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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过是心里一口气咽不下去;再说陛下左一板子右一板子全都打在她身上;她怎么可能忍得住?要是我也有儿女;却让庶出的雀占鸠巢;我兴许也会做和她一样的事”王皇后越说面上冷笑越厉害;竟是几乎掐断了自己那长长的指甲;“从前每每听人说;夫妻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我还觉得那简直是笑话;可如今我却自己体会到了。让她去闹;闹得越大越好;我倒不知道;这向来天经地义的嫡庶之分什么时候竟变得可以随意混淆了”
“可陛下此前已经很不高兴了……”
“他高兴又如何?还不是riri流连于那些美人当中;何尝还记得我当初陪着他吃苦的时候?只可惜……”王皇后看着自己这么多年来始终平坦的小腹;面上露出了深深的痛苦。只要有一个儿子;只要她能够有一个儿子;她在这越来越孤寂的后宫中就能够游刃有余
“让蓝田县主去闹腾;到时候总有人会跟着落井下石;都以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谁是那渔翁却未必可知民间都有与更三年丧便不得休妻的习俗;更何况我这皇后从来没有失德之处陛下什么都喜欢和太宗皇帝比肩;须知太宗皇帝可从来不曾有过废后之举;而武氏之祸却曾经近在眼前”
身在最接近中枢的门下省;杜士仪深切体会到了这一场从去年持续;如今骤然再次发酵的风波有多大。固安公主这一份奏疏一上;蓝田县主此前只是一个人闹腾过;没人接招;这次总算是把远在奚地的庶女一块搅和了进来;她在王皇后面前固然哭天抢地;实则心里甭提多痛快了。
她也不知道打哪儿找来了一个生花妙笔的高手;写了一份泣泪交加的奏疏上呈;竟于脆和庶女打起了御前官司。又瞅准了固安公主远在数千里之外;不及自己近在阙下;她一个月之内连上了三通奏疏;情词恳切到足以⊥所有不知情的人为之动容。
问题是事情闹到了如今这份上;辛家那点破事已经传得两京皆知;还有几个人不知情?街头巷尾酒肆饭铺;但凡提到这桩母女官司的;只要有人帮蓝田县主说上一两句话;必然有人在旁边冷嘲热讽
“想当初把庶女充作嫡女去奚地和蕃;给自己求富贵;现如今看着人家得了褒奖赏赐就犯了眼红病;这叫贪得无厌”
就算是开口礼法闭口仪制的那些老臣大儒;大多数也制止了门生弟子跟着闹腾。以庶女记名宗谱和蕃;这欺君之罪四个字蓝田县主就洗脱不于净;亏她还敢这么肆无忌惮上蹿下跳?至于帮固安公主说话的;那就更加凤毛麟角了。一个已经远嫁去了奚族的和蕃公主;又不是真的金枝玉叶;谁乐意为此掺和到这一场已经变了味道的嫡庶之争中?
在这东都上下一边鸡飞狗跳;一边诡异寂静的气氛中;杜士仪在请人打探过后;拜访了位于洛阳修业坊的裴昙宅。由于母亲过世;这偌大的宅邸如今内外一片缟素;通报之后驱马进门;就能看到前院之中停着好些吊祭客人的车马。如今天子巡幸东都;王侯公卿多半云集于此;杜士仪的品级原本并不起眼;但不说他名声赫赫;而且左拾遗终究是天子近臣;因而迎接的管事不免相当敬重。等到杜士仪入殡堂行礼;刚从北平军赶了回来的裴果回拜之后;就开口请了他东边廊房说话。
杜士仪落座后就欠了欠身道:“我也是刚刚知道裴将军痛失慈母;拜祭来迟了;还请裴将军见谅
“我久镇在外;家中老母一直都是兄弟照料;竟是一点孝道都没有尽。”裴果深深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说不出的悲恸;“子yu养而亲不待;如早知如此;我宁可弃官回东都奉养母亲;也不会匆匆赶回却不曾得见最后一面。”
想到自己从前也有类似的经历;杜士仪不禁也是神情黯然:“失去方知不可承受;这是人之常情;还请裴将军节哀。太夫人虽然必有遗憾;可能够有裴将军这等虎子名扬四海;身前身后必定引之为最大的骄傲。”
“多谢杜郎君劝慰。”先报请丁忧;然后经定州刺史允准之后;数ri不眠不休赶路回来;裴果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此刻他叹了一声;见杜士仪突然从腰间解下一个长筒状的银筒递了过来;他不禁有些讶异;等到杜士仪示意是宁神的饮品;他方才有些犹豫地喝了一口。入口只觉得微涩微苦;可片刻之后;那甘甜的回味渐渐在口腔中弥漫了开来;他竟是觉得有些微提神的效果。
“这是薄荷茶;如今已经将近四月了;我炮制了随身带着;清心宁神效果甚佳。”
裴昙镇守北平军多年;最大的防御对象就是奚族;再加上往昔交战多次;他怎会没听说过奚族这一年多来的变化;当即若有所思地问道:“薄荷茶……对了;听说固安公主使人往奚族阿会氏之外的另外四部;都贩过茶叶?可是杜十九郎你出的主意?”
“当时奚王李鲁苏不在;奚族三部率兵压境;稍有不慎;奚王牙帐中的固安公主和妇孺老幼就可能全都遭殃;所以我和固安公主见过三部俟斤之后;我就想了这个主意。”杜士仪坦然承认了下来;不等裴果开口说些什么;他就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道;“裴将军;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ri我登门拜祭;不只是为了太夫人之丧。蓝田县主和固安公主母女相争;此事已经不止牵连她二人;本不用我多管闲事。可我听说奚族如今内斗ri烈;如今裴将军回朝;一旦有人问及奚族当时和如今的情形;恳请裴将军能够据实禀报。”
裴果本不想掺和这些事;可听到杜士仪所求不过如此;他想想本就事涉自己的军将本职;当即爽快地应道:“好;我自当实事求是”
“多谢裴将军”
杜士仪心头一颗大石头就此落地;谢过之后;他想起裴果乃是公冶绝的师弟;剑法独步天下;正要设法请教一二;却不料裴果突然开口问了他一句:“对了;我听闻杜郎君和张颠有些交往;不知道是否为我引见画笔一绝的吴先生?先母在世时笃信佛教;如今她过世时只余一大遗愿。便是在天宫寺作壁画祭奠;虽则并非即刻就要作画;可若能及早说动吴先生;我这心下也能稍安几分。”
一个张旭就已经够难打交道了;杜士仪对说动吴道子却是半分把握都没有。可裴果既然开了口;他想了想最终答应了下来:“既是裴将军为了太夫人的一片孝心;我勉力一试吧。”
“那就多谢杜郎君了。此事成与不成乃是天数;即便不成;你所托之事我也必然具实言禀告。奚族如今和契丹一样;隐忧重重;若不是如今这莫名其妙的风波;凭借固安公主的手腕;本来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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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三百一十一章 吴生求墨,不屈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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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去温柔坊见张旭;张旭又跟着自己回访了永丰坊崔宅的经历;杜士仪实在是一想就心中发怵;因而虽然答应了裴果为其引见吴道子;他仍然不敢亲自前往。思来想去;他终究想起了那两位墨工之前接了自己的方子后;苦苦钻研年余而新制后;刚刚送来洛阳的漆烟墨。
次ri早起;他就挑了一块漆烟墨装入匣中;吩咐刘墨随同自己的亲笔信送去给了张旭。然而;大大出乎意料的是;当午后他从洛阳宫中门下省回到了观德坊的私宅时;一进门就看到刘墨正在团团转
“怎么;是不曾送到;还是……”
杜士仪本以为是刘墨扑了个空;或者是被人拒之于门外;可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完全全想错了。却只见刘墨苦着脸深深一揖;直起腰后就面sè不自然地说道:“是吴公正好在张公处作画;因见我送墨去;吴公立时好奇地拿去试用;结果画了一小半就拽上张公来了此处;甫一到就要酒喝;娘子令人搬去了两瓮;如今人喝得酩酊大醉;却还在追问郎君几时回来。”
这么巧?吴道子正好在张旭处?
尽管这不请自来的客人一来就是两个;杜士仪有些头疼;可总比自己想方设法去见吴道子为裴果引见来得容易。于是;他笑着安慰了满脸苦sè的刘墨几句;等到了那十三娘款待客人的小厅;他尚在门口就能闻到里头那股酒气;登时深深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跨过门槛入内;他还来不及打起jing神和这画圣草圣二人打个招呼;就只听耳畔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
“回来了回来了;我们的墨圣回来了”
杜士仪瞠目结舌地看着年纪老大不小的吴道子一阵风似的窜上前来;一把拽住了他不由分说地往里拖;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而吴道子却不管自己这突兀和野蛮会给别人什么困扰;硬是按着杜士仪在张旭身边坐下之后;就笑眯眯地紧挨着他坐了;随即殷勤地问道:“杜郎君;此次送给张颠的这一方墨;似乎和你从前那杜郎墨有所不同?千宝阁似乎还没开始售卖;可是新制成的;让张颠试用?
“正是新制的漆烟墨。”
这名字让半醉的张旭有些好奇;然而;他还不曾开口;吴道子便眼睛大亮;当即开口说道:“可能专供于我?杜郎君;我实话对你说吧;此墨固然sè泽漆黑;然则却更适用于作画;不适用于张颠这样的书法好手写字我知道你此前那些杜郎墨卖得极其红火;专供我恐怕吃亏;一年;只要你给我一年的专供;保管ri后你这漆烟墨名头绝不逊sè于从前那王屋松烟所制之墨ri后只要你每年供我两方;我便替你大肆扬名”
面对吴道子那信誓旦旦的游说;杜士仪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便是jiān商——相形之下;他打过交道的千宝阁刘胶东;琉璃坊王元宝;反而是一个儒雅一个豪爽;丝毫没有这般猴急的样子。倘若这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成果;此刻答应了吴道子却也无所谓;然而;他提供的是思路和大致配方;真正的制墨却是墨工张家兄弟辛辛苦苦一年多方才得以成功的;捎信来时那股欣喜若狂扑面而来;全都热切盼望着此墨面世之后上下的反应和接受度;他委实不好立时决断。
“吴公此议确实令人动心。只我那两位墨工为了这漆烟墨也不知道下了多少苦功夫;容我知会他们一声。”
“这与他们什么相于”吴道子不悦地蹙紧了眉头;随即循循善诱地说道;“如今东都画师;无人能出我之右。这工画的人却不比工书的人;本就稀少;如今东都那些寺观;谁不求我壁画?杜郎君;不过区区一年;于你来说又不费几何;你总不至于等不起吧?”
想到当初张旭只为一砚一墨;便慨然写了十几张酣畅淋漓的草书;更赠了自己一把价值连城的逻沙檀琵琶;如今吴道子同样一见漆烟墨便欢喜备至;可提出的却是这样的条件;杜士仪不得不暗叹两人固然至交;秉xing也各有不同。于是;他不动声sè地打了个哈哈道:“吴公所言极是;然则就如同悯农中的谁知盘中餐;riri皆辛苦;一样;这墨工制墨时守着墨窑的辛苦;同样非同小可。我命人去王屋山送个信;几ri之后便能给你一个回音。”
吴道子皱了皱眉;随即意兴阑珊地说道:“那好;我就等杜郎君的回复了。”
张旭刚刚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又一口气喝了半碗酒;这才含含糊糊地问道:“对了;杜郎君信上提到想见吴生;如今他来了;你有什么话不妨直对他说。”
“哦?却原来杜郎君送信送墨去张宅;是为了我?”
见吴道子似笑非笑;眼睛却亮了;杜士仪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是因母丧回乡丁忧守制的裴果将军;想请吴先生为亡母在天宫寺做壁画;劳我从中引见。吴先生在洛阳行踪不定;所以我才拜请了张公;却没想到吴公正巧就在张公处。”
“裴将军”吴道子立时为之动容;思量好一会儿;他便抚掌笑道;“此事好办;我这几ri就搬去天宫寺住;让裴将军直接去那里找我相商就是好了;我眼下还积攒着好些画不曾动笔;眼下没工夫多留;张兄;我先走一步”
吴道子说走就走;张旭还没回答;人就已经飘然出了门去。见杜士仪满脸意外;张旭便又把剩下半碗酒倒入口中;随即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吴生自言若是你这漆烟墨专供他一人;作画时必定动人十分;何止更胜一筹;故而锲而不舍想让你答应。他是不依不饶的xing子;ri后肯定还有的是聒噪。他在画艺上固然无人能出其右;但爱财好名;你自己斟酌就是。”
“多谢张公提点。”杜士仪见张旭支撑着几案;仿佛也打算走人;他连忙上前搀扶了一把;随即有些歉意地说道;“张公前时所赠的逻沙檀琵琶;我……”
“不是献给圣人了吗?救命的时候能用上就是好东西;再说圣人jing通音律;也不算是明珠暗投。我送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有什么好纠结的”
张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等到甩开了杜士仪摇摇晃晃到了门口;他才突然头也不回地说道:“杜十九郎;写字你不如我;当官我不如你。我虽不是伯乐;可有些东西却还是能体会出来的。官场诡谲;别丢了你当初在那一曲《楚汉》的十面埋伏中透出来的不屈之音。”
望着张旭远去的背影;杜士仪一时怔住了。当时洛阳安国寺那一曲《楚汉》最**的地方;是他一个人独自演绎的;恰是酣畅淋漓前所未有。但直到此刻;一个并非是音律高手的外人方才道出了真正的jing髓。
不屈胜不骄败不馁;是为坚韧不屈
“郎君;郎君?”
杜士仪陡然之间惊醒了过来;见外头刘墨正在张望;他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小厅;突然微微一笑便转身往外走去:“何事?”
“张娘子有要事请见;之前郎君有过吩咐;我请她在书斋中等候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
张耀这几ri都住在杜宅;尽管里外院子并不算最大;但她很是知机地并不乱走;可今ri来自奚地的又一拨信使到来;她便有些忍不住了。见到杜士仪进了书斋;她连忙起身相迎;等杜士仪示意她坐下说话;她却直到杜士仪在主位坐下;这才肃然正襟危坐;随即深深欠了欠身道:“郎君;又一拨信使来长安了。道是贵主的身份疑云;奚王牙帐中已经在传了。”
“意料中事。”此事能够经过这么久方才传到奚王牙帐;杜士仪已经觉得很是难得;这还多亏了如今路途不便;再加上边地官府因为事涉皇族;不得不稍稍禁止之故。他从去岁写信给固安公主;就一直在心底沉吟此事;如今张耀到了长安;又说能模仿固安公主笔迹;兼且这几ri风声差不多了;他便开口说道;“我问你;倘若阿姊能够和李鲁苏离婚;那样如何?”
“啊”张耀几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久久才按捺了惊疑;讷讷说道;“这如何可能?贵主毕竟是奉旨再嫁李鲁苏不;倘若真是如此就好了贵主多年来一直想回到长安;再看一眼灞桥风雪;杜郎君;你真的有办法么?”
“离婚的事;我有几分把握;但回到长安;短时间内断不可行你想一想;一个原本奉旨和蕃的公主;却因为嫡庶之争成为了众矢之的;回来之后不得被人指指点点?不管是否还留有公主封号;到时候是大归回辛家;受生父嫡母辖制;还是去寺观黯然了此残生?所以;我授意阿姊之前那一份奏折写得婉转可怜一些;而不是和蓝田县主那样归罪于他人;就是因为要予圣人一个忍辱负重的形象。”
“不能回长安”张耀想到杜士仪所提到的那两个悲惨结局;不禁死死咬紧了嘴唇;好一会儿方才抬头问道;“那杜郎君说该怎么做?”
“我来说;你来写。这样一份奏疏;要的不是文采斐然;而是要让圣人觉得;阿姊深明大义等蓝田县主闹够了;就是阿姊这份奏疏登场的时候。”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三百一十二章 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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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县主既是发了狠;知道固安公主远在数千里之外;她索xing一不做二不休;三ri一本五ri一折;哭哭啼啼地痛诉自己有多委屈;固安公主这个庶女女儿有多可恶多不孝。
这一出从去年延续到今年的闹剧让李隆基不胜其烦;可蓝田县主的家奴已经狠狠梳理过一遍;就连她霸占的田产也已经都发还原主;那王李守礼也出面管教过女儿……若是别的县主;这失尽颜面之后怎么也该偃旗息鼓上疏请罪;谁知道她还能继续这样不管不顾地闹腾?
正因为如此;李隆基对纵容蓝田县主如此行事的王皇后自然异常恼火;同样恼火的;却还有身在奚地的固安公主。
可固安公主是和蕃公主;他就是想面叱责备;却也不可能轻易把人召回东都。因而;眼看这场风波越闹越大;他听得高力士禀报曾经和奚人交战数次;在奚人中间有不败战神之称的裴果如今丁忧守制回到了东都;而其当ri在奚地内乱过后;还曾经和裴宽一起去过奚王牙帐;便吩咐了高力士去了一趟裴宅。等听到高力士转述了裴果奏报;他又思量了三天;便吩咐把那王李守礼和蓝田县主以及辛景初全都宣召到了宣政殿。
李守礼如今已经年过五旬;大腹便便臃肿苍老;看上去和当年的章怀太子李贤没有多少相像之处;此刻也显得有些木讷疲惫。而蓝田县主这还是大半年来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丈夫辛景初;瞪视着人的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而辛景初自己装病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