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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名著诞生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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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说过“这是一个错误”。但这声明是没有用的。在别人看来,我屡次声
明倒是“欲盖弥彰”了,你的信便是一个例子。最近我的一个叔父甚至写信
来说:“至今尚有人说《家》中不管好坏何独无某,果照此说我实在应该谢
谢你笔下超生了。。”你看,如今连我的六叔,你的六舅,十一二年前常常
和你我在一起聚谈游玩的人也有了这样的误解。现在我才相信你信上提到的
亲戚们对我那小说的“非议”是相当普遍的了。

我当时曾经对你说,我不怕一切“亲戚的非议”。现在我的话也不会是
两样。一部分亲戚以为我把这本小说当作个人泄愤的工具,这是他们不了解
我。其实我是永远不会被他们了解的。我跟他们是两个时代的人。他们更不
会了解我的作品,他们的教养和生活经验在他们的眼镜片中涂了一层颜色,
他们的眼光透过这颜色来看我的小说,他们只想在那里面找寻他们自己的影
子。他们见着一些模糊的影子,也不仔细辨认,就连忙将它们抓住,看作他
们自己的肖像。倘使他们在这肖像上发现了一些自己不喜欢的地方(自然这
样的地方是很多的),便会勃然作色说我在挖苦他们。只有你,你永远是那


么谦逊,你带着绝大的忍耐读完了我这本将近三十万字的小说,你不曾发出
一声怨言。甚至当我在小说的末尾准备拿“很重的肺病”来结束剑云的“渺
小的生存”时1,你也不发出一声抗议。我佩服你的大量,但是当我想到许多
年前一盏清油灯旁边,我跟着你一字一字地读英文小说的光景,我不能不起
一种悲痛的心情。你改变得太多了。难道是生活的艰辛把你折磨成了这个样
子?那个时候常常是你给我指路,你介绍许多书籍给我,你最初把我的眼睛
拨开,使它们看见家庭以外的种种事情。你的家境不大宽裕,你很早就失掉
了父亲,母亲的爱抚使你长大成人。我们常常觉得你的生活里充满着寂寞。
但是你一个人勇敢地各处往来。你自己决定了每个计划,你自己又一一实行
了它。我们看见你怎样跟困难的环境苦斗,而得到了暂时的成功。那个时候
我崇拜你,我尊敬你那勇敢而健全的性格,这正是我们的亲戚中间所缺乏的。
我感激你,你是对我的智力最初的发展大有帮助的人。在那个时候,我们的
亲戚里面,头脑稍微清楚一点的,都很看重你,相信你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
然而如今这一切都变成了渺茫的春梦。你有一次写信给我说,倘使不是为了
你的母亲和妻儿,你会拿“自杀”来做灵药。我在广州的旅舍里读到这封信,
那时我的心情也不好,我只简单地给你写了一封短信,我不知道用了什么样
的安慰的话回答你。总之我的话是没有力量的。你后来写信给我,还说你“除
了逗弄小孩而外,可以说全无人生乐趣”;又说你“大概注定只好当一具活
尸”。我不能够责备你像你自己责备那样。你是没有错的。一个人的肩上挑
不起那样沉重的担子,况且还有那重重的命运的打击(我这里姑且用了“命
运”两个字,我所说的命运是“社会的”,不是“自然的”)。你的改变并
不是突然的。我亲眼看见那第一下打击怎样落到你的头上,你又怎样苦苦挣
扎。于是第二个打击又接着来了。一次的让步算是开了端,以后便不得不步
步退让。虽然在我们的圈子里你还算是一个够倔强的人,但是你终于不得不
渐渐地沉落在你所憎厌的环境里面了。我看见,我听说你是怎样地一天一天
地沉落下去,一重一重的负担压住了你。但你还不时努力往上面浮,你几次
要浮起来,又几次被压下去。甚至在今天你也还不平似地说“消极又不愿”
的话,从这里也可看出你跟剑云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你们的性格里绝对没
有共同点。他是一个柔弱、怯懦的性格。剑云从不反抗,从不抱怨,也从没
有想到挣扎。他默默地忍受他所得到的一切。他甚至比觉新还更软弱,还更
缺乏果断。其实他可以说是根本就没有计划,没有志愿。他只把对一个少女
的爱情看作他生活里的唯一的明灯。然而他连他自己所最宝贵的爱情也不敢
让那个少女(琴)知道,反而很谦逊地看着另一个男子去取得她的爱情。你
不会是这种人。也许在你的生活里是有一个琴存在的。的确,那个时候我有
过这样的猜想。倘使这猜想近于事实,那么你竟然也像剑云那样,把这个新
生的感情埋葬在自己的心底了。但是你仍然不同,你不是没有勇气,而是没
有机会,因为在以后不久你就由“母亲之命媒的之言”跟另一位小姐结了婚。
否则,那个“觉民”并不能够做你的竞争者,而时间一久,你倒有机会向你
的琴表白的。现在你的妻子已经去世,你的第一个孩子也成了十四岁的少年,
我似乎不应该对你说这种话,但是我一提笔给你写信说到关于《家》的事情,
就不能不想到我们在一起所过的那些年代,当时的生活就若隐若现地在我的

1 ①关于剑云的结局,在《家》的初版本里有这样一句话:“。。我知道他患着很重的肺病,恐怕活不到
多久了”(第四十章)。现在我把它改作了“他身体不好,应该好好地将息”。


脑子里浮动了。这回忆很使我痛苦,而且激起了我的愤怒。固然我不能够给
你帮一点忙。但是对你这些年来的不幸的遭遇,我却是充满了同情,同时我
还要代你叫出一声“不平之鸣”。你不是一个像剑云那样的人,你却得着了
剑云有的那样的命运。这是不公平的!我要反抗这不公平的命运!

然而得着这个不公平的命运的,你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的一个。
做了这个命运的牺牲者的,同时还有无数的人——我们所认识的,和那更多
的我们所不认识的。这样地受摧残的尽是些可爱的、有为的、年轻的生命。
我爱惜他们,为了他们,我也应当反抗这个不公平的命运!

是的,我要反抗这个命运。我的思想,我的工作都是从这一点出发的。

我写《家》的动机也就在这里。我在一篇小说里曾经写过:“那十几年

的生活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梦魇!我读着线装书,坐在礼教的监牢里,眼看着

许多人在那里面挣扎、受苦,没有青春,没有幸福,永远做不必要的牺牲品,

最后终于得着灭亡的命运。还不说我自己所身受到的痛苦!。。那十几年里

面我已经用眼泪埋葬了不少的尸首,那些都是不必要的牺牲者,完全是被陈

腐的封建道德、传统观念和两三个人的一时的任性杀死的,我离开旧家庭,

就像甩掉一个可怕的阴影,我没有一点留恋。。。”① 

这样的话你一定比别人更了解。你知道它们是多么真实。只有最后的一

句是应该更正的。我说没有一点留恋,我希望我能够做到这样。然而理智和

感情常常有不很近的距离。那些人物,那些地方,那些事情,已经深深地刻

在我的心上,任是怎样磨洗,也会留下一点痕迹。我想忘掉他们,我觉得应

该忘掉他们,事实上却又不能够。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不能说没有一点留恋。

也就是这留恋伴着那更大的愤怒,才鼓舞起我来写一部旧家庭的历史,是的,

“一个正在崩溃中的封建大家庭的全部悲欢离合的历史”。

然而单说愤怒和留恋是不够的。我还要提说一样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

信念。自然先有认识而后有信念。旧家庭是渐渐地沉落在灭亡的命运里面了。

我看见它一天一天地往崩溃的路上走。这是必然的趋势,是被经济关系和社

会环境决定了的。这便是我的信念(这个你一定了解,你自己似乎就有过这

样的信念)。它使我更有勇气来宣告一个不合理的制度的死刑。我要向一个

垂死的制度叫出我的J’accuse(我控诉)①。我不能忘记甚至在崩溃的途中

它还会捕获更多的“食物”:牺牲品。

所以我要写一部《家》来作为一代青年的呼吁。我要为过去那无数的无

名的牺牲者“喊冤”!我要从恶魔的爪牙下救出那些失掉了青春的青年。这

个工作虽是我所不能胜任的,但是我不愿意逃避我的责任。

写《家》的念头在我的脑子里孕育了三年。后来得到一个机会我便写下
了它的头两章,以后又接着写下去。我刚写到“做大哥的人”那一章(第六
章),报告我大哥自杀的电报就意外地来了。这对我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
因此坚定了我的写作的决心,而且使我感到我应尽的责任。

我当初刚起了写《家》的念头,我曾把小说的结构略略思索了一下。最
先浮现在我的脑子里的就是那些我所熟悉的面庞,然后又接连地出现了许多
我所不能够忘记的事情,还有那些我在那里消磨了我的童年的地方。我并不
要写我的家庭,我并不要把我所认识的人写进我的小说里面。我更不愿意把

① 见短篇小说《在门槛上》。

《我控诉》:法国小说家左拉(1840—1902)的一篇杂文的题目。


小说作为报复的武器来攻击私人。我所憎恨的并不是个人,而是制度。这也
是你所知道的。然而意外地那些人物,那些地方,那些事情都争先恐后地要
在我的笔下出现了。其中最明显的便是我大哥的面庞。这和我的本意相违。
我不能不因此而有所踌躇。有一次我在给我大哥的信里顺便提到了这件事,
我说,我恐怕会把他写进小说里面(也许是说我要为他写一部小说,现在记
不清楚了),我又说到那种种的顾虑和困难。他的回信的内容却出乎我意料
之外。他鼓舞我写这部小说,他并且劝我不妨“以我家人物为主人公”。他
还说:“实在我家的历史很可以代表一般家族的历史。但是我写不出来。现
在你想写,我简直喜欢得了不得。希望你把它写成罢。。。”我知道他的话
是从他的深心里吐出来的。我感激他的鼓励。但是我并不想照他的话做去。
我不要单给我们的家族写一部特殊的历史。我所要写的应该是一般的封建大
家庭的历史。这里面的主人公应该是我们在那些家庭里常常见到的。我要写
这种家庭怎样必然地走上崩溃的路,走到它自己亲手掘成的墓穴。我要写包
含在那里面的倾轧、斗争和悲剧。我要写一些可爱的年轻的生命怎样在那里
面受苦、挣扎而终于不免灭亡。我最后还要写一个旧礼教的教徒,一个幼稚
然而大胆的叛徒。我要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要他给我们带进来一点新鲜
空气,在那个旧家庭里面我们是闷得透不过气来了。

我终于依照我自己的意思开始写了我的小说。我希望大哥能够读到它,
而且把他的意见告诉我。但是我的小说刚在《时报》上发表了一天,那个可
怕的电报就来了。我得到电报的晚上,第六章的原稿还不曾送到报馆去。我
反复地读着那一章,忽然惊恐地发觉我是把我大哥的面影绘在纸上了。这是
我最初的意思,而后来却又极力想避免的。我又仔细地读完了那一章,我没
有一点疑惑,我的分析是不错的。在十几页原稿纸上我仿佛看出了他那个不
可避免的悲惨的结局。他当时自然不会看见自己怎样一步一步地走近悬崖的
边沿。我却看得十分清楚。我本可以拨开他的眼睛,使他能够看见横在面前
的深渊。然而我没有做。如今刚有了这个机会,可是他已经突然地落下去了。
我待要伸手救他,也来不及了。这是我终生的遗憾。我只有责备我自己。

我一夜都不曾闭眼。经过了一夜的思索,我最后一次决定了《家》的全
部结构。我把我大哥作为小说的一个主人公。他是《家》里面两个真实人物
中的一个。

然而,甚至这样,我的小说里面的觉新的遭遇也并不是完全真实的。我
主要地采取了我大哥的性格。我大哥的性格的确是那样的。

我写觉新、觉民、觉慧三弟兄,代表三种不同的性格,由这不同的性格
而得到不同的结局。觉慧的性格也许跟我的差不多,但是我们做的事情不一
定相同。这是瞒不过你的。你在觉慧那样的年纪时,你也许比他更勇敢。我
三哥从前也比我更敢作敢为,我不能够把他当作觉民。在女人方面我也写了
梅、琴、鸣凤,也代表三种不同的性格,也有三个不同的结局。至于琴,你
还可以把她看作某某人。但是梅和鸣凤呢,你能够指出她们是谁的化身?自
然这样的女子。你我也见过几个。但是在我们家里,你却找不到她们。那么
再说剑云,你想我们家里有这样的一个人吗?不要因为找不到那样的人,就
拿你自己来充数。你要知道,我所写的人物并不一定是我们家里有的。我们
家里没有,不要紧,中国社会里有!

我不是一个冷静的作者。我在生活里有过爱和恨,悲哀和渴望;我在写
作的时侯也有我的爱和恨,悲哀和渴望的。倘使没有这些我就不会写小说。


我并非为了要做作家才拿笔的。这一层你一定比谁都明白。所以我若对你说
《家》里面没有我自己的感情,你可以责备我说谎。我最近又翻阅过这本小
说,我最近还在修改这本小说。在每一篇页、每一字句上我都看见一对眼睛。
这是我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把那些人物,那些事情,那些地方连接起来成
了一本历史,我的眼光笼罩着全书。我监视着每一个人,我不放松任何一件
事情。好像连一件细小的事也有我在旁做见证。我仿佛跟着书中每一个人受
苦,跟着每一个人在魔爪下面挣扎。我陪着那些年轻的灵魂流过一些眼泪,
我也陪着他们发过几声欢笑。我愿意说我是跟我的几个主人公同患难共甘苦
的。倘若我因此受到一些严正的批评家的责难,我也只有低头服罪,却不想
改过自新。

所以我坦白地说《家》里面没有我自己,但要是有人坚持说《家》里面

处处都有我自己,我也无法否认。你知道,事实上,没有我自己,那一本小

说就不会存在。换一个人来写,它也会成为另一个面目。我所写的便是我的

眼睛所看见的;人物自然也是我自己知道得最清楚的。这样我虽然不把自己

放在我的小说里面,而事实上我已经在那里面了。我曾经在一个地方声明过:

“我从没有把自己写进我的作品里面,虽然我的作品中也浸透了我自己的血

和泪,爱和恨,悲哀和欢乐。”我写《家》的时候也决没有想到用觉慧代表

我自己。固然觉慧也做我做过的事情,譬如他在“外专”读书,他交结新朋

友,他编辑刊物,他创办阅报处,这些我都做过。他有两个哥哥,我也有两

个哥哥(大哥和三哥),而且那两个哥哥的性情也和我两个哥哥的相差不远。

他最后也怀着我有过的那种心情离开家庭。但这些并不能作为别人用来反驳

我的论据。我自己早就明白地说了:“我偶尔也把个人的经历加进我的小说

里,但这也只是为着使小说更近于真实。而且就是在这些地方,我也注意到

全书的统一性和性格描写的一致。”①我的性格和觉慧的也许十分相象。然而

两个人的遭遇却不一定相同。我比他幸福,我可以公开地和一个哥哥同路离

开成都。他却不得不独自私逃。我的生活里不曾有过鸣凤,在那些日子里我

就没有起过在恋爱中寻求安慰的念头。那时我的雄心比现在有的还大。甚至

我孩子时代的幻梦中也没有安定的生活与温暖的家庭。为着别人,我的确祷

祝过“有情人终成眷属”;对于自己我只安放了一个艰苦的事业。我这种态

度自然是受了别人(还有书本)的影响以后才有的。我现在也不想为它写下

什么辩护的话。我不过叙述一件过去的事实。我在《家》里面安插了一个鸣

凤,并不是因为我们家里有过一个叫做翠凤的丫头。关于这个女孩子,我什

么记忆也没有。我只记得一件事情:我们有一个远房的亲戚要讨她去做姨太

太,却被她严辞拒绝。她在我们家里只是一个“寄饭”的婢女,她的叔父苏

升又是我家的老仆,所以她还有这样的自由。她后来快乐地嫁了人。她嫁的

自然是一个贫家丈夫。然而我们家里的人都称赞她有胆量。撇弃老爷而选取

“下人”,在一个丫头,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我在小说里写鸣

凤因为不愿意到冯家去做姨太太而投湖自尽,我觉得并没有一点夸张。这不

是小说作者代鸣凤出主意要她走那条路;是性格、教养、环境逼着她(或者

说引诱她)在湖水中找到归宿。

现在我们那所“老宅”已经落进了别人的手里。我离开成都十多年就没
有回过家。我不知道那里还留着什么样的景象(听说它已经成了“十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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