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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的军号,军号上挂着铃铛。
军号在吹,铃铛发出悦耳的清脆的声音。
“丁零——珰、珰、珰。”
“丁零——丁零, 珰啷——珰啷。”
军号吹着自己特有的声调:“嘟——嘟——嘟——嘟,嘟——嘟——呜——嘟。”
肯定是进行曲,没错,一定是阅兵时常演奏的那种。
阳光穿过绸缎一样绿色的枫叶,照射到广场上,撒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乐队指挥正指挥着乐队演奏。
他背对着乐队,开叉的制服后襟里露出一条长长的暗红色狐狸尾巴,尾巴尖上镶着一个金球,金球上插着根音叉。
演奏的时候,尾巴左右摇摆,音叉校正着音色,向铜号手和长号手发出指令,如果哪个乐手打哈欠,音叉就立刻敲一下他的脑袋。
乐手们全神贯注地演奏着,个个显得非常滑稽。
士兵们都是真人模样,各团的近卫军也来了。乐队是七拼八凑的。
然而乐手们都没长嘴巴。鼻子以下的部位平平整整、光光溜溜,军号插在乐手左侧的鼻孔内。
左侧鼻孔吹号,右侧鼻孔用来换气,因此发出的声音也非常与众不同,高亢而欢畅。
“预——备——,敬礼!”
“敬礼,操——枪!”
“各营注意!”
“各连注意!”
“右边各排跟上……一营!齐步——走!”
军号声:嘀——嘀——嘀。铃铛:叮——叮——叮。
施维佐夫上尉脚蹬长筒黑皮靴,抽风似地跳着舞,他的屁股撑得紧绷绷的,像光溜溜的火腿。
“英勇的弟兄们!”
“万……岁!”
“中尉!”
“中尉!到将军那儿去!”
“哪位中尉?”
“三连的戈沃鲁哈·奥特罗克!到将军那儿去!”
红脸膛、花白胡子的将军正骑马立在广场中央。
“中尉,你可真是丢人现眼!”
“哈——哈——哈……嘻——嘻——嘻……”
“你犯病了?我在叫你……笑什么笑?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哈——哈——哈,您不是将军,您是一只猫,长官。”
将军坐在马上,上半身俨然一位将军,下半身却露出两条猫腿。要是名贵的猫也就算了,偏偏是只普普通通的、杂交癞皮猫,就是在院子里、屋顶上到处乱蹿的那种。
猫的爪子紧紧扣住马镫子。
“我要送你上军事法庭,中尉!真荒唐!”近卫军里竟然有一位肚脐翻在外面的军官。
中尉定睛一看,不禁目瞪口呆。他的脐带是从围巾底下伸出来的。这是一条细长的像肠子一样的绿色脐带,顶部的肚脐向外快速地旋转。他伸手握住肚脐,手一滑又掉了。
“把他抓起来!这个叛徒!”
将军把爪子从马镫中抽出来,伸过去抓他,爪子上有一个银色的马刺,马刺上该安小齿轮的地方却是一只眼睛。
这是一只平平常常的眼睛,黄色的圆眼珠。犀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中尉的心口。
那只眼睛亲切地朝中尉示意,不知为什么说起话来:“不用怕……别怕……会好起来的!”
一只手扶起中尉的脑袋,他睁开了双眼,红棕色的鬈发,清瘦的脸庞和一双让人怜爱的黄眼睛出现在面前,这不正是刚才那只眼睛吗?
“可吓死我了,可怜鬼。跟着你受了一个礼拜的罪。我以为回不去了,一个人在这孤岛上,既没人帮我一把,又没有药,只能一个劲地喝开水。一开始你不停地呕吐……水也的确糟糕透了。咸死人。”
温柔体贴的略带一点惊慌的话语,隐隐约约地映入了中尉的脑海中。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用失神的目光四下望了望。
四周堆满了干鱼,火在熊熊地燃烧,通条上吊着口锅,锅里的水沸腾着。
“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
“唉,你想不起来了吗?忘了我是谁了?我是马柳特卡。”
中尉用细长、苍白的手拂了拂额头,他记起来了。虚弱地笑了笑,轻声说:“是的……我想起来了,鲁滨逊和星期五!”
“唉,又胡说八道了。你心里老是想着星期五!也不清楚今天到底星期几了。日期完全都搞混了!”
〃
中尉又笑了笑:“不是日期!……是一部小说里的人名。说的是一个叫鲁滨逊的人在船出事以后,漂泊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他有一个同伴,名字叫星期五。你以前没看过这部小说吗?”中尉躺在皮衣上, 咳了起来。
“没有……小说我倒看过不少,可就是没听说过这一本。你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吧,别折腾了,不然病情又要加重了。我现在就去给你炖些鱼吃。吃点东西恢复恢复精力。除了水以外,你快一个星期滴米未进了。看你瘦得快成一个蜡人了,都透明了,歇着吧!”
中尉无精打采地闭上了双眼,脑海里慢慢回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一想起那只系着铃铛的军号,他就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你怎么了?”马柳特卡问道。
“我回忆起在我昏睡时做的一个滑稽的梦。”
“你在梦中大吵大闹!又是骂人,又是喊口令……折腾得天昏地暗。那时四周荒芜一片,狂风大作 ,岛上只有我和你两个人,而你又不醒人事,真吓死我了。”她冷得蜷缩着身体,“真不知如何是好。”
“那你是如何应付的呢?”
“反正就这么对付着过来了。我最怕把你给饿死。除了水,一点吃的都没有,下的饼都用开水泡软给你喂完了。虽然到处都是干鱼,可那么咸,生病的人怎能咽得下去呢?后来,看到你翻身,看到你张开了眼睛,我这才如释重负。”
中尉伸出他那修长漂亮但显得有点脏的手,轻柔地抚摸着马柳特卡的胳膊肘,说:“亲爱的,谢谢你!”
马柳特卡推开他的手,满脸通红:“别客气!……不值一提。怎么,你是不是认为我应该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我是人,还是林子里的野兽?”
“不过……你很清楚我是一个白军中尉,是你的敌人。你为什么还要管我呢?你连自己的命还顾不过来呢。”
马柳特卡踌躇片刻,打了个冷战。她摆了摆手,笑了笑说:“还算什么敌人?手都举不起来了,还叫什么敌人?我和你都是命中注定,没能一枪毙掉你,这是我生平头一次没打中目标。唉,就让我伺候你到死吧。来,吃吧!”
马柳特卡把锅端到中尉面前,锅上漂浮着一条淡黄色的肥乎乎的鲟鱼,香喷喷的透明的鱼块,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中尉从中捞了一块,大口大口嚼起来。
“就是咸的要死,齁嗓子。”
“那可没办法。要是有淡水就好了,还能泡一泡。可真不走运,鱼咸水也咸!真是屋漏又逢连阴雨,该遭鱼瘟的!”
中尉把锅推到一边。
“怎么?不愿意吃了?”
”不是。我饱了,你吃吧。”
“去它的吧!一周来我都吃恶心了。嗓子像扎根刺一样。”
中尉头枕着胳膊,躺在那里。
“要是有根烟抽就好了!”他烦闷地说。
“想吸烟?那干吗不早说。袋子里还有一些谢明留下的烟末子。有点潮。我知道你喜欢抽烟。就把它烘干了。爱抽烟的人在病好以后就更想抽。这不。吸吧。”
中尉非常感动。颤抖着手接过烟袋:“马柳特卡你可真让人喜欢。比保姆还体贴。”
“你是不是离了保姆就活不下去了?”马柳特卡冷冰冰地反驳道,说完脸涨得通红。
“只是没有纸。我身上最后一张纸 。被你们那位红色政委没收了。烟斗也丢了。”
“纸……”马柳特卡思索了一下。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抓过盖在中尉身上的皮衣,手伸到口袋里,拿出一小卷纸。
她解开系在纸卷上的细绳,抽出几张递给中尉拿着:“用这个卷烟吧。”
中尉接过纸,认真地看了看,他抬起了头,注视着马柳特卡,蓝眼睛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这不是你的诗吗?你神经了,我可不要!”
“拿着,小伙子!别再刺激我了,该遭鱼瘟的!”马柳特卡嚷道。
中尉看着她:“谢谢!我一辈子都会记着!”
他从边上撕下一小块纸,卷上烟叶抽了起来。他透过烟卷冒出的缕缕青烟,呆呆地看着远处。
马柳特卡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问道:“看着你,真是搞不清楚,你的眼珠怎么这么蓝?在别处我从未看到过你这样的眼睛,像大海一样蓝,掉进去真有可能被淹死。”
“我也不晓得,”中尉答道,“天生如此。有很多人都认为颜色很特别。”
“的确如此!……刚刚抓住你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想:这人长着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真是一双危险的眼睛啊!”
“对什么样的人危险?”
“对女人呗。看上一眼就忘不掉了!真是一双招惹人的眼睛啊!”
“打动你了吗?”
马柳特卡的脸涨红了:“你这个坏东西!别说了,歇会儿吧,我出去打水。”
她站了起来,神情冷漠地拎起锅,然而,刚转过鱼堆,却又兴奋地回过头来,用同以前一样的口吻说道:“我的蓝眼睛的小笨蛋!”
第八章
此处什么话也不用说了。
三月的太阳春意融融。
湛蓝色的、地毯一样的阿拉尔海上。三月的骄阳用它那热烈的双唇温柔地亲吻着人们,令人热血沸腾。
中尉能下地活动,已经有三天了。
他来到鱼仓前,坐着晒太阳。用愉悦的、劫后余生的、海水一样蔚蓝的眼睛,认真巡视着四周。
马柳特卡在这段时间里已跑遍了整个小岛。
第三天黄昏时分,她高高兴兴地回到鱼仓:“我给你说,明天我们从这搬走!”
“搬到哪去?”
“那边。挺远的,距这儿差不多八俄里。”
“你在那边找到了什么?”
“我发现了一个渔民留下的小房,仿佛就是一座皇宫!简直和宫殿一样!它不仅坚固耐用,而且一点儿也不潮湿,甚至窗户上的玻璃都完好无损。另外还有个火炉子,一些用剩下的碗筷碟子和水壶,凑合着能使用。关键是有一张木头床,咱们再也不必打地铺了。如果能立刻就搬过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真是出人意料!”
“的确如此。除此之外 我还有更惊人的发现呢!”
“什么惊人的发现?”
“在火炉后面有一个储物间,里面还有粮食呢!不过不多了。大概有半普特(一普特合16。38公斤)白面和一些大米。虽说有些发霉,但凑合着还可以吃。估计是秋天风暴来临前,渔民们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落下了。如今能够活下去了,再也不必作难了。”
次日清晨,他们就迁到小屋去了。马柳特卡扛着全部家当,像骆驼一样走在前面,根本不让中尉插手。
“你就别拿了!否则又要病倒了。自己注意自己的身体。你放心!我背得动!我看起来很弱,其实可壮实呢。”
中午时分,他们赶到了小木屋,扫干净积雪,又用绳子捆结实了脱轴的木门。最后往炉子里填满了鲤鱼,引着了火。两人围坐在炉子旁烤火,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运气真好……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马莎,你真行!我一生一世都忘不了你……多亏了你,否则我活不到今天。”
“那当然了,你哪里会干重活!”
马柳特卡在炉火上揉搓着双手,沉默了片刻:“咱们现在是不用受冻了……可往后该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耐心等待吧!”
“等什么?”
“等待春天到来。快了,现在是三月中旬,大约两个礼拜之后,渔民们该来把鱼运走了,到那时咱们就有机会获救了。”
“有人来就好。否则,光靠吃鱼和变质的面粉,咱们是活不了多长时间的。顶多坚持两周,不可能再长了。否则必死无疑!该遭鱼瘟的!”
“该遭鱼瘟的,这句口头禅到底什么意思?你从哪儿学的?”
“这是我家乡阿斯特拉罕的渔民常说的一句话,是用来骂人的。我不喜欢骂人,可遇到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就骂一句解解闷。”
她用通条捅了捅火炉里的鱼,问道:“你答应过我,讲一个孤岛和星期五的故事给我听……不如现在就讲吧,省得干坐着。我非常喜欢听故事。过去我们好多小孩都爱到古尼哈婆婆家听故事。她或许有一百岁了,说不定还要老呢,她还能想得起拿破仑呢。每当她开始讲的时候,我就坐在墙角里一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地、生怕漏了一个字。”
“你是要听鲁滨逊的故事吗?我是很久以前看的,现在大部分都记不得了。”
“你好好想想,能记起多少算多少!”
“好,我尽力吧。”
中尉眯起眼睛,回忆起来。
马柳特卡把皮衣摊在床上,在靠近炉子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上来吧,坐这儿吧。墙角里暖和些!”
中尉坐到了墙角,炉火散发出的热气让人感到舒适。
“嗨 你是怎么搞的?快讲啊。我都等得不耐烦了。我就喜欢听故事。”
中尉两手托腮,开始讲道:“利物浦有一个富人,名叫鲁滨逊·克罗佐……”
“这个城市是哪个国家的?”
“英国的……有个富人叫鲁滨逊……”
“等一下你是说富人吗?怎么所有的故事讲的都是有钱人和皇帝?怎么从不提穷人的事?”
“不晓得,”中尉犹豫了一下,答道:“我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能这些故事都是富人编得吧。就像我,喜欢写诗,可是没有文化。如果让我来写穷人,蛮可以写得很好。没关系,没关系!等我学会了再去写。”
“是这样的……这位鲁滨逊计划环游世界,看看世界上其它地方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随后他就乘上一艘大帆船启程了……”
炉火毕剥作响地燃烧着,中尉抑扬顿挫地讲了起来。
他慢慢地回忆,尽量讲得详尽些。
故事讲到最激动人心的地方时,马柳特卡听得目瞪口呆,连连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中尉讲到鲁滨逊的船沉的时候,马柳特卡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问道:“什么,除了他全都被淹死了?”
“是的,全都淹死了。”
“他们的船长肯定是个笨蛋,要不然就是船翻以前,他已喝得酩酊大醉了。实际上,我不信一个优秀的船长会平白无故地葬送掉全船人的性命。比如说,我们这次在里海上出事的时候,不过死了几个人,最多淹死三两个人,剩下的人都获救了。”
“谁说的?维赫尔和谢明都淹死了。这是不是说,你这个船长不怎么样,要不就是你在船翻以前喝多了?”
马柳特卡大惊失色:“你真会耍无赖!该遭鱼瘟的!嗨,接着讲吧!”
讲到星期五出场的时候,马柳特卡又插话说:“你之所以叫我星期五,就是因为这个吧?你把自己当成鲁滨逊了吧?你说星期五黑乎乎的,他是不是个黑人?我在阿斯特拉罕马戏团看到过黑人,身上汗毛可多了,嘴唇厚极了!样子真吓人!”
当中尉讲到海盗来袭击时,马柳特卡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中尉:“十个打一个?真不要脸,该遭鱼瘟的!”
故事讲完了。
马柳特卡感慨万千,蜷缩着身子依偎在中尉的肩膀上,睡眼惺松地嘟囔道:“真有意思。你肯定还知道很多故事吧?你就每天讲一个给我听吧?”
“怎么?你真的爱听?”
“太有意思了!简直让我激动不已。咱们就这么打发夜晚吧。这样一来,时间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中尉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吗?”
“没有……病好以后,身体有点虚。”
“唉呀,你这个文弱书生!”
马柳特卡伸出手温柔地抚摩着中尉的头发。他吃惊地睁大蓝汪汪的眼睛看着她。
他这一眼。让马柳特卡心中的欲火燃起来了、她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凑近中尉瘦削的脸颊。用自己干裂的嘴唇。贴在他那没有刮过的、硬硬的胡须上,深深地吻了起来。
第九章
本章要说的是尽管人心不可捉摸,然而物质仍旧决定意识。
近卫军中尉戈沃鲁哈·奥特罗克原本是要死在马柳特卡枪下的人。
谁知却成了她的初恋对象。
马柳特卡从内心深处对中尉、对他修长的双手、温柔的声音,特别是他湛蓝湛蓝的双眸,萌生了温存的爱。
她的整个生命都因为他的双眸、湛蓝的双眸而绽放出光彩。
这段时间她忘记了孤寂的阿拉尔海,忘记了令人作呕的咸鱼和变质的面粉,极其思念岛外喧嚣的尘世生活。白天,她要做的事已经成为定式:烙饼、煮令人生厌的、把牙床都要硌破了的鲤鱼干,偶而去岸边看看,有没有盼望已久的船只像鸟一样展翅飞来。
夜晚,当初春的天空中最后一缕阳光也消逝后,她就蜷着身子坐在床角,温柔地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