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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平安度过,我却不能打包票,哪怕蝗虫不能灭尽,田间仍然绝收,但只要储干蝗过冬,至少不会有人饿死!”
杜士仪含笑答了一句,见左右差役都围了上来,理所当然一般七嘴八舌询问接下来的行程,想到众人此前还是将信将疑,他不禁微微一笑。看看天sè,他瞥了一眼站在那儿的崔俭玄,却是信步走上前去。
“刚刚多亏十一兄帮忙,消解了众乡民的疑虑。如今虽则宋曲中人已勉力自救,我等再往邻近各村一一严督,如此往复,各乡各村应该都会照此行事。趁着如今蝗患尚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能耽误时间。所以,我有一事想要拜托十一兄。”
尽管刚刚被杜士仪反将一军,但此时此刻见对方长揖行礼面sè诚恳,崔俭玄想了一想,便没好气地说道:“答应与否,你且先说了再论!”
“敢请十一兄,把登封以及四乡能买的鸭子先买来。”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十七章 驱鸭吞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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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飞蝗密布的情景,崔俭玄已经没有头皮发麻的感觉了。他身旁不远处的大车上满满当当堆着各sè笼子,这是他让人几乎把登封坊市以及邻近各乡中能买的鸭子全都一网打尽的结果,其中甚至不少都只是雏鸭。因为人手不够用,他毫不客气地向登封令崔韪之把家里的仆从借调了十几个帮办此事。
此时此刻,眼看几个真正赶鸭子上架的牧鸭人打开鸭笼驱赶了一批批憨态可掬的鸭子出来,继而鸭子扑打着翅膀在满是青苗的田间欢快地扑腾着,啄食着那些蝗虫,这情形乍一看去荒谬可笑,他忍不住咧了咧嘴,可一想到一边是乡民捕蝗,一边是鸭子上阵,所过之处几无漏网之鱼,飞蝗一时殆尽,效率高了一倍不止,起初不过抱着试试看,不行也只是杜士仪出丑心态的他,不知不觉就挑了挑眉。
那个从前根本瞧不上的所谓神童,还真的是鬼主意一堆堆!
“嘎……嘎……嘎……”
鸭子叫声在田中显得格外刺耳,即便原先视蝗虫为神明而不敢动手的乡民,在看到驱鸭捕蝗的场面之后,被杜士仪的大声劝说而说动。要真的是老天显灵降灾,又怎会被区区水鸭轻易吞食?而眼看崔俭玄命人四处搜罗鸭子,差役们那天在宋曲听杜士仪说飞蝗可以喂猪,而且今秋田亩减产几乎是必然现象,肉食自然也会水涨船高。所以,不用杜士仪再说,这些老油子合计过后,也在一两ri之内,搜罗了登封坊市和四乡众多仔猪。
如今不过十余ri,他们买下的那些仔猪找了田舍饲养,在一车车无穷无尽蝗虫的喂食下,已经肥大了几圈不止,显然一月之内便能出手货卖。这一进一出的利润,足以让他们眉开眼笑,成为最积极的人。若不是崔俭玄太有钱,集市乡里就连鸭雏都给买光了,他们恨不得连那个也插上一脚。这会儿,满头大汗的吴九便高一脚低一脚地从田埂上回来,到了崔俭玄面前便满脸堆笑地说道:“崔郎君,这ri头毒辣,你不如到树荫底下避一避?”
“我瞧着就是那样晒不得太阳的人?”崔俭玄冷哼了一声,随即抬头往不远处那一道道火光望去,知道是杜士仪正带着捕蝗的乡民在火焚蝗虫。
火光之中,杜士仪看着那无数化为灰烬的蝗虫,心里颇为惋惜,但更明白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么些天过去,尽管蝗虫可食这个消息已经在登封县城以及各乡各村传了开来,但毕竟敢于尝试的人只是少数,晒干了将其存为冬粮的则是更少数,家中养鸡鸭养猪的固然意动,可毕竟数量有限,用不到那许多。他自己也让田陌雇了几个人晒干存了一二十石的蝗干下来,又在竹林草屋中养了鸡鸭,可剩下的就只能如此付之一炬,毕竟填埋却怕斩草不除根,投水又跑得太远。他倒是敢卖香酥蝗虫,可敢尝鲜的人却没几个,就好比那个胆大的崔十一敢吃,身为登封令的崔韪之却碰都不敢碰!
连着在田间转了十几天,又带领乡民扑杀水淹火焚,他那原本在病后显得青白,好容易才养得红润的脸sè,如今却是被太阳晒得有些发黑,喉咙也因为连ri四处奔波指挥而有些嘶哑。而前几ri转战一个村子时,正在上香祭祀所谓蝗神的村正还带着村民不分青红皂白打上了前,在他胳膊上留下了几处淤青,最后却总算在他的说服之下带着全村百姓加入了灭蝗。如今,登封各处不少百姓都打起jing神开始了对蝗虫的围追堵截,即便蝗患尚未得解,但比起从前的消极对待却强多了。
“阿兄,喝点水吧!”
听到旁边的声音,随手用袖子擦了擦汗的杜士仪顿时转过头去。尽管最初瞒过了杜十三娘,但小丫头聪明机敏,很快就从不善说谎的田陌口中套出了实情,却是不由分说地跟了出来。男装打扮的她每ri寸步不离地紧随他左右,从不叫苦叫累,这十几天他固然晒黑了,小丫头又何尝不是?接过杜十三娘递来的水痛喝了几口,他就冲着小丫头笑了笑。
“这天气越来越热,如今四乡百姓多半都响应了灭蝗,你也不用再天天跟着我了!”
“阿兄都不怕热,我又怎会怕热?”口中如此说,戴着软帽的杜十三娘脸上却是红扑扑的。见杜士仪叹了一口气,接过竹筒的同时,却递了一块帕子过来,她笑着擦了擦脸,随即便满脸雀跃地说道,“阿兄,这一回要是登封灭蝗能够成功,你是不是大大有功?”
杜士仪忍不住摸了摸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杜十三娘的脑袋:“大灾当前,能出力就出力,若不灭蝗,咱们无粮可吃,在嵩山也呆不下去,就得卷铺盖回乡了,所以这也算是自救。至于功劳这种东西,你阿兄去县署毛遂自荐的时候,也不是冲着功劳去的!”
杜十三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敬服:“阿兄真是菩萨心肠。”
“只苦了你天天跟着,去歇一会儿吧。!”
“阿兄不累,我也不累!”
见小丫头固执得很,就是不肯到树荫底下去休息,杜士仪一时无奈,也只能由着他去。当村正宋十八带着几个青壮过来之后,他也就再顾不得杜十三娘,事无巨细地叮嘱着土埋时要注意的各种事项,最后又叮嘱道:“如今灭蝗只是力保今年的收成,但为防其明年卷土重来,也得未雨绸缪。第一,河塘边水草若太多,容易引来飞蝗产卵,一定要注意;其二,虫卵孵化初生之际,飞蝗只能在地上跳跃,所以见地上成片松土,便需上报官府带人扑灭;第三,现在这样飞蝗满天啃食青苗的时候,可用布兜绳兜去捕。当然,ri后若有能力,一两亩地中多多养些鸭子,则飞蝗纵使再现,也有天敌了!”
倘若说十几天前,宋十八对于灭蝗还有些将信将疑,那么现在他的信心少说也有六七分。尤其是那驱鸭灭蝗的主意更是让他叹为观止,如今地里那么多青苗,若全凭人力,飞蝗灭尽,青苗也不知道要踏坏多少,而且还未必能够尽数歼灭,现如今宋曲因为响应最早,蝗患较之邻近乡里已经是微乎其微了!
于是,杜士仪说一句,他便重重点一次头,到最后方才心悦诚服地说道:“要是今年蝗患能平定,杜小郎君就是咱们宋曲的大恩人,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杜士仪顿时爽朗地笑道:“到了收成的时候,把新收的粮食菜蔬给我送上一车,比什么谢礼都实在!”
宋十八立刻连声答应道:“好好,咱们一定拣头一茬送给杜小郎君!”
“对了杜小郎君,你上次炸的香酥蝗虫是怎么炮制的?我们几家都晒干了好些,可真不敢学你那样下口!”
在一旁的杜十三娘听到食蝗,俏脸一时一片苍白。然而,看着兄长淡然若定地在那对几个乡民解说如何腌渍,如何下锅,如何调味,仿佛在说的只是一件平常小事,她在心惊胆战的同时,却不禁对兄长更加心生敬佩。好容易忙过了这又是一整天,宋十八等乡民一定要热情地请杜士仪去家中用晚饭,她拦又拦不住,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跟在后头去了宋曲,却在村口和崔俭玄那几个人碰了个正着。
相比上次来时遭受的冷眼和反对,如今杜士仪这一行人再踏入宋曲,上上下下的村民便客气多了。这一晚,宋十八的妻子刘氏亲自到后院宰杀了两只鸡,其他邻近几家有的拿来鸡蛋,有的拿来瓜果菜蔬,还有的搬来了自家酿的米酒。尽管酒sè浑浊说不上可口,菜肴也都是些乡土风味,但在那一张张笑脸之下,禁不住众人连番相劝,杜士仪少不得喝了好几碗,到最后他只觉得脑袋微微眩晕,却只见崔俭玄竟已经醉倒在了那儿人事不知。面对这样的情景,再加上夜sè已深,生怕路上不好走,吴九和几个差役以及崔俭玄的两个从者一商议,最后把酒量实在不济的崔十一郎留在了宋曲。
而杜士仪和杜十三娘自然也留宿在了宋家。宋十八将自家坐北朝南的两间屋子收拾干净腾了出来,一间给了崔俭玄,另一间自然是杜士仪和杜十三娘“主仆”,中间还是问邻舍借来的纸质格扇。关了门之后,隐约听到外间崔俭玄那震天的呼噜声,见白天在人前生怕露馅紧闭嘴一声不吭的杜十三娘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抱着膝盖坐在地上那一方竹席上,杜士仪便上前去挨着她一块坐下了。
“没想到今天要宿在外头,前些天晚归晚,总还能回去的……虽说崔家人会去草屋送个信,可竹影肯定要急坏了,早知道我就应该带着田陌,把你留在家里。”
“田陌留在家里能耕田种菜,竹影还能收拾屋子采买东西,我就是留着也做不了什么,跟着阿兄心里才踏实。”杜十三娘说着便轻轻抱住了杜士仪的胳膊,低声说道,“否则我总怕一睁开眼睛,阿兄又不是这般生龙活虎的模样。”
“你呀!”杜士仪忍不住宠溺地捏了捏小丫头的鼻子,正要吩咐她赶紧早些歇息,突然只听得院子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不多时,显见是有人去应了门,即便他凝神细听,那低声言语在寂静的夜sè中仍是显得不太分明,只能依稀听到一声惊呼。可没过多久,他就听到屋外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呼唤。
“请问杜小郎君,可睡下了么?”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十八章 美人飘渺,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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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杜十三娘打了个手势,杜士仪便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打开门,看到星光之下站在门外的,赫然是那个为人刚正爽利的村正宋十八,他不禁挑了挑眉。
“宋村正这是……”
平时有什么说什么的宋十八这会儿却是一脸的yu言又止,搓着手犹豫了半天,他才赔笑说道:“杜小郎君,实在对不住,门外来了几个投宿的客人。咱们这地方又没有什么客栈,历来遇到这种外乡人,都是村正盘问底细后把人留在家里。今晚虽说你和崔郎君住在这儿,但如果是男客却也好说,可门外除了几位男客之外,还有……门外还有两位娘子……”
前头兜来转去的解释再加上这最后一句话的道破天机,杜士仪一下子就愣住了,随即诧异地问道:“这大晚上的,居然有女子走夜路?”
尽管大唐民风开放,正如同崔俭玄所说,长安洛阳两京贵妇千金甚至出门是不戴幂离帷帽,大摇大摆骑马而行,但总有婢仆跟随。至于民间妇人女子,即便不忌讳抛头露面,可也不至于胆大包天到走夜路,即便有陪同的男子也一样。要知道,光天化ri的官道上,偶尔也会遇到剪径强人,更不要说是入夜之后了。
宋十八连忙点了点头,随即方才凑上前一步,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某最初也是如杜小郎君一般看法,所以免不了多问了两句,结果那两位男客说是乐师,给某瞧了他们的琵琶。而其中一位娘子摘下帷帽,却是露出了身上背着的剑器来!这位娘子说她们是从东都表演乐舞归来,正要往郾城去!如今某家中那几个小子都挤在一块,那两位男客好办,可再腾屋子只怕力有不逮,不知道杜小郎君能否……”
这后头的话宋十八期期艾艾的,杜士仪又哪里会不明白。然而,自己这两间屋子里除了一个醉汉,杜十三娘就罢了,他自己可是大男人,容留两个女子同住总有些棘手。他沉吟片刻正要说话,却不料宋十八又满脸堆笑递了一句话上来。
“我已经对那位娘子说了家中难处,得知寄住的人是谁,外头那位娘子说,崔氏杜氏都是名门著姓,崔郎君既然已经醉了,不便搅扰,想来杜小郎君必然高风亮节,不下古之柳下惠,还请为她俩行个方便。”
这顶高帽子可送得真好!都已经说自个是柳下惠了,若不同意或是动私念,那就是自毁名声!
这下子,杜士仪顿时为之气结,无话可说的他随便点了点头,便虚掩了门回到竹席上坐下。而刚刚一直竖起耳朵听外头动静的杜十三娘连忙半坐起身,贴着兄长低声问道:“阿兄,那咱们俩……”
“咱们睡咱们的!”
杜士仪不由分说按着杜十三娘躺下,又给其拉上了那薄薄的被子,自己却也索xing躺下来闭上了眼睛。不多时,他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到了门前,旋即又是咿呀一声推门。门外的宋十八似乎很客气地嘱咐了几句,而回答的女声虽悦耳,却隐隐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冷意。随着房门再次落锁,他隐约感觉到一前一后两人从自己的竹席前头轻手轻脚地走过,带来一股衣袂飘动的微风。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一个比起头那女声更加年少稚气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师傅,他们都睡了呢!”
“嗯,走了一天的路,咱们也该早些睡了。”
那悦耳女声随口答了一句,接着仿佛摊开了不知是宋家还是自带的竹席,随即和衣躺了下来。然而,那问话的年少徒弟却仿佛不能这么快入睡,躺下之后连翻了好几个身,最后又忍不住开口叫道:“师傅……”
“小心吵醒了别人!”
遭了那一句低低的呵斥,徒弟仿佛有些委屈,声音也低沉了好些:“可是……师傅,咱们为什么不留在东都?东都之地繁华昌盛,一场下来所得的钱,是咱们在其他州县的数倍,更何况如今到处闹蝗灾,路上也不太平,咱们今天竟只能宿在这儿。在东都的时候,赵国公崔家可是恳请师傅替他们教导……”
“住口!”一声厉叱后,那悦耳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冰冰的,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五娘,你记住,我们不是舞伎!倘若因为贪图钱财便不管不顾出卖自己的技艺,那么在达官显贵眼里便可以招之则来挥之则去。那个时候,我们便再也不得一天zi you了!”
听到那最后一句斩钉截铁的话,听到那zi you二字,杜士仪忍不住心中一跳,竟睁开眼睛朝那边的师徒二人看去。他的目光正好和那一对同样睁开的眼眸中shè出来的目光碰了个正着。见那女子毫无畏惧地与自己对视,他不禁微微一笑,随即便再次闭上了眼睛,又一骨碌翻了个身。即便如此,刚刚凝视时所见的玉容风情却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
虽不施粉黛,可素净的脸却在昏暗的空间里呈现出一种慑人的光辉,眼神亦是让人一见难忘。与其说是国sè天香沉鱼落雁的绝世美人,还不如说那种绝世而du li的风致楚楚动人!
背对美人,白ri的疲惫终于渐渐占据了上风,再加上听见耳畔传来了杜十三娘那均匀的呼吸声,杜士仪也渐渐睡熟了。等到他被村里的阵阵鸡鸣声惊醒,一翻身又转回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昨夜曾经躺着那师徒二人的墙角,如今已经是空落落再无一人,仿佛那如今还印象深刻的一幕只是梦境一般。
这一晚夜宿女子的事,宋十八绝口不提,杜十三娘也如同闷嘴葫芦,杜士仪又不是多嘴的人,因而崔俭玄竟根本不知道昨夜自己醉酒高卧的时候,还有这么一幕,洗漱用过早饭之后,便懒洋洋又跟着杜士仪去了田头。
在田间转了片刻,杜士仪就看见一个差役一溜烟跑了过来,到了他近前笑容可掬地说道:“杜小郎君,县署的钱少府来了,请你去见一面!”
所谓钱少府,便是专管征收赋税的登封县尉钱律。去岁蝗灾时他尚未上任,因而今岁蝗灾一起,他自然有些措手不及,捕蝗又怕天谴,不理会又怕成灾之后朝廷怪罪,前时一直在观风sè,却不料县令崔韪之竟是纳了区区一少年郎之言,让其主理四乡捕蝗事。这会儿见一个年方十三四的少年跟随差役朝这边过来,他哪里不知道这便是自告奋勇向崔韪之揽下捕蝗之责,而后又奔走各乡里,说动乡民捕蝗的那个京兆杜陵杜十九,当即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去。不等对方长揖行礼,他便抢着伸出双手把人扶了起来。
“不敢当杜小郎君这一礼,此番要不是杜小郎君不辞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