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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停地忙碌着，口中说着让顾婷听不懂的话。但越是这样，对她而言，就越像是安慰一样。
她坚信，她一定有办法，一定能治好她的孩子。
顾婉收了血压器，皱着眉，面容沉静，又掀开了被子，将孩子的腿露了出来。
“下身轻微紫绀。”
旁边的护士在纪录她这句话的时候，明显能听的出来，她的语气里，透出几分无奈。
顾婉又将被子给他盖好，最后吐出几个字：“先天性动脉导管未闭。”
说罢这话，她便转身离去，留给顾婷一个匆匆的背影。
检查这病的类型并没有十分费事，所有的症状都十分典型，也都说明病情十分严重。
“是动脉导管未闭型先心病”，她看向顾大夫说道。
顾大夫肃容看着她，问道：“还有治疗的办法没？手术能行吗？”
顾婉抿抿唇，沉默了片刻，这才回道：“能治是能治，但是恐怕，咱们治不了。”
顾大夫闻言，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能治，治不得，这是为何？
顾婉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笼统地说：“我们缺少很多药物和手术的器具。”
这么说，顾大夫能明白一些，当初还没有得到青梅散的时候，也是不能进行手术。想来这次，就和当初一样吧。明明知道怎么能治，却治不得。
这也正是最让顾婉痛心的事情，明明知道怎么去治，却不能治。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失去生命，比她因为失误，给病人开错了药更要让她愧疚。
“连试一试都不行吗？”顾大夫心中还存着几分期望，又问道。
顾婉摇摇头。
按她的风格，哪怕明知道不可能，也要试一试，但这次，是真的不行。
治疗小儿先心病，最好的方法是手术或者是介入。介入疗法是最近几年新兴的一种方法，相比传统的手术方法，的确有很多优势，只不过，也更依赖于优越的医疗条件。
在这种地方，想要用介入法来治疗，无异于痴人说梦。
唯一能考虑一下的方法，只有手术。但看那孩子的病情，要想手术的话，必须要开胸。开胸手术，这和以前她勉强做成的其他手术又不一样。
她没有工具，怎么开胸？就算勉强开了，也做了手术，又要怎么恢复？恢复不了，这手术可不就等于白做？而且，还要让孩子受一份罪。
她本来心里还存着期望，心想这孩子如果病情不是很严重的话，试试手术，或许有能治好的希望。但不想，结果竟然是这样。
即便她再怎么不想承认，但也清楚，这个手术，她是真的做不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她是真的治不了。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开好药，尽量延长他的生命，也好减少一些他的痛苦。
顾大夫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转而笑了笑，安慰顾婉说道：“你也不用太介怀，胜败乃兵家常事，对我们来说，遇到治不了病例，也是正常的很。”
顾婉闻言，向他笑了笑。
这个道理她懂，她也是个凡人，不是神仙，不能想让谁生谁就生，更不能想让谁死谁就死。就像现在一样，她没有办法去救活那个孩子的性命。
“我去和她说吧。”顾婉又是叹息一声说道，唇角挂着无奈的笑。
不管怎么样，治不了她的孩子，这个消息，总要告诉给顾婷知道的。
顾大夫点头，“嗯”了一声，便见顾婉转身，拉开门出去了。
再次回到病房，顾婉只觉的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让她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顾婷依然静静地陪在孩子的床前，低头看着他。
她还是穿着那一身黑色的衣裳，看在顾婉眼里，更让她的心压抑了起来。
她缓缓地走了过去，顾婷听到声音，忙抬头看她。
她看她的眼神，第一次如此清澈，如此明亮，不掺杂着阴谋，更没有仇恨。
她的眼神里，满是浓浓的期望，就这么看着顾婉。
顾婉突然觉的自己的心一痛，她发觉此时的顾婷，可怜的很。
她不再是心机深重的鄂国公府庶女，不再是残忍奸诈的温夫人，也不是她的死敌顾婷。她只是一个无助的女人，一个可怜的母亲。面对孩子的重病，她可以放弃一切，只为了治好孩子。但天不遂人愿，不管她拿什么去换，都换不回她健康的孩子。
顾婉将视线从她的眼睛上移开，又看向安静地躺在床上的孩子。
他的下半身已经出现了紫绀的迹象，这说明他的病，已经入了膏肓。
不但那个最初为他诊治的大夫束手无策，顾大夫束手无策，她自己，也是束手无策。
顾婷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她什么，但她的心里，却一直存着期望。她坚信，她一定能治好她的孩子。
她不是从异世来的吗？此刻她相信她就是那个世外的高人。所以，她一定能的，肯定能。
她期望的目光一直看在顾婉脸上，眼睛里，像是燃烧着两团炽烈的光。
只要她能救活她的孩子，她愿意抛开一切，哪怕她让她去死，她也绝不犹豫。
用她的命，去换回她的孩子的命，她愿意。
“我会给开最好的药。”顾婉开口说道。
听她这话，顾婷唇角不禁扬起一个微笑，心也是骤然一松。
她就说吧，她肯定有办法的，她肯定能治得了她的孩子的病。
她说会开最好的药，那便肯定会用心去治。
仿佛一直被拧着的心，突然松开了一样，顾婷唇角的笑意，更是扩散了几分。
当此时，她又听顾婉说道：“我会尽量不让他难受，尽量让他的时日多一些。”
还来不及完全扩散开的笑，霎时僵在了顾婷的唇角。
这女人疯了吗？什么叫尽量让他多一些时日？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934。第934章 这个疯女人
自顾婷的眼中，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芒，直直地打在顾婉的脸上。
她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会让她的孩子再多些时日？
她的意思，是说她也治不得吗？
她不是神医吗？她不是世外高人吗？反正如此境地，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来自哪里，只要她能救了她的孩子，她就是她的恩人。否则，就是她的仇人。
她死死地看着顾婉，牙齿紧紧地咬着，却不说话。
顾婉一直看着熟睡的孩子，心里凄然一片。
“这都是命啊。”顾婉叹息，“希望他来世不要再生在这里，能到一个治的了这种病的地方。”
顾婉本不信命的，但有时候，又由不得她不信。
如果这个孩子生在她以前生活的那个时代，这种病，并不十分艰难，他完全能够活的下去。但在这里，她也无能为力。
但她这话，落在顾婷的耳里，却在她的心里激起了千万层波澜。
这是命吗？这真的是命吗？不，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的孩子会这样没好命。
顾婷凛冽的目光投向顾婉，竟是突然一跃而起，抓起病床边放着的一张椅子便向顾婉扔去。
“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她歇斯底里地吼着。
她肯定是故意的，她不是自己都说了吗？让她的孩子下辈子去一个能治得了这种病的地方。那个地方，肯定就是指她本来所在的那个地方。
也就是说，她知道该怎么救，她能救的，但她却不救。
她为什么不救？肯定是因为她恨她，不想去救她的孩子。
只是因为恨她这个母亲，就拒绝救她的孩子。好啊，好的很啊！
失去了一切的是她，饱经痛苦的是她，如今垂死一线的，也是她的孩子，她有何资格去恨她？她有什么理由恨她！
病床前摆着的椅子是供病人家属陪床坐的，并不沉重，但顾婷砸过去的时候，也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好在顾婉躲的快，椅子腿擦着她的小腿险险飞过，要不然，她这会儿肯定要受伤了。
饶是如此，她的小腿上仍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这下，顾婉也是恼了，脚下站稳，便是向顾婷喝道：“你这女人疯了吗？”
她属狗的吗？还是曾经被狗咬过，疯犬病发作了，乱打乱闹的。
顾婷不甘示弱，也跟着吼道：“你凭什么不救我的孩子？啊？你凭什么？”
她双目赤红，早在听到她说她的孩子治不得的时候，她就已经失去了理智。
这孩子，是她的命啊，不，比她的命还重要。但他却要走了，才陪着她度过了不到两年，就要匆匆地走了。
孩子若没了，她的下半生，还有什么指望？她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什么病都治的？”顾婉怒而说道，她刚刚还觉得她可怜呢，但这会儿，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心软，就该直接拒绝。
但此时的顾婷，根本就听不进去她任何话，又是说道：“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不救我的孩子！”
说着这话，她又是要拿东西砸向顾婉。手边没有合适的东西了，她竟是拔下了头上素银的簪子，就要往她那边扔去。
簪子拔下来，她一头青丝立时散落，那披头散发的样子，再配上她此刻狰狞的神情，活像个疯妇。
那发簪尖锐，且又轻巧，顾婉一下没注意，差点没躲的过去。
好在宁卿听到这边的动静，及时出现，抱着她闪到一边，生生避开了。
宁卿的脸上冷若冰霜，他也是才刚刚听顾大夫说了这事。
之前顾婷的所有动作，宁卿都调查了清楚，他自己不动她，让鄂国公府来动她。
但想不到的是，后来竟又出了这样的事。更让他生气的，是这女人竟然自找麻烦。
顾婷的事情，能管吗？哪怕她一直跪在他家门前，也不能去管她的事。
刚刚那番场面，可真是吓坏了他，如果他没有快一步抱着她将她推到一边的话，那根簪子，可就真的要扎在了她的身上。
宁卿心中气不过，也不管顾婉还在挣扎，径直抱着她出去了。
“你别不讲道理，你大可以出去问问，要是有人能治得了这病，我就自我了断！”
顾婉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挣扎，她和顾婷的恩怨还没有了结，这个时候走了，可不就是临阵脱逃？她才不怕她呢，想吵架想打架，她全都奉陪，她就不信了，还对付不了她？
宁卿的面色越发沉重了下来，顾婉却全然没有注意到。
宁卿也不理会她这番闹腾，直接把她抱上了马车。
上了车之后，顾婉仍旧愤愤，宁卿也沉默不语，阴沉着面色。
这会儿已是深夜，宽敞的大街上，并没有行人。马车平稳地往前走着，顾婉兀自生了好一会儿的气，这才去看宁卿。
见他一副十分不悦的样子，便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了？”
心中正带着气呢，是以见他这副欠揍的样子，更觉烦躁了起来。
宁卿只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眸，没有回答她的话。
见他这副不想搭理的样子，顾婉更为恼火了。
“你吃错药了啊！”她脱口怒吼。
吼完这句，似是觉的还不能解了心中的烦闷，又是怒而说道：“我招你惹你了还是怎么着？”
但她话音才落，就被宁卿倏然搂住了腰，将她紧紧地箍在自己怀里。
这女人怎么就聒噪的很？
而且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还死不承认。
不过他也了解她，就那火爆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而且还心肠软，耐不住别人的央求。
要不然的话，也不会去给顾婷的孩子治病。到头来闹这么一出，伤的是她自己。
顾婉被宁卿箍在了怀里，用力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便也放弃了。
也趁此机会，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她是在生顾婷的气，的确不该把气撒到他身上的。
但刚刚才吼了人家，要让她与他道歉服软的话，顾婉又觉得拉不下脸。
☆、935。第935章 与她更积怨
春回堂的病房里，传出孩童的哭声，声声撞到人的心里，让人不受控制的，心便揪在了一起。
之前顾婉和顾婷的那番吵闹，早已把熟睡的孩子惊醒。
此刻，顾婷瘫软地坐在地上，她双眼空洞，像是没了焦距一样。
乳娘将孩子抱起来哄着，但不管怎么哄，全都无济于事，孩子一直在啼哭个不停。
孩子的哭声传到了顾婷的耳里，但她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仍然是那副呆呆的样子。
她突然觉的自己好像活不长了，也不想活了。
孩子的父亲死了，孩子也要死了，只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有什么意义？
不如，她就随着孩子去了吧，到了地下，还能再做母子。她希望，到了那边，她可以看着她的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
乳娘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焦急地说道：“夫人，地上冷，您赶紧起来啊，您就当心疼小少爷了。”
但她这话，顾婷仍然充耳不闻，不做任何反应。
好在这个病房里并没有其他的病人，自顾婉走后，护士也没再进来过。王妃和顾大夫全都没吩咐过的事情，他们不需要去做，因此，便去了其他的病房。
但谁料，那病房的门，竟是突然被人撞开了。
出现在门口的人，看到眼前这番景象，瞬间瞪大了眼。
紫兰怎么也想不到，她进来看到的，竟然是温夫人。
她听说王妃和顾大夫全都去了春回堂，心想肯定是有急诊了，而且还是很难医治的急诊。她心里放不下，正巧住的近，便想要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这会儿大晚上的，其他的护士都下班了，只留下几个值夜班的，四喜又即将生产了，不可能来这里，兴许这边需要她的帮忙。
于是，她忙哄睡了孩子，托给刘婶子仔细照料着，便匆忙赶来了。
当看清里面的人是温夫人的时候，紫兰只觉的自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白天的时候听顾婉说过了，温夫人的孩子病了，那今晚的这个急诊，就是她了？
她看到顾婷的时候，顾婷也抬头看到了她。
但看着她的时候，顾婷的眼中依然一片空洞，未曾改变。
紫兰也站在了门口，并没有再往里走。
顾婷看了她一瞬，唇角扯出一个死寂的笑：“是你。”
自从她从温府逃走以后，她就一直没有放弃过找她，但这么长时间了，竟然一直都没找到。不想，她竟然躲到了这里，难怪她找不到。
不过，现在对她来说，紫兰也没有什么威胁了。
她当初想要除掉紫兰，就是要防着她把她的孩子并不是温正信亲骨肉的事说出去，以免威胁到他的孩子的地位。
但现在，她连孩子都要失去了，还在意她做什么？
因此，顾婷又是木然地一笑，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时候，她的脚下一个踉跄，如果不是有乳娘扶住了她的话，肯定又要摔倒在地。
紫兰看着她这番动作，很难想象，这就是让她忌惮了这么久的温夫人。
比起去年，她也只不过长了一岁罢了，但此刻她的面色，憔悴的几乎失了所有的颜色，像是老了十岁一样。
顾婷挣扎着站了起来，又是脚步虚浮地往门口走去。
紫兰忙让开，随后便看着她的身影，走出了这间病房，往春回堂的大门走去。乳娘抱着依然在哭闹不止的孩子，跟在她的后面。
“夫人，不在这里治了吗？”上了车，乳娘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婷没有回答，只凄然一笑。
那个女人不肯治，她就是不给治，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她说了，会给——”后面的话，太让人心痛，乳娘想了想，还是没能说得出口。
顾婷又是冷冷地一笑，会给多留几天的性命是吗？那又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要死吗？
既然她不给治，又何必非要假惺惺的？
当初求她救她的孩子，她矮下了身段，放下了仇恨和尊严，但没想到，她求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她的孩子很快就要死了，她这个母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怀里断气，定然会悲痛欲绝吧。
最好，她悲痛之下，能自我了断。
那个女人心里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吧。
既然早晚都要死，但早和晚，又有什么区别？多活一日，也只是让她这可怜的孩子多受一份罪罢了。
顾婷突然心中一软，自乳娘的手中把孩子抱了过去。
“乖，别怕，娘带你回家，哪里也不让你去，娘带你回家……”她像是魔障了一样，喃喃说道。
她走后，紫兰兀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走出了春回堂。
这段时日，她虽然人在春回堂，日子也过的快乐安稳，但她的心里，也从没放下过恐惧。她就害怕哪一天，温夫人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将她带走。只要她被带走了，那她，以及她的孩子，都不可能再有活路。
这一天，还是出现了，只不过，不是温夫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而是她出现在了温夫人的面前。
到最后，她也没带走她，只她一个人走了，留下萧索的背影。
按理说，紫兰应该是高兴的，她躲过了一劫。今天温夫人没有处置她，那以后，应该也就不会了吧。压在心里许久的一块大石总算是放了下来，她该感到轻松，该高兴。
但不知为何，她竟是又觉的迷茫了起来。
温夫人的孩子活不长了，温夫人不可能再嫁个男人，生个孩子来继承家业，温家宗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