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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的时候,替他在佛珠上穿了颗菩提子,算是他再来求见时的信物。
小沙弥接过佛珠说了句“稍等”便进了内院。
罗少恒等待的过程中,庙堂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新的旅客,无一不是参拜礼佛的。寺里有专门的大师傅解签,前来拜佛的旅客大多都会求上一支,不一定为了心想事成,有时候也为了求个心安。
罗少恒想起当年的自己也是如此,只是他求了签,却没有求解。因为这种类似预言的东西让他当时就不安的心有些惶恐,虽然想知道答案,却也怕得到的并非心中所想。
好在了尘大师答应给佛珠开了光,并且给他们两人的佛珠穿了古岩寺的菩提子,安抚他心中的不安。
他依旧记得把佛珠戴上沈幕城手上时,沈幕城惊愕的表情,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自己:“你说要出去写生,其实是为了弄这个?”
他将手指插入沈幕城的指缝中,使两人手腕的佛珠相抵,才笑着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平平安安。”
“啪嗒——”
旅客摇签的力道过重,半桶签子全掉落在地上,打断了罗少恒的回忆,目光停在地上散落的签上面。
此时刚好之前离去的小沙弥回来了,将佛珠递还给他,替了尘大师传言邀他到后院一叙。
罗少恒将佛珠戴回手中,最后看了眼装回签筒里的签,转身随小沙弥去了后院。
佛珠无法保你平平安安,也许当初那支签才是真正的答案。
到了后院,罗少恒随小沙弥来到了尘大师的禅房。了尘大师端坐在屋内,见他过来伸手示意他坐下。
罗少恒双手合十行礼,在了尘大师一旁的佛垫坐下。
两人除了十年前罗少恒过来相求佛珠开光那一次,再也没有见过面。罗少恒从当初少年的模样变得成熟稳重,了尘大师却依旧是当年的模样,一样的白眉白须,不年轻,却也不比之前显老,似乎这十年的光景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沙弥给两人送来茶水,罗少恒道谢后端起轻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一路流进胃里,像是化不开的哀愁。
“苦吗?”了尘大师问。
“苦。”罗少恒如实地说。
“可有回甘?”了尘大师又问。
罗少恒又喝了一口,细细品味了一番,才说:“并无。”
了尘大师闻言,端起面前的茶喝了口,慢悠悠地说:“此茶名为“尖麦”。”
罗少恒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淡褐色的茶水底下沉着几颗小小的麦子,比一般的麦子要细要尖。
尖麦茶。
类似苦麦茶的变种,古岩寺里专门种植用来招待来客的茶。
他第一次来找了尘大师的时候喝的就是这个茶,当时了尘大师也是这般询问他的。
他的回答是,苦后回甘,有淡淡的甘草香味。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同样的茶,品出来的味道却不一样。
想到此处,他端着茶,微微失神。
“并非茶的味道变了,而是人心。”注意到他的心绪,了尘大师再次出声说道。
“大师。”罗少恒再次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干涩,他又抿了口茶,想冲散翻涌上来的情绪,却徒劳无力,“……您都猜得到是吗?”
“当年你走前留下一个约定,老衲还曾记得。”了尘大神看着他缓缓道。
罗少恒闻言,胸口蓦然一疼,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杯子。
——大师谢谢您!我下次和他一块来看您,请您保重身体!
他当年为求得了尘大师给佛珠开光,把前来的原因前前后后跟了尘大师说了一遍,如愿后,几乎开心得跳起来,捧着佛珠再三跟了尘大师道谢,并且约好下次再来的时候会和沈幕城一起。
如今,这个约定他只完成了一半,离拿到佛珠到沈幕城出事,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而他所言的下次再来相隔了十年之久。
睿智如了尘,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啊。”罗少恒轻应了一声,借由低头喝茶,隐去眼底涌起的酸涩。
这一口茶他喝了将近半分钟,直到将内心泛起的苦涩和无望稍微压下,不再过于显露表面才抬头歉意地对了尘大师说:“抱歉。”
“无妨。”了尘大师也不多说什么,两人静静地坐着,直到小沙弥再次进来给茶壶添水。
这一次罗少恒在寺里住了一个星期才离开,临走前他依旧如当年一般对了尘大师道谢,说:“我下次再来看您,请您保重身体。”
“施主保重。”了尘大神双手合十
罗少恒回礼,转身下了山。
他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但不管何时,也都依旧是他一个人罢了。
第04章
午后的画室里,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将室内中间的人影子拉长,几缕光亮印在他的侧脸上,仿佛罩了浅浅的一层白光。
黑色的铅笔在白纸上留下一道道流畅的线条,随着手腕来回地刷动,纸上的人物渐渐显得分明起来,简洁精神的短发,棱角分明的侧脸,认真专注的神情,男人的形象鲜活地立于纸上。
罗少恒退开一点,满意地点点头,对旁边干活的人喊了声:“嘿,过来一下。”
沈幕城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走到他旁边,在看到画上的人后愣了。
“怎么样?”罗少恒抬头问他。
“……画我干什么?”沈幕城问,纸上是他刚才调整画架的情景,画得非常细致。
“好不好看?”罗少恒又问了一次。
说好看像在夸自己,说不好看又不对,沈幕城干脆不说话,弯腰帮他捡起地上散落的画纸。
“对于学画画的人来说,一切美好的事情,都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呈现出来。”罗少恒看着沈幕城弯腰的姿势,腰背拉出的线条完美得让他移不开眼,手中的笔不自觉地凌空勾画了一下,带出大概的线稿。
沈幕城把画纸整理好放到一旁的架子上,一回头就看到罗少恒正专注地看着他,眼睛像带了光一般,不禁问;“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罗少恒笑笑:“把衣服脱了吧。”
沈幕城愣了,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又听到他说:“脱了坐那边,今天先画脱上衣的好了。”
“……我没有答应。”沈幕城站着不动。
“嗯?”罗少恒歪头看着他,唇角带笑,“不是说命都是我的吗?还在乎肉体啊。”
“……”
“你要是真的不乐意,我也不勉强。”
“……我脱。”
*
“唔——”
旁边震动的手机打断了这一场梦,那些过于美好的画面戛然而止。
罗少恒伸手将手机拿过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罗肴”的名字。罗肴是他大哥的儿子,虽然他因为沈幕城的事情和家里断了关系,但是和罗肴却一直有联系。
“喂。”罗少恒接起电话。
罗肴说周末自己有朋友过来度假村玩,让罗少恒帮忙安排一下。
罗少恒听了说:“两个人是吧,行,我安排……嗯,你有时间和小乖一起过来玩,没什么事情,不用担心。”
挂了电话后,罗少恒将手机放回旁边的矮桌上。
屋里的窗户没关,微风带进丝丝寒意,他拉了拉搭在腿上的毛毯,闭着眼睛继续地躺在摇椅里,一点点重新描绘梦里那个人的模样,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这半以年来他总是时不时梦到过去,尤其是从古岩寺回来之后更甚。
沈幕城当时在医院醒来就发现失去了记忆,医生说他的头部受到重创,失去记忆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也许很快便会记起来,也可能永远也想不起来。
联系不上沈幕城的家人,对方身上又还有伤,罗少恒花功夫把人救回来也不可能放着不管,最后考虑再三他把沈幕城带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可谁曾想到,原本只是于心不忍做的决定,最后会发展成为恋爱的关系。
想起自己当初跟沈幕城表白,沈幕城表情空白的样子,罗少恒就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他拿开遮着眼睛的手,拿起旁边的笔记本开始写东西。
写日记这个习惯是他在疗养院的时候养成的,那时候心里压抑得太厉害,内心掺杂的负面情绪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挤成一团,像是困在秘境中,找不到出口,也没法向别人开口。经过多次沟通无果之后,主治医生给了他一本笔记本,让他试着把内心想要表达的东西写出来,有过整整一年的时间,他唯一写出来的就只有“沈幕城”三个字。
后来离开了疗养院,这个习惯留了下来,只不过近几年他写日记的次数变得少了。
——最近一直在梦见他,他依旧是当年的模样,而我却不再是他喜爱的样子,真害怕下一次见面,他能不能认出我来。
意识到自己写了什么,罗少恒停下了笔。
下一次见面……自己大概已经七老八十了吧。他笑了下,轻轻合上了本子,目光刚好落在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手串上。看看了许久,他将佛珠脱下来,手指停在佛珠上刻字的地方轻轻摩挲,细细摸过“沈“字的纹路,内心一片安宁。
到了周末,罗少恒接到了罗肴朋友的电话,对方已经到了度假村。
罗少恒听罗肴说他朋友是和女朋友过来,让他安排个好的房间,却没想到来的会是两个男生,而他安排的是夫妻豪华双人套间。
“抱歉,罗肴那臭小子误导我了。”罗少恒有些尴尬又歉意地看着眼前两个青年,注意到其中一个耳根泛红,连忙说,“我马上让前台换成标准间。”
“其实也没错。”顾柏摸了摸鼻子,伸手坚定地拉住旁边季予的手,“虽然不是女朋友,不过是男朋友。”
“……”罗少恒愣住了,这情况有点大拐弯啊!
罗少恒真的没有想到罗肴的两个朋友竟然是一对,更没有想到的是,两人竟然已经征得双方父母的同意了,也就是说他们的感情是受到长辈的祝福和支持的。
看着两名青年面色坦然的样子,他惊愕之余却也不禁想起自己那个一直高高在上,对待任何人都疏离有礼却不亲近的母亲。
母亲在知道他和沈幕城的事情后,摔碎了她最喜欢的青花瓷杯,将它砸到自己脚边,恨铁不成钢地责骂他的行为让罗家蒙羞。
自己当初为了沈幕城选择不顾一切,离开生养自己的家人,却不曾想最后还是落得个天人永隔的下场,说起来也是自己活该吧。
*
罗少恒的度假村位于云山的山脚下,在云山有两处著名的景点,一是天然温泉;二是山顶的石庙。
第二天晚上罗少恒就带顾柏他们去了山顶的石庙参观。山顶上除了石庙之外,外边的小道上还有不少云山脚下的居民过来摆摊卖一些特产和纪念品之类的东西,供来游玩的旅客们买回去做个纪念。纪念品大多都是一些小物件,木头制作的偏多,有木质雕刻的小挂牌、刻字的小梳子、香木雕刻的小型莲花、复古的油纸伞等等,算不上贵重,却胜在做工细致。
罗少恒带他们两人去石庙祈了福,之后便在小道上闲逛起来,好让两人挑些小物件带回去做纪念。
“你们要不要买一个,云山很多小物件的都带有祝福的涵义,可以自己留着,也可以带给朋友。” 罗少恒在一处小摊子面前停了下来,指了指小摊上的一些小挂饰问两人。
“我看看。”季予听他这么说就在摊子前挑选了起来。架子上挂了各种样式的小木牌,上面都刻有一两句祝福的话语,除此还有一些摆放的小木雕,模样非常憨厚可爱。
“老板可以帮忙刻别的字吗?”顾柏摸了摸旁边一块没有刻字的小木牌问小摊主。
“可以,不过要两天后才能拿,刻字上漆需要一些时间,您需要刻什么字?” 小摊主问。
听说要两天时间,季予有些犹豫,他和顾柏明天就要回去了。
罗少恒看出他的顾虑,出声道:“我帮你们拿就行了,罗肴经常过来,我让他拿给你们。”
季予觉得可行,谢过罗少恒便和顾柏选了相应款式的小木牌,跟小摊主说了刻字要求。他付完钱后回头就看到罗少恒正对着一小块木牌发呆,便问:“少恒哥,你不刻吗?”
“嗯?”罗少恒回神,放下木牌笑道,“我已经有了,选完了吗?我带你们到别处看看。”
三人边走边聊,罗少恒给他们介绍了一些云山的特色风俗,看到感兴趣的小摊子就会停下来挑选,走着走着罗少恒突然停了下来,表情有些怔愣,又带着明显的不置信,唇无声地动了动。
“怎么了?”季予见他突然停下来,出声询问。
“幕城……沈幕城!”罗少恒像是被他惊醒了一样,猛地喊出声,拔腿就往前跑。
顾柏和季予两人不明所以,对视一眼后,一头雾水地跟上去。
这一刻罗少恒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这种感觉像是行尸走肉了那么多年突然发现自己还活着一样,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突然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是他绝对不会看错。
小道并不宽,来往旅客却不少,在来往的人群里磕磕撞撞并不好受,但是他丝毫不在意,只想着要到前面去,去拉住那个人。但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顺利地挤过去,最后好不容易到了尽头却没有再看到刚才的人,周围一张张陌生的脸,唯独没有他的爱人。
顾柏和季予来到罗少恒的身边,发现他的表情有些茫然,明明是三十岁的大男人此时却像是个迷了路的孩子。
“少恒哥,你没事吧?”季予轻声问道。
罗少恒慢慢回过神,将情绪收敛起来,对他笑了笑:“没事,只是刚看到了个许久不见朋友,追上来却没看到人。”
“会不会是认错了?”顾柏问。
“也许吧。”罗少恒说道。
可是怎么会认错呢?那是自己爱了十二年的人,他画过最多的人物肖像就是他的爱人,怎么能认错。
此时下山的另一条小道上,一名男子的脚步突然顿住,回头往山顶的方向望去。
“BOSS?”旁边的人低声询问。
“你听到了吗?”男子眉头微皱,“有人叫我的名字?”
第05章
两人离山顶的小闹市不算太远,还能听到上面传来的人潮声,但沈云仔细辨认了一下,也没有听到有人在叫BOSS的名字,便说:“应该没有吧,您听到了吗?要不我再上去看看?”
沈幕城抬手制止他,原地站了一会,确定没有再听到刚才喊自己的声音才说:“走吧。”说完便率先一步下山。
沈云再次看了下山顶,转身跟了上去。
另一边罗少恒一直心不在焉,连季予他们说了些什么也没有注意。他不相信自己看错了,但又不得不相信,撇开刚才没拉住人无法确认身份不说,沈幕城的墓他都已经扫了十年,当初的死亡报告也是医生亲手交到他手里的,又怎么可能会再出现。
回到度假村,他跟季予两人打了个招呼回了自己住的地方。一进屋里他就将自己整个人抛进柔软的大床里,拿起枕头捂住自己的头,但吵杂的耳鸣却依旧没有减少。
——我喜欢你,你要不要跟我交往?
——你下次还是别来接我了,大家都在看你,这醋太酸啦。
——你会不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就忘记我了?
——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这里是A市第一人民医院,麻烦您过来一趟。
——这是伤患的死亡报告,请节哀。
——沈幕城已经死了!
一个人的时候回忆就像是把刀,捅进心里了还要不断地来回转几圈,将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再次搅得鲜血淋漓。
——沈幕城,以后我们要生活在有山有水的地方,白天上山采风,晚上下水泡澡。
——好。
——沈幕城,以后你洗衣做饭拖地养我。
——好。
男人宠溺纵容的话像是在昨天刚刚说过,头像是要炸开一般难受,罗少恒揪着自己头发的手越来越用力,感觉自己内心像是被撕扯成两半,一个是二十岁时的自己,一个是现在的自己,一个想将对方拉出深渊,另一个则想将对方拉进深渊,两人互不相让。
他蜷缩在床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背部湿成一片,牙关死死咬紧,等心口那股无法忽视的痛意慢慢减轻才缓缓坐起来,伸手按开床边的壁灯。
房间亮了起来,灯光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额头带着未干的汗意。他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相框和一个深色的小木牌。
相框里的罗少恒才十八岁,窝在沈幕城宽厚的怀里笑弯了眼睛,沈幕城冷漠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的视线明显不在镜头上,而是看着怀中的罗少恒。
罗少恒的手掠过照片,拿起旁边的小木牌,木牌上刻着“现世安稳,愿恒平安”八个小字,右下角署名是沈幕城。
他轻轻摸过落款上的名字,仿佛这样能减轻自己的疲倦一般。
这个小木牌是他当年和沈幕城一起来刻的,当时他们约好三十岁以后就在云山开个度假村,聘请专门管理的人员,两个人做甩手掌柜,每天只要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就够了。
现在度假村开起来了,人却只剩下他一个。
罗少恒低头亲吻木牌上的名字,低声说了句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的话,紧紧将木牌攥紧在手心里。
这样就更就靠近一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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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予和顾柏第二天就离开了,罗少恒送完两人之后又开始计划着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