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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烈本待再争,可想起杜士仪对他们这些牙兵的器重和信赖,临行前再三吩咐一定要听这位陈司马的吩咐,他最终也不敢违命。眼睁睁看着四周围着的敌军兵马渐渐平静了下来,而后竟是鸦雀无声,军纪肃然,他一时心头更是愠怒后悔。不多时,那些兵马便突然往左右分散了开来,就只见在一群骁勇将卒簇拥下,一个威势十足,大约年近五旬的男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而在其身侧,正是之前那个带头挑衅他们的回纥将军。
“让诸位受惊了,我便是回纥俟斤,骨力裴罗。”骨力裴罗一边说,一边右手抚胸,在马背上微微欠了欠身,犹如鹰隼一般的眸子在众人身上打了个转,最终落在了陈宝儿身上。即便认出了对方的官服,他仍是沉声问道,“敢问哪位是安北大都护府的陈司马?”
“是我。”陈宝儿策马排众而出,气定神闲地说道,“久闻回纥俟斤乃是漠北首屈一指的雄主,我慕名已久了,故而方才在路过回纥之地时放慢行程,打算请见俟斤一面,可却没想到会遇上回纥兵马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等团团围住,威胁恐吓无所不用其极。若非我约束部属,恐怕今日此事就没法收场了!现如今俟斤既然亲自到了,那么,今日之事,俟斤还请给我一个解释!”
吐迷突顿时气得脸都青了。他正想反唇相讥,可就只见兄长倏然侧头,给了他一个无比严厉的眼神,他只能讪讪退了回去,心里却憋了一肚子气。
骨力裴罗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才强笑道:“陈司马误会了,只是舍弟误以为你们是敌寇……”
“敌寇?我等被围的时候,可是早就用汉语和突厥语通报来处,令弟却置若罔闻!我等本是奉命使葛逻禄,在葛逻禄得到礼待,却在回纥遭到如此欺辱!我等横尸此处无足轻重,可大唐国威不可轻辱,安北大都护府军威不可轻辱!我之所以约束我左右军将,等到现在,便是看看回纥到底是谁做主!如果说,俟斤号称回纥之主,其实却已经管不了自己的兵马,只能任由他们耀武扬威,那么,安北大都护府可以出兵,为俟斤整肃麾下兵马!”
第995章 安北牙帐城
直到这一刻,看见回纥那位酋长骨力裴罗铁青的脸色,裴烈方才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尽管如今他们处在比之前更多几倍的兵马包围之内,可受挫的反而是对方,而不是己方。可是,他也明白现如今的上风只是因为对方理屈,而在漠北这种地方,更重要的是实力,而不是道理。故而,即便他渐渐对陈宝儿刮目相看,仍是策马靠近这位长史一步,随即轻声用汉语提醒了一句。
“陈司马,小心狗急跳墙。”
听到这提醒,陈宝儿就知道,比起之前的怀疑和不满,裴烈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大为改观。他气定神闲地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细长圆筒,当着好一阵骚动的回纥兵马之面,就这么打起火石,直接点燃了管口的引线。倏忽之间,就只听嗖的一声炸响,一道红色火光直窜空中,继而高高地爆了开来。
见骨力裴罗那张难看的脸上陡然一变,他方才淡淡地解释道:“好教奉义王得知,这是出发之前,大帅亲自交给我的发信筒,发信之后,十数里之内都能轻易看见。红色表示遇阻,绿色表示平安。”
之前陈宝儿还口口声声只称骨力裴罗为俟斤,如今却突然改口称奉义王,骨力裴罗自然听得出来这其中隐隐的告诫之意。身为一手使得回纥壮大至今的雄主,刚刚在听到对方挑拨吐迷突和自己的关系时,他就已经动了杀心,横竖在漠北之地,马贼横行,部族又众多,事后随便找个替罪羊也就是了,说不定还能就此栽赃嫁祸,可是,陈宝儿这个突如其来的发信筒却让他大为意外。
从前大唐信使常常是以篝火燃烽烟报信,可那种方式需要准备和时间,现如今这样的发信筒却立时可用,那么便意味着大唐军队彼此之间的沟通会比从前迅捷几倍。而此刻更是意味着,很可能就有一支大唐军马埋伏在不远处,哪怕对方的人数不够驰援,可也足够把消息一级一级传出去,如果他真的痛下杀手,转眼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在现如今大唐兵锋所指无往不利的时刻,回纥必定会成为另外三部口中的肥肉!
于是,他强自压下心中怒火,侧头看了一眼自己一向最为爱护的弟弟,一字一句地说道:“来人,把吐迷突绑起来!”
吐迷突也正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而震惊,听到兄长这么一句话,他登时大惊失色,可在其痛心却又不乏严厉的眼神下,他只能恨恨地主动下了马,任由左右亲卫磨磨蹭蹭上前把自己五花大绑了起来。这时候,骨力裴罗方才沉声说道:“杜大帅迁到牙帐之后,我还不曾前去拜谒,现如今又出了这样使我回纥蒙羞之事,我便带着吐迷突前往乌德犍山,向杜大帅亲自请罪!”
几句言辞,一个发信筒,便迫得骨力裴罗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裴烈只觉得目弛神摇,心情激荡不已,而那些随侍的牙兵,也终于对陈宝儿心悦诚服。有跟着杜士仪时间最长的人甚至隐隐觉得,在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长史身上,仿佛有一种和杜士仪类似的特质。
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外如是!
安北大都护府的牙帐之中,杜士仪正在和十几位来自宥州的昭武族姓工匠商讨建城之事。昭武九姓的粟特人和其他游牧民族不同,在筑城上素来很有一手,而他如今身处敌境,不可能真的和从前那些突厥可汗那样,就这么永远住在营帐之中。
在他的心目中,在少有人真正建立城池的漠北建起一座真正的坚城,这才是长治久安的办法。即便漠北很难寻找坚硬的木石,可夯土也能筑城,更可以烧制砖块,从古至今,很多城池乃至于绵延万里的长城,很多也是这么建成的。
康待宾之乱的余波已经完全散尽,尽管在迁回宥州的最初,昭武胡户曾经爆发过一阵骚乱,可这些年安居乐业,康庭兰又恪尽职守恩威并济,绝大多数人在回归故土之后,只觉得如鱼得水,过得都还算富足。而素来巧手的粟特工匠们,则被杜士仪遴选出了一大批,在朔方从事从营造、设计等种种技术类工作,报酬优厚。他此行漠北也特意带了一批,离家之前给予了其家中颇多酬劳和优待,故而人人都乐意效劳。
此时此刻,为首的那个粟特工匠从建筑材料的取用,筑城的时间,所用人力等等各种实际条件,充分肯定了在这附近建城的可能性,而精通堪舆的安北大都护府兵曹参军曹佳年则是从地理风水角度加以补正,一堆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杜士仪在旁边细细倾听,偶尔插话一句,却没有对这些技术性的工作太过指手画脚。每一项工作都需要相应的专家,他要做到的只是高屋建瓴,总揽全局即可。
“大帅!”
打了个手势,吩咐曹佳年和那些粟特工匠继续讨论,杜士仪便抬起头来吩咐道:“进来!”
进了牙帐之后,龙泉便快步来到杜士仪身侧,低声说道:“大帅,陈司马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回纥俟斤,奉义王骨力裴罗以及其亲弟吐迷突。我看到吐迷突竟然是被绑着带过来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里,杜士仪顿时笑了起来:“定然是季珍又耍了什么花招!走吧,这地方让他们去讨论,我们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那场东西两面可汗同时陨落的大战,至今也只过去了不到几个月,可造访乌德犍山下这片突厥牙帐故地的骨力裴罗,却只觉得仿佛过去了数年甚至更久。铁勒和突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系出同源,只是以阿史那氏为核心的那个铁勒部落在建立突厥后,反而对其他同族大加欺压,这才有了之后数百年的彼此争战。现如今,阿史那氏终于成了历史,即便乌苏米施可汗还余下一个弟弟在部众的护卫下逃出生天,可也如同无根浮萍,再不可能有所作为了。
因此,当看到陈宝儿在众人的簇拥下往深处而去,他却依旧约束左右停在辕门处,这才看向了身边有些狼狈的吐迷突。连日赶路,他在白天都把这个嫡亲弟弟捆绑在马上,晚上才为其松绑,这么做的理由,他也都已经对其解释过了。可是从吐迷突那不满的目光中,他还是能够觉察到,自己这个弟弟并不能理解这些。换言之,对于如今波谲云诡的局面,吐迷突远远缺乏深刻的认识!
“阿兄,他们还要干晾着我们多久!”
听到这句话,骨力裴罗的眸子一片深沉。他没有开腔,目光望向了这上千营帐的最深处。须臾,他就只见内中数队兵马匆匆出来,一时间列队两侧按刀而立,笔直矗立,岿然不动,显然训练有素,即便他素来自信回纥强军不输给任何人,仍旧不禁心中悸动。
大唐如今强盛一时,又在这种节骨眼上进驻漠北,控御诸部,他想让回纥取代突厥君临漠北的野望,要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很快,他便看到自己还算熟悉的仆固怀恩在左右亲兵的簇拥下大步出来,到他面前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微微拱手道:“大帅在牙帐等候,奉义王请随我来!”
如果按照大唐册封的爵位,骨力裴罗是王,杜士仪是公,不论如何,杜士仪都应该亲自来迎一迎自己,可骨力裴罗自知这次是吐迷突理亏,他说是绑了人来负荆请罪,其实自己亲自走这一趟,也是为了弥补之前杜士仪上任漠北之初,自己出于观望以及表示不满,故意避而不见。因此,他丝毫不以为忤,和仆固怀恩客套了两句后便随其入内,却把吐迷突以及随行兵马都留在了辕门之外,以示心怀赤诚。
从陈宝儿口中得知事情始末后,杜士仪便把曹佳年和一众工匠暂时挪到了另一座大帐中去讨论,腾出牙帐接见骨力裴罗。此时此刻,当他看到门帘被亲卫高高打起,紧跟着,骨力裴罗随同仆固怀恩进来时,他有意多端详了对方片刻。
不过数月的功夫,骨力裴罗看上去仿佛瘦削苍老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忧心的事情太多,还是伤病所致。对于这位当年敢孤身以失涅干之名到西受降城打探虚实的回纥之主,他素来有很高的评价和警惕,此刻便站起身来。
“奉义王远来是客,我原本该迎你一迎,可因为之前我正在和下属商讨建城之事,一时疏忽,怠慢了。”
骨力裴罗本就无心计较杜士仪的慢待,可现如今,建城两个字给他的冲击更大。他对于突厥的习俗素来不以为然,早就打算在回纥腹地建造城池,可如今有了杜士仪这一举动,不论回纥异日兴建起再宏大的城池,其象征意义都和乌德犍山下突厥牙帐故地的城池意义大不相同。突厥牙帐也曾经建起过低矮的夯土围墙,可是在这些年的战火中早已化为了乌有,可如果是大唐建城,照他曾经见过的长安雄伟之姿,恐怕将是对漠北诸部的空前震慑!
也正因为如此,他竟是忘了吐迷突之事,强笑问道:“敢问大帅,可想好了城池之名?”
“当然。”杜士仪微微颔首,大笑道,“既然此地曾经是突厥牙帐,如今却是大唐安北大都护府所在,那么,这座城池,便叫做安北牙帐城!”
第996章 兄弟离心
之所以用安北牙帐城这个听上去有些古怪的名字,杜士仪既想让大唐安北大都护府的名声彻底打出去,也想让人们记住,这座城池就矗立在昔日的突厥牙帐。故而,他不吝在骨力裴罗面前,对那些粟特工匠大加赞赏,同时又暗示来自大唐长安和洛阳的工匠将会相继抵达,参与建造这座漠北雄城。直到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他方才提到了吐迷突率军围困安北大都护府司马及其随行兵马之事。
“奉义王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说了,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陈司马乃是陛下的属臣,安北大都护府的官员,这是藐视陛下!当初汉时曾有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言壮语,现如今大唐素来对臣服的各大番邦恩威并济,并不欺凌弱小,可这并不意味着,陛下就能容忍这样匪夷所思的暴行!”杜士仪直接把这件事提升到了犯国体的高度,见骨力裴罗面色显然不好,他方才缓和了口气。
“往小了说,这只是回纥麾下的一小撮人侵犯军纪,奉义王只需要惩处相应的人,这件事就可以揭过去。”
杜士仪并没有提如何惩处,甚至根本没有提吐迷突,骨力裴罗也并没有发问,只是就之前没有亲来安北大都护府拜贺之事表示了歉意。等到离开牙帐的时候,他忍不住拉紧了大氅,身上也好,心里也好,全都有些发冷。
当初阿布思第一个前来牙帐见杜士仪,不论本意是兴师问罪也好,是虚与委蛇也好,可终究喝到了头汤,得了安北大都护府副大都护这样的美官。而他现在是第二个来的,可却因为是为麾下兵马的愚蠢行为赔罪,故而杜士仪的态度虽然谈不上多严厉,可也绝对说不上热情,而且并没有给出任何的承诺。联想到杜士仪上任伊始就去了乙李啜拔的仆固部领地,而后又许了阿布思副大都护之职,派了长史陈宝儿去葛逻禄见聂赫留,只有回纥仿佛被人遗忘了。
以杜士仪这些年的治政和军略方向来看,这绝对不是无心的!甚至于……那位陈司马路过回纥却被吐迷突带兵围困,恐怕也绝对不是无心的!
难道,继突厥土崩瓦解之后,杜士仪的下一个目标,竟是回纥?
带着这种难以名状的惊悸和沉重,骨力裴罗已然回到了辕门处。见吐迷突满心不耐烦地来回走着,他便径直走上前去问道:“我问你,你之前如何知道那个陈司马经过我回纥腹地?”
吐迷突没想到兄长就这么径直出来了,想到不用五花大绑在唐人面前卑躬屈膝请罪求饶,他正觉得松了一口气,听到这话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好一会儿,他方才迟疑地说道:“阿兄问这个干什么?我只是听到探马回来禀报的,说是安北大都护府的旗号高高打起,分明有意挑衅,所以我左右将卒听到之后,全都气得嗷嗷直叫,我就想杀杀他们的威风……”
骨力裴罗不想再听吐迷突当初这些目的了,直截了当地打断道:“我再问你,你将他们围困之后,除却骂战以及射箭挑衅之外,可还曾经挑唆约战?”
吐迷突本待否认,可在兄长的目光直视下,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骂战以及射箭之外,我是曾经约战过,可那些唐军原本已经有些忍不住了,都是那个陈司马只知道当缩头乌龟,一再严令他们不得出击。我就是想一扬我回纥勇士的威名,他们既然不敢怎么样,我也就打算戏耍他们一阵子,然后夺了他们的旗帜,再把他们放回去,让那杜士仪丢个大面子,只没想到阿兄会来得这么快。”
骨力裴罗登时悚然一惊。他会这么快赶来,是因为长子磨延啜吐露的消息,而磨延啜和叔父吐迷突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么说来,是杜士仪在派出这么一行人前往葛逻禄见聂赫留之前,就已经定下了这般计策,还是那个陈司马自己随机应变?不,不仅是随机应变,要使得事情一步步发展到现在这样的结果,就需要对回纥的情形了若指掌的人,尤其得清楚他和吐迷突的兄弟之情,吐迷突和磨延啜的叔侄不和,以及回纥内部兵权分布等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而且要胆大心细,否则便会枉送性命!
“好,好!”
骨力裴罗这两个好字听得吐迷突大惑不解,见兄长面上露出了一闪而逝的戾气,他正想开口说话时,却只见骨力裴罗竟是抽出了佩刀。他本以为骨力裴罗是就此割断自己身上的绳索,也好结束这一场无聊的把戏,可让他震惊的是,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自己敬若神明的兄长竟是持刀向自己当头狠狠劈下。那一刻,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质疑过兄长的吐迷突,只觉得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完全崩塌了。
兄长竟然要杀他!竟然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要杀他!
吐迷突知道自己挣脱不了,惨笑一声,干脆闭上了眼睛,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就只听一声破空弦响,紧跟着,他就只听得叮的一声,之前以为的剧痛并没有来临。他倏然睁开眼睛,就只见骨力裴罗手中的刀竟是被那凌空一箭而荡开,而他再往箭支来的地方望去,却只见那个骑在马上风驰电掣而来的,不是别人,竟是之前在他的谩骂羞辱之下,约束部属避而不战的那个陈司马!
陈宝儿很满意自己刚刚那一箭的准头,当他一跃在骨力裴罗身前挽弓下马时,便带着几分气喘说道:“总算是赶上了!刚刚奉义王离开之后,大帅方才突然想起没把话说明白,故而令我即刻追出来。果然,奉义王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便打算大义灭亲。”
他用一口娴熟的突厥语,着重点出了大义灭亲四个字后,这才将手中大弓交给了一旁的卫士,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