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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4-人样子-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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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隆隆地在空中盘旋着。黄土坡上,已积淀了千年的黄土被螺旋桨强大的风力吹得四处飞扬。坡上、山上到处都是人,黑压压地拥挤在那里,好像塞北天空上积聚的云彩。    
    几十把唢呐一齐举向了天空,庄重鸣响,在黄土高原的上空久久地回荡,浑厚、嘹亮而亢奋。激越的鼓声适时而起,好像来自深深百丈土层的呐喊,又仿佛来自遥远天庭的雷声,而那密集的鼓点就好像噼里啪啦的雨点,击打在沉寂的黄土地上,也浇湿了塞北人干渴已久的心灵。    
    一阵粗犷而亢奋的呐喊,腰鼓队一如汹涌的波浪,排山倒海地从黄土坡上漫过。领头的人群中,有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煞为耀眼,给这雄性的舞蹈中平添了一股撼人心魄的妩媚。只见她手中红绸飘舞,脚下黄土飞扬,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随着节奏在空中飞舞,把个看热闹的人群看得两眼发直浑身发热。    
    塞北人惊讶和欢喜地议论着,这么近距离地看飞机,还真是头一回。不要说,咱塞北的腰鼓,还真是好看。尤其是蓝家那个大女子大爱,还真是能行哩。    
    二爱和三爱挤在人群的最前面,兴奋得满脸通红。三爱一个劲地叫嚷着,我大姐上电影了!二爱则光荣得好像她自己在表演似的,眉梢眼角全是傲慢得意。    
    飞机越飞越低,几乎要掠到了人的头顶。看热闹的人群发出激动的尖叫。机舱口,两个摄影师紧张地拍摄着,脸上的汗珠几乎都能看得清楚。    
    地面上,一群摄影师扛着摄影机、照相机对着腰鼓队一会儿蹲下,一会儿仰躺,一会儿又趴下,忙得不亦乐乎。    
    三爱和二爱钦佩、羡慕地望着大爱,三爱的手里不自觉地捻着扎成一根独辫的辫梢。她的眼前,渐渐地,打腰鼓的大爱幻化成了自己……    
    冷不防,剧组里的一个摄影师拿着照相机冲着二爱和三爱咔嚓咔嚓连拍了好几下。二爱不悦地将头偏到了一边,三爱却佯装不知,只是举手投足注意了许多,尽量做出她觉得最美的神态。    
    有人拽三爱的衣角。三爱一转身,见是大姐的孩子刚儿。三爱吃惊道:“刚儿!你爸爸呢?你咋一个人?”刚儿委屈地:“他走了,说不看我妈丢人。”二爱拉过刚儿:“他才丢人呢!来,二姨抱你看。”    
    二爱一把将刚儿扛到了肩上。刚儿高兴得手舞足蹈:“妈妈!我看见你了!”    
    小爱跟父亲母亲也挤在人群中,看见刚儿,她戳戳父亲:“爸,你看刚儿和我二姐三姐在那儿呢。”蓝家和激动起来,刚想挤过去,被婆姨张赛赛一把扯住了:“你做甚去?你给我安稳盛着!”小爱看不过眼,嘟囔道:“她们也是我姐么,就不能见一下?”张赛赛劈手打了小爱一巴掌:“死得远远去!说得好听,你姐?是你妈生的?!”小爱委屈地撇撇嘴,望着父亲。    
    蓝家和抚了一下小爱的头,无奈地叹了口气,隔着人群看看二爱和三爱,又把目光投向了腰鼓队中的大爱。    
    胡二水从人群中挤了半天,也没有挤出去。一个男人朝着他喊道:“二水,你咋不看了?你看你婆姨打得咋好,全塞北的人都被迷住了。”    
    胡二水没好气道:“回家看你妈去!少在老子跟前骚情!你欠老子的赌债什么时候还了?!”    
    男人道:“急甚了?待会儿散了咱再耍一把,谁输谁赢还不一定着呢!”    
    胡二水一把扯过男人:“看毬甚了,尔格就走!老子的手早都痒得不行了!”    
    县文化馆活动室里,大爱和一帮腰鼓队员们正在换服装。大爱手脚麻利,很快就拾掇好了自己,提着水壶挨个给队员们往杯子里倒水。    
    一个人走进来,拿过大爱手里的暖壶:“你们辛苦了,我来倒。”    
    大爱一抬头,见是县宣传部副部长余智斌。大爱拿回壶,垂下眼:“还是我来吧,咋敢劳驾部长呢!”    
    余智斌尴尬地笑着,转身对众人道:“大伙今天辛苦了!但是辛苦还是值得的!毕竟这是咱们塞北腰鼓头一回上电影,头一回展示给外面的人!为了犒劳大家,今天下午,宣传部给大伙在县委招待所安排了一顿饭,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    
    队员们一片欢呼声。余智斌道,那你们忙,我先走了。记住啊,谁都不能缺!说着,眼睛却寻找着什么。没有看到大爱,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意。    
    储藏室里,大爱正细致地往柜子里整理叠放着演出的服装。刚要上锁,看见一件毛皮坎肩上有土,又拿出来,细心地把土掸了掸,才叠好放进去,认真地锁好柜子。    
    同事丽丽走了进来:“大爱,今天你就不用回家做饭了,余部长给咱在招待所安排了饭,说是犒劳咱们呢。”    
    大爱淡淡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好不容易改善一回伙食你还不去?”丽丽惊讶道。    
    “我去了没人给刚儿和他爸做饭。”    
    “就一顿不做还能把他俩给饿死不成?都是你惯下的毛病!”丽丽嗔怪道。    
    大爱笑了笑:“一人一个命。你赶紧领大伙去吧。”    
    “那我们走了啊。”丽丽无可奈何地应着,招呼大伙出了门。


第一部分 《人样子》 一千年的黄土(2)

    塞北老镇的小街不宽展,一眼就能瞅到头,此时到处是看热闹散了的人群,更显得拥挤不堪。    
    二爱和三爱领着刚儿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着。三爱问,二姐,不知道爸爸他们看了没,有没有看见大姐打腰鼓。二爱道,大概看了吧,这么大的事,全塞北谁不知道,谁不来看。三爱自语着,不知道大姐这会儿在哪里呢。二爱安慰道,别急,很快就能找到大姐。    
    刚儿突然挣脱了她俩的手往前奔去,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喊:“妈!妈!”二爱三爱一抬头,看见大姐正边走边满脸笑容应接不暇地跟周围的人打着招呼。    
    一个婆姨高喉咙大嗓子地冲着大爱嚷嚷:“大爱,你今天可是给咱争光了!你是咱塞北头一个上电影的人了!”    
    大爱笑着:“嗨,什么争光,扬灰气了。”    
    又有几个人停了下来,围住大爱,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三爱按捺不住,想挤过去,二爱扯住了她:“等会儿,没看那么多人围着大姐说话么。”    
    跟大爱说话的婆姨看见了二爱三爱,又嚷道:“看这姊妹几个,一个比一个长得俊!真是咱塞北街上的三朵金花!”    
    大爱扭头一看,二爱和三爱正站在边上自豪地看着自己,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大爱疼爱地看着她们,笑了:“什么金花,苦菜花!”    
    刚儿叫道:“还有我小姨呢。她也是苦菜花!”众人哈哈大笑。    
    蓝家和牵着小爱和张赛赛也走在人流中。张赛赛穿着新近流行的枣红呢子大衣,盘了鲜亮的头,头上别着一枚闪亮亮的银卡子,脸上搽了香粉抹了胭脂,微微发福,却颇有几分姿色。蓝家和与她站在一起显老许多,微偻着腰,一脸谦和。小爱柳眉凤眼鹅蛋脸,惹人心疼。    
    看见一群人围着的大爱,小爱欢叫起来:“大姐!”拽着父亲的衣袖就往大爱那边扯。张赛赛一把没拉住小爱,扭着腰身噔噔噔地走到边上去了。    
    大爱姐妹几个发现了父亲和小爱,赶紧高兴地围了过来,父女几个亲亲热热地说笑个不停。    
    张赛赛吊着脸等了一会儿,不见蓝家和与小爱过来,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不耐烦地大声催促道:“蓝家和!你快点呀!有什么好说的,没完没了!”蓝家和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也过去,张赛赛却鼻子一哼拉下脸,拧着拔光后又画成两条细线的弯眉,气呼呼地走了。    
    看着张赛赛远去的身影,大爱担心地说:“爸,要不你先回去吧。”蓝家和尴尬地笑笑,说:“没事,你妈忙着呢。”    
    大爱姊妹四个,却是一父三母。大爱的母亲在大爱年幼时就因宫外孕去世了,蓝家和又娶了第二个婆姨春杏,生下了二爱和三爱,可春杏不幸又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塌方中失去了性命。于是蓝家和又娶了现在的婆姨张赛赛,生下了小爱。    
    陕北女子美得怪,无脂无粉自带彩。陕北特殊的地域环境,造就了一个个美若貂婵的女子。大爱姊妹几个赛貂婵的俊模样在塞北县城更是出了名的。她们都有着白皙的皮肤,黑亮亮的花眼眼,一对笑起来甜生生的酒窝。    
    老大蓝英爱,是塞北有名的能人人。人生得俊,性格又泼辣,尤其那个腰鼓打得实在俏。    
    老二蓝萍爱,外表秀气,骨子倔强,曾经被省射击队看上她却没去,去年考上了省城的警察学校。    
    老三蓝美爱,漂亮活泼,爱唱爱跳,一副好嗓子远近闻名。    
    老四蓝娇爱是最小的妹妹,从小被父母惯着宠着,刚刚九岁,也生就一副美人坯子。    
    此时这姊妹几个往当街上一站,周围一片地都仿佛亮堂了许多。众人纷纷指着议论着,这个老蓝,命硬克婆姨,倒落下几个好女子。    
    大爱和刚儿兴冲冲地一进家门,就被胡二水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刚儿一看父母又要吵架,吓得赶紧跑了出去。    
    大爱气道,你又哪根筋不对了,好好的发甚疯了?胡二水甩过来一巴掌,好好的,你是好好的,老子的人都叫你丢完了!叫你给老子扬灰气!    
    大爱捂着脸道,那是我的工作,我咋就不能干?    
    胡二水骂道,你干个屁!我看你就是为了在余智斌跟前显你的能!    
    大爱气得脸色发白:“胡二水!你不要血口喷人!”    
    胡二水朝着大爱啐了一口:“喷你?我喷不死个你!说!把家里的钱藏哪里去了?!”    
    大爱抹了把脸:“我用了。”    
    “用了,谁让你用的?你用了老子用甚?!”    
    大爱气愤道:“我用的是我的工资,我咋就不能用!”    
    胡二水咬牙切齿道:“你用个屁!我看你那几个妹子就是个无底洞!什么时候都填不满!”    
    大爱没吭声,走到缝纫机前开始给刚儿补衣服。胡二水不依不饶地撵过来:    
    “你以为不言传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你不把钱拿出来老子就跟你没完!”    
    大爱不理他,继续低头做自己的活。胡二水骂骂咧咧地开始在炕上的墙柜里乱翻。翻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找着,胡二水躁了:“你他妈的把钱塞你妈×里去了?你给老子拿不拿?!”    
    大爱依旧不吭声,心想,给你钱,你都拿去赌了,弄得刚儿连件好衣服都穿不上,还要我在这补。今天说甚我也不给!    
    胡二水咚地踢了墙柜一脚:“蓝英爱!你到底拿不拿钱?!”    
    大爱竭力克制着自己,压着火气:“你就不能学点好?咱挣那几个钱容易吗?”    
    胡二水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再问你一遍,给还是不给?!”    
    大爱没接茬,说:“你把墙柜里的剪刀给我拿一下。”    
    胡二水道:“拿个屁,自己取!”    
    大爱道:“就在你手头,你递一下啊。”    
    胡二水依旧没动。大爱看他不理,就站起身,打算自己过去拿剪刀。刚转过身,“铮”地一下,剪刀飞了过来,大爱“啊”地一声惨叫,捂住了眼睛,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胡二水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大爱哭喊道:“还不赶紧带我上医院!”    
    胡二水这才醒过神来,急忙跳下炕,拉起大爱就往医院跑。


第一部分 《人样子》 一千年的黄土(3)

    县医院在塞北镇的街东头。医院的西侧是一条道,道的旁边有一条不算宽的水渠。小爱和父母就住在这条道深处的碾道沟里。    
    小爱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漂亮聪明。从小穿好衣吃好饭,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母亲暴躁跋扈的脾气培养出她霸道皮实的个性。她和小朋友玩耍时经常闹得不欢而散,因为她总是不允许别人赢,甚至常抓破小伙伴的脸,搞得女孩们没人敢再和她玩。她就找男孩们玩,滚铁环、打鸟、上树、打架,没有她不敢干的。    
    父母的关系似乎从她记事起就一直很紧张。父亲在基层工作难得回家一次,可每次回来小爱总在半夜里被他们的吵架声惊醒。    
    母亲总不喜欢闲着。小爱的印象里自己是在麻将声中长大的。母亲经常聚集各式各样的人来家里打牌。小爱就在一旁盯着那些交错动作的手指摆弄麻将,在男人女人嘈杂的笑闹声中昏昏入睡。    
    最近,母亲几乎每个星期都要闹一回肚子疼,总还在礼拜天去医院看病,父亲问起,母亲说是得了妇科病。    
    这会儿母亲又在床上大叫着说肚子疼得很厉害。父亲焦急地要陪她去医院,她哼哼着说不用了,让小爱陪我去就行了。父亲说小爱去能行吗?还是我陪你去吧。母亲说,你常不回来,好久也没看大爱三爱她们,就去西头老窑看看她们吧。父亲意外获得准许,一边仔细叮嘱小爱陪好母亲一边感激地走了。    
    小爱一路蹦跳着和母亲来到了医院。母亲熟门熟路地带她来到了里头的一间诊室。诊室的墙上挂着两张宣传妇科健康方面的画,还有一些畸形胎儿的照片,小爱看了不禁有些恐惧。    
    一个三十多岁、穿着白大褂、戴一副眼镜、白白的高高的男人独自坐在桌前,看见小爱母女进来,笑眯眯地站了起来,一副和善可亲的样子。他给了小爱一包动物饼干,还拿出两个白色的像气球似的东西给她,说吹着玩吧,好玩得很呢,不够我这儿还有。母亲笑着瞅了医生一眼,笑道,是挺好玩的,来,到这边的房间等妈妈吧。说着拉起小爱的手把她安顿了在门诊室斜对面的一个堆着许多医疗器械的房间里,说看完病了来叫她回家。    
    望着杏子河对岸武警中队的营房,二爱的心情紧张而又兴奋。中队里有她的男朋友丁勇,他是中队的中队长。    
    二爱和丁勇已经有半年未见面了。她没有告诉丁勇她已经从省城放寒假回来了,她想悄悄地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惊喜。    
    河对面的疙瘩山上光秃秃的,只有许多古时候遗留下来的烽火台,时断时续地连接着丘陵山壑。    
    二爱和丁勇就是在疙瘩山上相识的。上高三时,二爱她们一帮足球队的女生,经常和县武警中队的战士们踢足球。尤其那个新来的年轻队长,球踢得好,人又幽默潇洒。一帮情窦初开的女孩子都很喜欢他,但他似乎只注意二爱,经常通过党小华她们打听二爱的情况。    
    一个礼拜天,党小华兴奋地来叫二爱,要二爱和她一起去疙瘩山上打猎。党小华开朗活泼,跟她一起相处很是轻松愉快。拗不过小华的磨缠二爱就跟着去了。    
    那个年轻队长也去了。二爱知道了他的名字叫丁勇。他对二爱很好,总是小心周到地照顾二爱,教她用枪,还给她讲部队上的许多事情。二爱从小就对解放军和警察有一种崇拜和敬仰,逐渐被他吸引住了。丁勇和二爱在烽火台边玩起了激烈的“战斗”,二爱玩得很过瘾。自打母亲去世后,她许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打那以后,一到周末丁勇就派战士来约二爱。他教她射击,还给她辅导数学,尤其知道了二爱的身世后更是对她怜爱不已。    
    在丁勇的悉心指导下,二爱考上了县体委的射击队。一次训练中她扭伤了脚,家里没人照看,丁勇就让战士把她接到中队。在他的房间里,他给她用热水烫脚,给她擦红花油,还给她揉捏推拿。她坚持不要,要把脚拿开,他却不依,二爱只好由了他。    
    他给二爱煲汤喝,教她书法,还给她用口哨吹许多好听的曲子。二爱听呆了,她从没听过那么多的曲子,她觉得那是她听到过的最悦耳悠扬的声音了,她简直不能相信一张嘴巴竟能发出如此让人动心的声响。不知不觉中,二爱喜欢上了丁勇,甚至有点依赖他了。    
    丁勇同样很喜欢二爱。他看她的眼神是热烈而痴迷的,常常令二爱脸红心跳。丁勇的父亲来信说给丁勇在家乡介绍了个对象,是个小学教师,让他回去订婚。丁勇给父亲回信说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叫蓝萍爱。二爱嘴上怨他,心里却甜丝丝的。    
    高考前的那段时间,二爱她们班自由复习。丁勇就让二爱在他那儿复习,他闲的时候顺便帮着辅导。二爱有痛经的毛病,面临高考更是紧张,痛得厉害。丁勇就给她泡红糖水喝,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她喝下去。二爱觉得跟丁勇在一起是那么的踏实、安全,她喜欢嗅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好闻的味道,喜欢听他略带着些秦腔的浑厚的男中音。经常二爱幸福得都想哭。他察觉到了,轻轻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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