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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士仪言简意赅地吩咐了两句,见颜真卿低头不语,脸上仍有憾意,而鲜于仲通则是默不作声,他知道自己今天这样看似冲动鲁莽的决定,必然让两人有些不服。他又瞥了一眼张兴,见其从刚刚到现在自始至终不发一言,此刻还挑了挑嘴角冲自己微微一笑,他就知道,这位从河东代州一直跟自己到现在的掌书记,可能是唯一体会自己深意的人。于是,他也不点破,等到马杰提着赵庆久首级出去,他示意颜真卿将剩余之人继续定罪,这才来到了县廨门口。
适才那大快人心的杀人一幕,围观百姓心气已平,见杜士仪出来,一时乱哄哄跪了一片,口称杜大帅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时候,杜士仪便沉声说道:“数日之前,吐蕃兵马确实悍然越境进袭,可临洮军副将王忠嗣以及石堡城振武军使李昕联手阻击,敌军死伤无数,可谓大胜。而河州廓州洮州三地,亦是严防死守,全都安然无事。所谓大败,乃是如赵庆久郭知礼等人居心叵测散布的谣言!各位回去不妨敬告亲朋故旧,鄯城不会有失,吐蕃一日不给交待,本大帅就会亲自驻守鄯城一日!”
此话一出,四下里顿时一片欢腾。倘若杜士仪这个陇右节度尚且亲自驻守在此,鄯城怎会有失?
对贾世增这个鄯城令已经不抱什么希望,这一天晚上,杜士仪婉拒了住在县廨,而是令人征用了一家齐备的旅舍,其余随从牙兵也都安置在了这里。因为房舍有限,张兴和鲜于仲通颜真卿不得不挤在了东西廊房。
这会儿,张兴自顾自在外头院子里用井水冲刷了身体,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时,他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奇骏兄今日对大帅之举一言未劝,莫非是早已看出大帅心意已决?”
张兴回过头见是鲜于仲通,他顿时笑了。知道对方问这么一句就是因为心里还积攒着疑问和郁闷,他想了想,就索性轻松地说道:“若不杀此三人,鄯城民心军心没有那么快安定,所以,大帅宁可不计较朝中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横竖这次吐蕃突然毁弃和约进兵,严重程度远远胜过大帅杀这么三个人。再者,苗公接管了郭知运之案,那边人证物证要多少有多少,有没有这么一个赵庆久当证人都无关紧要,留着这么个祸害干什么,给心里添堵吗?”
话音刚落,也出了屋子的颜真卿就忍不住问道:“可如此不是坏了律法?”
“军中不论律法,只论军法。在鄯城如今民心不定的时候,大帅若是还拖拖拉拉事事遵照律法,回过头真的出点什么事就迟了!”口中这么说,可张兴心里转过的却是另一个念头。
杜士仪显然是不怕和苗延嗣打擂台,这么个把柄,分明就是白送给那位新任陇右道采访处置使的!
“张郎,张郎!”
正在这边三个幕府官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吴天启匆匆从正房跑了出来。这一次,赤毕留在湟水城的鄯州都督府,以备王容有什么差遣,而他则是跟了出来。善于察言观色的他敏锐地瞧出三个人仿佛有些什么争执,却当成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快步走到张兴身前便笑吟吟地说道:“都督府那边夫人送了信来,说是宇文大郎已经预备好了嫁妹,夫人立刻授意左右为张郎预备迎亲之事。但张郎职责在身,不可能到长安亲迎,所以夫人已经写信,请正在长安的崔十一郎代迎。”
所谓正在长安的崔十一郎,三人谁都知道指的是杜士仪的妹夫崔俭玄。尽管刚刚还在说着公事,可张兴年纪老大不小却一直都没成家,难免在私底下被人打趣,此时此刻,鲜于仲通便笑眯眯地说道:“这可要恭喜奇骏了,不日便能娶到如花美眷!文申仪表堂堂,其妹风仪姿容可想而知。”
颜真卿也附和了一句道:“宇文氏乃关中大姓,文申为人稳重大方,更是最重孝道,想来其妹一定是贤妇,将来必定与奇骏琴瑟和谐。”
一个说美,一个说贤,张兴什么阵仗都经历过,唯有这家室上头没个经验,这会儿不禁被他们揶揄得老脸微红,随即赶紧打了个哈哈道:“本来我还打算请二位为傧相的,可这次迎亲路途遥远,这就没办法劳动你们了。对了,让夫人费心费力,我还得去大帅那儿拜谢一声。”
见张兴逃也似地往正房去了,吴天启赶紧赔笑辞去跟着。这时候,鲜于仲通方才和颜真卿对视了一眼。
杜士仪事后再没有提过今天缘何一怒杀人,张兴的解释兴许有七八分准。不论如何,事情都过去了,与其想为何,还不如想想如何善后!
所谓商量婚事,不过是一个借口,进了正房之后,张兴就把自己即将告别单身生涯这件事给丢到了九霄云外。可是,他上前见过杜士仪之后,才略提了提鲜于仲通和颜真卿对于白天杀了赵庆久之事的反应,他就看到杜士仪摆了摆手。
“木已成舟,此事不用再多谈。奇骏,既然你来了,你那婚事我还得再对你唠叨几句。”见张兴满脸的意外,杜士仪授意他坐下,见吴天启蹑手蹑脚溜去外头守门,他便笑着说道,“成家立业,本朝素来都是先立业,后成家,尤其是寒门士子。你如今也算娶了一位贵妻,但宇文娘子我见过,并非骄纵千金,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但宇文氏乃是关中大姓,先前宇文夫人和文申又曾经因为宇文融的事,一度与本家闹得很僵,所以,你这个女婿无疑要经历宇文氏其他人的审视。”
“大帅是说,也许旁人会拿我出身寒门这一点做文章?”张兴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见杜士仪微微颔首,他知道自己这桩婚事,杜士仪也一直都是赞成的,想了想就问道,“大帅既是提点这一条,想来还有话要说?”
“你先事我为河东节度掌书记,如今又事我为陇右节度掌书记,虽为幕府要职,可在关陇士族看来,仍然绝非清要。而对于征辟的幕府官来说,掌书记已经是顶尖了,如节度判官,除非是段行琛这样资历足够经历颇丰的,我不可能一言便加以辟署。一两年之内,若是我能长任陇右,我可以举荐你回朝,届时若能谋得左右拾遗,抑或监察御史一职……”
杜士仪这话还没说完,张兴便立时肃容起身,深深一揖道:“当初若非大帅不拘一格用人才,即便有温兄举荐,我也不能以一介白身,先受辟署为巡官,而后又擢掌书记,试校书郎。如今大帅节度一方,兴只希望能够无鞍前马后效微劳,至于前程如何,并不放在心上。不瞒大帅,宇文氏美意,我亦是铭感五内,所以文申那里我也曾经与其交心谈过。我一介寒门士子,与其到朝中和人勾心斗角,不若跟着大帅踏踏实实做些事情!”
但凡自己用过的人,杜士仪全都会为人安排好将来,对张兴也是如此。主从相得需要缘分,也需要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可是,此刻得到这样出乎意料的回应,他顿时心中百感交集。起身上前扶起了张兴之后,他沉默片刻便笑着说道:“既如此,日后的事情且放在一边,从现在开始,奇骏便佐我好好经略陇右!”
杀了赵庆久,正如杜士仪对鲜于仲通和颜真卿所说,鄯城军民果然立刻就安定了下来。这不但是因为杜士仪这个陇右节度坐镇鄯州,更是因为他毫不手软的态度。而且,在赵庆久家中搜出来的土地买卖契约,杜士仪都授意鄯城县廨加以备案,又派人到湟水龙支二地晓谕此次案件的经过。至于能够让多少受骗迁徙的百姓重新回来,这就不能操之过急了。只不过,相对于民间一片赞颂之声,这个消息传到苗延嗣耳中的时候,却是另一番光景了。
“好一个杜君礼,竟悍然将县廨属吏斩首示众,罔顾律法,专断独行,简直是骄横!”
“可苗公,毕竟如今不是断屠月,杀人那一天也不是禁杀日……”
“哼,不经再三覆核便杀人,仍是大过!”
苗延嗣当着下属的面拍了桌子,仅仅三日之后,他就将自己审理郭知礼等人一案的详细事由经过等写成了奏疏,令人四百里加急送去了长安。
这时候,距离开元二十二年的新年,只剩下短短一个月了。
第775章 赐紫服金鱼,岁末祝平安
尽管年关将近,论理都是三省六部以及其他各大官署封印准备过年的日子,可开元二十一年这个腊月,从上至下都没过好。裴耀卿提出的东都水路转运方案已经得到了李隆基的认可,但却没法立时三刻解决关中人口过多而造成的粮荒问题。因此,从天子至百官刚刚从东都洛阳回到西京长安才不过短短两年,现如今又不得不兴师动众重新到洛阳去。起行的日子定在正月,从上至下忙了个人仰马翻。
其中,最忙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拜相的裴耀卿!
原因很简单,张九龄之前因为丁母忧,早在数月前就已经回乡守丧了,尽管天子拜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可这会儿诏书是否送到了张九龄手上还尚未可知,更不用指望其上京分担政务了。于是,裴耀卿一面要忙活着天子移驾前往东都的事,一面要统筹政务运行,一面还要紧锣密鼓地打点自己这些年来好容易筹划周密的东都转运方案,拜相不到一个月,他就瘦了一大圈,连李隆基都看出来了。
“裴卿,你虽年富力强,然则也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否则,张子寿尚未归来,中书门下都需你独立支撑,若你再累病了,朕岂不是无人可用?”
裴耀卿这一年才刚刚五十出头,别说相比萧嵩,就是比起之前病故的裴光庭来,他也还要年轻数岁。所以,李隆基这样关切的言语,他自是感动非常,再三表示自己还能撑得住。作为如今政事堂中唯一的宰相,虽说幽州那边契丹之乱仍然未定,吐蕃那边又传来边警,可在他看来,都只是小患,比不得江淮转运,充实关中来得迫切。所以今日君前单独奏事,整整小半个时辰,他都是在陈述自己的思路。
而且,为了防止李隆基弄不清楚,他还让内侍展开了京畿道和都畿道的放大版地图,从地理和水文条件上加以详述。
事关自己是否还需要每隔两三年就这么在长安洛阳两地折腾一回,李隆基自然没有丝毫不耐烦,一面听还一面不时发问,直到完全弄清楚了各种细节,他最终点了点头:“倘若当年便按照裴卿所言,从江淮转运东都,而后由渭河输关中,兴许朕和百官都不用这样两年折腾一次了,悔不当初。”
话是这么说,可裴耀卿自己都明白,当年是裴光庭主事,对于他这个宇文融举荐代为户部侍郎的人深恶痛绝,只因为天子器重才不得不容忍,至于会赞同他提出的大方案,那是想都不用想。至于萧嵩固然器重裴宽,对与裴宽同族的他倒也有几分照应,可萧裴两人是各方面斗得如火如荼,开辟新战场着实力有未逮。故而,此刻他也没把李隆基的话太放在心上。就当他起身预备告退的时候,李隆基突然瞥见外间似有人影闪过,顿时叫了一声。
“谁在外面?”
“陛下,是奴婢牛仙童。”
当年只不过是一介宦者的牛仙童,因为走了武惠妃的门路,而后又对高力士大加巴结,再加上灵巧善媚,如今在李隆基面前倒是颇为得宠。不消一会儿,等候在外的他就听到了天子的声音:“朕正在见裴卿,什么事这么急?”
“回禀陛下,是陇右道采访使苗延嗣苗公的奏疏。”
陇右道采访使定了苗延嗣,这件事几乎紧挨着萧嵩和韩休下台就定了,以至于无论萧嵩还是韩休,都在心里认为这是一桩针对杜士仪的阴谋。无奈萧嵩黯然辞相,是觉察到了天子对自己两度和人搭班子,两度和人闹不和仿佛已经厌烦了,如今索性干脆辞相去颐养天年,没办法再插手,只能授意儿子给杜士仪写了一封信让其小心。至于韩休,这位刚直的前宰相现工部尚书,根本就是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杜士仪没道理会怵苗延嗣,所以连提醒都没费事!
两人竟是谁都没领会到,这么一桩任命并不是朝中哪个忌讳杜士仪的人,比如李林甫干预的,此事和后宫也好诸王也罢,全无半点关系,而是天子之意!
所以,李隆基一听到是苗延嗣的奏疏,脸上的漫不经心立刻完全收了起来,当即吩咐道:“送来朕看!”
等到牛仙童进来送上奏疏之后,他却开口留下了裴耀卿,等到划开封泥旋开铜筒,从中取出那一卷厚厚的奏疏展开看之后,他挑重点一目十行扫了扫,看到第一个消息便气乐了:“这个杜君礼,朕一贯看他沉着稳重,想不到也有冲动莽撞的时候。”
可紧跟着,他就看到了苗延嗣事无巨细地详述了查问的那桩案子——从郭知礼等人泄露杜士仪行踪,引吐蕃入寇,继而想以此反击博取军功,从而一举两得——每一个环节苗延嗣都指出了明明白白的人证物证,末了自然还不忘义正词严指责了一番杜士仪。
尽管郭知礼等人罪大恶极,但若非杜士仪甫一上任便大动干戈,怎会让彼等丧心病狂?
裴耀卿陪坐下首,亲眼看到李隆基的面色从红润到铁青,知道苗延嗣的这一道奏疏恐怕非同小可。果然,天子在久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怒喝道:“杜君礼这些天就没有送来过奏疏么?”
牛仙童见李隆基怒吼的对象竟是自己,顿时有些措手不及。他旋即反应了过来,慌忙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是奴婢刚刚到内侍省时,高将军让奴婢先送的。”
一应奏疏先送高力士,然后再转送御前,这一道程序裴耀卿从前也听说过,但如今真正听当事者这么说,他仍是不禁心中暗叹。阉宦干政,人主大忌,可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高力士并没有什么大恶,甚至在对待宰辅高官上头还比较公允,并未听说挟圣眷谋私的事情。他的那些前任,除却少数几个瞧不起阉宦的强项宰相之外,大多数都和高力士相交甚好,他也无意出这个头。所以,他见牛仙童答非所问,便主动接过了话茬。
“陛下,臣记得杜君礼前一道奏疏,是为临洮军正副将郭建以及王忠嗣,并振武军使李昕请功的,其中主要是解说了此次吐蕃入寇之事,以及河州、廓州、洮州处置合宜,退敌有方,未有折损,似乎并没有别的。不知陇右道采访处置使苗延嗣奏了什么?”
“你自己看看。”李隆基信手将苗延嗣的奏疏递给了裴耀卿,随即便对牛仙童喝道,“既是朕问你,你却不知道,那就别杵在这儿,快去把力士找来。”
牛仙童和杜士仪只打过寥寥几次交道,深知其身家豪富,那会儿答允让他平价买石砚,他心里有气就根本没放在心上,如今眼看石砚价格飞涨,就是后悔也晚了。他隐约知道杜士仪和高力士的交往相当密切,故而也不敢轻易上眼药,此刻天子既然开了口,他也不敢违逆,答应一声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而裴耀卿用最快的速度看完了苗晋卿的奏疏之后,也不禁又惊又怒:“这郭知礼简直丧心病狂,胆大包天!”
“苗延嗣和杜君礼多年前就有龃龉,但在这桩大案上却还公允,只不过他将此次事由都归于杜君礼上任之后打压河湟旧部,这却是荒谬!”没有外人在,李隆基对苗延嗣的评判自然毫无顾忌,“想当初长安禁卒和鄯州临洮军的将卒在酒肆斗殴,以至于颇有死伤,可那些死者竟然是临洮军中几个不法之徒听人支使下的黑手,若非郭英杰刚刚战死幽州,朕必要下令杜君礼和李佺严查此案,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郭英乂,嘿,郭知运生的好儿子!”
天子在震怒之下,直接点出了郭英乂之名,裴耀卿心里清楚,郭知运的这个季子算是完了。不止郭英乂,鄯州那儿拿下的郭知礼以及其子侄数人,铁定也是同样一个结局。郭氏将门,在郭知运时达到了顶峰,郭知运死后,更是有郭英杰承其衣钵征战沙场,却被那几个无知无畏的家伙被败坏殆尽!
“陛下,虽则郭英乂以及郭知礼等人胆大狂妄,然则郭英杰苦战捐躯,临洮军正将郭建此次亦是颇有功劳,不可混为一谈。”
裴耀卿这一提醒,李隆基略一思量,便点了点头:“裴卿所言中肯,朕会再做思量。”
苗延嗣奏疏上的一些细节,刚刚李隆基一扫而过,此刻裴耀卿再次重看了一遍,君臣二人少不得又低声交换了一些看法。直到不多时高力士赶来之后,裴耀卿方才闭口不再多言。高力士向天子行过礼,又和裴耀卿厮见过了,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奏疏道:“奴婢也正要来见大家,正巧鄯州杜大帅急奏到了。”
李隆基正等着这个,可这次接过来,他就看得仔细多了。可是,往日他觉得杜士仪辞采华茂,这会儿却觉得那骈文看得头疼,眉头也渐渐紧皱了起来,好在高力士又适时呈上了一沓纸片,却是低声解释道:“这是其中附着的夹片,都是此中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