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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自从退下来之后,虽然是一直在修身养性,可到底军人出身的血性在那,一般人根本无法和他的眼神直视,也正因此,他的少言寡语,在许多高层的眼中,几乎成了他的古怪性格的最好写照。她呆在老爷子身边这么久,却从没有见过他的眼神可以这么愧疚。
这是一双极为犀利老辣的眼,可此刻,里面流露出来的惭愧与悲伤却是一点也掩饰不住。
“老乔,我一直想要登门道歉,可这么多年,你旅居国外,我不敢轻易上门。”明明是极为清冷的茶香,余韵飘然,可此刻,云溪竟察觉出她这位铁血将军心底的苦涩。
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那人,只一眼,便觉得煞气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同样满头白发的老者,和医院里垂垂病危的老人不同,他和她爷爷有种同类的气息。
这是一种千锤百炼出来的沉稳和冷漠,高高在上,瞬息万变,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之上。
只一眼,她便知,这位被爷爷称为“老乔”的老人毕竟是久居高位。
只是,在她印象中,似乎家里并没有这样显眼的一位故交。
乔老的眼神锋利如刀,望着满脸苦涩的冷桩髯连眉峰都没动半分,右手轻轻拿着茶杯,左手微微一托,喝了口茶,神色平静,仿佛并没有听到别人说话一样。
“你这次回京,是不是就走了?”冷老爷子却没有半分不快的样子,托起茶壶,又为他续了些茶水。
乔老看了他一眼,嘴边露出了个不冷不热的笑:“不走了,就呆在国内,哪儿都不去了。”
“好,好……。”冷老爷子听到他这句话,竟然有些激动,“我一直以为你走不出当年那件事,如今你肯回来,只要你不嫌弃,我随时去陪你下棋唠嗑。”
“年纪大了,有时候是寂寞了。”乔老眼神直直盯着冷桩髯,似乎在研究什么有趣的事,良久,却突然嗤笑出声:“不过,我就算再老糊涂,也不会闲着没事跑来找你!”
乔老说话的声音一直很淡,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云溪自己下意识的主观臆断,她总觉得,他这话里暗藏着其他什么意思。
“当年那件事……。”就像是验证她心底想法一样,从来冷静从容的老爷子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语气也变得焦急,“那件事你该知道是个意外……”
话还没说完,“嘭”地一声,茶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乔老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可那眼神,却是寒刀,一刀一刀割得人面上发麻。
老爷子还准备说什么,他却突然回头,看向呆愣在原地的云溪:“这位想来就是你家的三千金吧。”
云溪只觉得面前一阵风声鹤唳,竟是被这样的眼神震得失去往日的从容,微微一愣,再回神时,便只听到乔老平淡地说了一声:“果然长相不凡。”
老爷子这才发现她的存在,那悬在嘴边没有说完的话到底又咽了回去,缓了缓表情,朝她招手,轻轻道:“云溪,这是爷爷当年的战友,一个连队里出来的,你得叫‘乔爷爷’。”
云溪温顺地喊了一声“乔爷爷”,对方只是礼貌似得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位乔老看她的眼神明眼瞧着是冷淡,但总有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掩藏在背后。
以她对自家老爷子的了解,能让他这般好脾气地陪着说话的人来头绝不会小,更何况,以这位老先生身上的煞气来说,怕是军阶必然不比老爷子差,只不过,她现在没有半分心思留意在这方面,低着头,靠在爷爷身边,一下子说出了来意:“爷爷,古玉轩的老板熬不过今天了,您和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老爷子望着地上碎成一片的茶杯微微出神,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低低问了一声:“什么?”
“老先生在加急病房,等着见您最后一面了。”云溪闭了闭眼,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她知道,老爷子重情,否则当初就不会答应接手古玉轩的事情。只是,一直认为以他们的岁数,如果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离辞世还早得很,却没想当年的同伴,竟这样转眼就要消失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乔老,眼里似乎有未完的话要说,却到底不知道如何说出这埋在心底多年的硬结。
许久,他轻轻叹息一声,对着乔老道:“我先去一趟医院,下次再登门拜访。老乔,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如果可以,你也放下吧。”
乔老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眼神依旧停留在云溪面上,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眼底渐渐多了几分热度。
“你只管着你自己就好,我要怎么过日子,你难道还能插上手?”等云溪视线对上他的时候,他却又突然看向冷老爷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随后起身,率先离开老宅。
云溪就没有见过谁当着冷老爷子的面这么摆架子的,可到底挂念着医院里的老人,深怕赶不上最后一面,急忙忙地拉着老爷子就出了门。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车子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驰起来,等他们一路小跑赶到病房的时候,只觉得整间房子如冰窟一样,什么声音也没有,寂静得吓人。
云溪心跳几乎有那么一刻似乎停摆了。
不会的,这还不到一个小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
她握在房门把手的动作一僵,脸色苍白,几乎有些发抖。
老爷子就着她抓着扶手的动作微微使力,门,开了……。
围着的那群人一个个回身看着他们,脸上先是没有任何表情,渐渐的,肌肉有几分松动,似乎都微微松了口气。
但谁也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退到一边,让出了位子。
云溪这才看到,老人已经疲惫得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了,如果不是那睫毛偶尔有细微的颤抖,她几乎以为,他已经这么去了。
“修岩,”冷老爷子唤了一声他的表字,老人这才有了反应。双眼吃力地睁开,对上那年轻时熟悉的眼眸,慢慢地,勾出了一丝笑容。
“老冷,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自从妻子离开人世,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修岩”二字了,似乎还是很多年前,那青春洋溢的日子,那年少轻狂时身边的友人才会这样轻轻一唤。
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如今,听到这个字号,竟有几分陌生而遥远。
他想要坐起身,可是身子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只能睡在床上,竭力平静地对着冷桩髯笑笑:“难为过了这么久,你还记得。”
冷老爷子吃惊于他那一身各式各样的管子,整个人似乎都已经瘦的没有一点肉了,这样的一个人,当初却是他们班上鼎鼎有名的才子,如今,再见面,竟是这样的场景,他一下子走到病床前,握住他的手:“我一直都记得你,当初的同学谁都不会忘记你,修岩,你是我们当中最有才学的,一直都是。”
“不过是个酸秀才罢了。”老人笑笑,摆了摆手:“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所以你不要为我伤心。她在树下等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早早去陪她,只不过当初既然答应了她不会求死,我便要守着承诺。如今,我这样子即便是见了她,也不会被她念叨了。”
说完,他的眼里渐渐透出几分满足:“冷桩髯,你能来,我很高兴。”
他几乎是用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去握着冷老爷子的手。
只可惜,他已经到了生命的劲头,最后的一道力气也所剩无几:“我很喜欢你的孙女,把我这辈子最珍重的东西留给她,不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我妻子,我希望你理解……”
他下面的话还未说,冷老爷子就已经摇了摇头,示意不用说了:“我都理解,你放心,你的古玉轩,一定帮你照料得好好的。”
☆、第十章
只可惜,他已经到了生命的劲头,最后的一道力气也所剩无几:“我很喜欢你的孙女,把我这辈子最珍重的东西留给她,不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我妻子,我希望你理解……”
他下面的话还未说,冷老爷子就已经摇了摇头,示意不用说了:“我都理解,你放心,你的古玉轩,一定会被照料得好好的。”
得到他这一句话,老人终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整个人都烟消云散了开来,随后看向云溪,声音轻缓:“丫头,你过来。”
云溪靠了过去,还未说话,一把小小的钥匙被老人推到她的面前来,声音里带着浅浅的满足:“都交给你们了。”
说完,还未等云溪反应过来,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骤然暗了下去。
所有人面色一呆。
老人家,走了……。云溪眼见Grantham轻轻将老人的双眼阖上,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沉寂。
手中的钥匙攥得掌心疼得酸胀,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转身离开病房。
冷偳想要跟上去,谁知一个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Grantham在病房外二十米处的楼梯扶手处看到云溪一个人正放眼远眺,脸上毫无表情。
“你很难过?”毕竟只是见过几面,他虽然也觉得老人家这一生活得颇为辛苦,却并不觉得他的离世让人难以接受。毕竟,人都有这么一步的,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云溪看他一脸难以理解的样子,自嘲一笑:“觉得我有些太矫情?”
她伸出双手,看着老人最后一刻推给她的钥匙,眼底荡出一丝波澜,没有管Grantham的反应,转身回了病房。
房内,老人的亲人早在医生几天前宣布可以准备身后事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虽然各个面露哀戚,却没有人情绪失控。
见她稳定好了情绪,也只是微微瞥去一眼。
由于早早做了准备,丧事办得极为妥帖,并没有任何差池。
Grantham这次来京本来就是偶然,原本就没打算久留,等老人的身后事都尘埃落定时,他就和云溪辞行,准备赴美。
云溪握着那把小小的钥匙,看着他深蓝色双眼,“和我一起去一趟古玉轩吧。”
因为他很少在国内,再加上对中国的具体政策并不是很熟悉,Grantham原本就打算把古玉轩的一切决定权留给云溪,最多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帮衬一下,可看云溪这段时间似乎有些神思不定,便只能和她一路开车去了古玉轩。
街道依旧位置不变,只是,当初看到的一些门面似乎都已经搬离了,这件乍看上去有些老旧的屋子反倒显得格外显眼。
两人拿着钥匙打开房门,绕过那棵古树,脚步微微一顿,然后才进了里屋。
在小小的斗室内,一切摆设依旧。
这不过是一间刚刚能维持生计的老店。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只不过,老人看似随意地从储存室内拿给云溪的那一台血砚,价格斐然,觉不是一般古董店可以拥有的。
云溪随着当初老人的踪迹,绕过小院,走到储物间。
这间看上去似乎比刚刚的斗室还要小,只用一个老锁扣住,看上去竟有几分荒凉的样子,怕是小偷见了这样的地方,连停留的心情都没有,更不用说是入室行窃了。
手中的钥匙只有一把,还是用来开大门的。老人并没有给他的兄弟或外甥其他的钥匙,云溪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将那把开大门的钥匙插进了锁孔。
“咯吱”——
极轻微的一声,门锁,竟然开了。
Grantham一呆,没见过这么省事的。两个房门的钥匙竟然是同一把,这时笃定没有人会来偷东西吗?防护措施做得也太简陋了吧?
可是,还没等他摇头抒发玩这心态,面前那灰尘满满的各色石头将他的脸映得发绿。
这是什么情况?
一房间的大石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难怪没人来光顾这储物间,就算开了锁,随便看上一眼,也会掉头就走。
云溪打量着这小小的房间,眼神轻轻地从边角划过,一分一分地寻找她所需要的东西。
很快,在东面的窗户上,她看到一片灰色的印记,和那些巨大的石头不同,这块印记上没有丝毫灰尘,只是天然的灰色,太阳光一照,竟然有些光滑的感觉。
她踩着石头,一点一点地凑过去,来回抚摸,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皱着眉,正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突然灵光一现,顺着那块印记,沿着墙壁一路向下。
就在这块印记的下方,放着一块稍小的石头,和其他的时候外表看上去没有一点区别,可是,当她的手触到石头后面的时候,房间里面最大的两块石头突然转了方向,空出来的地方赫然出现了石阶。
门口的Grantham惊得一愣,再定眼看去的时候,竟发现,这间储物间下面竟然有一间密室。
两人对看一眼,谁也没有吭声,顺着那石头下的石阶,拿出手机,往下走去。
地下的房间因为常年不通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原以为大小会和上面储物间差不多,进来一看才发现,竟是别有天地。
老人家竟然在地下,将整个院子都打通,连着刚刚那件斗室的地下都通到了一起。
由于光线不足,两人拿着手机靠得很近,连呼吸都能听得清对方的。
突然,云溪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一个不稳,整个人都往前冲过去,也不知道是按上了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整个地下室一下子亮了起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老人家竟然在密室里都布置好了一切,连电灯都安装了。
灯既然开了,视线自然好了很多。
云溪和Grantham环顾四周,便是再好的定力,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四面到处都是长方形的高台柜子,那一尊尊墨绿翡翠,一块块通灵古玉,一团团圆润宝珠,竟依次陈列开来,要不是用了透明的薄膜小心包裹住,怕是这满室的宝光都能闪得人眼发花。
直到这一刻,云溪和Grantham才真正的明白老先生为什么死前一定要将这古玉轩赠给他们。
古人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没有一定的背景,这样煊赫的宝物,如何能保得住?
只是,一个上山下乡的知青,到底是如何弄到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
这个谜,两人一时都想不通。
云溪凑到一尊翡翠面前,慢慢播下那外面的保护膜。
只见那翠绿色的光泽像是可以晃动一般,一点一点印上她瞳孔,仿佛,将她的眼睛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便是见惯了皇室珠宝的Grantham也忍不住凑上前,伸手摸了摸。
出手沁凉,仿佛古井冰泉。这样的宝物,怕是云溪的那块血砚放在这,也不过是凡品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苦笑。
没想到,竟是接下来这么大的一只担子。
就不知道汤家的那群人是否真的清楚老人的这笔身价了。
把保护膜重新套回翡翠上,两人按着路线原路返回,重新回到院子里,慢慢慢慢地深呼出一口气。
“你准备怎么办?”Grantham有些迟疑,如果把这些宝石都拿出来,无疑古玉轩一定会生意大红,不说名震全国,至少这北京城里绝对能数得上数。可随之而来的麻烦也不会少。
各路行家没有一个会是简单角色。
只一个这么大的旧屋,出现了这么多成色惊人的玉石,别人随口一说你是从地下挖出来的国家文物,你还真的没法反驳。
天知道,这些东西还真的是一直存在地下的。
按理来说,如果被认定了是挖出的文物,这就是属于国有财产,最多得到一些奖励,其余都得交公。
所以,当务之急,得想个办法把这些东西的来路漂白。
至少,明面上,要有个正常来路,这也好解释,为什么原来老巷子里的一间小小古董店里有这么多的珍宝。
Grantham将钥匙放回到云溪手里,来回走了几步,最后视线定定落在那棵老树上。
虽说这样的横财没有人会拒之门外,可这样泼天的财富带来的后续问题也绝不会少,他和冷云溪都不是缺钱的人,如果为了一个承诺,而赌上被人诬陷“侵吞国家财产”的帽子,那是有冤也没处申。
“你是怎么想的?”他回头,望了一眼看着老树发呆的云溪。
此刻,她的手松松地拿着钥匙,神色清冷而平静:“我会想好办法,把古玉轩做出名声来。”
“为什么?”Grantham有些搞不懂她的思路,原本并不愿意接手这老古董店的人,怎么一转眼性子就变了。难道是真的看上了这一大批珍奇?
云溪一动不动,双眼直视着那粗老的树干,良久,眼底闪过一道轻柔的光:“我不是悲悯老先生的死亡,而是悲伤他的爱情。”
☆、第十一章
云溪一动不动,双眼直视着那粗老的树干,良久,眼底闪过一道轻柔的光:“你不是觉得我对老人家的死反应过度吗?”
云溪淡淡地看他一眼,慢慢垂下眼帘:“我不是悲伤老先生的死,而是悲伤他的爱情。”
她所见识的最美的爱情,不过如此。
一个人能活生生地守着这样绝望的爱这么多年,她尊重他,自然不愿他最后的心血白费。
她最美好的爱情当初已经被人给毁了,但她却想亲手好好守护这段“十年”。
不知是谁轻声叹息,老树下,两个人终是默默无语……Grantham乘飞机离开北京的时候,云溪正好接到她家堂姐的电话,要求她务必与詹温蓝一起参加明天的家庭聚会。
云溪把古玉轩的钥匙收好,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