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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圣时献上了破吐蕃之计,他立刻动心派了内侍前往河西。果然,一场胜仗如期而至,让他扬眉吐气。
至于这一场仗是大唐先攻,他根本就不在乎。横竖是吐蕃先行毁约,难道还不许大唐出兵震慑?
两场大捷也让李林甫瞅中了机会,只要各地边关大捷不断,天子对杜士仪的关注度自然而然就会逐渐降低。因此,他一扫从前张九龄在任时对边将军功的抑制,无论张守珪还是崔希逸,他都对他们赞誉备至,对封赏亦是大方,一时间,李隆基自然更加认为李林甫身为宰相却虚怀若谷。不但如此,如今贵幸一时的御史大夫李适之等人,李林甫全都曲意交往,更让李隆基觉得李林甫雅量宽宏。
就在朝中上下看似一团和气的时候,李适之却突然在天子面前捅出了一件事。他直奏监察御史周子谅拜访自己时,言说宰相牛仙客不称职,这下子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早在李隆基任用牛仙客之初,诸如小吏出身的牛仙客不称职的论调就不绝于耳,如今牛仙客上任已经快一年了,却仍有人在背后这样指摘,李隆基自是为之大怒。他也不令旁人去审,亲自升兴庆殿,令五品以上文武全数到场,招来周子谅当面诘问。
可怜周子谅哪曾料到自己本打算请李适之打头炮,却被人反手卖了,站在大殿上只觉得孤立无援,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哪还有平日的倜傥风流。一时间,他本能地去看最前端的方向,却发现今日张九龄因告病并未到场,他没有时间去想张九龄是真的病了,还是不想管他的事,一想到张九龄这一两年对他已经有些疏远,他为了博得旧主欢心,这才不遗余力地拉下牛仙客,打算让张九龄重回相位,他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因而,在李隆基再次喝问之后,打了个激灵的周子谅终于回过神来,竟是把心一横张口说道:“陛下,牛仙客非宰相才,此事在推背图之中也早就有证!”
推背图三字一出口,原本偶尔还有嗡嗡窃窃私语的大殿上登时鸦雀无声。一直紧皱眉头,打算适时开口说句公道话的裴耀卿,也立刻闭上了嘴,眼角余光看周子谅时,却几乎如同看一个死人。
自从隋文帝正式禁绝谶纬之后,什么图谶,什么纬书,就全都成了君王最禁忌的词。尽管世间有传言说,太宗在世时,曾经令太史令李淳风推大唐国运,相士袁天罡也有参与,于是留下了推背图六十卷,而后各种神异流言频出,尤其武后君临天下期间更是有人惊呼应了此预言。可每一位皇帝全都不承认有这样东西存在,就连大臣们固然有珍藏推背图副本的,也全都秘而不宣。现如今周子谅竟然据此为证,想要把牛仙客拉下马,简直是疯了!
第878章 夤夜凶讯
因为赤毕言说周子谅身边有人监视,固安公主不想把宝贵的人力物力耗费在一个必死之人的身上,也就没去理会这一茬。可即便如此,当这一日午后,她得到宫里传出来的那个消息时,仍是不禁勃然色变。不但是她,就连玉真公主也对推背图三个字大为惊悸。身为真正金枝玉叶的她是知道的。她的父亲睿宗登基之后,就在宫中宝库里头找到了推背图的其中一卷,那保存极好的文卷上,赫然还记载着关于武后的四句谶文。
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
看了这谶文之后,李旦险些发怒让人将其焚毁,但之后在李隆基的劝解下,留下了这一卷,而且似乎还秘密寻访过因政治动荡而失落在外的推背图其他图卷,可始终未有下落。至于民间流传的各种版本,李隆基恐怕也绝不会没有搜罗过,但残卷太多,假货也多,应该并未搜集齐全。
于是,玉真公主不禁叹道:“周子谅竟是以推背图中的谶纬之说,指斥牛仙客非宰相之才,此事犯了阿兄最大的忌讳,也活该被拉出去当庭重杖,死去活来之后,仍不免流配瀼州。”
“观主,这世上真有推背图?”
见固安公主好奇地问自己,玉真公主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想便叹道:“信其有,便有;信其无,便无。我也不敢保证这是后人托李淳风之名伪作,还是其他。毕竟,太宗年间的史书说,那袁天罡只是一游方道士,善于相术,和深得太宗皇帝信赖的李淳风不可同日而语,也不知为何将这两人混为一谈。”
固安公主生平不信命理,只信自己,于是并没有继续追问,等到杜仙蕙被霍清牵着进了屋子,她就更加不会提这些煞风景的话题了。然而,等到陪着杜仙蕙度过了一段极其轻松的时光之后,黄昏时分,另一个消息相继传来,却是张九龄因荐周子谅而被贬荆州长史。
玉真公主知道李隆基对于当初太平公主擅权一直耿耿于怀,因此即便和杜士仪交好,可也从不涉足政务,再加上张九龄和杜士仪除却同为中书舍人一阵子,却还谈不上多少私交,故而她闻听这消息,只是感慨了一句世事无常而已。而固安公主当面没说什么,等到回头和张耀独处的时候,便忍不住冷笑道:“李林甫好手段。还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置人于死地。张九龄一直养虎为患却不自知!”
“可是贵主之前于此袖手不理,虽是因为赤毕与那周子谅有私怨,而且通风报信张九龄也未必相信,恐怕还有别的缘由吧?”
“不错,赤毕虽奉命从我不久,但我还了解他几分,别说那是宇文融的私怨,就算是他自己的私怨,他也绝不会置于大事之上。你想,周子谅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必然会牵连到张九龄。而张九龄一去,满朝文武都因为李林甫的暗示,一个个成了立仗马,力挺东宫的最后一重壁垒已经不存在了。试问这时候若不是废立太子的最好时机,还有什么是最好的时机?”
张耀点了点头,继而低声说道:“只可惜宫中不比他地,虽是赤毕尽力施为,也只收买了一些外围之人作为眼线……”
“外围的人方才最好,如此陛下异日雷霆大怒要清洗的时候,方才不容易牵连到我们。惠妃已经悄悄请过三位相士给寿王看过相了,自然,人人都说那是帝王之相,可那都是赤毕百般设法向杨洄举荐的人,口口声声说虽有帝王之相,然则乃是垂暮登基,你想想惠妃如何能受得了自己至死都看不到希望?故而张九龄一罢相,她绝对就再也忍不住了,至少,她想看到寿王入主东宫!而若能驱使太子和陛下两败俱伤,她坐收渔翁之利,那就更完美了。”
“所以,该透的话,我已经透给那位郎君了。惠妃的人一直盯着太子,通过咱们所得的讯息,也曾帮过太子两次,所以薛锈既然传话,太子应会多加提防。”
固安公主说到这里,脸色顿时变得严峻无比:“太子丧母失宠,确实可怜。阿弟嘱咐过我,我也不吝帮他一把,可他身边的眼线实在是太多了,陛下的,惠妃的,李林甫的,能够通过驸马薛锈带个话提醒已经是极限。而且宫中情势瞬息万变,他自身的根基实力又实在是太浅薄,只能寄希望于他能够抓准武惠妃急功近利的机会,扳回这一局,若是他登基,对阿弟来说反而是机会。即便不成,惠妃一旦失宠甚至被废,就能断去李林甫一臂,如此玉奴虽只是寿王妃,日子还反而好过些。”
杜士仪固然可以在御前直言保下太子一次,但这一次早已离开了十万八千里,而且也不会直接掺和这档子事,所以,只能靠李瑛自己把握时机了。她可以在事前把大量情报信息送过去,但真正在事发的节骨眼上,却绝不会涉足进去半分。
对于太子来说,即将迎来的是背水一战。而对于武惠妃来说,那也同样是不容有失的关键性战役。自从进宫之后,她披荆斩棘走到了现在,虽等同皇后,可终究没能摘下那荣耀的后冠,而东宫之中的太子即便死了亲娘,也没有母家为援,每时每刻仿佛都在危墙之下,可就是始终屹立不倒。现如今,李林甫为她拔掉了张九龄这最后一颗碍事的钉子,再不动手,且待何时?
“都已经布置好了?”
瑶光站在武惠妃身后,轻声说道:“从去给太子报信的人,到南薰殿中人,全都万无一失。陛下少居南薰殿,这次若非为了斋戒,也不会搬进去。”
“很好,十八郎当初委委屈屈地养在宁王身边,而后我又在废后面前做小伏低多年,这十数年来无时不刻不想将他送进东宫,却始终没能成功。天可怜见,终于给了我这样的好机会!不愧我给李林甫说了那么多好话,他果然深知我心,拔掉了张九龄!”说到这里,武惠妃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就如此,三日后见分晓,到底能否一举功成,就看那一天了!”
三日之后,却是太子李瑛的正妻,太子妃薛氏的生日,尽管并非整寿,但因为薛氏为人贤惠,兄弟妯娌之中不少人都对她颇为敬重,即便如今李瑛这储君之位岌岌可危,却还有人亲自前来大明宫中的太子居所祝寿拜贺。这其中,如忠王李玙等几位年长而又素来谨小慎微的,派亲信侧近送了礼,年纪小的皇子们过来闹腾了一阵子也就回去了,最终直到黄昏时分仍旧留下来的,只剩下驸马薛锈以及鄂王李瑶,光王李琚。
两个是素来和李瑛交好的弟弟,一个是李瑛的妻兄,关系不比寻常,交杯换盏之间,李琚便忍不住说起了张九龄被罢相之事。他素有勇力,精善骑射,可如今成婚后幽居十王宅,如果没有太子妃芳辰这样的借口,连家里都出不去,此刻自然免不了言词怨愤。当他说到“张九龄罢相,无非是告诉别人,东宫岌岌可危”的时候,鄂王李瑶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
“鄂哥,你也不用打断我,是非如何大家心里清楚!要知道,阿爷从前对我们如何,可现在又对我们如何?咱们的母妃色衰而爱弛,而后郁郁而终,可阿爷宠着那个武惠妃,当年的情分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对十八郎是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可武惠妃费尽心思给他娶了那位王妃,结果呢?听说寿王妃最爱音律,十八弟却一窍不通,夫妇俩形同陌路,这种乱点鸳鸯谱的事情,也亏他们做得出来!”
“好了好了!”这一次,连李瑛也不得不打断李琚的抱怨。硬是塞过去一块羊肉堵住了对方的嘴,他便气定神闲地说道,“在我之前,大唐没有几位太子有好下场,我如果有什么事,那也是时也命也。今天趁着你们来赴你们嫂子的生辰宴,我也有一事相托你们两位弟弟。”
见李瑶和李琚全都为之一愣,李瑛拍了拍手,须臾便有六人鱼贯而入,年长的大约十余岁,年少的还在乳母襁褓之中。知道这是李瑛的六个儿子,李瑶和李琚全都为之色变。到这个份上,他们怎会不知道,这是托孤之举?
“阿兄!”
两人异口同声叫出了这两个字,随即对视了一眼,李琚便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真有那一日,我定然拼死为阿兄陈情。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谁都知道我和鄂哥与阿兄最为交好,横竖也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那我也索性豁出去了,若是阿爷不听,我就一头撞死在殿上,让天下众人都知道,我大唐并非只有将卒武勇,我这个皇子也是有血性的!”
尽管带着几分酒意说出这么一句话,但李瑛和李瑶无不知道李琚就是这样性子的人,一时间感动非常。而李瑶在沉默片刻后,也躬身施礼道:“阿兄,八弟既是如此慨然,我怎能附庸其后?我等兄弟之中,唯有长兄庆哥无子,他虽和我等看似不亲近,但其实却是爱护小辈的人,如若阿爷还有半分体恤骨血之心,不株连我等之子,那庆哥应该会照顾我们的儿女。至于我,关键时刻自当和阿兄同进退!”
身为寿星翁,却在一旁奉酒的薛氏听到这句话,只觉得眼睛酸涩,几乎掉下泪来。而驸马薛锈也为之动容,亲自执壶给三位龙子凤孙斟满了之后,方才正坐举手长揖道:“有鄂王光王这一席话,太子殿下已无憾了!”
“说得不错,真没想到,我都已经一穷二白,眼看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你们这样的兄弟!”李瑛一手一个按住了两个弟弟的肩膀,笑容满面地说道,“我这个当兄长的没有什么其他的话好说,那就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眼看屋子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薛锈虽是客人,这时候却反客为主大步出了门去。而尚留在屋子里的三男一女彼此两两对视,最后还是李琚率先开了口。
“不是咱们在这乌鸦嘴一说,阿爷就真的动念要废立了吧?”
“八弟,住嘴!”李瑶这当口也同样紧张无比,捏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又对李瑛低声说道,“太子阿兄,越是到这时候,越是要冷静!”
李瑶有意加了太子两个字,李瑛知道他是在鼓励自己,因而感激地点了点头,但面色依旧僵硬得很。那等待仿佛极其漫长,正当所有人都几乎忍不住要出去探看的时候,薛锈终于快步回转了来,却是径直在李瑛身前跪坐了下来。正当他要小声禀报那个天大的讯息,李瑛突然开了口。
“五弟和八弟都不是外人,你直接说。”
薛锈知道这是因为之前那两位皇子表态的缘故。可那件事实在是太大了,他忍不住仍是犹疑片刻,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兴庆宫来人,说是陛下突然昏迷不醒人事!”
第879章 不得不动
这样一个消息对于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无疑犹如天降陨石一般不可思议。李隆基这一年已经五十有三了,也许因为喜好打马球,精通音律,爱好广泛,尽管薛王岐王等这些弟弟都已经一一去世,可这位大唐天子却一直都身体康健,一年到头难得劳动太医署的御医两次。也正因为如此,身为太子的李瑛在君父的漠视,武惠妃和李林甫的恶意之下,才觉得日子那么漫长难熬。
而现在,那位在御座上已经呆了将近三十年的天子,会不会就此撒手人寰?
李琚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声音不知不觉有几分颤抖:“太子阿兄,我们该怎么办?”
关键时刻,李瑛勉强还保持了几分冷静,他看着薛锈沉声问道:“来传话的人是谁?他是怎么来的?此事现在还有多少人知道?”
薛锈也知道如今正在一个要命的节骨眼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语调平静一些:“来的是陛下身前的近侍武广,和当初的牛仙童一样,官居内给事,和武惠妃走得不算近,而且我曾经重贿此人,所以他常常会透出些消息来。他那时候因在兴庆宫南薰殿外,所以在高力士命人封锁南薰殿之后还能够跑出来,他这样层级的内侍,即便宫门下钥,还是能够通过小门通行的。至于有多少人知道,他说现在还说不好,毕竟惠妃在陛下身边的眼线多了。今夜若非陛下是住在南薰殿,而非惠妃寝宫,恐怕他连一丁点消息都透不出来!”
听到这里,李琚再也忍不住了,当即拍案而起道:“太子阿兄,若是被惠妃抢先,咱们可就全都成了待宰羔羊!立刻去兴庆宫吧!”
“你说得容易,怎么去?是太子阿兄和嫂子一块去,还是我们也一起,抑或是……”李瑶顿了一顿,眸子中闪烁着湛然寒光,“抑或是再带上我们所有能用的人手,以防万一?”
“五弟!”李瑛顿时骇然,见李瑶毫不动摇地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他不由得竭力压制快要跳到喉咙口的心脏,低声说道,“先不说此会不会被人指斥为大逆不道,更重要的是,安知这是不是一场骗局?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早先就有人通过薛锈传信给我,告知惠妃虽说独霸宫中,但寿王却久久不得封太子,已经有些等不及了。而且,就算寿王入主东宫,也要等到阿爷崩殂方才能够登临大宝,难保她不会用出什么诡谲伎俩来。”
“这……”这下子刚刚最冲动的李琚也一下子犹豫了起来,“太子阿兄说得没错,如果此事是假的,实则惠妃使诈,阿爷其实安然无恙,那我们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可如果万一是真的,太子阿兄原本身为东宫储君,有登临大宝的机会,却因为这一犹疑而泡汤,那也同样可惜……可恶,如果太子阿兄住在兴庆宫就好了,那时候便可立时到南薰殿探看!”
“若太子阿兄住在兴庆宫,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不要忘了,太宗皇帝是怎么登基的!”
鄂王李瑶的一句话让屋子里一片寂静。大唐的皇位更迭,是有史以来最血淋淋的。太宗诛兄杀弟,迫父退位;高宗是在两个兄长李承乾和李泰两败俱伤后,方才渔翁得利登临大宝;中宗和睿宗兄弟二人都曾经被母亲武后逼得退位,好容易熬到重新登基后,中宗被韦后毒杀,睿宗在太平公主被诛后,黯然归政李隆基。可以说,大唐立国到现在,就没有哪一代的皇位更迭没有任何血腥。如果李瑛在兴庆宫,安知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