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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汉民在医院住了下来,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而当事人冯兰兰成了陪床,这也算天经地义。车库这边,杨汉民的父亲只能暂时交由冯嫂服侍了。所幸杨汉民只断了左腋下的两根肋骨,医学上属于轻伤,也算是逃过一劫。
期间民警来过一次,在病床上给杨汉民做笔录。这情形弄得几个朴素的病友大为诧异,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民警指着杨汉民说,你也不动动脑子,这种事能随便就做?你以为是黑社会啊。还好,要是真把你弄残废了,你后悔一辈子。你是个民工,听说连暂住证都没有,还骑白卵车,实在是错上加错。等出院后,一切都得办清。
冯兰兰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她指指杨汉民说,警察同志,他是到城里来找哥哥的。现在哥哥没找到,反倒被那个死胖子咬得鲜血淋淋。你得让他交全额医疗费。
青年民警合上本子,用笔敲敲封皮说,这事我们会处理的。问题是你也脱不了干系。医药费你先垫付吧。民警用复杂的目光在冯兰兰身上扫瞄了一圈说,你这种人啊,不花钱买不到教训。
那天中午冯兰兰回家取钱,因为郑丽文垫付的住院费已所剩无几。返回来医院的却是冯双兰。除了钱,冯嫂还给杨汉民带来了一个惊人消息:郑老师割脉自杀。据冯嫂说,郑老师的兄弟前几天被判了无期徒刑,这给郑老师以沉重打击。昨天下午郑老师在学校上课,课堂上有一个胖男生老是调皮捣蛋,郑老师说了他几句。那胖男生噼哩啪啦地爬到窗台上威胁说,你再说我就跳下去。郑老师冷笑一声说,你跳吧,我还想看看你的难度系数。没想到那胖男生身子一耸果真跳下去了。郑老师当场就不省人事。
杨汉民急切地问,那胖男生后来怎么样?
冯嫂说,听说断了脚骨。还好,只是二楼,要是四楼,老命就送了。
同室的病人长嘘短叹,说现在的学生实在难教说现在的教师实在难当说现在的人实在难做,反正五花八门的都有。杨汉民关心的是郑老师的病情。冯嫂说,幸亏发现得早,人已经脱离危险了。
有人关心被发现的细节。冯嫂说是她小儿子夜里起来撒尿,发现母亲躺在浴缸里,流了红通通的一缸血。
病房里还在长嘘短叹,杨汉民心里堵得慌。想起郑老师的一些事包括那天去郊区看守所的情形,也想起那个调皮捣蛋的陈明,不知他现在何处。这样想着,杨汉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往外跑。
杨汉民的事后来还是通过协商得到了解决。胖子经理赔了杨汉民近千元医药费,其余的也就不了了之。至于民警原先在医院里说的那些话,自然而然没了下文。不过杨汉民的那辆三轮车还是被没收了,这一点没有商量余地。现在是严打期间,没收一辆三轮车也算公事公办。
尽管冯兰兰口口声声说等自己往后有了钱一定赔杨汉民一辆三轮车,可回到车库的杨汉民只有惨然一笑。想到日渐远去的丰收牌拖拉机以及杳无音讯的哥哥,万千滋味都藏在杨汉民眼角的皱纹里。
申
杨汉民的父亲死于那天夜里。
凌晨2点左右,杨汉民收工回来,发现车库的铁拉门像扇骨一样撕开了。杨汉民心里划过一道尖锐的异样。杨汉民喊了几声冯嫂冯嫂,声音在凌晨的黑暗中被放大成一片浓稠的恐怖。值班室里扔出一句紧张的询问,谁?杨汉民说,我。外边的门怎么开着?值班室的门吱呀一声推出了一地黄灯光。杨汉民发现值班的原来是冯兰兰。杨汉民间,冯嫂呢?冯兰兰挖着眼屎说,我娘在楼上,她让我睡这儿。你害伯了?杨汉民不敢正视冯兰兰,他尴尬地把三轮车推到一边说,你睡觉怎么不把铁拉门锁上?冯兰兰想了想说,我记得锁过的嘛。杨汉民说,真的锁过?冯兰兰明显有些情绪,不锁门我有病啊。我妈临走时还特意吩咐过。
直到现在,杨汉民的心里才真正像被刀劈了一下,他把车往边上一扔说,快,你把灯打开。杨汉民撒腿就跑。莫名其妙的冯兰兰打了个哈欠,几乎与此同时,她听到从车库西北角发出的一声惨叫。
杨汉民又回到了凸城。现在,寻找杀父仇人成了他回城的主要目的。事情是悲伤而令人犹豫的。一方面,如果报警,让几个穿警服的人整天在周围晃来荡去,车库无疑会成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所,受害者除了冯嫂没有别人。当初杨汉民哭了一夜又不得不扛着父亲返乡,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另一方面,如果单凭个人力量,杨汉民想弄清事情的真相实在比登天还难。不过据杨汉民估计,凶手的主要目的是钱,这一点从散落在地的衣物基本可以判断,大概做案过程中被发现,因而下了毒手。现场没有留下什么凶器,这说明凶手对车库及被害人的情况比较熟悉。
让杨汉民意想不到的是,他刚回到凸城,冯双兰就把一样东西交给了他,据说是从床底下捡到的。杨汉民一看傻了,整个脑袋变成了一块白瓷板。
打开郑家大门,杨汉民发现郑丽文和陈果还有陈明都不在家,从里间传出郑家老人的咳嗽。杨汉民习惯地推门进去,听到老人在喊肚子饿了。这个晚上杨汉民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有一刻他甚至想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
杨汉民坐在客厅里,他的心口像被插了根铁丝,血在一点一点往外渗。没有开灯,黄昏的光线把屋里的东西都拉得又长又怪异。杨汉民看到茶几上摆着一本卷了角的脑筋急转弯,他苦笑了一下。楼道上不断有欢声笑语飘过,都市生活单调而温馨。
郑丽文回家已经7点多了,她打开门时看见了埋在黑暗里的杨汉民。郑丽文的目光有些慌乱。给老人喂过饭,又整理好碗筷,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郑丽文点了根香烟在杨汉民对面坐下来。
郑丽文说,找到你哥了吗?
杨汉民没有回答。
郑丽文说,你报案了?
杨汉民摇摇头,把藏在衣兜里的一枚心形玉佩拿出来放到茶几上。郑丽文把头撇开了,后来杨汉民听到了她低低的抽泣声。杨汉民没有说话。现在看来,陈果无疑成了谋害他父亲的最大嫌疑犯。可是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办,杨汉民真的心中没底。
郑丽文擤了擤鼻子,抬起头说,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了。
杨汉民保持缄默。现在只要他一句话警察就会找上门来,这个家就会天翻地覆。
再过几天,他父亲就要从加拿大回来了。郑丽文说,我倒不是担心他父亲回来,反正他也不会管的。
郑丽文继续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想再隐瞒下去。其实陈果不是他的骨肉,这一点他一直有怀疑,所以陈果刚上完小学他就去了加拿大。陈果从小没有真正的父爱,可他也是我的希望啊。没有他,我不知道自己将来怎么办?郑丽文把手里的香烟使劲掐了掐,杨汉民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一道鲜亮的疤痕。哎,我们这幢楼里都是苦命女人,对门冯嫂这样,现在轮到我了。你知道冯嫂的事吗?
杨汉民张大了嘴巴。
郑丽文说,她原先是这幢楼上的一个女佣,后来冯兰兰的父母车祸死了,冯嫂就把三岁的冯兰兰带了起来。二十几年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她没有丈夫吗?
哪里有什么丈夫?
有关冯嫂和冯双兰的故事完全把杨汉民惊呆了,他几乎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他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郑丽文起身离开客厅,等她从卧房出来时手上提着一只棕色提包。郑丽文坐下,她打开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信封说,这是三万块钱,我没有别的意思。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知道你手头没钱。你收下吧,算我借你也行。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在我们家做事,我们还像过去一样。
杨汉民呆呆地看着茶几上的一叠钱。对杨汉民来说,这叠钱太重要了。想起父亲无法闭上的双眼,想起那几辆不幸的三轮车,也想起自己梦想中的丰收牌拖拉机和至今了无踪影的哥,杨汉民使劲咬着嘴唇,血珠从他的唇边慢慢渗出。
郑丽文见杨汉民呆傻的样子,又补充说,如果还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吧。
事情是这时候有了戏剧性变化的。杨汉民仍旧呆若木鸡地坐着,身体早有好转的郑家老人忽然出现在房门口,他手扶门框颤巍巍地叫了声杨汉民,杨汉民如梦方醒。郑家老人的得意笑声飘出。他说,杨汉民,那个脑筋急转弯我想出来了。杨汉民愣了一下,他迅速回想起自己上次出过的一道题目:什么戏人人演过?当时郑家老人怎么也猜不出来,其实答案很简单,就是两个字:游戏。想到这里,杨汉民禁不住哈哈大笑。
郑丽文莫名其妙,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啦?
很小的世界
■ 晃 影
很小的世界无法避免
在很小的世界里我们擦肩而过
——题记
天上的月亮和水中的月亮有什么不同么?一个是高不可攀,一个是深不可测,同样的可望而不可企及,就像这世上所有实实在在望得见而又实实在在够不着的东西。
月光惊悸一抖,那把锋利的刀突然向前冲刺穿透了女人的身体,很安静地死去,生命的挣扎与恐惧渐渐消失,她看天上极圆的月亮拓印在水里,目光散乱而无力,瘟鸡似地垂下头……
这只是一种想象但结果是一样的,这一年的中秋之夜,晚报上说死去的女人叫冰,是“小姐啤酒屋”酒吧女招待,女人蜷卧在一片杂草丛中,下身裸露,上衣卷到乳房处,腹部有二寸长的刀口从后背贯通,血在灰白的肚皮上滩积像泼撒的油漆。现在那份晚报就放在办公桌上,楚阳端起刚沏好的茶轻轻抿一口,顺手拿起报纸细细地浏览,他看得很仔细连广告都不放过,看完后他把报纸放在一边,面色平静,他读到了冰,那个静卧在第四版右下角的血淋淋的女人,但他不会知道那个女人的死和他有直接的关系,同事李大姐从外面进来。楚阳说:早啊,李姐。
多年以后,在他母亲的一个祭日,他无意中知道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叫简冰。
母亲的墓在那个梯田似的公墓群的顶端,掩映在一片翠柏中,楚阳拜祭完母亲后沿坡路拾级而下,在轻烟似的小雨中浮动自己的脚步。他很随意地抬眼四下张望,在那些沉默的墓碑之间放逐自己的目光,灰白苍凉的墓碑一行一行整齐地排列着,像一张张无言凝视的脸,静默着一个失去的世界,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块墓碑上,被上面镶嵌的一个女人的照片所吸引。他停下脚步盯着那女人看,女人有很美丽的笑,她的笑并没有因飞逝的时光而蒙尘,在雾状的雨中仍然有一种活生生的跳跃感,像一盏凸现在黑暗里的烛火,在他堆积如山的记忆中透出一点亮光,那个酒巴女招待,他记起来了,简冰,他轻声念着,然后据碑上的生卒年月计算她生命的长度,二十三岁,楚阳自语道:二十三岁,比雪还小几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站了一会,走了。
一个生命的消失就是一个世界的毁灭,一个世界的毁灭只在另一个人眼皮轻轻一颤之间,冰像冰一样溶化了,她猝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人们还来不及记起,她就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冰有很美丽的笑,很美丽的笑像花,在那个灯光朦胧的酒巴无数次地绽放过。
雪从电话亭里出来时脸似一张白纸。
站在柱灯下的男人远远地向这边望着,他没有动,和灯柱并肩而立在这个冬天,逼视下的小站上像两颗生锈的铁钉。此后几年那张苍白的脸在他脑子里影影绰绰,如同钞票上淡淡的水印头像,在迎着光的日子里可以看得很清晰。
雪走近那个男人,脸上淌着泪,她把手环住他的腰紧紧抱着,身子微微颤抖。她说:楚阳,分手吧。雪就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他们的目光沾满了细碎的雪花。
雪花涂抹了小站对色彩的记忆,它在那个深夜里褪尽了所有的颜色,剩下一片可以书写的空白,而那一对情侣只是两个没有文字的标点符号。
在这条贯通南北长达几千公里的铁路干线上,这个小站只是一个可以省略的点,它像个寂寞打盹的老人,漫天的飞雪包裹它的睡眠,又在列车进站的轰鸣中蓦然惊醒。稀稀落落的几个旅客上上下下后列车开走了,空气中飘散着钢轨的热度,在渐渐远去的铁轨和车轮的吻合中沉重的寂寞被卸在站台上,这个可以触摸得到的冰凉的夜里,列车卸下了它的寂寞和一对情侣。
女人看见远处的电话亭,犹豫了很久,但她还是走了过去……
雪花在站台上轻飘飘地舞蹈,和那些旋转的风没完没了地纠缠。
楚阳闭上眼睛说:你母亲?
雪用手抹泪,点头,奶奶说妈妈在医院急救我不能……雪说,她的声音一点点断裂,如吉它在风中悠远地弹拨。
沉默,在无言的站台。
楚阳说:半小时后还有一趟回去的列车我去给你买票,他把她轻轻推开,替她抹去泪。
那你怎么办?雪看着他走向售票厅问。
楚阳没有回答,他沿着长方形的花坛走,花坛里的花草早已枯萎,残折的枝干以最放任的姿势死去,像送葬人群中混杂的悲泣,他在花坛边坐下来,说:我歇会儿,歇会儿再去买票。他躬着身子用手撑住头。
雪走过去,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住。
半小时后列车进了站,停了五分钟又像个赶夜路的人急冲冲地走了,站台上只剩下一个人和他的影子。风中的那个男人缩着头,他穿一件淡黄色的风衣,雪向他凝望时脸上那一滴泪隔着车窗似乎是沿着玻璃滑落的。
他分明听到站台电铃一响仿佛流星在夜空的一闪。
在风轻星浓的夏夜走夜路的人有时会不经意地停下来望一会儿天,如果在隐约传来的铁轨的喘息声中偶然有流星在眼里划过,那时那个人也许会落下一滴泪来。
雪后来嫁人了,出嫁的前一天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一夜。
楚阳知道雪嫁人的消息后脸上的笑没有变化,他正在听同事李大姐讲一个笑话。坐在另一边办公桌前的王飞刚从B市出差回来,他们是高中的同学现在又是同事彼此很熟,他突然抬头对楚阳说:我在B市遇到了雪。那天正是那个冬天最冷的日子,科室里的电取暖器正吱吱转动,王飞望着楚阳笑,他说:雪是我们高中同学你不记得了么?瘦高的那个女生。李大姐说:别打岔小王,我的笑话还没有讲完呢。雪结婚了。王飞说完打开抽屉找他的钢笔,哎,我的钢笔呢?
那个笑话讲完了,李大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太厉害,捧着肚子嚷疼。楚阳说李姐真是个幽默的人。
下班后,楚阳请王飞去喝酒,那一次他不小心喝醉了,被王飞叫了一辆三轮车送回家。
楚阳从一家书店里出来,正准备横穿马路,他站在街边向两边张望,看看有没有过往的车,这时街对面一个女人高声喊:吴雪。他抬头循声望去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青女人穿一套黄色的连衣裙像风沙似地飘荡在吴雪面前,问她:吴雪,你好吗?那声音自高处流泻而下如同春天的蜂房饱含久别重逢的亲密,那个女人叫王丽和雪曾是要好的朋友。
王丽说:你来看你外婆吗?外婆好吗?
雪躲躲闪闪地垂下头,支吾着,她举起手遮住一只青紫瘀肿的眼睛。
王丽问:你眼睛怎么了?……咦喝,肿得这么厉害。
雪说:不小心摔了一跤碰的。
她说着把眼睛捂得更紧,和王丽应付几句匆匆走了。
梅说:前天死了一个女人你知道么?
梅说:那个酒巴女招待被她同居的男人捅死了,你知道么?
二胡停住了,在空中舞动的音符失去依托散落在地板上。
梅用一种很鲜亮的姿势定格在门边,半小时前她打电话来说要来看他,她果然来了。
楼梯转拐处的裂缝探出一片绿绒绒的青苔,像一只壁虎趴在墙上,脚步声哒哒地响起,在昏暗的楼梯上弹跳如同一只鲜活的心脏,这个半旧的二层楼房也因此而复活了。
梅穿一套红得耀眼的毛料套裙出现在门边,如一团火刹时把门框都点燃了,喷涌的青春撩撩欲动,无数只触角伸展充填房间里的每一点缝隙,空气中飞溅火的因子,一朵朵暗开的罂粟花。
楚阳说:你为什么不进来?
梅说:你为什么不请我进来?
梅的美就像气体无可言状,你感受到的只是一种高温。这种高温像一只陀螺不停地旋转不断地向周围散发它的热量。她长得像秋天里的果实,有一双猫似的眼睛和对男人天生的吸引力,找这样的女人做女朋友既惊险又刺激,就像高空跳伞,在尖利的俯冲中你能抓得住的东西除了降落伞绳就只有空气。
楚阳坐着没动,他说:进来还要请吗?
梅说笑着说:不请不进来。
他闭上嘴,连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