生一世,倘若不是后来先帝的死。。。。。。
仔细想想,大概也是先皇后倒霉,命该如此:倘若真从天底下随意选十个男人,有五个会享受先皇后的挑逗和暗示;三个出于谨慎而委婉拒绝;一个会惊怒之下当面讽刺先皇后,然后掩下不提;剩下一个才会如宋天河那般自视甚高、蔑视皇权,不管不顾的把事情戳穿,以牙还牙。
谢晚春抱着孩子走回临窗的木椅边,将剩下的半盏冷茶全都给灌倒自己的口里去了,冰凉的茶水顺着喉管滑下来去,让她浑身的血液跟着冷了下去,慢慢的冷静起来。
楚美人却没有谢晚春这般的冷静,她入门后先是下意识地看了看谢晚春,然后便克制住自己,目不斜视的上前把斟酌过分量的寒食散用酒服侍着皇帝服下。看着皇帝和以往一般在药效下神志迷糊、昏昏睡去,她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她并不是真正的蠢人,她心里很明白:萧妃他们讲这种要命的差使交给了自己,并非是出于什么信任,不过是早已将她当做死人来看。所以,她每一次来给皇帝喂药都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也知道自己既是沾了这事,日后必也是不得好死。到了这一步,她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是她的妹妹却是无辜的。。。。。。
楚美人咬了咬唇,忍不住抬眸去看边上的谢晚春,忐忑的叫了一声:“郡主,倘若明日。。。。。。”
“明日你就明白了。”谢晚春抱着孩子,低头在他的额上吻了吻,方才道,“他好像又有些饿了,你去替我端碗热牛乳来。”
楚美人心中百般纠结,可面上却还是柔顺的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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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萧妃果真借着所谓的圣旨,抱着大皇子在东暖阁见了几位阁臣。自然,她是后宫妃嫔不好私见外臣,故而便叫人端了一架屏风在前面遮着,隔着屏风说话。
萧妃身姿娉婷,声调亦是极为楚楚:“而今西南生乱,陛下重病,正是国事艰难之时,陛下病榻之上尚且忧心如焚,深恐后继无人,累及大熙江山,有负先祖。故而,方才传旨立储之事。”
周云站着前头,忽而打断了萧妃的话:“娘娘,恕臣无礼,祖训有云‘后宫不得干政’。即便陛下真有旨意,内宫无人可传,按理也该由皇后出面才是——夫妻一体,也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代表陛下主持内宫之事。”
周云这话,几乎就像是打在萧妃面上的巴掌,直接明白的告诉萧妃:你不过就是个妾,没资格和我们内阁说话。
萧妃微微垂下头,掩下眼中的恨色,染了丹寇的十指掐在掌心,几乎要掐破掌心那柔嫩的皮肤。可她面上却还是十分的哀切,应景的哽咽了一声,仿佛不堪重负一般的垂首低声道:“首辅说的极是,妾一内宫妇人自然不好管这些。只是如今皇上已然病得起不来身,皇后娘娘亦是刚刚生产急需修养。。。。。。”她语调轻缓,似乎还带了点对于帝后身体状况的担忧,随即便恰如其分的转开了话题,“至于陛下的旨意,还是由林公公来宣吧。”
说着,萧妃使了个眼色给边上的林德厚。
林德厚会意过来,展开手中那份明黄色的圣旨,清了清喉咙,开口道:“
自古帝王登极必建元储、以固国本、安人心,奉九庙神灵之统。
今有皇长子和琦,萧妃所出,天资粹美。当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上以承先祖之志,下以慰兆人之心。”
林德厚抑扬顿挫的念完了手中的圣旨,不由得抬目扫了在场的几位阁臣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最前面的周云身上,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这就是陛下的旨意了,还请几位大人接旨。”
萧妃紧接着开口道:“妾今日斗胆前来,也是为了把皇长子抱来,让诸位瞧一瞧我大熙未来的储君。”说着,她又压低了声音,轻轻的开口道,“也为了叫皇长子看看几位为我大熙江山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的忠臣贤良们。”
说着,萧妃把手上的大皇子递给边上的大宫女,让她把孩子抱到前面让几位阁臣们看一看——这毕竟也是当今的长子,谢家的血脉又有立储诏书在,萧妃并不觉得那些阁臣们还有拒绝的理由。
大皇子的五官如今已然长开了许多,他的父母皆是容色出众之人,故而他也生得雪玉可爱,粉雕玉琢,一眼看去当真是犹如一团白雪似的惹人怜爱,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瞧着在场的几位大臣,一派的天真无邪。
几位阁老看着他,心里头倒是微微软了软,各自思量起来:到底是今上的长子,正经的皇嗣,又有立储诏书,值此危难之际,内忧外患之下确实是需要立储以安人心。再说,皇后虽是生了嫡子,但算一算日子必是早产,多少也会影响到孩子的健康。。。。。。更何况,皇后到底出身王家,反倒是萧妃虽是萧家出身但也不过旁支而已,萧家亦是势弱多时。内阁诸人都是读书出身,想起前朝世家一手遮天的情形,不免又有些偏向于萧妃。
正在众人思量之际,周云却扫了大皇子一眼,忽而道:“娘娘,陛下已有数日不上早朝,多日不见臣工。立储乃国之大事,臣等未睹圣颜,未闻圣意,何敢接如此之旨?又如何确定这道圣旨乃是出于陛下之手?”
在场本有些软化了的阁老们又都站直了身子,重新又端起那道貌岸然的古板脸来。文臣素重风骨,这要是不清不楚的接了圣旨,日后出了问题,那么这些人岂不都要被当做是合谋的奸臣?
萧妃简直怀疑周云和自己有仇——简直一句句都戳在她的痛处。可她在外人面前装惯了柔弱,对着周云的质问再是气恨也只能咬着牙反问一句:“难不成,周相是怀疑妾,怀疑林公公?”说着又转头去看林德厚,吩咐道,“把圣旨给周相,让他看看这是不是陛下的御笔,是否加盖了玉玺。”
林德厚拿着圣旨,双手举着递与周云。
周云却没接旨,反倒是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个大礼,郑重其事的道:“娘娘,臣还是那句话,立储乃是国之大事,臣等未睹圣颜,不敢接旨。”
站在周云后头的几个阁老亦是反应过来,随着周云一同跪下,口上重复道:“臣等未睹圣颜,不敢接旨。”
萧妃恨得险些咬碎银牙,简直恨不能直接推开屏风好好与这一帮老古板说上一通。可她也知道如今乃是紧要关头不容意气,萧妃最后还是忍下了这口气,伸手把身后伺候的小内侍郑欢招呼过来:“你去,叫人把皇上抬来。”皇帝的身体已然摧逼太过,起不来身,自然只能抬着来。
郑欢吓了一跳,忍不住低声道:“可倘若。。。。。”倘若皇帝当着朝臣的面乱说话那可怎么办?他们这几日一直只让楚美人等人进出伺候便是不想叫旁人和皇帝接触。
萧妃轻轻的拨弄了一下自己染了丹寇的手指,十指犹如葱玉一般的纤美,唇角笑意冷冷:“还用我教吗?让楚美人给他服双倍的寒食散,叫他好好的逍遥逍遥。”
郑欢闻言便也的低着头诺诺应下,心里头却是忽而一寒——双倍的寒食散确实是会让皇帝神智迷糊,说不出话,可这种东西服用过量了,说不得转瞬就要送命的。可他如今已投靠了萧妃,只要大皇子安安稳稳的立了储,皇帝是死是活,似乎也并不算是多重要的事情。
这般一想,郑欢的心里便定了定,领了萧妃的令牌转身便往乾清宫去——如今乾清宫上上下下都教萧统领围住了,进出都管得十分严实。因着坏了要立大功的心理,郑欢一路走的极快,一入了乾清宫便先去寻了楚美人说话:“娘娘吩咐,让美人给皇上喂双份的药,这般才好面见外头的大臣们。”
楚美人闻言不由微微变了面色,她抬眼看了看郑欢,轻声道:“这,这不大好吧。”她似乎是怕郑欢不知轻重传错了命令,又加了一句,“那位的身体本就快要不行了,倘若是双份的药,说不得也活不了几日了。”
郑欢一脸无所谓的模样,顺嘴安慰了楚美人几句:“这不是没法子的事嘛?再说,等大皇子成了太子,这日后。。。。。。”
楚美人乌黑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眼中珠泪盈盈,似有几分惶恐与脆弱,忍不住握住了郑欢的手:“那,那公公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她咬着唇,小声道,“我有些怕。。。。。。”
郑欢虽是内侍可到底也算是半个男人,看着如楚美人这般的美人儿含泪欲泣,不由生出一丝的怜惜之心来,随即又有些可惜:倘若楚美人不过是个普通宫人,他或许还能求求萧妃,结个对食什么的。可惜,楚美人到底是皇帝的女人。。。。。。
郑欢这般想着,倒是有些可怜起楚美人——皇帝如今躺在床上半死不活,说不得明日就要死了呢,还不如自己这么一个小太监来得可靠。郑欢这般想着,看着楚美人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意味,他用手握着楚美人那双皎皎的玉手捏了捏,笑着道:“那好,我陪你进去。”
楚美人暗自松了一口气,忍着恶心带着郑欢入了西暖阁的内殿。
殿内里头皇帝无声无息的躺着,谢晚春抱着小皇子坐在一边,郑欢颇有小人得志、几分趾高气扬的感觉,趁着楚美人去拿药,他自个儿缓步到了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床榻上人事不省的皇帝。
也就在此时,有什么忽而在他脑后敲了一下,郑欢眼前一黑,什么也来不及想,就这么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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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楚美人带着抱着小皇子的谢晚春以及垂首跟在后头的“郑欢”出了殿内,直接便往御书房去。
左右的侍卫欲要拦人,却听着楚美人语声柔柔:“娘娘吩咐了,让我带他们去书房拿件东西。你们只管看住了里头的陛下便是了。”她顿了顿,柔声道,“我知道你们一贯尽职,可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这些侍卫能被调来守着殿门,自然也都是心眼明白的,他们心念一转便知道了:有些事情不该知道的,就不要多问。再说,如今最要紧的的确是里头躺着的皇帝。
于是,他们沉吟片刻便也让开了身子,不再多管,只是看着楚美人领着人进了书房——反正书房外头也守着人,总也不会丢了就是了。
楚美人转身关了殿门,用自己的背抵住木门,已吓得浑身都是冷汗,只是抬眼看着谢晚春,语声恳切的道:“郡主,您让我做的两件事,我都做到的。家妹那处,还望您能多加照顾。。。。。。”谢晚春交代她的两件事:一是带一个外来的太监入东暖阁;二是带着假扮太监的皇帝与谢晚春、小皇子等人入御书房。她原以为这两件事很难,可没想到萧妃当真派了个人来,病的起不来的皇帝也当真好了大半,能站能立。
谢晚春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抱着孩子从容入了书房内间,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