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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枝叶浓密,藤蔓交错纠缠。
扶笙站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放出内识去探知四周活物的气息,大致确定了有猴子的方位后,他拨开丛丛长了倒钩刺的矮树以及高树上垂落的藤蔓往里走。
出了这一带,能看到前路有一方巨石挡住了去路,巨石周身被青苔和野草包裹。
巨石顶上,几只猴子在打闹嬉戏,听到有人过来的动静,立即停下来警惕地望了望,两只窜上树又倒挂下来,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
扶笙清凉的眸光往猴群里扫了扫,没见到有衣服的踪迹,他继续往前走。
那群猴子见他无所畏惧,索性散开来,都闪往一边眼巴巴盯着他。
扶笙足尖轻点,飞身上巨石,那后面有一小片沼泽,沼泽两岸,几只猴子正拿着荀久的衣物抛来抛去。
扶笙看得眼皮一跳,他很担心衣服会不小心直接掉进沼泽染得一身泥。
面色凝寒,扶笙缓缓抬手提运内力,霎时间衣袂生风,袖口处的回云纹激荡若舞,一股强劲的力道冲着那几只猴子手中散乱的衣物探去。
手腕翻转,轻轻一招,所有被分散在数只猴子手中的衣物尽数到了他手里。
动作之快,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猴子们被那惊人的内力给震慑到,纷纷尖叫着四处逃窜。
衣物到手,扶笙没打算再过多停留,转身要走,却突然想起来之前有一只猴子偷看了荀久洗澡。
意识到这一点,扶笙脸色突地阴沉下来,原就凝寒,此时更添冷冽。
霍然转身,他目光攫住猴子们逃窜的方向,杀机刹那浮上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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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久在水塘里等了好久也不见扶笙回来,她顿时有些焦躁。
虽然她体质好不容易生病,可也架不住一直这么在冷水里泡着啊!
揉了胳膊又揉揉腿,荀久尽量让自己动起来,眼睛时不时往四周看,祈盼着扶笙早些回来。
这个时候,远处深林里突然传来猴子凄厉的惨叫声,刚开始只能听到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再后来凄厉声便连成一片,惊得林中鸟雀纷纷振动翅膀飞往高空。
荀久全身怔住,呼吸一窒。
听这声音……莫非扶笙将那些猴子全部给杀了?
这得是多愤怒才下得去手!
荀久越想越心惊,暗忖扶笙该不会也同女帝一样喜欢杀戮,喜欢血腥吧?
思及此,她再一次想起季黎明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扶笙小的时候的确经历坎坷,但心却是善的,不会平白害人性命。
可眼下这些猴子的惨叫声要怎么解释?
荀久紧紧皱着眉头。
扶笙到底有过怎样的童年,而那些童年又给他留下了怎样的阴影?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荀久突然有些后悔昨夜没有开口问。
可即便她问了,他能说么?会说么?
倘若真有阴影,那么那些伤疤,换成她也是不希望任何人去触碰去揭开的吧?
纠结了这么半天,荀久先前因为被猴子拿走衣服的浮躁愤怒情绪已经彻底平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猴子凄厉的叫声停了,荀久隐约听到扶笙在外面叫她。
荀久收起思绪,小声问:“衣服拿回来了吗?”
扶笙道:“拿回来了,只不过……”
荀久心下一紧,听他这语气,莫不是衣服被那只猴子给损坏了吧?
“衣服全都脏了,没法穿。”扶笙补充完。
荀久皱了眉。
眼下的情况根本由不得她选择,脏了就脏了,大不了拿进来她顺便在水里洗了直接穿上。
斟酌半晌,她咬咬唇,更加小声道:“不管了,你还是先拿进来罢。”
扶笙看了看手里沾染了沼泥的衣物,忽然开口:“这衣服沾染了湿泥,没法儿穿,要不这样吧,我把外袍脱给你,你先换上,我去帮你洗一下,等晾干了你再换回来。”
荀久:“……”
她很想问问他究竟知不知道女人的穿衣结构。
只穿一件外袍,是要她里面全部挂空档么?
等等……
他刚刚说什么?帮她洗衣服?!
荀久一口老血涌上喉咙。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些衣服里面除了中衣和外裙之外,还有肚兜和亵裤吧?
只不过她进水塘之前为了防止衣服被风刮跑,所以才将所有的衣物都系在一起打了个结。
也正是因为这样,那只死猴子才会有机会将所有衣物直接拿走。
如果扶笙将衣物都拿了回来,那么肚兜和亵裤是肯定在的。
可他刚才竟然说帮她去洗?!
尽管周围没人,荀久还是默默伸手将脸捂得严严实实。
她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原以为之前在陶府马车上来月事得他亲自送暖宫汤、送衣袍亵裤、还顺带教她用临时月事带这件事就够尴尬的了。却没想到会有后来的楚国商船密室。
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一切,那些触感至今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刻钟之前,荀久还觉得那种事情已经是尴尬中的经典。
一刻钟后的现在,荀久终于又领悟了一回什么叫尴尬中的VIP。
她好想说一声古代王爷真开放,竟然能随随便便帮女人洗那些东西。
荀久那张哭笑不得的脸上已经不知道要出现怎样的表情才能好好表达出她此刻生无可恋的心情。
许久后,她出声,语气里隐隐含了几分哀求,“没关系,我就喜欢穿脏衣服,你快些送进来给我。”
“我已经全部放到水里了。”扶笙将荀久的衣物往身侧树枝上一放,转瞬脱了外袍,对里面道:“我进来了?”
荀久闻声大惊,赶紧双手捂胸将整个身子缩进水里,声音有些慌乱无措,“你,你别太过来了,只要把衣服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就行。”
扶笙无奈轻笑,一边走一边问她,“哪个位置是你能看到衣服,而我看不到你的?”
荀久一噎,心怦怦乱跳个不停。
这可是无人岛,更何况她和扶笙之前在密室里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她怎么敢保证他见到自己这副样子不会失控?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荀久恨不得连脑袋都缩进水里去才好。
仅着中衣的扶笙每靠近水塘一步,呼吸就灼热一分。
他停下来,闭了闭眼调理内息,好不容易才将方才局促慌乱的气息压下去。
拂开几株倒垂的枝条,扶笙还来不及错眼,就见到将整个身子埋入水里只留一个脑袋看着他的荀久。
她湿漉的头发紧紧黏在耳畔,沾了水珠的面容如同春雨后的玫瑰,妩媚中添了几分清丽,艳光逼人。
“你……”荀久见他真的只把外袍拿进来,一下急了,哭丧着脸,“你只拿这个,我怎么穿?”
扶笙眼皮针刺一般猛跳几下迅速移开,看向别处,声音却还保持着平静,“你的那些衣服全部脏了。”
“我不管!”荀久怒道:“脏了你也得给我拿进来!”
扶笙眼眸波动几许,“这里是无人岛,又没有别人,你在怕什么?”
“能不怕么?”荀久瞪他,“谁知道你这头大灰狼会不会临时起色心!”
扶笙默了默,眼睛依旧看望别处,似乎有些不悦,“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就这样?”
荀久悻悻垂眼,“起码没有高尚到哪里去。”
扶笙再没答话,将外袍放在岸边,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喂!”荀久高声喊:“你这个衣服我穿不了!”
扶笙没有回头,淡淡扔下一句话,“你若是不想穿,直接出来也可以的。”
荀久:“……”
最终,荀久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上了扶笙宽大的外袍。
虽然这件袍子能全部遮挡住她的身子,可里面挂空档这一点让荀久很不习惯。
走出树林的时候,荀久脸上的表情极其别扭,远远看到扶笙坐在昨夜的火堆旁,她拔腿就想往回走。
“你就准备这样一直躲着我?”
扶笙是背对着荀久而坐的,头都没转就从声响中判断出她的动作。
荀久脚步一顿,怔怔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我……”
“你的衣服,我没碰。”扶笙又道:“你不喜欢的事,我不强求。”
荀久侧目望去,果然见到她的衣服摆放在一堆柴禾上,没洗,能清楚地看到上面全部沾染了沼泥。
原来他真的没有说谎。
荀久长舒一口气,挪动脚步走到那堆柴火边拿起衣物。
“你去洗吧!”扶笙偏过头来,面色早已平静下来,眼神极淡,“洗完了,我可以用内力为你蒸干,马上就能穿。”
“嗯。”荀久点点头,没敢再看他,抱着衣服就往小溪边走。
一炷香的功夫后,她再度抱着一堆湿衣服回来,扶笙果然言出必行,用内力为她蒸干衣服,没多久,荀久就换回了自己的那套,把他的外袍还了回去。
坐在火堆边,荀久一直低着头,竟再也找不到话题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扶笙似乎也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
两人沉默了将近一刻钟,尔后心有灵犀地同时抬头,同时开口。
“你是不是……”
“你饿不饿?”
“你先说。”这一次,换扶笙让她。
荀久抿了抿唇,低声问:“你刚才是不是把那些猴子全部给杀了?”
扶笙眉梢微挑,“何以见得?”
荀久道:“我听到了猴群凄厉的惨叫声。”
“耳听不一定为实。”扶笙唇角勾笑。
荀久仔细打量着他,见他一点也没有撒谎的意思,她不禁疑惑起来,“那你刚才是……?”
扶笙没说话,冲林子里打了个手势,立即有猴子拿着刚采摘的野果过来。
荀久神情怔忪,呆呆看着这一幕。
那不是一只猴子,而是一群!
一群猴子排着队,每一只都抱着野果,走到扶笙身侧就放下然后迅速钻进林子。
等所有的猴子都离开,地上的果子早已堆成小山一样,红红绿绿,全都是能吃的。
荀久眨眨眼,望向扶笙,眸中有惊艳之色,“你是怎么做到的?”
扶笙莞尔,并没有说如何征服这些猴子,反而延续上一个话题,“你说得对,刚才有那么一刻,我的确是想过要把这些猴子全都杀光,可后来转念一想,你如此贪吃,倒不如让它们给你多摘些果子。”
荀久托着下巴,“唔……刘权会控蛇,难不成你会控猴?”
扶笙听她提起刘权,面色顿时沉下去不少。
荀久见状,赶紧道:“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好奇而已。”
“无所谓。”扶笙突然自信地扬起唇角,“反正他早晚还得叫我一声姐夫。”
荀久一边用手指梳理着还没干透的长发,一边听着他这表面一本正经实则酸不拉几的话,一时抽了嘴角,“你胡说什么呢?”
扶笙抬眸看她,眼尾轻轻上扬,“本王与姑娘有过肌肤之亲,难不成姑娘无需本王负责?”
荀久翻了个大白眼,“我记得你说过本姑娘清白还在,你无须负责。”
“哦。”他道:“那么姑娘玷污了本王的清白,这笔账怎么算?”
荀久捡起一个果子就朝他扔过来,“无耻!”
扶笙很轻易地就接住了果子放至一边,抬头看了看天,他收起玩笑心思,凝肃道:“今天晚上会下雨,我们得趁现在赶紧搭棚,否则晚上肯定避免不了被淋湿。”
荀久无奈地朝海里望了望,哀怨地看着他,“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或许明天。”扶笙答。
荀久双眸一亮。
“或许明年。”他又道。
荀久顿时垮下脸。
扶笙继续道:“又或许……永远都走不了了。”
荀久撇撇嘴,“我就不相信金尊玉贵的秦王殿下能在这种荒无人烟,环境恶劣的地方待得下去。”
荀久这句试探,接得极其自然而又隐晦。
可扶笙是什么人,自然一听就知晓了她的话外之音。
瞳眸骤缩,扶笙迅速垂下眼睫,眉心一团阴翳,唇瓣紧绷成一条直线,周身气息在一瞬间寒凉到极点。
荀久甫一见状便知闯了祸,触及了他的禁忌。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忙着解释。
扶笙已然抬头,面色黯然凄怆,隐有悲愤之色,但被他尽力压制下了。
“你真想知道我的那些过去?”他幽邃的双眸紧紧看着她。
荀久能从他的眼眸里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影,然而更多的却是他眼底那些翻腾的黑雾,带着压抑而沉闷的疼痛。
这样的扶笙,让她感到心疼而又无可奈何。
毕竟,他不愿提及的过去是禁忌,却也是一直牵引着他心绪的不定时炸弹,时不时会炸他一下,让他无法自控。
“别说……”荀久压低嗓音,随后淡淡撇开眼,强装出笑意,“谁没有一段过去啊,再说了,没有谁规定人类不能拥有自己的**不是么?”
扶笙怔怔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荀久。
荀久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不是说了要搭建棚子么?”
扶笙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地上一株干枯的小草上,淡然开口,“自我记事开始,魏国王室的人就一直用母亲威胁我们姐弟俩。”
“等等……”荀久打断他的话,面露疑色,“魏国王室?”
扶笙轻轻颔首。
“什么意思?”荀久更加疑惑,“你和女帝怎么会和魏国王室扯上关系?”
扶笙再一次因为震惊而抬头看她。
荀久觉得莫名其妙,“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不知道这些很奇怪么?”
“我还以为全天下的人都知晓本朝秦王和女帝是出生于魏国的人质。”
扶笙的语气不轻不重,不疾不徐,轻飘飘而又淡如烟云,可对于听众荀久来说,就好像一记惊天闷雷劈中了身体,以至于她石化在原地好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扶笙得见她这个表情,就知道她对那些事一无所知。
他没接着往下说,想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是因为这个不堪身份看不起他愤而走人从此远离他鄙视他还是会因为这样的不堪而同情他、怜悯他、可怜他?
荀久拉回神智,答:“可以,这很励志。”
扶笙:“……”
他方才在心中想过无数种她有可能表现出来的反应,却唯独没料到她没有轻蔑,没有看不起,更没有同情与怜悯,只有语气平淡的六个字。
“人不能选择出身,却能选择用何种方式走出自己的人生不是么?”荀久眉梢一挑,“小王子与小公主在异国他乡受尽欺凌,最终奋起反抗终于破茧成蝶飞出另外一片太平洋,这样的故事虽然老套却经典,为何说它经典?因为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个道理,而等这样的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时却没有小王子和小公主那样的魄力和毅力去冲破阻碍。”
末了,荀久莞尔一笑,眸光亮晶晶看着扶笙,“你很伟大,不是么?”
头一次听到这样圆滑的论调,扶笙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话接得很顺溜,“我也有同感。”
荀久:“……”
这才夸上两句就飘飘然得要上天了?
荀久看着他那副样子便有些忍俊不禁,心中却在想能用这样一段话成功掩盖过一段伤疤、一场凝重的气氛也是不错的。
毕竟,这个头是她先挑起的,自然该由她来结束。
不过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过问半句关于他以前在魏国当人质的那些事。
有些回忆,注定是拿来遗忘的。
他那些不曾有过她的回忆,她不需要关注。
她需要关注的是……如何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好好吃上一顿饭!
扶笙原本想对她开诚布公,把隐藏在心底里那些最不愿触碰的旧伤疤层层撕开摊在她面前,可看她巧言避开话题的样子,他轻轻一笑,将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能感觉得出来,荀久是因为在乎他的感受所以才不要他去提起当年在魏国王宫的那些旧事。
那他也不必再多言,毕竟那些血淋淋的回忆,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那样的坦白不是对她诚实,反而是将她拉下水与自己一起感受并承受痛苦。
荀久抬头看看天,伸了个懒腰后一脸哀怨:“你到底有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啊!”
扶笙抬起下巴,指了指海岸边的那艘小船,“喏,你若是想走,现在就可以。”
“你逗我呢!”荀久气呼呼瞪他,“昨天有大船的时候不走,偏要来这种地方,如今可倒好,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
“谁让你要大半夜私奔的?”扶笙突然开口,“这算惩罚还是报应?”
“什么私奔!”荀久恼羞成怒,“我不过就是跟着季黎明去琥珀河岸取礼物而已。”
“礼物呢?”扶笙对她伸出手。
荀久两手一摊,气哼哼坐了回去,“丢了!”
“大半夜从陶府后门出去翻山越岭才取来的礼物,你告诉我弄丢了?”扶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荀久想到那个妆奁和里面价值几十万两银子的地契,再想到刘权的海盗身份,顿时有些心虚,她别开眼,哼声道:“我乐意,自己扔掉的。”
“他送你什么?”扶笙问。
“我爹的遗言。”荀久理直气壮。
“你爹的遗言装在妆奁里?”他又问。
你爹的遗言才装在妆奁里!
荀久心里骂了一声后重新说,“的确是我爹留给我的东西。”
“唔……”扶笙伸出手指头,“我算算,太医院使一个月的俸禄要有多高才能给女儿留下一个燕京西城黄金段位上的铺子。”
荀久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跳起来,“原来我的东西是被你拿走的!”
扶笙动动眉梢,“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