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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习。语文这门学科很古怪,考出太高分不容易,可想不及格也不太容易,谁还不认识几个中国字?功夫都在平时,那是从小学一年级打下的基础,想靠着一个公式或者突然开窍就学好,没门。
陈纪衡觉得这两堂晚自习课可以逃,等孙建军回来时,一点头:“行,我没问题。”
“就知道你能答应,嘿嘿。”孙建军买了两个,递给陈纪衡一个,扒开自己的,趁热吃一口,“嗯,真甜。”
陈纪衡深受家教影响,从不在路上吃东西,陈母说了,这样显得缺少教养。孙建军不理会,还一个劲地劝:“吃啊吃啊,可甜了。”
陈纪衡道:“我一会再吃。”
孙建军瞅瞅他手里的磁带,明白过来了似的道:“哦,你怕把你新买的宝贝弄脏啦?那吃我的,尝尝。”边说边把咬过一口的烤地瓜往陈纪衡嘴里递。
陈纪衡又好气又好笑,缠不过他,刚要咬一口,一眼瞥见楼梯上的田草,冷着脸看向这边。
陈纪衡就着孙建军的手咬了一大口烤地瓜,微笑着道:“是挺甜。”
田草瞧瞧陈纪衡,再瞧瞧孙建军,皮笑肉不笑地道:“吃得挺香啊,我那份呢?”
孙建军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呦,我给忘了。”快步走上前,把手里的烤地瓜递到田草的眼皮子底下,“我的给你吃。”
那是被陈纪衡刚刚咬过的,田草一咬牙,愤愤地道:“用不着,你们吃吧。”转身腾腾腾上楼了。
19、隐忧 。。。
孙建军疑惑地望着田草的背影,道:“他没事吧?”
陈纪衡耸耸肩:“谁知道。”
孙建军叹口气:“我觉得他这个人越来越奇怪,有时候我都搞不明白……”
陈纪衡竖起一根手指:“别和我说这些,你俩的事我不关心。”
孙建军贼忒忒地道:“可不嘛,你就关心咱俩的事。”他把咱俩两个字说得分外重,陈纪衡只一笑,也不接口。
孙建军回到教室,和田草的目光碰了一碰,田草扭过头去,孙建军无所谓地踱到座位里,百无聊赖地趴到桌子上,不一会居然睡着了。田草瞪着大眼睛盯住黑板,像专心致志地在听课,其实老师讲什么他一点也听不进去。
田草隐隐猜出孙建军和陈纪衡关系不一般了,虽然有点捕风捉影的意思。最近孙建军明显对他不那么上心,这个极具潜质的花花大少现在眼里只剩下陈纪衡一个,专注到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田草觉得堵得慌,仿佛一大块生铁横在心窝里,被满腹的怨气和酸楚腐蚀得生了锈,锈味一股一股涌上来,让他恶心。
罗赫请客,田草当然也是要来的,他坐在孙建军左手边,陈纪衡坐在右手边,挨着罗赫。仍是在海鲜酒楼,这次却极为丰盛,大盆大碗足足要了十六个菜,两箱啤酒。看得出来罗赫很高兴,满面红光,目光湛亮,破天荒地没让弟弟罗桥先吃,而是一直等到开席。
罗赫拉着弟弟的手,站起来,对大家道:“我得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罗桥在全国航模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全国一等奖!”
这个消息大家早就听说了,罗桥还没从北京回来,喜报就贴到了校门口,但他们还是安静地凝神听着,鼓起掌来,为罗桥祝贺。
罗赫很激动,紧紧攥着弟弟的手:“全国一等奖啊!你们学校还没有这么光荣的时候吧?纪衡,你当年获得的是全国第二,是不?不是第一,是不?”
罗桥的脸红了,扭着手腕想挣脱哥哥的束缚:“哥,陈哥得的那是奥林匹克比赛第二,我这个没法比。”
“都一样,不都是全国的吗?”罗赫问陈纪衡,“对不?”
陈纪衡笑,实心实意地道:“对,第一很不容易,小桥真不错。”
“你瞧你瞧,不是我夸你。”罗赫拍拍弟弟的后背,“小桥,你比你哥强,比你哥有出息!”他的眼圈红了,声音哽咽,他停下来,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罗桥抬头,瞧见哥哥眼角的泪光,十分惊讶,低声道:“哥——”
罗赫忍住泪,用力揽过弟弟瘦削的肩头:“小桥,你好好学,哥供你。供你读书,供你念大学,供你读研究生读博士读博士后,供你出国过好日子……哥没别的盼头,哥就是希望你能出人头地。”
罗桥感动得鼻子发酸,他这次出去参加航模比赛的钱,就是罗赫给拿的,父亲已经指望不上了。
陈纪衡起身道:“小桥品学兼优,以后肯定前途无量。来来来,咱们为了小桥取得的好成绩,干一杯!”
孙建军附议:“对对,干一个干一个。罗哥你激动了啊,咱们都高兴,都高兴。”
大家纷纷站起来:“对,喝一个!”
罗赫给罗桥倒满酒,兄弟两人随着大家喝了一整杯。罗桥第一次沾杯,竟颇有些酒量,不过面颊微微发红。罗赫呵呵一笑,让服务员给弟弟换了饮料:“喝一杯就得了,吃完饭回去写作业,要不妈该等急了。”
“嗯。”罗桥乖乖地坐下吃饭,吃完了依旧被哥哥送到门口。等罗赫再回来,包房里早翻了天,大家胡吃海喝胡说八道,乱成一团。
罗赫笑骂:“一群小兔崽子,也不知道等等我。一会还得去卡拉OK唱歌,都少喝点。”
卡拉OK那时在S城刚刚流行起来,消费档次很高,一般人去不起。陈纪衡纳闷地问道:“今天大罗这是怎么了?”
孙建军边喝酒边道:“他弟弟拿第一了嘛,高兴呗。”
“不对。”陈纪衡皱皱眉头,“不只是因为这个吧?今天的菜也点得多,还要去唱歌,不像他的做派啊,他哪来这么多钱?”
孙建军瞅他一眼:“你呀,没事就是想得多,有饭就吃有歌就唱,管他呢。来来来,这盘大虾做得不错,你尝尝。”说着,给陈纪衡夹了一只。
田草见他们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孙建军还给陈纪衡夹菜,气得在底下踹了孙建军一脚。孙建军回头瞧见田草那张被淋湿了似的阴阴的脸,笑嘻嘻地道:“也给你夹一个。”随手夹个大虾,放到田草的盘子里。
田草的脸色好看了点。
这顿饭吃得大家兴致都很高,两箱啤酒全喝光了。罗赫坐在椅子里喊服务员买单,花了好几百,眉头都不皱一下,从兜里掏出一摞钱,扔到桌子上:“别找了,其余的算小费。”颇有香港电影黑@社@会老大的做派。服务员乐得见牙不见眼,毕恭毕敬把一屋子人送到酒店外。
已经八点了,陈纪衡提出要回家,不去唱歌了。孙建军对那玩意也不感兴趣,说今天太累,也想早点睡。田草本要跟着孙建军,但他还没去过卡拉OK厅,很想见识见识,站在那里左右为难,颇为犹豫。
罗赫招手打了一辆计程车,见不得田草前思后想磨磨唧唧的劲儿,斥道:“你走不走?痛快点!”
“走走。”田草到底还是禁不住新鲜事物的诱惑,对孙建军道,“那你自己回家吧。”
孙建军一瞪眼睛:“废话,我还用你教啊。”
大家一起哈哈大笑。罗赫吩咐一句,司机一脚油门,三辆出租车一个跟着一个,去得远了。
孙建军裹紧棉衣,追上陈纪衡,见他低头走路不说话,若有所思的模样,用胳膊肘一碰他:“哎,想什么呢?还想大罗的事儿?”
陈纪衡沉吟着道:“我觉得他今天不大对劲。”
孙建军舔着嘴唇迟疑一会,然后下了决定似的大步追上陈纪衡,搂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对别人说。”
“什么?”陈纪衡停住脚步,盯着孙建军。
孙建军还是有点疑虑:“这事挺大,你嘴可得严点。”
“行了。”陈纪衡打断他,“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今天罗赫能把我请来,说明就没把我当外人。”
孙建军点点头:“嗯,那倒是,他对你印象很好,总在我们面前说你为人地道,是个做大事的。”
“别废话。”陈纪衡笑骂,“说正经的。”
孙建军向四周瞧了瞧,他很少有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倒把陈纪衡唬住了,也谨慎起来。只见孙建军紧贴到耳边,神神秘秘地道:“大罗最近干了一件大事。”
陈纪衡一凛:“什么事?”
孙建军再向周围扫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他偷了木料,还偷了铁架,卖给二道贩子,赚了一大笔钱。”
“啊?”陈纪衡悚然动容,“厂子里的?”
“对。”
陈纪衡瞪着他:“你也去了?”
孙建军挠挠脑袋:“嘿嘿,没有,不过说好了,下次算上我。”
“那怎么行?这是盗窃,是犯法的!”陈纪衡声音严厉起来。
孙建军不在乎地摆摆手:“拉倒吧,啥犯法呀,看管材料的就是罗赫他爹罗成。你忘了,罗成是保安科科长嘛。罗赫这就是给他爸一个教训,那个瘪犊子,不给罗桥掏钱去参加航模比赛,你说罗赫能干吗?再说了,不去偷怎么办?他一个正在读技校还没学出徒的技术工人,哪有钱哪。”
“那也不能……”
孙建军满不在乎地道:“切,有什么不能的。哎呀你放心吧,罗赫是去偷他爹,谁能管?再说了,就算被抓到,大不了被他爹揍一顿,还能怎么着?谁让他爹不是个东西呢?”他一指陈纪衡的鼻子,“警告你哦,千万别说出去,要不然罗老大收拾你,我可管不了我。”
陈纪衡有点心烦意乱,道:“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俩人再聊几句,各自回家。
陈纪衡晚上回家,飞快地到浴室里冲个澡,洗去一身酒味烟味。九点十五分,妹妹陈馨从学校下晚自习回来,热了一碗汤圆,兄妹俩人分着吃了。
九点半,陈父从医院接回陈母,一起进屋。
陈纪衡复习政治,又看了一页人民日报的社论,还有《半月谈》。他心理素质极好,虽然刚刚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但该干什么干什么,丝毫不受影响。晚上睡觉时,灯都熄了,各自回屋,他躺在拉开的沙发床上,这才再次回忆起孙建军的话。
盗窃厂矿钢材和木材,肯定是犯法的。不过奇怪的是,陈纪衡对这件事本身并不见多反感,相反的是,他比较担心罗赫的安全,尤其是再加上个孙建军,谁知道那小子脑袋一热,能做出什么事来?
这时,卧室里传出父母轻轻的谈话声:“罗成怎么样?”陈母问。
陈纪衡立刻竖起耳朵,本想贴到房门上去偷听,考虑一下还是稳妥为妙,只凝神细听。
陈父叹口气:“还能怎么样,写检查……”
“……报警……”
“报警?恐怕他不敢吧。”
“这有什么不敢的?”陈母提高声音,“国家财产受到损失,还不该报警?”陈纪衡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嘘——你轻点。”陈父停顿一会,慢慢地道,“估计罗成的手也不太干净。”
“什么意思?”
“……拿……卖点零花……”
“他自己说的?”
“我猜的……都这样……警察来了…不行……他也……”
里面沉默下来,半晌传出母亲一声冷笑:“都不是好玩意,睡觉。”
陈纪衡的心定了下来,原来如此,想来罗成不敢报警,要不然把他自己装进去怎么办?陈纪衡不为罗赫和孙建军担心了,反倒有几分好笑,想象着要是罗成知道了偷东西的原来就是他的大儿子,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一定很有趣。
陈纪衡忽然涌上一种恶作剧般的快感,虽然他和罗成并无多少交集,但出于对罗家兄弟的同情,对这位忘恩负义的父亲实在没有好感。
恶人还得恶人磨啊。
20、出事了 。。。
十二月份的第四次摸底考试,孙建军居然考了个倒数第十一,在A4纸密密麻麻的名单上,从最后一排以飞跃的姿态跳到倒数第二排,把他爹乐得嘴都合不上了,捏着名单双手直打哆嗦,半天憋出一句:“纪衡呢?纪衡呢?你小子明天赶紧把人家请来,我要好好慰劳慰劳他。”
孙建军摸着鼻子嘟囔:“至于么?跟救命恩人似的。”
“你懂个屁!”孙父踹了他儿子一脚,“这叫贵人,贵人你懂吗?你这辈子啥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贵人。有了贵人,就啥都有了。”常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再加上文化程度太低,孙父特别迷信,“赶紧的赶紧的。小翠——小翠——”他出去喊保姆,“我给你钱,明天一早快去买菜,挑好的买。”
“行了爸,人家明天来不来还不一定呢。”孙建军翻个白眼。
“啊,好好,去打电话问问纪衡。”孙父喜上眉梢搓着手心,在地上美得团团转。(文*冇*人-冇…书-屋-。电子书)
孙建军一撇嘴:“真搞不明白,到底谁是你儿子啊。要是变成陈纪衡,我看你得乐死。”
“放PI!”孙父瞪起眼睛,“小兔崽子,欠揍了你!”捞起拖鞋就要挥过去,孙建军嘻嘻哈哈快步跑开,去打电话。
陈纪衡周末才来,他这次依旧是全年组第一,只不过自己觉得政治方面还有欠缺,用一天时间制定了一套完善的复习计划。
孙父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怕陈纪衡不满意,差点直接往桌子上拍现金。幸好关键时刻及时控制住了,免得显出自己的恶俗,只用言语表达了自己深切的感激之情。仿佛陈纪衡不是孙建军的同学,而是再生父母授业恩师,弄得孙建军十分尴尬,偷觑着陈纪衡。
陈纪衡也有点不太好意思,他心知肚明,孙建军之所以这次考试如此出奇冒泡,只不过是俩人玩过一回之后陈纪衡过意不去,按着他的脑袋硬讲了一道等差数列,让他把公式记得牢牢的。
等差数列是必考题,没想到孙建军稀里糊涂竟做对了,这一道大题二十分,足够甩掉十个不学无术的学习混子。
俩人吃饱喝足,趁着孙父出门办事,在房间里胡天胡帝一番,陈纪衡仰躺在床上,叹息一声:“孙建军,你多用用功吧。其实,其实你爹对你挺好的。”他想说,比我爸对我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忽然觉得伤感。
孙建军留心不到陈纪衡的失落,大大咧咧拥着被:“行,行,我认真点还不行?可是太累嘛,背来背去太费脑细胞。”他想起一件事,翻过身道,“哎,我们这个周三就去……啊,明白没?”
陈纪衡先是一怔,瞧着孙建军鬼鬼祟祟的脸色,醒悟过来,道:“你要去?”
“对呀,上次说好的。教训罗成,怎么能落下我?”孙建军喜滋滋地说。罗赫邀他一起去偷钢材,他一点也不害怕,只觉得很刺激。
陈纪衡想想那天晚上父母的谈话,认为应该没多大危险,不过还是叮嘱道:“你小心点。”
“知道啦。”孙建军伸直胳膊打个哈欠,“哎呀你说这也怪,怎么我一弄完就犯困呢?”
“瞧你那熊样!”陈纪衡鄙夷地瞅他一眼,掀开被子起身穿衣服,“你睡吧,我走了。”
罗赫的第二次行动也很成功,连孙建军都分到一百来元钱。数目不大,但是过程太令人兴奋。孙建军本想给陈纪衡买点什么,可上一次已经碰过钉子了,思来想去没敢,拉着田草吃了顿火锅,撑得肚子溜圆。
还是罗赫出面,把大家请出来,一起聚一聚。田草嘻嘻笑道:“要是总过这种日子可挺好。”
孙建军话里有话地道:“那得感谢罗哥,来,一起敬罗哥一杯!”
“来来来。”十来只手臂高高举起酒杯,在明亮的灯光下,叮叮咚咚撞在一起。
转眼间又过去一个月,大雪也下过了两三场,街道两边堆满脏兮兮的积雪。陈纪衡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踩得地面上的落雪咯吱咯吱直响。路上很少行人,抬眼望去全是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高中学子。背后教学楼的灯光一个接一个地熄灭,眼前终于只剩下路灯掩映在雪地上的光芒。
孙建军冲着他睒睒眼:“又快要有口福了。”
陈纪衡皱眉道:“还去?”
“是啊,今天晚上。”孙建军压低声音,“我是负责望风的。”
陈纪衡想了想道:“要我说你们收手得了,次数太多早晚被抓到。”
“哎呀怕什么,反正也是罗赫他爹管,再说了,这玩意来钱多快?我瞧着大罗有点上瘾。”
陈纪衡正色道:“他干他的,你别傻乎乎往前冲。他有他爹兜着,你有谁?”
“行,行。”孙建军嘻嘻笑,“我就这最后一回,下回不去了,听你的。”
“要我说,这次你也别去。”
“那不好吧,我都答应大罗了,咱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说到就得做到。”孙建军说得义正辞严,铿锵有力。
陈纪衡叹口气:“好吧。”
“还有田草。对了,今天田草没来上学啊。”孙建军道,“他跟我一起望风。”
陈纪衡对田草根本不在意,他来没来上学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只道:“反正你小心点。”
“知道了。”孙建军一摆手,“撒有那拉。”俩人分道扬镳。
陈纪衡走进楼道,隔着房门听见家里传出阵阵说话声。他推门走进去,见父亲和罗成坐在桌边,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白酒下去多半瓶,陈母守在一边,一脸倦容。
陈纪衡打个招呼:“罗叔叔。”
罗成乜着醉眼,神智明显有点混沌,看样子是喝多了,眼睛都是红的,勉强认出面前的人,口齿不清地道:“纪衡……纪衡回来,我得,我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