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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开饭时,马柳特卡才解开绳子。然而只要他一放下饭碗。就又被绑了起来。
战士们都窃笑着说:“看,活像栓着链子的狗!”
马柳特卡,你该不会看上他了吧?把你的小情人捆结实些,否则,说不定他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马柳特卡不理睬他们。
中尉坐在那里,背靠帐篷柱子,深蓝色的眸子随着马柳特卡笨拙的笔触而忽左忽右。
他向前探了探身,小声问道:“你在写什么呢?”
马柳特卡透过垂下来的乱糟糟的红褐色鬈发瞟了他一眼:“你多什么嘴?”
“是不是在写信?你口述,我来给你写。”
马柳特卡轻轻笑了笑:“你倒挺精,是不是想让我给你解开绳子,找个机会给我脸上来一拳就逃了?别耍这种小聪明了!小家伙,不用你献殷勤,我不是在写信,而是在写诗。”
中尉的睫毛像折扇似的打开了,后背也不再贴着柱子了:“写诗?你在写诗?”
马柳特卡停止了书写,脸蛋儿涨得通红:“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以为你会跳几下四步就很了不起!而我是乡下来的笨蛋,你不见得比我强哪儿去!”
“我没说你笨。只不过有点好奇,这种时候你居然有心情写诗!”
马柳特卡把铅笔一扔,蹦了起来,古铜色的秀发披落到肩上:“你这人真是不可思议!你认为只有坐在羽绒坐垫上才能写诗吗?可我的内心汹涌澎湃怎么办?比方说,把我们在沙漠里饥寒交迫的遭遇记述下来, 该多好啊!把我们经历的一切都记录下来,让它去鼓舞人们。我把全部的热情都倾注了进去,但是并不想拿去发表。人人都说必须学习,可哪有时间去学习?我的诗是对我内心感受的如实反映。”
中尉微笑着一字一顿地说:“读读让我听听吧,我还多少懂点诗,挺有趣的!”
“你不会懂的!你身上流淌的是剥削阶级的血,软弱无力,你要写也只会写些风花雪月的酸诗。而我的诗是为革命和穷苦大众写的。”马柳特卡痛苦地说。
“怎么会呢?诗的内容可能和我的想法完全不同,但人相互之间是可以沟通的。”中尉答道。
马柳特卡垂下了头,犹犹豫豫地拿着财政部长的照片,颠来倒去。
“唉,随它的便吧。念给你听听,不过不许嘲笑我。你父亲肯定专门为你找了老师,让你学了一二十年。我可是全靠自学。”
“不会的……说真的,我不会嘲笑你的。”
“那就念给你听吧。我们如何同哥萨克战斗,最后又如何逃到沙漠里,都写在里面了。”
马柳特卡气咻咻地翻了翻眼睛,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念道:
哥萨克来侵犯——
沙皇的狗腿子杀人犯,
让他尝尝我们的子弹,
红军人人是好汉。
哥萨克人多势众,
我们不得不后撤,
勇敢的叶甫秀可夫挥了挥手,
下令把那些坏蛋赶走。
机关枪对准敌人打。
战士们也都豁出去了。
全连战士牺牲殆尽,
只有二十几人逃进了荒漠。
马柳特卡念到这里,停顿下来说道:“然而接下来该怎么写,该怎么把骆驼写进去,我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但还是写不好。”
火光倒映在中尉的蓝眼睛上,使他潮潮的白眼珠呈现出藤花色。他迟疑了一下,答道:“的确很不赖 !诗写得很长,也很有激情。你懂吗?一听便知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此时中尉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似乎打了个冷战,随即又补充道:“但是诗写得的确很糟糕,不够细致,措辞幼稚,我这么说你可不要生气。”
马柳特卡一言不发地看了看房顶,闷闷不乐地把诗放到腿上,耸了耸肩膀:“我也认为是真情的表露。一谈到这一点,我的心就会流下伤心的泪水。你所谓的措辞幼稚,谁都这么认为:‘你的诗不能发表,太幼稚’然而如何才能写出好诗呢?诀窍是什么?您是个有文化的人,也许会知道吧?”马柳特卡着急地用“您”来称呼中尉了。
“这我可说不好。要知道,诗是一门艺术。艺术的东西有自己的程式和规律,只有通过学习才能掌握。 比如说吧,如果一个工程师不懂造桥的方法,那他要么根本不会造桥,要么造出的桥根本不是桥的样子, 而且没法用。”
“造桥和写诗根本是两回事,造桥必须要掌握数学和工程知识。而写诗,我一生下来就会了,这也许就是才华吧?”
“才华又怎么样?才华是通过学习获取的。工程师之所以是工程师而不是医生,是因为他与生俱来就有适合搞建筑的性格。但是,假如他后天不学习,那他也将一事无成。”
“真的吗?……真没想到,该遭鱼瘟的!战争结束后,我一定要去读书,去学写诗。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学校?”
“可能会有吧。”中尉陷入了深思。
“我一定要去,一辈子潜心学诗,一想到将来书上印着我的名字——马柳特卡·巴索娃,我的心都沸腾了。”
黑夜的狂风呼啸着抽打着帐篷上的毛毡,火盆里的火熄灭了。
“你有没有在听?”马柳特卡突然问,“是不是手痛了?”
“没大事,只不过有点发麻!”
“这么着吧,你起誓,决不逃跑,我就给你松绑。”
“我能逃到哪去?跑回沙漠里喂狼吗?我才不会难为自己呢。”
“不行!你跟着我发誓:我向正在为谋求自己的幸福而斗争的贫困的无产者发誓,我当着红军战士马丽亚·巴索娃的面起誓,我不逃跑。”
中尉跟着马柳特卡宣了誓。
马柳特卡解开了捆得紧紧的驼毛绳子,发麻的关节立刻倍感舒适。
中尉乐呵呵地活动活动手。
“噢,你睡吧。”马柳特卡打了个哈欠,“如果你逃跑,你就是个混蛋,拿条毛毡盖吧。”
“多谢,我有皮袄。晚安,马丽亚……”
“费拉托夫娜”马柳特卡很认真地加了一句, 随后钻进了毛毡中。
叶甫秀可夫正在给前线司令部写汇报。
部队还需要在村子里休整一下,吃几天饭恢复一下体力,他打算一个星期后,再顺着海岸经阿拉尔村赶往查林斯克。
过了一个礼拜,政委听一个途经此地的吉尔吉斯人说,离此四俄里的岸边,有一艘去年秋天被风暴刮到岸上的渔船。那人说船完好无损,只不过是搁浅了,至于船上的渔民 很可能都被淹死了。
于是叶甫秀可夫去看了看。
这是一艘结实的黄色柞木船,基本上完好如新,风暴没有造成多大破坏,只有帆被刮破了,船舵也掉了。
叶甫秀可夫和战士们合计了一下,决定马上分派一部分人乘船前往赛达利河口。船上坐四个人绰绰有余,剩余的空间还能放上些东西。
“这样会更好些,”政委说,“首先,可以尽快把俘虏押回去,否则,谁能料到途中会出什么事。这个人是必须押回司令部的。其次,司令部获悉我们的境况后,一定会派骑兵带上军装和日常用品来接我们。如果遇上顺风,只需三四天帆船就足以穿越阿拉尔海,第五天就能到达卡查林斯克了。”
叶甫秀可夫写完了汇报,连同从中尉身上搜到的证件一起缝进了一个小布袋里。
吉尔吉斯人用碎布头把帆缝补好,叶甫秀可夫也亲自用从船上拆卸下的坐板给小船重新装上了舵。
二月里一个寒气逼人的清晨,当金盘似的太阳光芒四射地升起在湛蓝的天空中,小船由骆驼拖到靠近海岸的冰面上。
船下了水,要走的人也都上了船。
叶甫秀可夫告诉马柳特卡:“我任命你为班长,负责看好俘虏。如果让他逃走了,那你也别活着了。 不管是死是活,都要把他押回去。一旦碰上白匪,绝不给他们留活口。行了,出发吧!”
第五章
本章除了没有鲁滨逊等待“星期五”的情节外,其它内容全是照抄丹尼尔·笛福①的。
①笛福(1660-1731):英国著名小说家的脍炙人口的长篇小说《鲁滨逊飘流记》是他的代表作。
阿拉尔海,令人窒息的阿拉尔海啊。
一马平川的海岸,岸上都是些艾蒿、沙滩和流动的沙丘。
阿拉尔海中的岛屿,像饼铛子里的烙饼一样平铺在海面上。
从远处几乎看不到没入水中的岛屿的边缘,岛上寸草不生。没有飞鸟,也没有植物,就算是人也只有当夏季来临时才会出现在岛上。
巴尔萨·克里梅斯岛是阿拉尔海上最大的岛屿。
小岛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谁也说不清。据吉尔吉斯人讲,这是座“死亡之岛”。
阿拉尔村的渔民一到夏季都上岛去,巴尔萨·克里梅斯岛鱼产丰富,鱼汛一到,这里的鱼多得数不清。
然而秋天一到,刮起惊涛骇浪的海风时,渔民们便都躲进阿拉尔村没有一丝风浪的海湾里,不到开春 是不会出来的。
如果捕获的鱼在大风来临前没来得及运出海岛,那就只能在岛上的鱼仓里存上一冬天了。
寒冷的冬季,海水从切尔内什海湾开始上冻,直到巴尔萨岛,野狼悠闲自得地顺着冰层来到岛上,大嚼起鲤鱼和白鱼来,直吃得撑圆了肚子走不回去为止。
春天一到,赛达利河河口的冰层融化,河水暴涨,渔民们再也找不到上一年秋天存储的咸鱼了。
每年十一月到第二年的二月,阿拉尔海波涛汹涌、海风呼啸。然而一到夏天,阿拉尔海就像镜子一样风平浪静。其它季节,海面上只是偶尔掀起一阵狂风。
令人窒息的阿拉尔海啊。
阿拉尔海只有一点让人喜爱,那就是海水异常的蓝。
湛蓝湛蓝的、地毯似的、蓝宝石般的海水。
对此所有地理书上都有记载。
叶甫秀可夫推断,此后一周不会出现狂风大作的坏天气,于是命令马柳特卡一行起程。吉尔吉斯人根据自己的经验也认为如此。
这样马柳特卡、中尉加上谢明和维赫尔两名会游泳的战士,就乘着小船向卡查林斯克进发了。
微风轻轻吹拂着船帆,掀起哗哗的海浪。船舵不紧不慢地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厚厚的油腻腻的泡沫在船舷旁翻涌。
由于在船上无处可逃,马柳特卡把中尉的绑绳解开。谢明维赫尔和中尉,随意坐在升帆的绳索上。
这的确像是俘虏自己押解自己。
中尉把帆索交给两名战士后,就到船下躺着去了。他身上搭着薄毯子,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笑。
马柳特卡有点忐忑不安:“他老是偷偷地笑什么呢?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好像快到家了。他的下场只有一个:一旦司令部审讯完毕,就得立马玩完。简直是个疯疯癫癫的神经病!”
然而中尉完全不理会马柳特卡在想什么,依旧露出神秘的笑容。
马柳特卡不禁问道:“你在哪儿开过船?”
中尉迟疑了片刻,答道:“在彼得堡。我有一艘很大的游艇,沿着海岸行驶。”
“游艇?什么样的?”
“带风帆的那种大游艇。”
“那也叫游艇?我对游艇的了解并不比你少。在阿斯特拉罕有钱人的水上俱乐部,我见得多了。那里的游艇多极了 全部都是些看上去像天鹅一样又高又大的高级游艇。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想问的是你给船取名叫什么?”
“奈莉。”
“这名字真怪!”
“这是我姐姐的名字,为了纪念她就给船起了这个名字。”
“基督教也没有这样的名字。”
“英文是奈莉,翻译成俄语就是叶琳娜。”
马柳特卡沉吟了片刻,抬头看了看惨白的太阳逐渐落入蔚蓝的地毯般的大海中。
她随即说道:“多美的海水啊! 湛蓝湛蓝的,里海的水是绿色的,而这里的海水却多蓝啊!”
中尉似乎在自言自语:“根据福列利表,应该是三号水。”
“你说什么?”马柳特卡有点心神不宁地回身问道。
“我心里正在思考海水的问题。水文地理学上说这里的海水很蓝。有一位叫福列利的学者把海水的颜色做成了一张表,其中最蓝的是太平洋。根据福列利表,这儿的海水接近三号水的颜色。”
马柳特卡微微眯起了双眼,似乎在幻想着由深浅不一的蓝色绘制而成的福列利表。
“多蓝啊,蓝得都无法形容了。蓝得就像……”她睁开了双眼,猫眼一样的黄眼珠突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中尉那双蓝汪汪的眼睛。她探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小声说:“唉呀妈呀……你的眼睛跟海水一样蓝! 难怪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该遭鱼瘟的!“
中尉默默无语。
橘黄色的晚霞映红了天空,远处的海水呈现出墨水一样的颜色,海面上刮起一阵刺骨的寒风。
“刮东风了。”谢明裹紧了皮大衣,扭动着身体说道。
“千万别遇上风暴啊!”维赫尔接过话茬。
“不会的,再说两个小时后我们就能看见巴尔萨岛了。就算起风也没什么,我们可以在岛上过夜了。”
大家又都不说话了。船开始在乌黑发亮的浪尖上摇摆起来。
深蓝色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抹细长形的乌云。
“的确不错 要刮海风了。”
“马上就能看见巴尔萨岛了。边肯定就是。巴尔萨岛真是个让人厌恶的地方,岛上都是沙子,一点办法没有!风势不对头了……快点收起帆索!混蛋,快点!又不是你们将军吊带裤上的背带!”
还没等中尉解开帆索,船已倾斜着船身掠过了水面,飞溅的浪花劈头盖脸地扑了过来。
“这关我什么事?是马丽亚·费拉托夫娜没把好舵。”
“我没把好舵?该遭鱼瘟的!你想过没有,五岁时我就开始掌舵了!”
滔天的黑浪翻涌着,恶龙一样在船后紧追不舍,呼呼作响,张开大口,撕扯着船舷。
“唉呀,我的妈呀!快点赶到巴尔萨岛就好了。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维赫尔往左边扫了一眼,兴奋地大声嚷道:“到了,这就是那个鬼地方!”
透过飞溅的浪花和黑漆漆的夜色,对面白色的海岸线依稀可见。
“使劲朝岸边划!”谢明大喊,“上帝保佑,快靠岸吧!”
船尾喀嚓喀嚓直响,龙骨也发出吱吱的声音,一个大浪狠狠地拍在船身上,涌入船里的水没过了脚踝。
“快把水舀出去!”马柳特卡跳起来大喊。〃
“没有瓢用什么舀?”
“拿帽子!”
谢明和维赫尔摘下帽子,发疯似的往外舀水。
中尉迟疑了片刻,也摘下皮帽子,帮起忙来。
比水花颜色还白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低平的海岸,宛如一条玉带,已逐渐清晰起来。
狂风在呼啸,浪头也越来越大。
风狠狠地抽打着船帆,使它看起来像孕妇隆起的肚皮。
破帆像放炮一样啪地一声爆了。
维赫尔和谢明一下子摔倒在桅杆前。
“快抓紧缆绳!”马柳特卡用胸顶着船舵,在船尾尖声大喊。
冷冰冰的巨浪从身后呼啸而至,像巨大的深绿色的肉冰似的压过来,船完全被打歪了。
船正过来后,已灌满了水,而桅杆旁的维赫尔和谢明都不见了踪影,只有那湿淋淋的破帆布条在风中刷刷作响。
中尉坐在船底齐腰深的水中,手画十字向上帝祷告。
“浑蛋……你坐在水里干什么?快舀水!”骂人的脏话有生以来第一次从马柳特卡嘴边脱口而出。
中尉像条小狗一样猛地跳了起来,弄得水花四溅。
马柳特卡在狂风中冲着黑夜怒吼着:“谢……明……!维……赫……尔!”
没有回音,只有浪花在翻涌。
“倒霉的,淹死了!”
狂风把即将沉没的木船刮到了岸边,四周都是滔滔的海浪。浪花从后面拍打着小船,船底蹭到沙子上 发出“擦擦”的声响。
“快跳进水里!”说完马柳特卡便跳了下去。
中尉随后也跳进水中。
“用力拉!”
海浪拍打着他们的身体,浪花模糊了他们的双眼。他们揪住缆绳,拼命往岸上拽。船重重地陷进沙子里。马柳特卡一把抓过枪:“把粮袋取出来,拖到这里!”
中尉顺从地把粮袋拖到岸上。
马柳特卡将枪往沙地上一扔又冲着无边的黑夜大喊道:“谢……明……!维……赫……尔!”
听不到回音。
马柳特卡一屁股坐在粮袋上,拖着女人的腔调号啕大哭起来。
中尉站在她身后,不停地哆嗦着。
他又耸了耸肩膀,冲着风说:“简直邪门!……和传奇故事差不多!星期五跟着鲁滨逊。”
第七章
一开始如坠入云里雾里,最后终于云消雾散了。
银色的军号,军号上挂着铃铛。
军号在吹,铃铛发出悦耳的清脆的声音。
“丁零——珰、珰、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