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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来福冷哼了一声,淡淡道:“开始吧。”
江大忠抱了抱拳,拿起一个哨令竹筒大声吹了一声。
立时前面步队中,每个小旗的鸟铳兵出来,在步队面前排成了三列。鸟铳兵们熟练地装好火药和铅子,各人托住鸟铳的腰腹,用照星瞄准前面的那些暴民们。
那群人又逼上了几步,发了一声喊,咬牙切齿,满脸凶狠地,不知道死活地冲了上来。
步队百户苏东安早己用鸟铳瞄准了那满脸横肉的领头壮汉,他估算了距离,一声铳响,他铳管的烟雾喷出。立时前列鸟铳声大作,一片弥漫的硝烟。
鸟铳轰鸣声中,那领头壮汉被几颗铅丸打在身上,脸上。打得他飞开几步,落在地上时,他的身子,头脸都变得稀烂,这人一时还没死,只是滚在地上大声惨叫着。除了他外,此轮的鸟铳射击,由于对方阵形密集,还打中了另外几人,这几人也是浑身浴血地在地面上打滚着,惨叫声惊天动地。
看到这种情形,那些冲锋的暴民们,都是个个如哑了般,冲锋的势头立时顿住了,还有旁边那些围观的太平庄当地人,也是个个惊叫,远远的逃了开去。就是刘可弟几兄弟,也是个个脸色苍白。
但这边的攻击却没完,三列鸟铳兵中,前面10人一列打完,便退到后面阵形中。
第二列10人又上前,号令一声响,便是火铳喷射一次灼热的铁砂,又是几个暴民惨叫着倒地,身上现出几个大洞。比起其它卫所军镇的鸟铳火器,五寨堡的鸟铳制作精良,虽威力都是差不多,但使用质量,却大大让人放心。
等第二列10人打完,退到后面阵形中后,第三列又上前。这是三排轮放法,明初明军中便采用,到了戚继光时,更是普及,并有了一套严格的鸟铳使用方法。
三轮下来,还没冲到对方面前,暴民们己是死伤十余人。看着大声惨叫的同伴,任是本方有几百人,但却是人人心惊胆战,而且对方鸟铳三轮射击后,己方几个领头的人,还有最悍勇的人,己是在地上翻滚惨叫着,人人是血肉模糊。这种惨样,让这些暴民们人人都是惊恐后退。
再看对方严阵以待,有弓箭标枪等重武器,还有披甲骑兵,那些闹事的暴民们,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发一声喊,四散逃了开去。
看着那些暴民们哭喊逃避,黄来福淡淡道:“马队出击!”
立时那些正养精蓄锐的骑兵们纷纷上马!
……
场地上一片安静,满地的尸体,估计有三百多具,到处流满了鲜血,一阵风吹来,刮起一阵黄色的尘烟,夹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当血腥味传到黄来福这边时,几个脸色苍白的商贾们,再也忍受不住,个个呕吐起来。
骑兵们还在到处追杀着暴民,只要手上有兵器的,一律格杀。
满地的尸体中,忽然响起一个凄凉的哭喊声:“当家的……”
众人看去,却是一个身上背着婴孩的年青妇女,正伏在一具男人尸体面前大哭,那具尸体似乎动了动,随即又静静无声了。
那年青妇女哭了一会儿,突然尖叫道:“我和你们拼了。”找到她身旁一把大刀,向一个五寨堡骑兵冲了过来。
那五寨堡骑兵第一个念头:“一个女人。”
随即五寨堡严酷的训练又让他想起:“这是一个手上有兵器的女人,并且对自己满怀敌意,她是个敌人。”
“消灭一切危险!”
那五寨堡骑兵一阵风地从那女人身边策马而过,手中的骑枪深深地刺过那女人的胸口,从后心穿出,那女人被带飞出几米,啪的一声,那骑兵手中的骑枪从中断出,那女人的身体重重地落在地上。
一阵婴孩的哭声传入黄来福的耳中,黄来福走了过去,从那女人背上抱出了一个婴孩,这是一个女婴,估计只有几个月大,再看向那个女人,她的胸口鲜血不断涌出,眼见是活不成了。她吃力地转头,看向黄来福,眼中的泪珠忽然滚落下来,吃力地道:“求……求求你……”
黄来福道:“大嫂你放心吧,我会将这孩子抚养长大,视若己出。”
那女人最后一颗泪珠滚落下来,低声道:“谢……谢谢……”
头一歪,己是气绝身亡。
黄来福抱着婴孩回到人群中,看着脸色苍白的各人,淡淡道:“此次暴民围攻五寨堡官兵之事,若让本官查出谁是幕后主使,决不轻饶!”
刘可弟兄弟几人,己是脸色变得死灰!
第83章 破家
厅堂内气氛沉闷,庄外隐隐传来一两声若有若无的嚎哭声,更搅得人心烦意乱。忽然一扇窗帘哗的一声,重重地摔在窗格上,一股劲风冲进堂内,搅得屋内各人的衣衫猎猎,也带来了一股清凉。
“妈的,又刮风了。”刘可为起身将窗台关上,嘴里嘟哝道:“奶奶的熊,这神池的风,就是一年到头不会断!”
“二哥你将窗台关上作球。”刘可志扯了扯自己的衣襟,烦躁地道:“还是开着吧,这样凉快些!”
“三弟你想吃灰尘和煤渣吗?”刘可为不满地喊了一声,不过还是将那片窗台重新打开支好,并将上缘悬着的竹帘拉起半卷,这样,窗外的阳光便直照入厅堂内,看外面阳光灿烂,今天是个好天气。
刘可为骂骂咧咧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呆住半响,转头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可第叫道:“大哥,你说怎么办?一下子折了一百多个弟兄,这口气就这么咽下去吗?”
刘可志也叫道:“不错,我们刘家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气了,一定要重新招集兄弟,再给那个黄来福一点颜色看看。”
此次闹事的人中,四百多人,被五寨堡官兵杀死了三百多人,其中一百多人还是刘家的家奴。那二百多个穷矿工,死就死了,但那一百多个家奴,是刘家在太平庄一带横行的资本,却在昨日一场而墨。
一想到这,刘可志就恨得牙痒痒的,只是想到昨日五寨堡官兵的彪悍狠辣,自己几百号人对上人家的二百号人,却是不堪一击,被杀鸡宰羊似的杀死了大半的人,他也不禁心下惊惧。刘家在太平庄百年,各样械斗也经历得多了,但如昨日那般的血腥残酷,却是第一次见到,由不得各人不后怕。只是话虽如此,刘可志几人却是咽不下这口气。
但任兄弟二人如何叫嚷,刘可第却是一直不语,只是出神地看着屋角那盆开得正盛的菊花,直到一个丫鬟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向他奉上一盏茶的时候,刘可第才似乎回醒过来。他接过茶盏,轻轻地吹了一口,然后将茶盏握在手中,目光有些茫茫然的样子。
刘可志顿足道:“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刘可第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旁边的小桌上,温言道:“三弟,我看这事还是算了吧,你看那黄来福心狠手辣,也不是好惹之人,其实我们拿着他那些分红,一年下来,也可以过一些安心富足的日子,现在不是很多人和五寨堡合作,发了大财了吗?”
“什么,就这样算了?”
刘可志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咆哮如雷道:“大哥,你莫不是被那黄来福吓破胆了吧,如果屈从了那些五寨贼,我们刘家的脸面往那儿摆?那黄来福手下有些官兵不假,我们刘家也是一样有兄弟,需要人手外援的话,只要托人带个信,我那堂兄弟一定会带着岢岚山那帮好汉,将这些五寨贼杀个片甲不留,为我们刘家出这口恶气!”
刘可第的目光猛然变得阴鸷锐利,他喝道:“三弟,你认为我们昨天那事闹得还不够大?还叫你堂兄弟来?……说句话,出大本叫那帮人来不是不可以,但要看对上什么对手。昨天我们试探那黄来福,付出了一百多个兄弟的代价,己经明白这黄来福不好惹,就应该及时收手才对,真要叫上岢岚山那帮人,以后该如何收场?你告诉我!”
刘可志不服,只是囔道:“大哥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刘可第还要说什么,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腾声。
刘可弟眉头一皱,喝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这时一个家奴冲进来,气喘吁吁地对刘可第道:“禀报老爷,大事不好了,那些五寨贼领着一大帮人闯进来了。”
“什么?”厅内几人都是站了起来。刘可为和刘可志二人更是气得怒发如狂,大叫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大哥,和这些五寨贼拼了!”
还没等几人出得厅来,院进屋门“彭”的一声被踢开,一大帮全身披甲,手持鸟铳的五寨堡军士涌了进来,这些鸟铳兵手中的鸟铳都己装添好火药和铅丸,随时可以击发。他们分两列整齐而进,身上甲叶森然,全副武装,沉重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这种威势,冲击着庄内各人的心神,一些刘家的家奴或是丫鬟们,都是避得远远的,根本不敢接近这些五寨堡军士的身旁。连刘可为和刘可志二人的动作都是慢了下来,昨天五寨堡军士们对暴民血腥屠杀的惨状,又印上了各人的心影。
这些军士们直接进入厅内,领头一个小旗一声号令,这些人铳下肩,直接将乌黑的铳口对准了厅内几人,在这个距离中,如果被鸟铳打中,怕是要身前身后都出现大洞,刘可第三兄弟,加上一些厅内的家奴,还有几个丫鬟们,都是全身冒汗,一动也不敢动。
随后在江大忠和一群五寨堡军士们的簇拥下,黄来福神情轻松地走了进来,江大忠和那些五寨堡军士都是全身披甲,只有黄来福一身便装,穿了一件白色的布衫,发髻上系了布巾,举止很悠闲的样子。这群人中,还有两个五寨堡军士还拖了一个全身血肉模糊的人,这人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面。
直到这时,刘可第才似活过来,他忙走到黄来福身旁,试探道:“守备大人,您这是……。”
黄来福不理他,只是直走到厅堂中间,很轻松地打量四周,只见里面宽大,布设华贵,屋内一器一皿都是精美无比,厅堂外面还靠着一个荷花溏,凉风习习。让黄来福心想赞叹这刘家倒是会享受。
半响,他才淡淡道:“刘庄主,你的事发了。”
他一挥手,那两个五寨堡军士将拖着的那人,扔到了刘可第的身边,看着刘可第神情大变的样子,黄来福说道:“刘庄主,本官自到太平庄来,以和善为念,不料刘庄主你却阳奉阴违,当面应承本官,背后却教唆家奴攻击官兵,实为贼匪之为,刘可第,你可知罪?”
刘可为大吃一惊,忙道:“误会,误会了,老夫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决不敢攻击官兵,还请守备大人明鉴。”怪不得刘可第慌张,攻击官兵,这罪名可大可小,如要认真,还可上升到谋反的高度,到时就算是山西镇总兵,也保不了自己。
而他的兄弟刘可为,刘可志二人,此时再不愿,也不得不低声下气地上前向黄来福解说分辨,言道自己兄弟三人,决无此意。其实昨日刘家家奴攻击五寨堡官兵,刘家三兄弟也想过事败后的结果,但三人都认为有自己的亲家,总兵大人在后面的关系撑腰,五寨堡的这些人,是决不敢过于认真的。
至于一些可能落到黄来福手中的家奴,到时只要说他们不是自己庄内人就行了。说实在,这些家奴矿工们,对刘家三兄弟来说,只是一些废弃的棋子罢了。
黄来福冷笑一声,道:“误会?”指着那人道:“此人都己经招供,言道昨日暴民之事,都是刘庄主你亲自安排布置,刘可第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人抬起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挣扎地膝行几步,一把抱住刘可第的大腿,哀声请求道:“老庄主,念在老狗子为你做牛做马这么多年的份上,你救救我吧,他们要杀我的头啊!”
刘可第一脚将老狗子踹开,厌恶地道:“滚,老夫一向守法,这攻击官兵之事,岂是能让你信口雌黄的?”
老狗子哀声道:“刘可第,你不能不讲良心啊,昨天你说过的,事成之后每人五两银子的,你怎么……”突然他一声惨叫,从他后背透出一把滴血的刀尖,却是刘可为扑来,一刀刺入他的胸口,透体而入。老狗子全身颤动不停,挣扎着要去抓刘可为的脸,刘可为又是狠狠地将刀一送,老狗子剧烈地颤抖不停,猛然全身一动,己是气绝身亡。不过他的眼睛仍是睁得大大的,显然是死不瞑目。
刘可为抽出刀,气喘吁吁地道:“这厮诬陷良民,昨日又参与暴乱,真是该杀。”
黄来福大怒,指着刘可弟厉声喝道:“混帐,你竟敢当着本官的面杀死囚徒,本官岂能容你?来人,给我把这凶徒抓起来。”两个五寨堡军士喝应一声,就要出来。
“慢着!”刘可第忙道,他走到黄来福身旁,眼中闪烁着精光,道:“大人,明说吧,你想怎么样?”
黄来福冷冷道:“刘可第,你谋划暴乱,攻击官兵,罪大恶极,眼下你兄弟又犯下人命大案,本官本应对尔重处,不过……”
黄来福语气略为的温和一些,他道:“念及此事有可能是家奴欺主,肆意妄为,庄主你并不知情,也是情有可原,此事就此揭过。不过这么多人因你而死,冤气冲天,这太平庄之地,你们己经没必要待下去了,从一刻起,你刘家立时给我离开太平庄之地!”
刘可第全身冰冷,呆立在当场,不敢相信黄来福的话,百年的家族基业,这一刻,就这样全完了吗?旁边的刘可为听得明白,他咆哮道:“姓黄的欺人太甚!”手持尖刀,向黄来福扑来。
江大忠闪出,一个旋风脚,扫在刘可为的侧肩上,那只牛皮精制,大明制式的皮扎军靴,沉重地扫在刘可为的身上。刘可为闷哼一声,身子被击打得几个翻滚,如一个沉重布袋般远远的摔倒开去,落在地上时,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一条命己是去了半条命。
刘可志大叫一声:“二哥。”他看向黄来福,眼睛血红,他吼道:“姓黄的,我和你拼了。”
高声吼叫着,不顾一切地向黄来福这边冲来。
江大忠抢过一个鸟铳兵手中的鸟铳,抡圆了铳托,一闪身,狠狠地砸在刘可志的脸面上,刘可志脸上血肉模糊,大声惨叫,又有两个五寨堡军士扑了上去,抓住了他的双膀,让他挣扎不得。
江大忠骂道:“你媳妇家娃的,敢对我家少爷动手?”
倒转铳托,狠狠地砸在刘可志的小腹上,刘可志痛苦地抽成一团,说不出话来。他想使力挣扎,却是被两个五寨堡军士劳劳地抓住双膀,动弹不得。江大忠一边大骂,一边手中的铳柄狠狠地砸向刘可志的小腹,刘可志全身痉挛着,口中不断地吐出了血块。
一个在旁的刘家家奴一声狂叫,鼓足勇气,要冲上来解救刘可志,只听一声轰鸣巨响,一股刺鼻的硝烟和火药味在厅中蔓延,那家奴己是被五寨堡一个鸟铳兵一铳轰倒了天灵盖,脑浆与血肉横飞。
厅中一片尖叫,随即又一片如死地般的安静,四周的刘家家奴与丫鬟们,都是缩在一旁,全身不住地发抖。
只有刘可第呆立在当地,泪流满脸,口中喃喃道:“住手,快请住手。”
黄来福挥了挥手,示意江大忠几人放开刘可志,刘可第人一下子如苍老了十余岁一般,他道:“好,黄大人,我们认载了,我们走,我们马上离开太平庄。”
……
看着刘家一行车马远去的背影,江大忠低声在黄来福身边道:“少爷,就这样放过这些人吗,他们刘家可是害死了几百人呢?”
黄来福不语,只是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江大忠眼睛慢慢亮了起来,道:“大忠明白了。”
第84章 苍凉
一股苍凉的唢呐声直冲云霄,久久回荡在天地间。
伴着唢呐声的,是后面一群哭天喊地的送葬队伍,有老人,有妇女,还有小孩。人人披麻带孝,招魂白幡如林,举目所见,就是一片白色的世界,一片痛苦呼啸的天地。队伍前行,一路上,不时有人抛撒出白色的纸钱,那纸钱或是撒落在地,或是随黄沙飘去。
这群送葬队伍庞大,人数足有上千,都是此次死去的闹事之人亲属,眼下天气慢慢炎热,那些死去的人尸体自然不能久放,黄来福便吩咐挖了一个大坑,将那几百死去的人集体安葬,今天,便是这些人出殡送葬的日子。
此次镇压之事只能说是个悲剧,任何一方都不能说对,也不能说错。黄来福这边的宣传是将一切归咎于刘家的唆使,那些死难者的亲属也默默地接受了这种说法,加上黄来福每户二十两银子的抚恤,不论他们是矿工还是原刘家家奴家属,他们便将满腔的愤怒转移到了刘家身上。
在那日刘家众人离开太平庄的时候,陪随他们离去的,是太平庄各人无数的石头与土块,还有嚎哭与诅咒声,刘家在太平庄百年的经营,就此烟消云散。
那个埋葬几百人的大坟,建在一个离太平庄不远的一块向阳山坡之上,此时,那边己是搭好了灵棚,还设好了香案,供这些死难者亲属们哭灵祭拜。而在大坟的不远处,则是独立建有一个小坟,上有一块墓碑,上书:“烈女韩氏之墓!”
这次的暴民之事中,那个死去的年轻妇女,让黄来福印象深刻,她的行为,说不上是对,但敢面对强敌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