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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0-黑坟-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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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旅长!我明……明白了!”郑傻子捂着脸,频频弯腰点头道。    
    “马上给我向省督军府发电,电文如下:十万火急,宁阳镇守使张贵新呈报,田镇骚乱,业已平定,占矿掠杀滋事之窑民匪徒已被我部尽数扫平。时下,矿区局势平静,民众安居乐业,田镇各界无不欢欣鼓舞……”    
    口述完电文,张贵新又交代道:    
    “就按着这个内容,给北京参众两院的委员老爷们、给农商部、给省实业厅,给李四麻子这个王八蛋也拍个电报去,让他们也安下心来,别他妈的再胡思乱想!”    
    “是!”    
    “马上把这五份电报发出去!”    
    “是!”郑傻子敬了个礼,转身跑了。    
    张贵新站在斜井口的高坡上,以一个征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向面前这片废墟眺望着。他看到了暴乱窑民们开挖的那道用于作战的掩体沟壕,他以一个军人的眼光在心中对那条沟壕进行着评价。他认为那道沟壕是没有多少实战价值的,窑民毕竟是窑民,他们不懂得军事、不懂得战争,根本不会打仗。可这些窑民身上所体现出来的坚强不屈的精神,他们的犷悍和勇敢却不得不让他佩服!他想,这些倒卧在地下的人们如果不死,如果跟他去当兵,一个个都会是好样的!    
    他有了些感动。    
    他的眼角湿润了。    
    仿佛鬼使神差似的,他不由自主地两腿一并,“啪”的一个笔直的立正,对着高坡下的废墟,对着二百余米外的歪斜的主井井楼,对着一个个躺着、卧着、跪着的死难者的尸体,对着这块犷悍而伟大的土地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这时,镇守使署的参谋跑了过来,站到高坡下,仰脸向他请示:    
    “张镇守使,省实业厅李炳池先生问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封闭井口了!”    
    他点了点沉重的脑袋,木然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封!”    
    “是!”那位参谋转过身,顿了一下脚,甩开膀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也走下高坡,迎着太阳,迎着带着阵阵血腥味的夏日早晨的热风,踏着一具具尸体中间的空隙,走向了二百多米外的歪斜的主井井楼。主井井楼还在冒烟。他想,这烟可能是从地下冒出来的,地层下的大火未灭,烟也就不会断。他不知道现在封井是否还来得及?是否还能拯救这块丰厚的无限煤田?他不懂矿业。他能够对付暴乱的窑民,却对付不了地下的大火。对付地下大火是李炳池他们的事,他管不着。然而,他希望李炳池他们能控制住这地下的大火,能把这块丰厚的煤田为后人们保存下来!只有这样,他的心才能稍稍平静一些,他才不会感到愧疚,他所进行的这场战争才有价值!直到如今,他还不认为他进行这场战争有什么错。战争不是他要打的,是政府要他打的;他和田家铺的窑民们也无冤无仇,归根到底他也是为了田家铺的利益,为了这块土地千秋万代的利益,才被迫进行这场战争的。如果这场战争拯救下了这块煤田,他也就问心无愧了,也许这块土地上的子孙后代还会记住他光荣的名字。    
    他还想起了用心险恶的李四麻子,想起了迫在眉睫的直皖战争。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北京城里那些将军、大帅、政治家们又在玩弄什么阴谋了。    
    他置身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民国九年!这一年,整个中华民国都被一个又一个阴谋缠绕着,包围着!    
    他挫败了李四麻子操纵窑民暴乱的阴谋,马上又得对付来自北京的阴谋了……


第六部分第79节 一个新的生命已经诞生

    他感到很困倦,很疲惫。他想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起来和面前这个浑噩的世界搏斗。    
    他一步步地将他参与制造的这片血腥的坟场抛到了身后,白生生的太阳将他肥胖的身子拉得长长的,紧紧压在煤矸碴铺就的黑土地上,使他的身影也带上了血腥的气味。四周很静,除了他和他身后几个大兵的脚步声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其它嘈杂的声音,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膛里那颗强有力的心脏在一下下“扑扑”地跳动。    
    “哇—— 哇——”    
    突然,几声尖利的婴儿的啼哭声响了起来,像利剑一样,一下子刺破了面前这无边无际的寂静,使这片布满死亡的坟场上响起了生命的声音。    
    他一怔,举目四望,急切地寻找这声音。    
    声音消失了,他什么也没找到,他认为这是错觉,遂转过脸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身后的部下们。    
    一个部下怯怯地道:    
    “好像……好像有个孩子在哭!”    
    他点了点头。    
    他点头的时候,那哭声又响了起来,真真切切,就在他身体左前方几十米远的地方。    
    他和他的部下们一起走了过去。    
    两具窑民的尸体中间,一个年轻的、披头散发的女人正躺在一摊血泊中剧烈地抽搐着身子。她的衣衫褴褛,整个下身都浸在血水中,宽大的、已经撕破了的蓝底白花布裤子中,一个湿漉漉的黑脑袋在不停地扭动。    
    一个新的生命已经诞生。    
    诞生了的新生命在不安地躁动。    
    他吩咐一个部下去找医官。    
    他一下子变得很有耐心、很仁慈了,他守在这濒临死亡的女人和这新生的孩子身边。他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他无意中目睹了人的痛苦诞生的、血淋淋的场面。他没来由地想到,许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扭动着赤裸的身子,在一个女人的哭叫声中,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切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历史的制造者们,都是这样来到世界的。生是痛苦的,死也是痛苦的,人类世世代代、千百万年也摆脱不了和生命纠缠在一起的痛苦。    
    惟有痛苦是永恒的……    
    他一下子觉着自己悟出了点什么。    
    一只黄色带白点的蝴蝶在他脚下、在那新生儿的头上飞来飞去,仿佛在为这崭新的生命唱着一支无声的颂歌。一只黑色的大蚂蚁在那已昏过去的女人身上爬着,它急匆匆地爬过那女人的胸脯,在她小腹上绕了一个大弯子,又从她的腰际往新生儿身上爬去。    
    他伸出手,抓住它,一把将它捏了个粉碎……


第六部分第80节 尾声(1) 

    一座巨大的黑乎乎的山丘,在倒闭了的大华煤矿股份有限公司的矿区内,在主井和斜井的废墟上,悠悠然地耸立起来。    
    这是幸存下来的田家铺人为民国九年大灾难的死难者们建造的巨坟。田家铺镇上的每一个人——不管男女老幼,无论乡民、窑民,不分有钱的、还是没有钱的,全参加了这项造坟的浩大工程。主事的自然是德高望重的田家二老爷田东阳。田二老爷命人从大青山上开出三百八十多车石料,先围着主井和斜井砌起了一圈阴森森的围墙,尔后,又叫人们往里埋石头、埋砖瓦、埋大华公司遗弃下来的、无法在庄稼地里派用场的钢梁、铁柱、破机器。田二老爷和田家铺的人原来是想用黄土造这座坟的,可由于长时间的开矿,矿区内铺上了厚厚的煤矸石,掘地三尺也见不到黄土了,他们只好就近从斜井旁边的矸子山上取来一车车、一筐筐矸石碴代替黄土。矸子山因此被拦腰削平了。    
    据后来——民国二十五年的《 宁阳新志 》记载:造坟工程历时七十三天,参加造坟者共计一万三千八百五十二人。连宁阳县知事张赫然也专程冒着炎炎烈日从县城里跑来,为这座大坟上了几锹土。据说,宁阳镇守使张贵新原也准备来略表一下歉疚之意的,后来终于没来,愤怒到极点的田家铺人声称:张贵新只要敢来,他们就把他活剥了,祭奠坟里的死难者!    
    高耸的大坟前立起了一座牌楼一般高大的碑,碑文是田二老爷苦苦思索了五六个夜晚后写就的。二老爷在碑文中论证了田家铺这块土地久远的历史和古老的光荣,历数了办矿的罪恶及祸国殃民的铁的事实,褒扬了前清贡生胡德龙和英勇举义的田家铺窑民的忠烈行为,谆谆告诫后人,要他们牢牢记住此灾此难、此仇此恨,直至永远!    
    于是,一个关于矿井和土地的悲壮故事,一段震惊中华民国的惨烈历史,一个新世纪的梦想被深深埋葬了。于是,那些躁动不安的生命,那些惊天动地的喧嚣,那些血火凝聚成的沉重的日子,全都合乎情理地变成了这么一座山丘也似的坟茔。    
    这座坟茔在田家铺人的面前是高大的,在当地同样被称之为坟的土包包面前是出众的,田家铺镇也因此更加出名了,田家铺人也因此更值得骄傲了!只要一提起大坟子,谁能不想起田家铺呢?然而,在我们这个广袤的世界里,在我们这颗旋转的星球上,在我们这个星球周围的浩渺无际的天体中,它是渺小的,就像一粒尘土一样地渺小。它的存在与否并不像固执的田家铺人想象得那么重要。它的存在既没有加重历史本身的分量,也没有加重我们这颗星球的分量,历史依然在发展,星球依然在运行,天体依然在旋转……    
    大坟建起后的第八天——一个阴霾灰暗的早晨,德高望重的田二老爷因操劳过度、身心交瘁,溘然长逝了。时年六十二岁。    
    田二老爷临死前头脑很清醒,神态很安详,他身后垫着两床被子,仰坐在床上,扯着一个个田家长者的手,叨叨唠唠说了许多。他要田家族中的人们以仁义治家、以宽厚待人,再也不要把胡、田两家的仇杀之风传给后世了。他讲了胡贡爷许多好话,说贡爷为人仗义、正直豪爽,说胡家和田家一样,都是庄户人,庄户人的根本就是伺弄好脚下的土地……    
    二老爷那当儿不像是要永别人世,倒像要出一趟远门似的,谁也没想到二老爷会死……    
    然而,二老爷竟死了!    
    田氏家族的长辈们为田二老爷操办了葬礼。葬礼之隆重,为田家铺几十年所少见。不但田家族人参加了送丧,胡家族人以及千余名重归土地的杂姓窑民们也参加了送丧的队伍。    
    十天以后,田氏家族又推出二老爷的远房兄弟田东勤为新族长……    
    这一年七月,酝酿已久的直皖战争终于爆发了,不过,战场并没有摆在段祺瑞设想的河南境内。由于吴佩孚统领的直军迅速沿京津、京汉线北上,皖军被迫在京郊高碑店、杨村一带和直军决战。七月八日,段祺瑞在北京召集全体阁员及军政人员百余人举行特别会议,下令罢免吴佩孚第三师师长职。九日,段祺瑞改组欧战参战军为“中华定国军”,自任总司令,讨伐曹锟、吴佩孚。同日,曹锟、吴佩孚也在保定组成“讨逆军”,准备兵分东、西两路,对皖军发起进攻。十二、十三日,直、奉两系通电倒段。十四日,直皖战争正式爆发。十八日,皖军全线崩溃。十九日,不可一世的段祺瑞被迫通电下野。直系操纵的北京政府遂下令解散皖系安福国会,通缉安福首脑。    
    也是在这一年九月,宁阳镇守使张贵新被北京政府免职,三县绅商和李四麻子终于借直皖战争和窑民战争,把这个“屠夫旅长”逐出了宁阳地面。在张贵新离开宁阳时,田家铺的窑民曾赶往车站追杀,可由于阴差阳错,没能追上;结果,留下了一条仇恨的伏线,导致了十二年后的又一场血案……    
    岁月在一年年流逝着,大坟在一年年增高着。这大坟仿佛不是一堆来自深深地下的、无生命的废弃物,而是一个有生命的巨人。    
    它的生命是田家铺人赋予的。每逢五月二十一日,绝大部分的田家铺人都要放弃手头的活计,赶到大坟前,为它添土。从第二年开始,大坟的坟坡上出现了一圈圈新土,有人在新土上栽上了树,使这座黑乌乌的大坟也有了丛丛点点的青绿。逢到祭日,大坟前便是一片人头、一片袅袅的青烟,成千上万名前来烧纸、上坟的人,又把那尘世的喧嚣带到了坟前,那情景常常使祭奠者们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民国九年的那个危难的时刻。    
    大坟一年年地增高着,一年年地扩张着,到后来,几乎大半个坟山都覆满了来自田间地头的黄土,它的面目越来越模糊了。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躺在矿井的废墟上,依伴着温顺的大运河,依伴着失却了咆哮力的古黄河,默默地接受它的创造者们祭奠和眼泪……    
    后来,人们发现,这大坟前总是冒烟,不是祭日,也时不时地显出缕缕白烟。人们以为是地下死于灾难的窑工们显灵了,纷纷去烧香磕头。烧香磕头也不顶事,坟前的白烟还是冒,继而,人们又发现,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变得温热起来,一年四季都像被炉火烤过似的。    
    他们将这事报告了官府。    
    民国十三年春天,省城里来了一拨人,带着一些田家铺人从来没见过的仪器,对大坟周围发热的土地进行了勘察,得出结论说:民国九年的那场地下大火至今未熄,整个田家铺地下的煤层已经燃着。据一位矿务专家最保守的估计:四千三百万吨优质煤已经化为了灰烬……    
    是年,因严重失职而被官府抓捕的原大华公司总矿师王天俊病死于狱中。也就是在这一年,原大华公司协理陈向宇集资三百万,在天津创办“振华煤矿股份有限公司”,自任董事长兼总经理。    
    陈向宇于公司开张之日,在法租界寓所对报界发表谈话云:    
    本总经理任职于已故李公之大华公司六载有余,实可谓饱经风霜,历尽磨难,然而,也因此深知办矿之奥秘,经营之经验。故本公司对事业之前途充满信心……


第六部分第81节 尾声(2) 

    民国十五年,逃到大青山拉杆子做土匪的五百余名窑民,在其杆首王东岭的带领下,频繁活动。他们两次在夜间闯入宁阳县城抢劫店铺,绑架肉票,搞得宁阳境内的绅耆老爷们日夜提心吊胆,坐卧不宁。李四麻子的官兵几次剿杀也不奏效,杆匪们反而越闹越凶。后来,绅耆老爷们发现了一个秘密:这帮杆匪虽说四处骚扰,杀人放火,可从不问津田家铺镇。于是乎,他们请出田家铺田氏家族的族长田东勤上山说合,请求王东岭出山离境。    
    王东岭和众杆匪们用大碗酒、大块肉招待了田家族长田东勤,但却拒绝出山离境。    
    王东岭借着酒意,拍桌子骂道:    
    “日他娘!大爷们哪也不去,给个总统也不当,就他娘的当山大王了!就他娘的在这儿扎根了!大爷们这辈子吃定宁阳城了!日他娘,当初……”    
    这个昔日的窑工又提起了当初,提起了民国九年的那场大灾难,提起了那场受了骗、上了当,被宁阳绅商、被李四麻子出卖了的窑民战争……    
    次年三月,王东岭杆匪的活动区域扩大到津浦铁路沿线,人数也增到八百之众。三月二十八日早晨,王氏杆匪五百三十余人拦截北伐军军火列车,被沿线北伐军部队围歼,王东岭身中三枪被击毙于津浦线的一个小火车站的道口上……    
    民国二十年冬天,记忆力极好的两个田家铺人在山东峄县一个远离都市的小村庄里,找到隐名埋姓十二年的原宁阳镇守使张贵新。    
    这是一个满天晚霞、斜阳西坠的黄昏,天不太冷,那两个田家铺人一个挑着货郎筐,一个挑着剃头担子,走进了庄。进庄以后,他们便张头张脑地四处乱转,心思完全不在做生意上。后来,他们踅到了老刘大爷——这村庄上的人都称张贵新为“老刘大爷”——门前,等着老刘大爷出来后,便悄悄跟上去了,跟到村前老刘大爷的麦地里,拔出攮子把老刘大爷放倒了。    
    老刘大爷被攮了三刀。    
    庄上的人很震惊,他们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这么一个宽厚、善良、老实巴交的孤老头为什么会遭人暗算。庄上很多乡民都得过老刘大爷的好处,他们不能容忍这么一个无辜而善良的老人被人家这样杀掉。他们操起斧头、棍棒、抓钩子,把那两个田家铺人逮住了。    
    那两个田家铺人急急地向他们解释。    
    两个田家铺人噙着盈眶的泪水,向他们讲起民国九年五六月间的窑民战争、讲起了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死老头的滔天罪恶……    
    庄上的乡民们根本不信,他们从没听说过民国九年有什么窑民战争,从没听说过他们的老刘大爷干过什么坏事。老刘大爷自打来到他们这个庄上,连个蚂蚁也没踩死过,连只鸡也没杀过,怎么会屠杀什么田家铺的窑民呢?!他们认定这是个编造的故事。    
    他们把两个田家铺人用绳子捆了起来,押到老刘大爷面前。    
    他们要两个田家铺人跪下。    
    两个田家铺人抵死不从。    
    他们拼命打他们,硬是把他们打得在地上喊爹喊娘,后来,两个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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