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一重显摆。
陆小冰捏着打回头的钞票,心里已经怪怪的不是滋味了。看到汪晨要了发票,更觉得闷闷不乐。走出西餐馆,就不像进来时那么欢喜了。好像一汩一汩的欢喜劲都用完了,剩下的就是些疲沓沓的死力气了。陆小冰捧着那束玫瑰花,似乎成了不得不捧,成了某种仪式。心里眼里都知道手上捧着的是花,实际感觉跟夹了个枕头区别不大。
七
苏婕已经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五六个钟头,却一分钟也睡不着。孙玮晶出差了,空荡荡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像老鼠似的团团乱转。家里熟悉的环境对她非但没有起半点安慰,更像一群高高低低的小人嘲笑她的孤寂与哀怨。这正是每个月中最需要男人安抚的那么几天,自然的生理反应弄得她不能说是欲火焚身,也是疲惫不堪。席梦思大床折皱横生,苏婕仿佛从上面看到自己的渴望与沮丧像一波波潮水,总也平复不了。床头床尾的铜管被钟点工擦得锃亮,在灯光下流金溢彩,哈哈镜似的戏弄苏婕。也像一座精致的牢笼,将苏婕的欲望全都封锁在身体里。
如果孙玮晶这时也躺在床上,苏婕决不会如此焦躁不安。她会努力压抑自己的欲望,尽管心里惊涛骇浪,脸上绝对是淡定从容。她微笑着跟他道晚安,便侧身睡下。可她哪里睡得着?身边的人发出鼾声,她也从假寐中睁开眼睛。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天鹅绒的落地窗帘外又加了一层遮光帘,挡住了上海夜晚的繁华灯火。卧室黑得像一口深井。苏婕的叹息是一颗永远落不到底的石子。身体里的躁动犹如一路鼓点,从深夜敲到清早。
第二天,睡不好觉的苏婕自然是顶着两只黑眼圈去上班。在路上她就想到了,对面办公桌的王俏,肯定又会把嘴巴凑到她耳朵根,故作神秘地说,侬和侬老公昨晚肯定又是通宵的啦。
这个30多岁的上海女人,五官长得颇似早年的美人王丹凤,可惜脸盘太圆了些,就生出俗相来。在她刚来的时候,王俏热情地带着她把上海旮旮旯旯的地方都转了个遍。作为一种报答,苏婕便也带着她上自己家玩了几回。后来孙玮晶不让她把王俏带回来,还让她少跟王俏在一起。孙玮晶说王俏是弄堂里的女人。苏婕看过张爱玲的小说,模模糊糊明白些“弄堂里的女人”大概是什么意思,便听了孙玮晶的话,和王俏渐渐疏远。
王俏却常常在人前夸苏婕。她走到苏婕的桌前,丰满的屁股顶着桌沿,双手在怀里一插,细高嗓门就响起来了:你真是长得也好命也好的啦,要不你老公怎么放着上海姑娘不要,偏偏找到你,又有本事把你调来,连户口都弄到,这可真是你的造化他的福气噢。夸赞了一阵,又总是忧心忡忡地问一句——博城那个地方出煤吧,污染很严重的噢?空气指数好像一年到头都是三级的噢?
开始时,苏婕总是对前面的夸赞说哪里哪里,对后面的问题说正在治理正在治理。听得多了,便慢慢琢磨出其中的味道了,分明是调笑她凭一张脸蛋勾到一个上海男人,而这个男人也不是什么拔尖的,否则也不会只为一张脸蛋从那么个煤堆里把她扒出来。
苏婕一进办公室,就看见王俏的眼睛在她脸上身上溜溜乱转,总像要窥探她什么秘密。她心里不舒服,有那么一刻真想发作。可她一点底气也没有,强打精神走到位子上坐下来。
一个遭丈夫冷落的女人,就像一只漏气的气球,终归软兮兮的没了样子,任人踩上几脚也无声无息。哪像是被老公宠着的女人,高高在上,就算你轻轻刺她一下,也要“梆”的一声炸你个痛快。
苏婕心里发苦,孙玮晶已经有大半年没和她亲热了。
她以为是孙玮晶有了外遇,又以为是孙玮晶生理有问题,好歹都得有个原因吧,也能让她满肚子委屈找到个发泄的出处。
然而都不是。孙玮晶似乎就是没有兴趣和她做爱。他也搂她也抱她也吻她,却蜻蜓点水似的,好像一热情了就要有所付出。即使她穿了性感的内衣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甚至是洗澡后故意裸着身体出来,他的眼神都是空洞洞的,根本没有情欲。苏婕心里羞辱难当,被自己白花花的身体灼痛了眼。
明明心里窝憋的跟什么似的,却偏偏要表现出一副全然不上心的无所谓。苏婕不敢说不敢问。她和孙玮晶的第一次性事后,孙玮晶从她身上翻下去,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我以为你是第一次。
苏婕流下了眼泪。心里的感受究诘不清。想到以后的日子,便是决心要当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妻子。当时的她,哪里会想到这个念头竟然谶语般地横陈在结婚不到一年的日子里……
八
转眼就是春节。汪晨和陆小冰一起回博城。
火车在旷野里行进。熄灯后,耳边就剩下钢轮摩擦铁轨的声音。汪晨睡不着。卧铺太窄,手脚拘得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睡觉了。往常可是一伸手就能碰到陆小冰温软的身子。汪晨翻了个身,脸冲壁板,想靠着回忆中熟稔的感觉催眠。他想着想着,却忽然想做爱了。这简直太令人惊讶了。汪晨扭头看对面铺的人,心慌慌的,好像这个念头会现形。
汪晨觉得不能再躺下去了。他小心落了地。陆小冰已经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汪晨把掉在地上的毯子给陆小冰掖好,便到车厢接口处抽烟。窗户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汪晨看着映在窗玻璃里自己的脸,想到一个令人不太愉快的事。那就是他的性生活出现了问题。他从网上看到一个资料,说美国20多岁的青年夫妻每周有三四次性生活,30岁以上是每周两次,50岁以后降为每周一次。汪晨就想,我是20岁的身体50岁的性生活。单身汉的时候他可以自慰,现在呢,身边明明躺着个女人却反而受了委屈,不仅没得到正常有序的性生活,连自慰的机会都没有了。汪晨就有些忿忿不平了,被亏欠了似的窝心,却又不好意思挂在脸上。
那次去石家庄一个星期。他忍着不自慰,攒着把劲回北京。不做爱比不吃肉还难受啊!
到家已经是晚上了。汪晨饿得跟红眼狼似的,却不是肚子饿,抱着陆小冰乱吻一气。陆小冰跟他说话,他顾不上搭腔,一身蛮力把她拱到床上。连床罩都等不及拉开。
像是憋了多少天的尿终于撒出来了,汪晨出乎意料地受用。小别胜新婚,真他妈的是一句好话啊!汪晨满足了,却也累得四脚朝天,饭都懒得爬起来吃,渐渐迷糊了。
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汪晨,你爱我吗?
汪晨睁开眼睛,以为是在做梦。他使劲看床头的小灯,那团光亮总算在眼前收拢成一个具体形状的灯泡,才清醒过来,转过头去看陆小冰。陆小冰的脸色不太好看。汪晨忽然想起给陆小冰买了一副雷朋太阳镜,竟然忘了给她。汪晨踮着脚下了床,在旅行包里找到太阳镜急切地拿给陆小冰。陆小冰却没有他想象中欣喜的表情,甚至都没有试戴一下,随意一看就放在一边。
陆小冰说,汪晨,我觉得有时候你需要的仅仅是“做爱”。
汪晨愣住了,满脸的疑惑,他不明白陆小冰是什么意思。
汪晨走的这几天,要说陆小冰不“想”,分明就是假话了。“想”得厉害,梦里都在“想”,醒过来先是愣半天神,然后又对着自己偷偷笑,用被子把脸捂了。脸在黑暗中就红了,就烫了,像个大烧饼。但她毕竟是个讲究的人,包括在这方面的要求也是笼罩了雅致和文化的色彩。可惜了陆小冰,为这个时刻精心营造的温柔全然没有用上。红酒还没喝,CD《爱的代价》才是过门,思念的话儿还没开始倾诉,两人的眼神还没对上焦,她的身体甚至还没起反应,汪晨已经在上面痛快地退潮了。汪晨自顾自的行为让陆小冰积攒了一个星期的温情和热盼无的放矢,跟她想象了无数次的场面差了十万八千里。她缩在床角,脸上混杂着不堪和怅惘。
这个样子落在汪晨眼里,让他又奇怪又有气。他心想难道你陆小冰没舒坦吗?说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倒好像是他强迫她做似的。汪晨说,本来就是这样啊!如果我们结婚了,这就叫做夫妻生活,是夫妻之间的责任和义务。外国人结婚,还要把每周做爱几次写进协议拿去公证呢。如果不履行,对方可以控告他(她)“遗弃”。
陆小冰听了汪晨这么一讲,心里立刻产生抵触。她想汪晨怎么能拿庸俗的“一星期几次”的标准去做感情的度量衡呢?她回忆起小时候看到姥爷和姥姥坐在阳台上聊天,手边捧着一杯清茶;或是其中一个假寐,另一个轻声念一篇很美的散文。陆小冰看多了他们之间种种恬淡悠然的画面。这些画面所渗透的精神之美情爱之美,长时间地感染着陆小冰。姥姥病逝,姥爷不出三天就随她去了,给陆小冰相当大的震撼。一比照自己的状况,陆小冰觉得缺少些什么。她琢磨了再琢磨,就觉得是汪晨太过纵容生理欲望,拽着她一并降低到动物的水平。美感没有了,只有快感。一旦只是为了满足快感,那么连最基本的形式美都丧失了。
汪晨这时说了,如果我不跟你做爱,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反过来也是一样。爱了才做,做了更爱,这放在哲学上就是内容与形式的互相作用。汪晨很为自己能把在大学公共课上学的那点皮毛用到这里得意。就像好钢用到刀刃上。看到陆小冰哑口无言,他便大度地去搂她,大人不记小人过似的说,得了,别胡思乱想了。陆小冰别别扭扭地偎在他怀里,寻着他刚才的话往下说,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瘫痪了或者是……总之不能过性生活了,那你是不是就不跟我好了?汪晨说哪能啊,咱们之间还有爱情啊。这句话汪晨说得太随意太顺口了,在陆小冰杂乱无序的心里引起了反感。她从汪晨怀里挣出来,说算了吧,我才不相信呢。汪晨寻思了一下说,也是啊,人都是有生理需要的,谁能真正做到柏拉图。这话一说完,陆小冰心里更不舒服了,好像自己真的瘫痪了,汪晨已然弃她而去。脸色不由地黯淡下来。
汪晨没留意到陆小冰的反应,倒是又一次感叹上了,你说毕加索凭什么80岁了还有那么年轻的女人愿意跟他。汪晨不知道毕加索画过什么画,却对毕加索80岁时候还跟一个青春美妇结为夫妻津津乐道,这是他从通俗杂志上看到的。他自言自语地下了结论,外国人身体就是好,牙都掉光了性功能还这么厉害。接着,他搞笑似的说,你看咱俩,发育正常,又不变态,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为什么偏要去钻这种牛角尖呢?这项运动强筋壮骨,活血化瘀,应列入全民健身的第一条。
陆小冰是把心底对爱的渴望和激情完全释放在汪晨身上,对做爱就有了她特有的美学幻想。在她看来,汪晨需要的却是出大力流大汗的发泄。陆小冰心底生出一丝失望。她第一次对汪晨有这种感觉,微微有些吃惊。
感情上有了这种障碍,如果不是陆小冰自己也想要的时候,她的态度和表现都是懒散和消极的。就像课间操,不得不做,却不认真做,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数到八二三四,随便甩甩胳膊踢踢腿应付了事。
汪晨又不是傻子,岂能看不出陆小冰的敷衍。他着实想不通。他觉得陆小冰纯粹是让破艺术害的,一脑子的形而上。千好万好,这床上一别扭,整个生活就跟着不对劲了。
火车晚点,到博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汪晨家人全都来接车。下了一整天的雪,这阵子还没停,雪厚得没过脚脖子。火车站在博城的西头,靠近煤矿,而陆小冰家在东头。汪晨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坚持要送她。汪晨母亲刚见到儿子,舍不得转眼又让他跑了,就说你也别送了,一块儿回家住一晚吧。
在汪晨母亲的安排下,汪晨睡客厅,陆小冰睡汪晨的屋子。汪晨私下开玩笑似的跟母亲说,不用了吧,就一宿,在我那屋凑合一下算了。汪晨母亲心里明白他俩在北京肯定一块过了,贴着汪晨的耳根子说你可给我小心点,万一以后你不和她好了她拿这事讹你。汪晨说两厢情愿的事,至于吗?汪晨母亲“哎”了一声,说傻儿子你可别把我的话不当真,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怎么办?还是有点距离的好,真有什么事也脱得开身撇得清楚。这种热闹矿上还少吗?
夜里,陆小冰闹起肠胃,跑了好几次厕所。汪晨母亲听到动静,披着衣服出来给陆小冰拿药,看着她吃下去,又叮嘱了几句,便回房间。两间卧室门对门。汪晨母亲推开一条缝,侧身进去。陆小冰正好跟在她身后,一晃眼,觉得不太对劲。躺下来细细一想,才想起来那间卧室里的双人床怎么变成了两张单人床。
第二天,老两口的卧室门敞开着,竟然又变回双人床。陆小冰好奇,趁着汪晨父母出门买菜,就走了进去。撩起落地床罩一看,这张双人床果然是两张特别的单人铁床拼起来的。床架都带着轱辘,推拉很方便。陆小冰把床罩再撩高,看到两副独立的被褥。
陆小冰放好床罩,拖汪晨进来,说你家有个秘密可能你都不知道。汪晨四下看了看,问什么秘密。陆小冰像揭谜底似的把床罩揭开,等着看汪晨的反应。汪晨被床罩带起来的风扇得眼皮多眨了几下,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反而不以为然地问,就是这个啊?陆小冰看看床再看看汪晨,心里嘀咕,难道他不觉得父母这样很奇怪吗?要么就大大方方地分开睡,干嘛要遮遮掩掩的呢?陆小冰忍不住问怎么会这样。汪晨说他们愿意怎么睡就怎么睡呗,你瞎操什么心。他顺手把床罩铺好,把陆小冰拉了出去。陆小冰走出房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
出租车停在文化大院的马路对面。老式的铁栅栏门只开了一扇边门走人,一侧的水泥墙上挂着一溜气白底黑字的木牌匾,分别写着博城文联博城文学博城群艺馆博城歌舞团博城京剧团博城话剧团……不知道沤了多少年的风雨,这些牌匾的白底开裂着,露出里面的木头。木头也是经了风雨的,失了木色成了朽木的黑色,跟黑字连在一起,让人以为是多出来的笔画。就在汪晨和陆小冰下车拿行李的几分钟内,前后脚来了蓝鸟宝马,接走了从大院出来的几个演员样的年轻女子。有关文化大院的种种传说便在汪晨脑子里复活了。其实无非就是关于这里是怎样一处风流地,不同时代的漂亮女人们是怎么由着部队的白牌车、政府的“O”牌车、私企的黑牌车、老板们本田以上级别的私家小车接出送回。
汪晨迈过铁门落脚的那一瞬间,竟然有些不能自持的激动。当年他可是和矿上的哥们在这个门口的墙根下坐过,对被接走的女人评头论足,啧着嘴看着那些小车里的男人,又是艳羡又是不服气。闪念之间,汪晨矜持起来,他已经是北京人了。他放缓步子,夹起眼角打量这个院子,心里却是急吼吼地想看个清楚。他还想起来,当时他们对文化大院的向往和好奇就是从陆小冰身上开始的。她那副鹤立鸡群的清高样让班里女生嫉妒得要死。
其实这个院子能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呢?反而是又破又旧,楼房的墙皮大面积剥落,排练场的平房烂了屋顶的砖瓦缺了半边门,断了气似的静,几个曾经是美人样的中年女人肥了腰身,懒汉似的趿拉着棉布鞋,手里拎着土豆白菜肉皮从旁边经过。这个院落百废了却没待兴的气象,如一个年老色衰的骚娘们。汪晨心里一阵难受,又有一阵解了气似的畅意。
陆小冰拿钥匙开了门,她母亲正在家编稿,对女儿的突然出现并且还带着一个男人显得挺惊讶。她事先并不知道陆小冰要回来。但她马上就把惊讶收起来,脸上浮起一层不自然的热情。陆小冰也是一样,用勉强的笑容和母亲打了招呼。
陆小冰的母亲说话文绉绉的,身体似乎不太好,声音总是弱弱的。她留汪晨吃了午饭再走。出于做母亲的心境,在饭桌上她免不了要问汪晨的情况。只听见她和汪晨的声音,陆小冰埋头吃饭,眼神也不跟她对一下,偶而冒出一两声帮汪晨作答,说话的方向却也不是对着她。饭桌上如果再没有汪晨的声音,简直就是默片的场景了。
这对母女失和已久。当她们单独相处时,会有一种冷漠的空气。有第三者在,两人都有心掩遮。这种掩遮因为勉为其难,时时露出马脚,又加了倍地弥补,于是心里就更加怪模怪样,说话举动也跟着怪模怪样。
看在汪晨眼里,则成了她们之间的客气。他以为知识分子的家庭关系就是这样,递个碗筷也得说谢谢。陆小冰的家印证了汪晨对知识分子的界定。落地书柜装不完的书堆了满墙根都是,老式家俱褪了色重又补了漆,深浅不一,像摞着补丁,电器在老化的过程中,日光灯惨淡惨淡,却掩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