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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会些皮毛,表哥别嫌我笨。”眼看周文庭让开了地方,含珠故作镇定地走了过去。
程钰笑笑,没有看他,专心收拾棋盘。
他专捡黑子,含珠就去拾白子,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一大一小两只手在棋盘上来回挪动,偶尔挨得近了,再分开,似擦肩而过。
收拾好棋盘,程钰看看她纤细的手,“表妹先行。”
含珠嗯了声,轻轻落下一子。
程钰紧随而上,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白皙如玉,不像武夫,更像书生。
第一次与他光明正大地近距离坐在一起,含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男人好像一直在看她,可他那么君子有礼,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偏偏总忍不住,偷偷看过去,他一心凝视棋盘,突然看过来,她慌乱躲闪,倒似是她偷窥。
那边传来阿洵开心的笑声,含珠侧目看去,发现周文庭已经解开了九连环,担心他马上回来,含珠抿抿唇,落子时很小声地道:“他让我吃完饭去竹林小屋见他。”
周家竹林里有座二层小楼,留着夏日消暑用的,含珠以前过来,妹妹带她去看过。
“去吧。”程钰很是平静地道,落下一子,抬眼看她,“表妹输了。”
含珠低头。棋盘上白子被黑子围了个严严实实,无处可逃,不但输了,输得还很惨。
她苦笑,一直都在胡思乱想,哪有心思专心下棋。
“我差表哥太多,还是庭表哥来吧。”含珠不好意思地回到低声,因为跟他交代过了,没有必要在留在这边,含珠领着弟弟妹妹去了堂屋玩。
程钰看着棋盘,心却随她走了。
含珠答应楚倾早点回去,但也不是说吃完饭马上就走。散了席,她带着凝珠阿洵去了菊园,哄他们睡着了,含珠同四喜打声招呼,自己撑伞走了出去。
此时雨已经很大了,外面根本没有人,只有哗哗的雨声。青石板小路有些滑,含珠走得很小心。到了竹林那边,变成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被雨水冲刷的十分干净,倒不用担心脏了裙角鞋子。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了那座两层竹楼,因为程钰给了保证,含珠一点都不担心,慢慢走了过去。
推开篱笆木门,再转身关上,刚要回头往里走,忽见刚刚走过的竹林小道又转出一道人影,一身浅蓝色袍子,手持青伞徐徐行来,清隽似仙,不是程钰是谁?
含珠身体一僵,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情不自禁回望竹楼,瞥到二楼窗前,周文嘉朝她摇摇头,急急避开。
含珠有点懂了。周文嘉特意在这里等她,没想到程钰也来了,他怕被程钰发现两人私会不好,自然会躲起来。只是周文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程钰算是被她请过来的,而且应该也是为了再让他看一场戏。
明白了程钰的意图,含珠便停在原地,等程钰走到跟前,她吃惊地问,“表哥怎么来了?”
她的脸几乎都被伞沿挡住了,程钰只能看到她白皙的下巴。知道她脸皮薄,他笑着环顾一圈竹林,再低头看她:“睡不着,出来赏雨,看见你在前面,就跟了过来,表妹也是来赏雨的?”
说话时两人已经到了屋檐下,程钰先收起自己的伞,再接过含珠的,帮她收好,挂在一旁。
明知道他的体贴是装出来的,含珠心里依然温暖欢喜,低头配合道:“是啊。”
程钰笑了,“那真巧,咱们不谋而合。”
含珠脸皮没他那么厚,慢慢地红了。
程钰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抬头看看二楼,声音不高不低地道,“二楼赏雨更佳,咱们上去吧。”
含珠明白,他是想让周文嘉听见两人的说话,点点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竹木做成的楼梯板,她脚步轻,走上去几乎没有声音,他紧紧跟在她身后,靴子踩实,发出咚咚的响。那声音挨得那么近,像是在催她,含珠心里发慌,不由加快脚步,却是越慌越容易出事,不小心踩到裙摆,惊叫一声朝前扑了下去。
程钰自走上楼梯后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眼看她歪了身子,他心提了起来,长臂一伸搂住她腰,顺势往自己怀里一带,娇娇小小的人受惊撞到他身上,带起一阵轻微的风,也送来她身上特有的香。
第57章
楼梯狭窄,程钰接住含珠时不由往后退一步,靠到了栏杆上,含珠踉跄着被他带了过去,微微歪着身子,脸正好撞到他胸口,结实又宽阔。
她呆呆地看着他衣上的云纹刺绣,脸越来越烫。
先是自己掉到水里,这会儿走个楼梯都走不好,他会怎么看她?
程钰没看她,眼睛看着对面的栏杆,注意力都在胸口,她紧紧挨着他的地方,在手臂上,她完完全全被他圈在了怀里。她才到他肩膀,这么矮的个子,娇小的让他想要一直都抱着她,将她挂在身上,再不分开。
两人各有心思,过了会儿,含珠先挣了挣。
程钰马上松开了她,退后一步站在她下面的台阶上,直视她红红侧脸,低声提醒,“小心点。”
含珠点点头,转过身,再也不敢分心,稳稳往上走。
程钰瞥见她裙摆脏了一块儿。
二楼一共三间屋子,中间是堂屋,两边各设了床榻,留着主人休息用,此时窗子都掩上了。
程钰没进去,而是握住含珠的手,牵着她走到一根勉强能挡住两人的柱子后,站定,回头看她。
含珠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心怦怦地直跳。她知道他在演戏,也知道这是两人最后一次假装互相喜欢对方,一旦周文嘉彻底死心放弃,她与程钰就会回到原来的关系,估计没有多少单独见面的机会,就像是一场短暂的梦,很快就会醒来。
如果是梦,她想珍惜,不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真是假,只想好好地跟他独处一次。她喜欢他,不用装的,她就做自己好了,反正在他眼里,此时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认定是演戏,她不必担心被他看穿。
“表哥,不是,不是说要赏雨吗?”她看看左侧的红漆柱子,前面的男人胸膛,右侧紧紧关闭的雕花窗,紧张地问他。真要赏雨,该往旁边挪几步,站在视野开阔的地方,躲在这里做什么?还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试着往回缩手,程钰慢慢放了她,“今天是你生辰,端午你送了我一个香囊,这次该我送你了。”他声音低沉,看着她羞红的脸,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不急不缓地打开,露出里面一根牡丹花步摇。
“表妹看看,可否合你的心意?”他托着帕子给她看。
含珠好奇地瞧过去。雪白的帕子上,红宝石雕刻的牡丹花小巧精致,栩栩如生,花下两只镂空金雕彩蝶,分别在一条翅膀下面垂条短小金链,串一颗豆粒大小的红宝石,再雕一只小金蝶,金蝶下面两条翅膀再垂金链……总共有四对大小不同的金蝶,十六颗鸽血宝石,被风吹动,轻轻摇曳,流光溢彩。
含珠看呆了。
原来这就是他送给她的礼。
“喜欢吗?”程钰声音更低,也更温柔。
含珠喜欢,比小时候父亲送她首饰还喜欢。
小姑娘脸红如霞,不用说话,他也知道送对了礼。
程钰看向她发梢,理所应当地道:“我帮你戴上。”说完不容她躲,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将牡丹步摇插。到她发髻中。他头回做这种事,小心翼翼,怕弄歪了她不高兴,她第一次有男人帮她戴首饰,还是心上的人,羞涩又欢喜,一动不动,只有眼睫紧张颤抖,又乖又傻。
戴好了,程钰没有急着收回手,装作还没好,偷偷看她。她白皙的脸庞早已染了桃花粉,细腻莹润,他手只需再往下移移,就能碰到她。程钰想碰,又不敢,可她太乖太美,他真的忍不住。
“还,还没好吗?”他好像一直在看她,含珠紧张地不行,小声问道。
“好了。”程钰微哑着声音道,放下了手,紧跟着又道,“含含抬头,给我看看。”
既然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对她好,程钰想要把他想对她做的以后却再没有机会做的事情尽量多做几件,留着将来回味儿。她生气怎么办,现在他不想考虑,他只想像个正常的男人一样,哄喜欢的姑娘。
“抬头,给我看看?”程钰再次开口,虔诚地哄她。
那语气太温柔,像她是他最重要的人,含珠受了蛊惑,紧张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他想看,她就给他看,如果世上有哪个人值得她悉心打扮,特意为他打扮,那人便是眼前的这个。
程钰看着她一点点抬起来,快要忘了呼吸。
再美的牡丹,也比不上此时她羞红的脸,再潋滟的秋水,也比不上她此时水润的眼,那样清澈纯净,似有月华浮动,又如倒映着漫天星光,星光月华深处,是他的影子。羞羞怯怯,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鼓足所有勇气,开给他一人看。
这一瞬,程钰眼里只剩下她,只剩下她雾气氤氲的眼,剩下她为他羞红的脸,剩下她红润饱满的唇。
最后一次吗?
程钰闭上眼睛,手猛地勒紧她腰,她不受控制朝他扑来,他则带着压抑不知多久的渴望,迫不及待地压住了她唇。她毫无准备,震惊地要躲,他一把将她抵在柱子上,双手按住她的手,追着她唇辗转。
她也只是清醒了那么一瞬,便陷了进去。
无心去想他为何这样做,无心去想这不合规矩,只乖顺地任他索取。
屋子里面,周文嘉僵在窗前,透过窗缝,他看着他的表哥将她完全覆盖,挡住了她的人。但他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风从一侧出来,两人的衣袍缠在一起,就像他们现在在做的事。
程钰强迫她了吗?
没有,他松开了她的手,她依然没有推他,甚至在程钰提着她腰迫她踮起脚时,她反抱住了他。
周文嘉怔怔地看着,想到了他与表妹的那次亲昵。表妹让他闭上眼睛,她飞快亲了他一口,他心潮澎湃,追上去想亲回来,被表妹狠狠推开,瞪着眼睛斥责他不许胡闹,只许她放火不许他点灯。
可是现在,她那么乖……
周文嘉僵硬地转过身,窗子关着,屋中昏暗,地上那些他亲手做的栩栩如生的牡丹绢花,红的粉的黄的紫的,再多,多到铺成一片花海,也不如程钰送她的那一朵。
周文嘉失魂落魄地跌坐了下去,抱住脑袋,无声落泪。
表妹不记得了,她喜欢上了别人,他跟表妹再也回不去了……
~
窗外,风急雨急,程钰的呼吸更急。
像是最美味的珍馐,尝了一口便舍不得停。
他捉住她,她往回躲,他往回退,她又笨拙地送过来。
他太喜欢,喜欢到不知过了多久,才后知后觉发现她非但没有恨他推他,还在配合他。
程钰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看到她闭着的眼,黛眉舒展,面颊红润,娇美乖巧。
他慢慢地停了下来。sk
含珠靠着柱子平复,本能地睁开眼,对上他幽幽的注视。
含珠茫然地看着他,直到他目光先移向她唇,她才记起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顿时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脸上着了火。明明是被欺负了,反而像犯了错的,不先怪他,倒等着他开口。程钰有些好笑有些无奈又更想好好疼她,水做的一样,总是那么心软,软到为了陪他骗表弟死心,都不气他冒犯了。
一阵风迎面吹来,程钰清醒了些,记起后面屋子里还有个表弟,他退后一步,低声赔罪:“对不起,我,我情难自禁,唐突表妹了。”
一声“表妹”,含珠理智也回来了,咬咬唇,转身往回走。
程钰下意识地伸手,快要碰到她手腕,又堪堪顿住,眼睁睁看着她转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她人已到了楼下。程钰低头,看着她取伞撑开,几乎是逃跑般离开了这里,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竹林里。
程钰凝望竹林外面,却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怔怔地望了片刻,转身往里走,推开内室的门,瞧见周文嘉坐在地上。
“文嘉,你怎么在……”程钰震惊地问,问到一半,沉了声音,“刚刚,你都看到了?”
周文嘉抬头看他,冷笑道:“她喜欢你,你很高兴是不是?”
程钰瞅瞅一地牡丹绢花,平静反问:“我与表妹心意相通,你都看到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没有耀武扬威,周文嘉的怒气也忽然消了,重新低下头,失魂落魄。
程钰走到他身边,跟他并肩而坐,低声劝道:“文嘉,不是表哥非要跟你抢,你仔细想想,你真的喜欢现在的表妹吗?你只是还没接受表妹忘了你,等你想明白了,便知道现在的表妹并不适合你,你好动她喜静,就算你娶了她,你们也未必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周文嘉捂住了耳朵。
程钰明白他现在说什么表弟都听不进去,拍拍他肩膀,他先离去。
刚到客房不久,听到外面有动静,程钰派陈朔去看看,得知她要带阿洵回去了。
程钰站在窗前,摸摸嘴唇,最后还是没有出去送她。
表弟应该死心了,他跟她也不必再演下去,冲动亲了她,她当时没有生气,事后回想肯定会怨他趁虚而入。这种事情,再怎么解释也不可能哄好她,见了面,反而平添尴尬,只要两人不再见,时间长了,她渐渐就会忘了吧?
伯府门外,含珠上了马车,与方氏等人告辞后,吩咐车夫启程。
车轮辘辘地响,转弯时,她挑开窗帘回望,方氏等人已经进去了,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她抿了抿唇。
“姐姐,你嘴怎么了?”阿洵歪头看姐姐,总觉得姐姐嘴唇好像不一样了,又说不上来。
怎么了?
被人亲了,亲完了,那人还躲起来了。
含珠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算了,谁让她自己先丢了心?他虽过分,当时她也是乐意给的,没道理明知他在演戏还怪他不负责。不见就不见吧,反正已经被他碰过,多这一次也不算什么,全当是为了周文嘉了,只盼他君子到底,往后都别在她面前出现,免了彼此的尴尬。
“没事,晌午睡觉梦见吃东西,不小心咬了一下。”打起精神,含珠将阿洵抱到腿上,笑着哄道。
阿洵信以为真,笑着问姐姐吃了什么。
第58章
第二天雨还没停,不大不小,淅淅沥沥地下着。
含珠坐在榻上教阿洵认字,她画技没有楚蔷那么好,糊弄小孩子还是好意思的,认认真真地画了一只大黑狗。
“这是黑黑!”阿洵高兴地笑,榻沿前卧着的黑黑听到小主人喊它,抬起脑袋,大眼睛困惑地望着榻上的男娃,不知小主人叫它做什么。
含珠就在旁边写了一个“黑”字教阿洵,再教他认数字,一条狗尾巴两只狗眼睛,三根狗毛四只狗爪子,阿洵伸着胖手指跟着姐姐数数,顺便学了数字,边学边笑,不想学了,就趴到榻前去逗黑黑,指着黑黑的爪子数数。
男娃无忧无虑,含珠望着窗外细细密密的雨雾,又想到了昨日竹楼上。
他亲她,从急切到温柔,每一次相碰她都记得,包括他渐重的呼吸,他紧紧勒着她的手。
他现在又在想什么?
就算是为了演给周文嘉看,亲了她,这样过分的事,连句解释都没有吗?
还是他已经冷情到连这种亲密都可以淡然处之,也觉得她不会在意?
含珠低下头,心想以后再也不随便答应他什么了。
“姑娘,嘉少爷来了。”如意突然挑帘走了进来,“说是昨日忘了送姑娘生辰礼,今天补上。”
含珠愣住,难道周文嘉还没有死心?
“快给我穿鞋!”阿洵一听嘉表哥来了,一骨碌坐了起来,指着放在那边的鞋子催促如意。
如意询问地看着自家姑娘,不知她到底要不要去见周文嘉。含珠瞅瞅阿洵,点头道:“先请表少爷去前院堂屋喝茶,我们马上就过去。”既然冒雨来了,肯定有话要与她说,含珠也想一次跟周文嘉说个清楚。
下了地,没有特意打扮,就穿着家常的绿衣白裙过去了。
“嘉表哥,你给姐姐什么礼物?”走到堂屋门口,阿洵先朝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跑了过去,好奇地问。这两天姐姐收了很多礼物,阿洵最喜欢跟着看了。
周文嘉摸摸小家伙脑袋,从身后拿出一个木匣,递给含珠:“表妹看看,我自己做的。”
少年郎声音不悲不喜,目光里却带着浓浓的悲伤。
含珠心里发酸,接过匣子坐在周文嘉对面,阿洵马上跑到姐姐那边,伸着小脖子看。
是一匣子牡丹绢花,一共四朵,一朵桃粉,一朵大红,一朵鹅黄,一朵雪白,在黑色的缎子上排成一溜,宛如真花。含珠拿起一朵,细细打量,脑海里却是周文嘉一人躲在屋里,认真为表妹叠花的专注样子。
女儿家喜欢摆弄这些,少年郎或是读书或是舞刀弄剑,哪会耐下性子做这种传出去多半会被同伴们笑话的事?
含珠眼睛发酸,察觉少年一直在看着她,她将牡丹绢花放回盒中,低头哄阿洵:“阿洵,咱们屋里还有一碟绿豆糕,表哥也爱吃,你去帮表哥端过来好不好?”
阿洵手里拿着一朵绢花,还没新鲜够呢,头也不抬地道:“让如意去拿,表哥做的花真好看。”
周文嘉只看着身边的白裙姑娘,仿佛现在不看,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