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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不错的对手。”
“不过你并不欣赏这样的对手，你欣赏的，是脆弱冲动但是强硬有力，善良但是沾满血腥的人。”
周于之不想就此问题继续下去，于是反问：“你既然猜到了，完全可以告诉甘姜，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是一只鸵鸟。”晴霜微笑，带着纯真的自嘲。
“你早告诉她的话，我不用等到今天。”周于之听懂了她的意思，眼睛看向别处，不愿意与她视线相触。
“你很着急杀她？那五年前你就该下手。”
“我不想在那种情况下杀人。她那个时候，已经跟死差不多，不配我下手。”
“你既然是个这么骄傲的人，又何必杀司雷？”
周于之看着晴霜，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有恻隐之心。这些年来，你不只见过一次杀人吧？”
“我跟你不同。即使我见过太多次杀人，也不会认为杀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周于之眯起眼睛：“你居然很象她。”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跟我们抱有同样的观念，不过你不清楚罢了。”
周于之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才解释：“要杀司雷的人，不是我。”
“不用给自己找借口。你只有对顾试才会不同，因为你发觉她比你强。”
“你好象很了解我似的。”
“因为，因为我敢打赌，你这一生，只有对我说话最多。”晴霜的声音渐低，转身抬手，在他没有发觉之前，抹掉眼角的湿润，然后她吸一口气，象是重新有了活力，微笑着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就冲这个，你应该给我一个告别的拥抱。”说着，也不容他反应，就把脸靠在他胸前，双手紧紧的抱住他的腰。
他的身体先是僵硬，后来终于软化，左手反搂住她，右手轻抚她的头发。
她听见他的心跳，可以感应到他坚实的胸膛下血的温度。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些夜晚，那些他只属于她的夜晚。
雪越下越大，风也渐劲。站在雪地里的双脚几乎要麻木，她哆嗦一下，更用力的把头埋进他胸口：“我看一本小说，最喜欢看结局。”
“不要告诉我，你来就是为了旁观一个结局。”他在她耳边说，突然声音扬了起来，“你真是聪明，你在我手里做筹码，我打赌她会束手束脚，谢谢你自愿回来。”
晴霜的身体绷紧了，她知道这话不是对她说的，而是为了打击另一个人的士气。她推开他，转过头，看见甘姜站在后面，一身黑衣，一副墨镜，愈发显得脸色苍白。
但是她并没有反驳或者解释，只是微微一笑，看着甘姜。
甘姜也看着她，这个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在最近的日子里，已经有些遥远陌生。如果她帮助他，也无可厚非，毕竟爱情和友情之间她只能选择一个。至于甘姜自己，虽然伤痛万分，但是不会怨恨，要不是甘姜，晴霜亦不会卷进这件事。想到此处，甘姜释然，表情里的紧张和犹豫顿去。而晴霜看见她的放松，却觉得心头一阵剧痛。
周于之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这一回合，他胜出。甘姜的性格就是如此，她善于原谅，可惜她不知道，有时她的原谅也是种残忍，因为是她自己误会了对方。更何况，原谅，也代表着她自己的受伤和困扰。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甘姜转头看向周于之，平静的说。
今生（三十二）
今生（三十二）
“这一天迟早会来到。”
“是，我也等待这一天很久了。”甘姜摘下墨镜。
这还是甘姜，但是似乎又不是甘姜。周于之明显觉察到甘姜的改变，却说不上她到底是哪里不同，只是看着她，微微有些失神。
甘姜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司雷的尸体上，嘴角不自觉的抿了一下，说：“你还是视人命如草芥。”
“不要告诉你没有起杀心。他要挟你要同你结婚，不是吗？”周于之森然说，“这一份，就当做我的见面礼。”
甘姜缓缓摇头，举起双手，修长秀丽：“这双手，从来没有杀过人。我虽然恨他，想要除去他，但是我会采取别的方式让他远离我的生活。死亡，是最高的惩罚，我不配施行。”
晴霜听到这句话，身子轻轻的颤抖了一下。却听见周于之淡淡的说：“不要浪费口舌了，你我的恩怨，可以尽快解决。看看今天你能不能为沈亦安报仇。”
“不仅仅是为了他。你，和你身后所代表的那些人，手上沾满了鲜血。”
“你自己也知道，那是意外。他们吃了不该吃的药，那场事故并不是人为。”
“狡辩。就因为你们手握权力，你们身为强者，你们就有了自己的逻辑！”甘姜喝道，“你们有什么权利用人的生命来做实验？更可怕的是，酿成悲剧之后，你们却连承担道义责任的勇气都没有，反而嫁祸，栽赃，灭口。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军人，我为你们感到可耻！”
“你这个女人，从来都是从温情主义的小我出发。你有没有想过，成大事者，往往不需要拘泥于道德和原则。”
“我不想谈什么道德或者原则。”甘姜做了个手势阻止他的侃侃而谈，“我承认我不善于同人辩论这么大的题目。但是我知道，一个人，或许生来与众不同，超越于平凡人之上，这并不表示他可以践踏凌辱他人的生存权利，没有他身边那些普通的平庸的人，这个特殊的人，这个强者，恐怕独自活不下一天。而且，”她轻轻微笑起来，“你们会低估了那些普通人，也许将来有一日，他们所采取的行动更为激烈更为极端，那只怕对你们，是致命的打击。”
“你在预言我的末日？”周于之挑起嘴角，优雅的鼓掌，“我真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的口才。就算我被你刚才的那番感人肺腑的话语所说服，今天我们仍要一决生死。你瞧，你还是采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你并没有高明一些，你仍旧停留在简单的快意恩仇上。你之所以觉得你可以代表你嘴里那些无辜的人说话，完全是建立你对我的优越感之上，你异于常人，你有足够的把握挫败我。到最后，你选择的，还是弱者和强者壁垒分明的立场。你一样用你自己的逻辑来审判我。”
“那么，我们无需辩论。”甘姜简洁的说。
“在我们开始之前，我想提个条件。”周于之缓缓说，神态从容果断，象一只即将出击的猎豹。
“你还要跟我提条件？”甘姜冷笑。
“如果我死了，你可不可以放过文司令？”
甘姜一楞，她完全没有想到周于之会提出这样的条件。随即她摇头：“不可能！”
“他已经是个老人，他的余生都会在忏悔中度过，你还不肯放过他？你清楚，我不是那件事的主使，我却可以为那件事承担一切，这就是今天我找你来了断的原因，让大家都得到解脱。”
“输了还要谈条件，换做是你，你会不会答应？”甘姜反诘。
“我有我的理由。甘姜，你并非问心无愧，想想你如何利用司雷。虽然他咎由自取，但是文晓英是无辜的。你那样伤害一个女人，就从来不感到愧疚，现在还想杀掉她的父亲？”
甘姜沉默，周于之乘胜追击：“更何况，你还欠我一条命。”
“我欠你？”
“顾试，你不会以为你在那条绳索上垂死挣扎的时候，上天真的庇佑你和你那个弟弟吧？”
甘姜脸色微变，不置信的摇头：“你居然会放过我？”
“没有理由，只有事实。如何，甘姜，我们成交？”
“好，我答应你。”甘姜思索片刻，终于点头，“不过，不是为了这些理由，而是因为，真正造成那桩惨案的罪魁祸首确实不是他。”
“你说什么？”周于之并不相信。
“那些药剂，是无效的。很可笑吧？你们枉费了那么多心机。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自己回去请人检验。我只想说，这件事滑稽又可悲。”
周于之怔在那里，神色复杂。
“我今天杀你，是为了那些在我逃亡路上被连累的无辜。我要让你也尝一次死亡的滋味。”甘姜拔出别在腰间的匕首，慢慢抽开。
晴霜却在此时霍然抬头。她听出了破绽。死亡只有一次，何需强调。她不在迟疑，踏上前，朗声说：“甘姜，五年前的一切已经是最好的说明。不管你身手多么矫健，速度多么快，出击多么有力，面对现代武器的巨大杀伤力还是不能抗衡。这个人，”她指着周于之，“在五年里苦练枪法，已经神乎其神。你要全力以赴，你不能在我面前死！”
甘姜悚然而惊。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番话从晴霜嘴里说出。她说得太对。自己来此，并无旁人所预想的浓重杀意，之前的几个夜晚，她想了又想，终于还是不愿意让晴霜永远失去她所爱的人。但是晴霜此时提醒她，如果不全力一搏，很有可能会丧命在周于之手里。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她就愿意看着周于之死？甘姜惊疑不定。
晴霜微微一笑：“公平的决斗，这样我才会觉得是天意。”她还有话没有说，不要因为我而手软，不要因为我而伤害自己。她太知道甘姜心里的包袱，如果她不在这里说这番话，甘姜不会毫无顾忌的轻松上阵。
甘姜看着晴霜的眼神渐渐柔和，感激愧疚一点一点溢出。就在她要给晴霜一个理解了的微笑之时，她猛的侧头细听，警惕而狐疑。
果然，一分钟之后，晴霜和周于之也听到脚步声。来人不止一个。
等他们穿过厂房，晴霜看见孙涛站在最前面，他身后是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一挥手，那些士兵迅速的分散开，呈扇形围住甘姜，黑黢黢的枪口全指向她。
“卑鄙。”甘姜嘴里吐出两个字，眼底黑色的火飞溅迸开。
晴霜震惊，看了周于之一眼，转身跑上前，要和甘姜并肩。但是盛怒之下的甘姜不等她靠近，手就一挥，晴霜被推得重重摔落在雪上，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甘姜既惊且痛：“你装做被挟持，引我到这里，就是要我踏这个陷阱，是不是？”
晴霜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觉得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索性闭上嘴，一点一点的挣扎着爬起来。衡量了一下，站到离周于之比较近的那一侧。甘姜看在眼里，心里更加难受，握着匕首的手也微微颤抖。
今生（三十三）
今生（三十三）
周于之在此刻出声：“孙涛，你这是做什么？”
“将军，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你立刻给我走。否则，”他冷笑一声，拔出枪指着孙涛，“我现在就一枪毙了你。”
孙涛还在迟疑，就听见一声响，脚下的雪与火星一起溅开。为了逼他走，周于之居然浪费了一粒子弹。
“快滚！”周于之并非没有为那一发无谓的子弹而惋惜，但是人是他的，看走眼的也是他，他自然要为这个失误付出代价。
孙涛无奈，行一个军礼：“将军，保重。”然后带着那些人转身离开。到了车上，还是不甘心，打电话给文远，也只有他，能够弹压头脑不清醒的周于之，但是电话那边说：“文司令出去了。没有说去哪，手机也没带。”
天意。孙涛只能如此解释。
那一边三个人一直立在原地，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周于之才问：“怎样？他们已经彻底离开，你也可以放心了。”
甘姜讥诮的笑：“不用演戏，你们就算一起上，我未必会输。”
晴霜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见她的眼神更黑更烈，闪动着莫测的光芒：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这样也好，晴霜想，她会全力出击。
“你，”甘姜转头看着她，“不要在这里碍事。”说得这样狠，但是晴霜明白，她不想她置身于危险当中。
就算被伤透了心，甘姜还是记挂她的安危。值得，一切都值得。晴霜泪盈于睫。又看看站得笔挺一身戎装的周于之，这个男人，比她强势得多，冷酷，且矛盾，她这一生，只遇见这么一个，除了爱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别无选择，摇头说：“我要在这里。你不能赶我走。”
“那么，拔刀吧。”周于之不耐烦再这般拖拉下去，终于邀战。
甘姜双手平举，缓慢外分抽出匕首，锋刃如水一般的光芒流泻铺洒，漫天风雪都被逼开。
整个世界突然静了下来。甘姜翻飞的衣袂，飞扬的长发，好象在刹那间定格。白茫茫的天地里，只有她黑色的身影，凝重，凝重得可以沉淀过去，现在和将来那瞬息万变飘忽不定的人世纷扰；锋利，锋利得可以割破生，死，爱，恨的妄执坚韧。
周于之听见自己的心缓慢而沉重的跳动，一股蛰伏的，生机勃勃的力量即将从每条细小的血管里喷发。他接近着成功的无上甜美，也接近着死亡的巨大阴霾，这样强烈的矛盾和对比，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悦。他看见那个纵身跳下悬崖的顾试，他看见那个在原始森林里狂奔的顾试，他看见在瀑布上方奄奄一息的顾试，这些身影飞快的旋转闪回着，最终，合而为一，成为前面那个决绝的女子。
叮的一声，甘姜的匕首终于全部脱鞘，也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心脏落入了周于之手枪的准星内。
“可是，你明明是爱着她的！”晴霜的声音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从浪尖上划下，在巨浪的水面上留下一道白线。
虽然同汹涌澎湃的海相比，这白线微弱几不可见，但是已经足够，足够令他的手略一颤抖，子弹擦着甘姜耳边飞过。他下意识的再次扣动扳机，又一声枪响，甘姜匕首也在同一时刻破空而出，激起的空气都锐不可挡，带着呼啸的尖利之声。
然后，一片死寂。
象是慢 镜头回放，周于之缓缓的低头，看见晴霜的头正靠在自己胸前。他再往下看去，看见甘姜的匕首，插得那样深，仿佛插在自己的心脏。
他们同时失去了思维。只不过几秒，短得不够一片落叶坠地，却已经长得可以绵延一生。
晴霜在叫出声的那个瞬间，冲着周于之飞扑过去，借着他片刻的失神，撞掉他手里的枪，第二枪再次落空。而与此同时，她也替周于之挡住了甘姜致命的一击。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动作前所未有的迅疾，大概是在命运夹击之下忍无可忍突然宣泄的力量。
此刻她也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匕首。一点也不觉得疼，反而觉得自己轻盈快乐起来。
甘姜木木的走过来，身体好象已经不受自己支配。她颤抖着双手，想要去拔晴霜胸口的匕首，却听见周于之低喝：“不能拔！”
她一个激灵，象是刚自梦中醒来，顿了两秒，痛楚从全身的每个神经末梢一起奔涌到头顶，令她不自觉的放声大叫，跪倒在地。
而周于之，也一把抱住正在下滑的晴霜的身体，顺势坐在雪地上。
大片大片的鹅毛雪落在晴霜仰着的脸上，她还在努力的，要看清楚他的样子。他伸出手，替她拂落雪花：“为什么？”
“我，要阻止你杀了她，但是，也不想她杀了你。”晴霜微笑着，温柔的解释。然后，又费劲的转头，看着甘姜：“小试，他，再不会威胁到你了。”
甘姜一把握住她的手，眼泪如决堤一般疯狂的流下，滚烫的，可以灼穿心房，又冰冷的，比雪还要寒入骨髓。她用力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
晴霜早就知道的吧，那个隐藏在周于之心底最深的秘密，她甚至准确的估计到乍然点破这心事会对周于之造成什么样的冲击，就比如刚才打偏的一枪。
她也知道，她为他死了，他们两就都安全了。她撞飞的，不仅仅是他手中的枪，还有他的偏执和冷酷。她接下的，不仅仅是她的匕首，还有她的恨意和不甘。从这一刻起，这两人不会再有什么生死决斗。
她什么都算计好了，包括要为这两个人献出自己的生命。
“快，快去开我的车。我们送她去医院。”周于之最先反应过来，从兜里掏出钥匙扔给甘姜，然后横抱着晴霜站起来。
他踏着雪跟在甘姜后面狂奔，有一次差点摔倒。视觉听觉触觉好象都消失了，他只感到心脏正在急速坠落，坠落到永不见底的深渊当中。
甘姜坐到方向盘前，深吸一口气，打火，一脚油门踩下，风驰电掣的把车子开出去。她的手依然稳定，因为她知道她必须稳定，而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叫：“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值得吗？为我？”周于之看着怀里的女子，低声问。“值得。再也没有人更值得。”她轻轻回答。
车子飞驰进城市，穿过闹市，向着医院开去。就在此时，一声巨大的爆炸从东边传来，层层矗立的高楼都不能遮挡住那惊人的浓烟和火焰。甘姜下意识的一踩刹车，周于之也茫然的抬起眼睛。眼前是血与火，烟尘和疯狂奔走的人们，象是一场噩梦的背景。
而甘姜什么也顾不得了，又狠命踩下油门，直冲医院而去。周于之把目光收回，看向晴霜。只一眼，他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