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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仿佛疯了般跑到洞口,徒手扒拉着坚硬的碎石。
“阿颜!阿颜!回答我!”他的指甲被碎石渣刺破翻起,也顾不上一丝疼痛,他所有的疯狂举动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就是她在等着自己。
汤大家的胳膊上受了些轻伤,也跟着搬运起石头来,他望着面色如铁的何漾,忍不住说了两句安慰的话:“矿洞里空间大,也有不少支架支撑着,若是紧紧堵住了洞口,那还有一线生机。”
何漾一拳砸在了石头上,紧抿着唇压抑着自己的痛苦,他闭上了眼睛,呼吸间止不住地颤抖,“光凭我们两人是远远不够的,你下山去请人来帮忙,越多越好。”
汤大家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保重”便迅速往山下跑去。
此时天已蒙蒙亮,附近的村民也陆续上了山,稍作了解情况,便自发加入了救援的行动。
可这些石头仿佛永远也搬不完似的,刨开了一层还有更多土石。
待到天已大亮时,前面突然有人高呼一声:“这里有个人腿!乡亲们再加把劲!”
本已倦极的何漾立刻瞪大了眼睛,推开众人往前撞去,待见到是个男子的腿脚时,又仿佛被抽离了力气般跪坐在地。
“漾之,这是怎么回事?”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何漾木然回头,一张脸早已被污泥涂满了,把连夜赶来的鲍小龙吓了一跳。
“昨天叔叔去找我,说你们在后山出了事,我便快马加鞭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鲍小龙将一枚小小的印章拿出,递到何漾面前,“这是嫂子的信物么?”
何漾见了此物,原本狰狞的面庞流露出一丝柔情,他痛苦地抱住了头,悲声道,“她向你们求救了,如今却生死未卜。”
他沉浸在极度恐慌之中,连日来的疲倦已让其身心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可他依旧靠意念强撑着,在没有确定她的踪迹之前,只觉得连闭一闭眼都是内疚的。
村民、矿工、官府人员轮番上阵,终于在三日后清理出一片空地。
“大人,共挖出一具尸体,两名伤者,都是男子,并无您的夫人,想来吉人自有天相,当时夫人并不在洞中,可能顺着山势滚落下去了,小的已经派人出去搜寻了。”
何漾听了这话,面带笑意重重呼了一口气,下一瞬间,便又低着头一动不动了。
回禀的小吏见他没有动静,歪下头悄悄打量起来,只见他紧闭着双眼,鼻息间发出了深沉匀缓的呼吸。
何漾再次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他稍动了动手,就感到一阵刺痛从指头钻进了心里。
他轻轻闷哼了一声,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这熟悉的感觉让他瞬间睁开了眼睛。
夏颜见他醒来,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你吓坏我了,烧了大半日,一直说胡话,这里又没有好郎中,只能靠你自己硬撑着。”
说着便哽咽了声音,又撒气般轻轻捶了捶他的肩膀。
何漾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却发现自己的十个指头都用纱布包裹着。
“你的十根手指头都烂了,可知道?”夏颜吸了吸鼻子,颇为埋怨道,“都说了我有能力自保,你还这般焦躁作甚。”
“爆炸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万一惊得你措手不及,被压倒、砸晕了,那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过渡虚耗了精气神,长时间紧绷着又乍然放松,会猝死的你可知道?”夏颜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扶他起身,拿起碗勺喂他喝米汤,“先补充些津液,你刚醒不能吃干燥之物。”
何漾喝了一大碗,才觉得全身都舒坦了不少,“在矿洞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夏颜觑了他一眼,将空碗搁在膝头,声若蚊蝇道:“先前我听汤大家说过,他配出来的提纯助剂极其危险,配方稍有差池,遇火则爆,于是我便将它运到了矿洞内,等到那些歹人也跟进来时,便把火折子扔过去点燃了……”
何漾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语越变越难看,夏颜便识趣闭上了嘴,闷着头不发一声,只拿勺子无意识地在碗中划拉着。
原还以为又要引来一阵数落,没想到头顶只传来一声叹息,便落入了他温热的怀抱。
“阿颜,下次不要再这般莽撞了,你不知当我看见石头塌落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是魂飞魄散的。”
夏颜摸了摸他肿胀的指头,心疼地眼中蓄了泪,咬着唇轻轻应了一声,嗡声嗡气道:“我答应你,下次不会鲁莽行事了,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以身犯险。昨日之事,其实完全可以避免的。”
她坐正了身体,盯着对方的眼睛颇为责备地说:“当初我们拿到铁盒子之时,若是及时交上去,也没后面这么多事儿了。”
“我也是怕方家从中作梗,将此事不了了之了,对了,我交给你的东西呢。”
夏颜从怀中取出一册书卷,因贴身放置都被焐得热乎乎的了。
何漾曲着指头翻开一页,夏颜坐在他身边,一页页替他翻过去,轻声道:“我都已经仔细看过了,这是一本账册,每年至少有数万两白银通过各种渠道流向扎尔明部落,而在幕后操作的,竟然不是广阳王,而是方岱川。”
方岱川竟然是北方鞑子的细作,这是他们从未想过的,晚晴是何时加入的已经不得而知,不过从她主动接近广阳王时起,就显然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了。
“广阳王显然是被污蔑的,又或者只是个替罪羊。”何漾迅速浏览着账册,得出了这个结论。
“方家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拉一个王爷下马?”夏颜震惊不已,若是连广阳王都无法抗衡的人,那他们这对平头夫妻又该如何自处?
“此事,我必须进京一趟,提证面圣。”何漾将账本合上,沉声道。
“不行,你在京中毫无根基,贸贸然闯去也没有门路,况且方岱川肯定早就有准备,就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何漾听她说的有理,也冷却了一头热的想法,他盯着账本上的雄鹰图腾,陷入了沉思。为今之计,一定要尽快将这本账册交上去,可京里他去不了,又有谁能接触到圣上呢?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透,方岱川为何要辅助你升迁?他既不求名利,也不求庇佑,那他最终的计划是什么?”夏颜拿出药膏,将他手指上的纱布拆下,重新在伤口处上了药,轻轻吹着。
何漾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过了许久,他才喃喃自语道:“也许,他并不想从我身上求得好处,只是需要有个人,在恰当的时间,顶替一个恰当的位子……”
“你说什么?”夏颜没有听清,停下了包裹纱布的手,重复问了一遍。
“是知府。”
第93章 计谋
凌州知府历来难以胜任,这已成了官场中的怪圈。
若是降职调任已属万幸;撤职查办更是常态;甚至杀头抄家的也大有人在。
现任知府是今上心腹,甫一上任就找了方岱川的麻烦,看来朝廷对方家已经起了疑心;由此可见,众多前任知府官吏;多半也是两方博弈的牺牲品。
方家在大惠朝根基深厚;甚至渗透到了国本之中;先前动方家也是一次试水,仅是凌州城便罢市多日;最后迫使官府不得不做出让步,可见眼下朝廷对方岱川也是无可奈何。
景帝将自己的心腹放到凌州坐镇;方岱川出于忌惮;便打算从杰出后生中选拔出一个接替者;将现任知府挤走。而这个人不能是方家阵营出身,甚至不能有任何背景;这样才不会引起景帝的怀疑;于是小户出身的何漾便成了方岱川眼中的绝佳人选。
“可我还是不明白;就算你坐上了知府之位,可你又不会投靠方家,那对他们有何区别。”夏颜的指尖轻叩桌面,边思索边道。
“是呀,漾之,这种说法毫无道理,他为何要花数年时间去辅佐一个根本不会偏袒自己的人?何况要坐上知府之位,谈何容易?”鲍小龙抱紧胳膊,摇了摇头道。
“我从八品县丞升到从五品员外郎,统共花了多长时间?放眼整个大惠朝,有谁升得比我还快?况且你们不觉得奇怪么,为何几番升调都离不开凌州这块地界?”
就仿佛被圈禁放养一般。
三人想到了一处去,便都禁了声。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能按照他的意图来走,只有把罪证送上去,才能打破他的计划,”何漾站起了身子,望着窗外的月色轻声道,“必要时,我会辞官。”
鲍小龙睁大了眼睛,苦苦相劝了几句。可夏颜却没有去反对,甚至辞官这个主意她是赞成的,以往风平浪静时,她也幻想过做个风风光光的官夫人,可如今危及到身家性命,倒不如辞了干净。
“可是这个罪证该怎么送出去呢?方岱川恐怕一直在盯着我们呢。”夏颜烦恼地绞着头发,一不留神拽下了两根。
“朝廷先前查检方家,也是怀疑居多,大概只是忌惮方家在商界的影响,并不知晓其与扎尔明部落的关系。方岱川也会算到这一点,进而猜测我会南下进京,直接寻求面圣的机会。”
“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去找知府大人,”鲍小龙站了起来,兴奋地说道,“他应当猜不到我们会把主意打到知府的头上。”
“自然是要去的,可不是‘我们’,是你们,”何漾转过身来,望着他们吃惊的表情,微微一笑道,“方岱川定以为我会把罪证时刻带在身边,而此时只要我果真如他所料南下而去,那么便可以引开他的视线。”
“不可以!”夏颜与鲍小龙异口同声喊道,何漾要以身涉险,他们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这是最妙的办法,方岱川绝对想不到我会把这么重要的罪证放在一个女人手里,只要他失算了,那我们就有胜算,”何漾斩钉截铁地说,“明日我便去司里告假,再租条船南下,你们就带着罪证回凌州,拿着我的帖子,直接去知府衙门。”
夏颜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胸口也一阵阵发疼,按照何漾的办法,他这一去便是九死一生。
“阿颜,你不明白吗,如今不论我在哪里,方岱川都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与其留在你们身边招来祸患,不如让我远走高飞。你们越快将罪证呈上去,我便越早脱困。”
“你又擅自主张了!这回连反驳的机会也不给我!”夏颜哽咽着背过身去,重重抹了一把眼泪,何漾从身后抱住了她,贴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慰,鲍小龙见状,识趣地离开了屋子。
“若是你有了三长两短,那叫我往后该怎么过?”夏颜捂住了脸,泪水夺眶而出。
“若真如此,你还年轻,正是最好的年华,不要空守,不要委屈了自己,”何漾的声音有些不稳,却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他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道,“傻丫头,心里有个人算什么,等过两年遇上更好的,自然就想不到我了。”
夏颜小声抽噎起来,身体也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何漾摸着她的发丝,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情话,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甜言蜜语都说完一般。
离愁潇潇几多喘,红烛垂泪到天明。
两人说了许多过往的趣事,夏颜也把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说给何漾听,她伏在他的胸口一夜未眠,只在天微亮时打了个盹儿。
“今日是赶集之日,正是掩人耳目的好时机,我们一同出发,翻过山头再分道扬镳。”
夏颜木着一张脸,替他准备着包袱,银两是用防水布贴身缝着的,还有些伤药、解毒丸、防身武器等,都塞进了包袱里。
脚下的路越走越远,离别的时刻越来越近,他们也愈发沉默寡言。夏颜紧紧攒着何漾的手,就连颠簸的山路也不能撼动她分毫。
“阿颜,该放手了。”何漾抚上了她的双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夏颜脸色煞白,紧咬的嘴唇显现出一丝血印,何漾用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嘴唇,如羽毛般落下一吻。
“何漾,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因为……”夏颜抓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我这个月,没来月事。”
何漾的眼眸划过一道亮色,他的双手因为激动而颤抖着,“难道……”
夏颜没待他说完,便摇头打断了他:“我不知道,何漾,你一定要亲自回来验证。”
说完便转过脸去不再看他,她扒着车壁的手指渐渐发白,无声的泪珠滴在膝头,晕湿了一片。
“保重。”何漾最后深深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咬紧牙迅速掀开了马车的帘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马车内,夏颜早已泣不成声。
夏颜自认不是个爱哭之人,可今日却完全停不下来,何漾的音容相貌仿佛就在近前,只要稍一动念,便会扯痛她的心扉。
鲍小龙立在外头,安静地等着,直到她哭够了,才按照原本的计划,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在集市上买了许多菜肉,一路大摇大摆往凌州行去,俨然一副回娘家的模样。
一路而来,夏颜都提心吊胆的,稍有风吹草动便谨慎观望。马车慢慢悠悠地走着,直到入了城,靠近了坊市,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此时知府衙门已经放衙,明日我们再行动。”鲍小龙吩咐了一句,便将夏颜送回了家。
何大林见到夏颜独自回来,绷紧了神色问道:“大郎呢?”
夏颜僵了僵身子,强颜欢笑道:“大郎司里忙着,让我先回来住几日,这不快到中秋了么,届时他再回来过节。”
何大林听了这话,才露出了些喜意,捶了捶胸口道:“前日你送信回来,真是把我吓得不轻,我还想着明儿个要是再没有消息,就去后山找你们了。”
“嗨,没甚大事,是大郎办差出了些小纰漏,如今已经处理好了。”
何大林总算放下心来,自言自语嘀咕道:“这臭小子准是又皮猴了,以前在学里就没少闯祸,如今成了亲也没能收收性子,待他回来看我不骂他个狗血喷头。”
夏颜扯了扯嘴角,只说自己累了,便转身回了屋子。她早早便歇下了,可直到夜半三更也没能睡着。
次日清晨,她早起了床,却将自己关在屋内,一整日都在做针线。
心不在焉地绣完一个荷包,眼看着时辰近了,她才出了门,对青丫道:“不几日就是中秋了,咱们去东市里买些过节的东西吧,顺便再买些胭脂头油。”
青丫一听立刻双眼冒光,连连点头道:“少夫人,咱们再买些莲花灯吧。”
见夏颜同意了,她顿时欢呼一声,忙回屋清点铜板去了。
两人结伴去了东市,夏颜把自己的荷包交给了青丫,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要买的东西颇多,咱们分头去逛,这单子上的东西由你来置办,我再去买些别的。若是酉时还没在牌楼下汇合,就各自回家。”
青丫懵懵应了,接过单子呆呆望着夏颜的背影,轻轻挥了挥手。
夏颜穿过东市,拐进一个无人的巷子,下一瞬间,便进入了空间。
她先将自己身上的大红裙衫脱下,迅速换了一套素净的衣服,又将发髻重新换过,拎着几样精心准备的礼品,在空间内等待了近两刻钟,听闻外面没有一丝动静才又出了空间,埋头走出巷子,重新进入人山人海之中。
夏颜没有去知府衙门,而是绕了远路,去了现任知府吴太守的府邸。
她去了角门边,递上了何漾的名帖,不多会儿,便有侍女前来,将她引进了内宅。
接待她的正是吴太守的夫人,瞧起来是个朴素沉静的女子。
“何夫人请坐,请用茶,”吴夫人微笑地招待道,又亲自斟了茶水,“门子来送帖子的时候,我还当是送错了。何员外不在城里办差,咱们两家都有些生疏了,不知今日何夫人突然来访,可是有何急事。”
“请夫人原谅我的唐突,外子确实托我来府上,有要事禀告太守大人。”
吴夫人知趣,见她不欲多说,便也不再追问,唤了个小厮进来,吩咐道:“你去衙门里看看,若是老爷此时清闲,就请他先回来。”
第94章 焦心
夏颜与吴夫人坐在厅中絮说闲话,茶水已喝了两壶;吴太守也没放衙回家。
“真是对不住何夫人了;老爷似乎被事情牵绊住了,我已命人备下便饭,何夫人若是不嫌弃;就请先移步侧厅用饭吧。”
提交罪证刻不容缓,以免夜长梦多;夏颜打定了主意;就算赖在吴家彻夜不归;也不能在事情办妥之前离开。于是只好厚着脸皮道:“叨扰了夫人实在于心不安,只是兹事体大;还请夫人谅解。”
“何夫人不必介怀,你我虽差了一轮年岁;可也相谈甚欢;我正高兴多了个谈得来的人;”吴夫人牵着夏颜的手往偏厅去,言笑晏晏道;“今儿个厨房里做了脆皮鸭;您可一定要尝尝;若是喜欢,再包一只回去。”
夏颜心神不宁笑了笑,吴太守这时还没归家,可见是遇上了什么事,也不知鲍小龙那边可还安好。
用了饭又品了一盏茶,外头才有人来报“老爷回来了。”
夏颜立刻站起身,跟着吴夫人一道出门迎接。
“老爷,今儿个怎么这么晚,我叫人去打听,却说连你的影儿都没瞧见。”
“叫夫人担心了,是我考虑不周,今日衙门口有人聚众闹事,打伤了个捕快,我就是被这事闹腾的,”吴太守走到屋内亮堂处,才发现了后头的夏颜,不禁疑惑道,“这位是?”
“拙妇是北三州清吏司员外郎何漾之妻,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